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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暗夜流流 1 决断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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录入:雪风·帕尼托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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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对:雪风·帕尼托捏

夜深人静时,母亲会独自仰望夜空中的点点星辰,寻思遥想。他喜欢看着母亲这时的侧脸。

白天需要人搀扶的母亲,到了晚上就能够取下蒙眼布自由走动。

那模样看起来非常地神秘、高贵、理智,他不禁出声呼唤母亲。

『妈妈。』

这时,那个人总是会转身面向他,但与其说是因为听到他的呼唤,不如说是那个人自行发觉有人在。然后那个人会欣然微笑,粉碎他的幻想。

『埃朗穆……』

当他知道那个人口中的名字,以及脸上的微笑都不属于自己的时候,便会必然地感到后悔。

『妈妈……不对喔,我是伊拉斯喔……』

『埃朗穆、埃朗穆。』

开心地伸出手,把脸凑近他胸口的母亲并没有发觉吧。丈夫不可能这么矮。就算同样是黑发且长相神似,但正常来说是不可能弄错的。

『埃朗穆,你看,没有半个人在喔。就像来到传说小的原初的沙漠一样。』

母亲跪下来,把脸埋进年幼儿子的胸膛,愉快地吃吃笑着。

『很久很久以前,只有古代人民居住的沙漠;那时的沙漠想必远比现在美丽许多吧?经典是这么写的。我总是想像那究竟是什么样子呢。』

『妈妈……』

『你会带我去吧,埃朗穆。我想和你一起去很多地方。没办法看到白天的沙漠真的好可惜。跟晚上相比,一定别有一番风貌吧。因为那是我们管理的大地呀,不可能不美丽的……』

『妈妈!』

当他终于忍不住而加重语气时,母亲偶尔会回过神来。

那张宛如纯真少女般的脸庞一愣,歪着头表示疑惑,然后盯着伊拉斯细瞧,再看向周围寻找父亲,又凑近盯着伊拉斯的脸庞。

看到妈妈的眉间显得很困扰地皱起,伊拉斯再度感到后悔。

『为什么会不小心有了孩子呢……?』

母亲并不是对儿子说话,而是自言自语。

『害我的预见能力消失了。埃朗穆说,我最好别再回星都了……和埃朗穆到处旅行看过许多地方以后,我明明还打算回星都的。』

母亲叹了一口气,凝视着伊拉斯的黑色眼眸继续念念有词:她并不是在责怪什么,只是真的很困惑的样子。

『我可是正巫女呀……真伤脑筋,星都明明有许多人需要我的。』

怎么办?真伤脑筋。该怎么回去才好呢?

虽然我想会有人来接我才对,但是埃朗穆去了哪儿呢……

眼看母亲不再看他,依然不断思考着,伊拉斯再也不敢开口呼唤母亲,可是他心里无论何时都想着同一件事。

(妈妈……我不是爸爸,爸爸已经死了喔。)

他也曾经好几次脱口而出。可是不是埃朗穆的他所说的话,母亲似乎听不进去。母亲好像认不得伊拉斯。

(爸爸说过,妈妈已经不是正巫女了。爸爸说回去反而危险,所以你别再说想回去了。)

自从明白说了也没用以后,伊拉斯从此沉默以对。每当非得开口不可时,他只能假扮父亲和母亲对话。可是他真的很讨厌那样。

(我明明就在这里……)

十六岁时生下他,现在依然年轻貌美的母亲。年幼的伊拉斯茫然凝视着母亲的身影,无奈地杵在原地。

就在这种情形反覆上演的过程中,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看着母亲时再也没有感觉了。

原本紧握的拳头松开,原本紧咬的嘴唇也摆脱了痛楚。

等他发觉时,遗传自父亲的黑色眼眸再也流不出半滴泪水。

鲜红燃烧的大火使得周围的黑暗变得更加深沉浓厚。

黑暗蠢动着。从头到脚罩着黑袍、从外观抹灭自我的群众,大批聚集在这片当作集会场的岩场。

(听说今天不光是赫萨,还有迦帛尔一般徒参加……)

蒙着眼睛、避免直视明亮火光的黎度透过皮肤感受人群的嘈杂气息。

她还是一样看不见光,能够仰赖的只有牵着她右手的伊拉斯。要是他放开手,她就很难单独行动。

这里的地势似乎比其他人所在之处高出一截,万一他放开手——

「怎么了,黎度?哪里感到不安吗?」

从咫尺处传来说话声,黎度知道伊拉斯弯下身对她呢喃。

她慌忙摇摇头,努力发出冷静的声音。

一今天的集会,我只要说那段话就行了对吧?伊拉斯。这样你就会告诉我乌尔哈的秘密和你母亲的事情,对吧?」

「……我的母亲,是吗?」

听他的语气似乎感到不可思议,黎度发觉这是她自行决定的事项。

「听我说,我希望你告诉我,关于失去力量的正巫女的事……我不清楚其他正巫女是怎样的人,所以很好奇……」

伊拉斯难得地沉默了。

就在黎度不安地担心起是否做了不该做的要求时,伊拉斯语气温和地答应了。

「好啊。不过她在我小时候就死了,我只能就记得的部分告诉你,可以吗?」

「啊……好,当然可以呀。」

黎度放心地点头,在脑中寻思着伊拉斯母亲的形貌。

她是怎样一个人呢?身为正巫女,却身怀六甲离开星都……似乎是相当积极的人。至少自己是办不到的。那个人搞不好并不在意失去力量,至少不像她现在这么严重。

「……你母亲是怎么样的人呢?」

因为离她出场好像还有一点时间,于是黎度轻声这么问道,只见伊拉斯微微顿了一下后回答:

「是个像少女般的人物。」

「少女?是像女孩子的意思吗?」

「对。她相信自己描绘的理想世界,确实存在于现实中。」

意思是她是空想家吗?但是光凭这样,实在无法描摹这个人的形象。

「……她是个一无所知的人。」

总觉得他说这句话时的语气突然显得冰冷,黎度不自觉仰头看他。

「来,话就说到这儿。轮到你出场了,正巫女殿下。」

然而在黎度追问以前,已被恢复原本声调的伊拉斯轻轻拍了拍背,于是她反射性地面向前方。

「虽然火光很刺眼,就请你稍微忍耐一下啰。」

伊拉斯这么提醒之后,取下黎度的蒙眼布。

黎度闭眼低头以后,缓缓地睁开眼皮,同时抬起脸。

鸦雀无声的众人立即倒抽一口气,然后开始鼓噪起来。

眼眸反射火焰、发出亮光了吧。那证明黎度确实是正巫女。

「——时机成熟了。」

等到躁动安静下来之后,黎度对着注视她的众人下达托宣。

「变革的时刻来临了。睁开眼睛看清世界的真理,根除世界的病态吧。撕裂吾身的痛楚乃是幻想,那还比不上脱离命运的可怕。汝等真正需要恐惧怀疑的是自身。」

黎度并非看着特定的某人,而是茫然地将全体纳入视野范围,同时驾轻就熟地淡淡背诵着拥有独特韵律的文章。

这段文字出自赫萨的经典,命运之章第十节。在星都时,黎度就担任过多次这样的任务,因此毫不迟疑。

所谓的托宣,是指正巫女为了指引全体赫萨未来的道路而当众宣言的仪式。

话虽如此,内容却不是正巫女本人的想法,而是祭司连——今天则是修正派的祭司连——斟酌过正巫女的预见及占星结果之后,讨论决定的对赫萨最好的行动方针。

方针一旦决定,就会从经典中找出适合的文章。必须由正巫女亲自在一般徒面前朗诵这段文章,并由祭司解读其中的意义,这项行动计划才会以托宣的形式发挥效力。

非赫萨的人想必会觉得这种作法很拐弯抹角吧。然而这些人可是奉正巫女为最接近星星意志的特别人物,只要是正巫女亲口宣布,这项事实将成为引导一切的行动指标。

就连新加入的迦帛尔人也一样,他们虽然直到最近才领会占星的智慧,把自己当成占星之徒,然而听到拥有特殊眼睛的正巫女的话,还是会伴随着与赫萨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敬畏,将之铭记在心。

「喂,你看到那双眼睛了吗……?」

「是、是本人……!」

那些从家里翻出接近黑色的长袍穿上前来参加集会的人,在黎度结束托宣重新蒙上眼睛以后,大多还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祭司从高出一截的岩石上开始解读托宣的意义。

「迦帛尔孕育出沙岚之镇是命运,藉此达成『成对』的均衡,维持长治久安的局面。然而如今均衡被打破,为了再度孕育成对的另一半,战争的时刻即将来临。战争是痛苦的,不得不付出众多牺牲,但是不可以害怕。那是获得真正安泰的仪式的一环。牺牲愈大、流血愈多,与之成对的安泰就愈幸福美满……」

—祭司的解释,与已经在迦帛尔广为宣扬的教义几乎同义。

所以众人不需多加思考,就轻易地接纳了那段话的含意。

「迦帛尔果然没做错……解放沙岚之镇才是错误的……」

「『沙岚的后继者』确实就是沙岚旅团的残党!那些家伙终于对迦帛尔人下手啦,不能再继续保持沉默了!」

「果然坏人就是坏人,得赶快把他们重新关起来才行……!」

仔细一看,激动的迦帛尔人分成好几个团体,有的人尽管皱眉,却还是互相点头赞成准备一战;有的人则血气方刚地高举拳头,鼓吹主动出击。其中,还有人已经拟订起具体方案了。

「……水利协定议会已经发出劝告,要迦帛尔派遣讨伐队。」

「是啊。不过,目前的圣园是由哈迪克等年轻人带头的稳健派势力比较强,而且园长也颇重用他们,对实际组织讨伐队一事表示难以接受。」

「但现在已经不是坐以待毙的时候了。我们这些接受了占星教诲的园丁,应该要站出来引导圣园,进而主导整个迦帛尔才对吧……」

这群面对面悄声商量的人是园丁。他们隶属圣园,实质参与迦帛尔营运。今晚他们将身上的长袍从绿色换成黑色,似乎是把自己当成占星之徒,而非园丁。

「要不要联合在场同志协助,做好组织讨伐队的准备以后,不经过园长,直接向水利协定议会请示出动许可……?」

「哦,这样就不会受到阻挠,可以确实采取对策。」

「向还不知道的人宣扬教义也很重要,毕竟现在是迦帛尔人应该团结起来的时候。不光是迦帛尔境内,也要赶快传播到其他村镇才行。」

「没错,必须纠正人们对迦帛尔犯下错误的误解才行,扰乱均衡的反而是——」

因为有人说了这句话,他们几乎在同时想到了同一个人。大家互相交换眼神确认。

「……是辛姆辛姆使者,哈迪克的妹妹。必须矫正她才行。」

「她以前阻止过暴动。要是这次她再干…同样的事,会妨碍命运之战……」

「她是精灵使。再度创造成对另一半的战争,或许会需要她的力量。」

「对了,她现在不是派驻到塔拉斯伐尔……到沙岚之镇去了吗!要是被他们抢走就糟了。应该赶快叫她回来吧!」

他们纷纷表达想法,再度互看,最后静静点头达成共识。

「由我来处理吧,制作公文是我的工作……」

迦帛尔人从正巫女的托宣获得动力,纷纷提出好战的意见。

周围的赫萨人隐约露出冷冷的目光望着他们。

***

那把朴实无华的双刃短剑又细又短,就连她都能轻松单手使用。

太阳光照着稍微从剑鞘拔出的剑身,使之发出刺眼的光芒。毫不含蓄的锋芒吓得拉比莎的背脊打了个寒颤,她马上把刀刃收了起来。

「那是拉比莎的剑吗?」

本来在厩房后面的空地带着刀跑来跑去的亚里耶,不知何时来到旁边探头窥看拉比莎手上的东西。亚里耶气喘吁吁地擦着脖子上的汗这么问道,拉比莎依然凝视着短剑,「嗯」地点头回应。

「我来这里的时候,人家要我带着防身。说是就算力气小、没有技术也会用。」

「不过,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拉比莎拿这种东西耶。」

「因为我一直收着,忘记拿出来啊。而且也用不到。」

「那么你现在拿出来,就表示需要用到了吗?」

亚里耶合情合理的疑问,让拉比莎为之语塞。拉比莎以反问代替回答:

「杰泽特是怎么教亚里耶用刀的?有没有什么口诀之类的呢?可不可以也教教我?」

「咦?我想想喔,他根本还没教到任何重点……」

映着蓝天色彩的眼眸瞪着空中,半晌以后,亚里耶似乎想起一件可以分享的事。

「他说过一句很单纯的话,就是别犹豫。不管是要战斗还是要逃跑,一犹豫就会马上死掉。」

「别犹豫……也就是说攻击时不要迟疑吗?」

「思。所以杰泽特说,要是办不到就省省吧。他说,既然双方都拔刀相见了,就要想着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这么一来,在那种情况下就没空犹豫了。」

因为亚里耶说得实在过于轻松,拉比莎有点担心亚里耶是否真的明白这些话的意思。「你做得到吗?」拉比莎这么一问,「大概吧。」亚里耶依然爽快地回答。

「虽然我现在还没有自信,或许办不到。不过等我练到一定程度就不一样了吧。别看我这样,我可是经历过很多生死关头的。还有,就是……」

「嗯——」亚里耶再度面向上方思考,忽然想到什么似地看向拉比莎。

「对了,为什么要问我呢?你可以直接问杰泽特啊。」

「……咦?啊,是没错。可是,这也不是什么重要到需要问他的事。」

拉比莎发出干笑,嘴角显然在抽动。

亚里耶愣怔地看着她的脸,随即皱起眉头,在坐于饲秣上的拉比莎身旁重重地坐下。

「最近我总觉得奇怪,还以为是我多心,但看来不是。」

「什……你指什么?我不觉得我有任何奇怪的地方。」

被亚里耶仔细盯着脸瞧,拉比莎一边把短剑插进腰带,一边撇开眼睛不敢看亚里耶。她隐约察觉到亚里耶想说什么,却故意装蒜。

「就算你打马虎眼也没用的,拉比莎。你和杰泽特怎么了?你们两个最近都怪怪的喔。」

被亚里耶说中心事,拉比莎将脸转向一旁。

「会吗?很正常吧?我们见面会讲话,也没吵架……」

「就算没吵架也绝对有问题。那家伙以前每次看到拉比莎都会逗拉比莎,最近却只是打声招呼就走掉喔!很诡异耶。然后拉比莎也跟着露出见外的微笑。很诡异耶!」

「咦,我的微笑很诡异吗?」

尽管心里有点受伤,但拉比莎得知其他人对两人的事看得意外仔细,因此心生动摇。

(我还以为表面上没变的……没想到其他人都看出来了。)

既然从客观上看也是这样,那么她就不能再当成是她认知错误了。她本来还抱着渺茫的希望,祈祷那最好只是误会,但是现在……

她不得不承认这是事实,她和杰泽特之间产生了微妙的距离。

「拉比莎,你们去找库护拿期间发生什么事了吗?」

「这……」

被亚里耶开门见山一问,拉比莎支吾其词,不自觉地垂下头。

(原因怎么想都只有一个,就是仇家找上门的那天晚上……)

……据说父亲被杰泽特杀害的青年前来寻仇的那晚。

拉比莎躲开杰泽特的手,对他突然浮现的过去感到畏惧。

整件事说起来只有寥寥数语,算起来只有短短几秒钟。

但是,从那时候起,一切似乎都变了。

那件事沉重且无可动摇,化作黑暗的阴影,重重地压住自己。

(杰泽特大概觉得这样比较好,所以特地和我保持距离吧。)

要是这么说出口,别人或许会说她自作多情,但拉比莎只能这么想。

因为他给了她太多太多,让她只能这么想。

(他或许受到伤害,但绝对不是在生气之类……)

——所以必须改变的人是她。

指尖摸索着插在腰际的短剑剑柄,拉比莎抿紧嘴唇。

我不再犹豫了、我已经变强了,光用嘴巴这样说很简单;可是,杰泽特当然一下就能看穿这种表面工夫。那样是没意义的。

既然还想靠近他、还想待在他身边,就必须真正改变自己才行。

让他觉得不必再保持距离也没关系、能够在同一个世界战斗——

「……算了,我也无意强迫你说啦。」

看拉比莎不肯开口,亚里耶似乎等得不耐烦了。只见他鼓起腮帮子,摇晃双腿,有点不满地嘀咕起来:

「我是趁这个时候才说的,这阵子我觉得很寂寞。拉比莎和杰泽特好不容易都回来了,没想到却换黎度和乌尔哈不见,而拉比莎你们也处得不对劲……我觉得最近心底总是七上八下的,很讨厌这样啦。」

亚里耶的声音愈来愈微弱,硬是把最后的部分吞了下去;拉比莎突然醒悟,把手放在他的肩上说:

「对不起,一直害你担心,亚里耶。我并没有把你排挤在外。」

「我知道啦。毕竟有些话会不想讲,有些话得看时机说嘛。」

亚里耶说了莫名成熟的话,假装擦汗地揉揉眼角。

「反正杰泽特不随便逗拉比莎,对我而言反而更好!」

亚里耶从鼻子哼了一声,下一瞬间已经恢复平常的样子。

「而且黎度和乌尔哈也很令人在意……啊,说到这个,我计划去找他们。」

亚里耶说到一半便看向远处,没继续说下去就睁圆了眼睛。

「奇怪,约西卜来了喔。他居然会到这种地方来,真是稀奇。」

只见穿着绿袍的约西卜急急忙忙朝这边走来。

见拉比莎站起来迎接,约西卜随即出示一封疑似信的东西。

「圣园送了紧急指令过来,命令你暂时返回迦帛尔。」

「暂时返回?」

意想不到的话语,让拉比莎不禁和亚里耶面面相觎。

「拉比莎,你好不容易才回来了,又要去别的地方吗?」

「是啊,据说是有件关于使者之旅的事情想要详细确认。」

「关于使者之旅的事,应该已经详细报告过了啊……」

拉比莎歪着头双手环胸,想不出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说的。

约西卜似乎也抱持同样的感想,对表情疑惑的两人耸耸肩。

「在这种时期下紧急命令,我也觉得很不可思议。不过,上面盖的章确实是圣园公文使用的印鉴,既然接到命令,就只能去看看吧。」

「嗯,毕竟这也是工作。我该什么时候出发呢?」

「因为上面注明尽速返回,所以只要准备好,明天就出发。」

「这样啊……那就暂时不能实行去曼纳的计划了。对不起喔,亚里耶。」

拉比莎这么道歉,亚里耶露出非常扼腕的神情摇摇头。

看到这幅景象,这次换约西卜歪着头表示疑惑了。

「你们要去曼纳做什么?我可没听说。」

「因为我们还没说啊。本来正想等一下去征求约西卜许可的。约西卜也知道前几天黎度和乌尔哈不见了吧?」

「他们一句话也没说就离开,绝对有问题,所以我就跟拉比莎商量,要不要去曼纳找人。我想起在曼纳有个可疑的家伙。」

约西卜听了原委,也想起那件事。

「喔,这么说我就想起来了……那两个人连你们都没有讲一声吗?」

拉比莎等人和碧姬一族一起回到塔拉斯伐尔的隔天,少女与巨汉这组不可思议的访客就忽然消失了踪影。

约西卜虽然认识两人,却鲜少交流,所以并没有特别放在心上。住在这个镇上的大多数人对这件事的关心程度,恐怕和约西卜差不多。

但是,跟两人比较要好的拉比莎他们就不是这样了,他们似乎十分担心这件事。

「虽然杰泽特说『他们只是擅自跑来又擅自离开而已,别管他们』……」

「但是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乌尔哈的里固不在,就表示乌尔哈可能是自愿离开的,但是我觉得我们的交情并没有浅到不告而别也没关系。」

「而且黎度和乌尔哈直到前一天都处得不是很好。」

拉比莎和亚里耶担心地愁眉苦脸,轮流向约西卜说明。

「就在我和亚里耶讨论到底是怎么回事的时候,突然想起来,稍早之前,似乎有个白衣男子来找黎度……」

「那个叫伊拉斯的人,我和拉比莎在曼纳时也有见过他喔!总觉得他非常可疑,而且他曾经试图带走黎度,是我亲眼看到的!」

「原来如此,于址你们想去曼纳找人……」

约西卜尽管点头表示理解,却又不禁觉得两人何苦做到这种程度。不管怎样,让这两个人去曼纳那种大都市茫无头绪地找人,这才教人担心吧。

「我想那位小姐既然有监护人在,就不要紧吧?倒是你们根本没有任何确切的证据,既无法确定两人去了曼纳,也无法确定跟那个白衣人有关吧?」

当约西卜委婉地表达大人的意见后,拉比莎和亚里耶就沮丧地老实点头了。

「嗯。唉,就是说啊。虽然明知道是那样,还是不由得在意。」

「但愿他们已经和好了……啊,虽然那跟我没关系啦……」

看来两人不管怎样就是无法不担心。

这些孩子真善良。约西卜这么心想,嘴角不自觉浮现笑意。

「会不告而别,一定有什么理由啦。说起来,那两位本来就是从迦帛尔追着你到这里来的吧?或许回到迦帛尔了也说不定。」

虽然是约西卜用来鼓励两人的无心之语,拉比莎听了却有如当头棒喝般抬起脸。

(对喔!至今都顾着在意白衣人,却没发现的确有那个可能!)

这么一来,暂时遣返迦帛尔的命令或许反而来得正巧。

亚里耶似乎也有同样的想法,他的表情稍微变得开朗,转头看向拉比莎。

「到了迦帛尔我会利用时间找找看的。」

「嗯!找到的话,记得告诉他们:你们这些家伙居然连再见也不讲一声,到最后还是这么没礼貌!」

还有,就是对不起,我说得太过分了……亚里耶别过脸去,含糊地这么呢喃着。

因为听不太清楚,拉比莎决定之后再确认需要帮忙转达的话,然后面向约西卜说:

「那么约西卜,我这就去准备。还有其他人要一起回去吗?」

「说到这点,因为是在这种尴尬时期,所以没有半个人呢。因为就你一个人,所以我想护卫的人选就先拜托杰泽特看看。」

「咦?」

仿佛理所当然般冒出来的名字,吓得拉比莎不觉心惊。

「怎么了吗?」

「唔、唔唔嗯……」

拉比莎发出模棱两可的支吾声,既像有事又像没事。

「不过,我想杰泽特很忙吧。」

现在这时候应该正和其他前旅团成员在讨论事情才对。拉比莎一战战兢兢地表达想法,「我想也是。」约西卜随即二话不说地点头表示同意。

「虽然是这样没错,不过毕竟是当你的护卫,我想总会有办法吧。」

「约西卜在某些地方还真随便……」

「在会议结束前,先做好旅行准备吧。亚里耶要帮忙吗?」

「嗯,我要!」

亚里耶从饲秣上跳下来,拉比莎和他一同跟在约西卜后面离开。

(护卫吗?杰泽特会答应吗?可是依现在的状态和他单独旅行,实在有点难堪啊……)

一方面希望他能推掉这件事,但另一方面又不希望他这么做。

拉比莎带着半分期待,十分不安,心情很复杂。

在帐篷里,主要的前旅团成员围坐成一圈,面有难色地相互对看着。

「先前送信时就写过,那些家伙的据点不只一个。成员之中,似乎也有人是从家里参与召集的。包含这种以家乡为巢穴的家伙在内,人数难以估算。」

讨论核心是刚从北方回来的四名男子。

「虽然对付迦帛尔使节团的手段残忍,似乎是杀人不眨眼,但在北方就很少那么做。宰了那些试图抵抗的可恶有钱人,反而会获得称赞。」

「他们完全拉拢了穷人——是这个意思吗?」

「手法非常巧妙。这么说或许很过分,不过这不像是札库罗一侧人想得出来的方法。」

盘腿坐在中心一角的杰泽特在心里点头同意这句话。

(的确……假如真的有支援者,这些点子很可能也是支援者那边提供的。)

札库罗他们或许有支援者——碧姬等人提供的消息,让杰泽特察觉到这个可能性,不过后来因为诸事繁忙,结果还是没听到那则消息的后续。有必要尽快再拜访碧姬他们。

「这下麻烦了,已经不再只是我们的问题了。但是,沙岚的后继者』与沙岚旅团一脉相连的事已完全公诸于世,我们很难撇清关系……」

「塔拉斯伐尔已经决定与迦帛尔建立合作关系,以自立为目标;这样对塔拉斯伐尔只会造成伤害。」

哈金沉重的话语使得场面瞬间鸦雀无声。

前旅团成员在塔拉斯伐尔的立场与情感十分复杂。

对于与长久憎恨的迦帛尔联手一事,到现在还残留着抗拒感。

对于选择不回镇上的同伴,也怀着宛如心虚的愧疚。

有人毫不忌讳公开表示以前的盗贼生活还比较好,甚至提议应该联手的对象不是迦帛尔而是『沙岚』。当然大多数的人心里都清楚明白,那种话既不实际也不理想,但心情上却无法断言那是愚见。

从哈金的话中明显听得出想要斩断那种迷惘气氛的意图。

他们已经选择与迦帛尔合作了——哈金的话促使他们对于自己的立场产生自觉。

「……是啊,已经没有犹豫的时间了,做出决定吧。」

负责主持会议的霍雷普斩断沉默,环视在场所有人。

「我们要继续和迦帛尔合作,这是早就决定的事情。以这为前提——」

霍雷普的目光在杰泽特身上稍稍停驻,然后正面瞪着他说:

「『沙岚的后继者』……如何处置他们,是接下来的重点。目前已知札库罗无意与我们对话,既然他们的活动很棘手,就必须设法阻止才行。」

就连与旁边的人窃窃私语的声音都从现场消失了,甚至听得到有人紧张地吞口水的声音。

「像沙岚旅团那种组织的首领权限都很大。尤其他们是急速成长的集团,如果没有人挑大梁就不堪一击吧。从札库罗的个性也能轻易预想到,首领一定格外强势。就接触会面的感觉来看也是这样,对吧?杰泽特。」

在众人同时注目下,杰泽特抬起目光点头。

「没错,札库罗出现与不出现的战力差距悬殊。要摧毁他们就得从头目下手。」

他淡淡的口吻使气氛紧绷了起来。就讨论方向来看,结论显而易见。

「来表决吧。」

霍雷普再度环视弥漫着紧张气氛的帐篷内部,语气沉着地表示:

「我们有两个选择。摧毁『沙岚的后继者』……也就是,杀掉札库罗,或是寻找其他解决之道。选择后者的人站起来。假使有其他方法,请务必提出来。」

之后,霍雷普缄口不语,寂静降临在这些男人身上。

所有的人一动也不动。其中甚至有人闭起眼睛思考,但那些人也一样,不管过了多久,连眼皮也不动一下。

众人保持沉默,就这样过了相当长一段时间。只有风精灵活蹦乱跳,伴随着土精灵在帐篷的缝隙间来回穿梭。

「……看来是决定了,我们要收拾札库罗。」

霍雷普抬起脸,低声断言了。

气氛顿时出现变化,并不是因为放心而缓和下来,反而正好相反。

「有办法杀掉札库罗吗……他可是拥有别号的团员啊……!」

「我们要怎么接近他?根本无从掌握他的行踪……」

决定归决定,但接下来的问题是该如何落实。

每张脸都透露出不安。这是当然的。

札库罗的战斗力之强在旅团内向来是数一数二的。在塔拉斯伐尔当然也有他的亲人。虽然他绝对不是受欢迎的人物,却也不是能够轻易下得了手的对象。

负责动手的人必须有一定的心理准备与实力才行——

「……谁来……动手……?」

脱口而出的小声呢喃,使得场面再度安静了下来。

男子们神经质地转动眼球,自然而然低下头来。

肩负这项任务的人是谁?大家心里有数。除了他以外不可能有其他人选。

尽管心里有数,却没有人愿意说出他的名字。说不出口。

尽管有时遭人畏惧、扮演不讨好的角色,但至今对镇上的付出却比在场任何人都多。

居然在最后的最后还要他背负痛苦的任务,没有人愿意说出那句话。

然而,就现实考量,有能力办到的人……

「——我。」

传入耳中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顾忌,使得男子们惊讶地抬起头来。

青年再度受到众人注目,微微睁大了夜色的眼眸。

但是,那双眼眸马上又散发一如往常的锐利光芒,这次发出充满决心的声音说:

「由我来动手。」

现场顿时弥漫着安心与罪恶感交杂的气氛,杰泽特充分感受到这股气氛。

(……这样就好,不需要让别人开口。)

他简短表达决心以后,就此紧抿嘴唇,稍微垂下睫毛。

从他得知拉比莎沦为目标时,就已经有心理准备与札库罗一战。和札库罗一样拥有别号的只有他,曾经手刃过同伴的也只有他。

起头的——是他。

「杰泽特。」

杰泽特看向叫他的人,只见霍雷普双手握拳按着大腿,深深低头行礼。

「抱歉,拜托你了。」

其他人见状,也一齐低头行礼。

杰泽特不知该做何反应,只见他搔搔后脑勺,游移视线说:

「但是,难就难在无法确定他的所在位置。前阵子的战斗造成他们那边不少死伤,恐怕已经离开迦帛尔南方沙漠了。」

杰泽特回归正题,霍雷普也立刻转换心情跟上。

「没错。只能从他们接下来的行动预测。虽然只能伺机而动,但结果还是这个方法比较迅速确实。」

「我想迦帛尔附近的据点之一,是以前卡耶尔使用过的废村……」

之前派遣到北方的男子之一这么告知。杰泽特点点头,环视众人。

「我想稍微观察情况,衡量办事时机。要怎么处置札库罗脱离后的『沙岚』,还有今后该如何向迦帛尔表态,这些事你们得先商量好喔。另外……」

杰泽特停顿一瞬间,然后稍微压低声音说:

「……我失败时的对策,绝对不能没有。记得先想好。」

同样停顿片刻以后,霍雷普、哈金、以及男子们沉默地点头了。

是札库罗还是杰泽特。

两人一旦对上,必定有一方要死。

(或许会死呢。)

杰泽特以格外冷静的心情确认这个可能性极高。

(我并不想轻易死在他手上,但或许需要舍身攻击……)

不管自己会变得怎样都无所谓,重要的是确实取得札库罗的性命。

绝对不能让那把嗜血发狂的刀刃逼近拉比莎。

……这是下定决心离开的好机会。

「决定动手的事,不必告诉其他人。」

杰泽特垂下眼睛,完全不看其他人的反应,最后小声低语:

「因为这件工作结束以后,我再也不会回来这里了。」

——有些梦注定无法实现。

一掀开圣园支部的门帘,杰泽特就在眼前,她吓到了。

「……嗨。听说约西卜有事找我?」

「啊,嗯。」

拉比莎发现自己不自觉抬头盯着杰泽特看,于是焦急地放开门帘,转头面向背后呼唤里面的约西卜。

「约西卜,杰泽特来了。」

「哦,会议已经结束了吗?」

匆匆出现的约西卜之所以叫杰泽特来不为别的事,正是为了拜托他当拉比莎的护卫。看约西卜招手要他过去,杰泽特穿越拉比莎旁边进入帐篷。

(虽然约西卜好像已经打定主意了……但不知道会怎样……)

约西卜向杰泽特说明的时候,拉比莎手足无措、静不下心地站在房间角落。其实她本来想去厩房察看里固的装备,但是当下正在讨论关于她的事,她不在场会觉得不自在。

「只是暂时返回,我想不会花太多时间。你愿意吗?」

约西卜与其说是询问可否,更像是在重新确认。

然而杰泽特没有丝毫犹豫,二话不说地摇头。

「不,抱歉,还有比我更适合的人选,找他比较好。」

意外的答覆,让约西卜眨了眨深绿色的眼眸,一本正经地看着杰泽特。

「嗄?你说抱歉是……你还有其他工作吗?」

「游徙民一族有个叫杰克斯的人。护卫是那群人的工作,而且在伤患康复以前他们都没事做,找他正好。既然受过他们恩惠,就雇用他们当作回报吧。我会出面去拜托他们的。」

「喔……唉,既然你都这么说了……」

看到约西卜纳闷地点头,杰泽特当作话已说完,转身就走。出去外面以前发觉拉比莎杵在角落,他露出有话想说的表情作势开口。

然而他马上就撤掉那个表情,换成勉强能够辨识的微笑。

「那家伙是可以信任的好人,依靠他没问题。别担心。」

杰泽特说了恐怕不是本来要说的话以后,马上离开帐篷走掉了。

「真意外,没想到他会拒绝。虽然他好像会帮忙介绍替代人选……拉比莎?你怎么了,发什么呆?」

「没事。对了,我得去厩房一趟。」

拉比莎掀起还在摇晃的门帘,这次真的来到外面。

眼前看得到杰泽特朝碧姬一族扎营的方向走去的背影。

(……被拒绝了。)

自己意外地大受冲击。一发觉这点,拉比莎立刻冲了过去,不是朝厩房,而是追着远去的背影。

「等一下,杰泽特!」

一开口叫杰泽特,他便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他安静的表情教人感到难以接近,于是拉比莎在距离几步外停止前进。

「仔细想想,这次我是一个人……或、或许搭乘沙暴就行了。」

拉比莎不知为何脱口说出她根本没想过的话。

不应该随便召唤伊弗利特。黎度和杰泽特都这么交代她。

最近连约西卜和涅拉都对她说教。他们说,在人世使用非人之力,会产生无谓的嫉妒、猜疑、欲望,所以要拉比莎自重。

拉比莎明知道这点,不知为何却故意说了会惹杰泽特生气的话。

(啊啊,我真笨。他一定会叹气、傻眼……)

马上后悔的拉比莎这么预测杰泽特的反应,然而实际情况完全不一样。

「那么你就去找约西卜商量看看吧,虽然我想他大概会阻止你。」

「咦?」

杰泽特的口气就像事不关己般,冷淡的程度让拉比莎不自觉发出惊呼。

「杰克斯似乎对迦帛尔有兴趣。那家伙好像很中意你,你和那家伙在一起也比较自在吧。到了迦帛尔以后,记得带那家伙到处逛逛。」

那双夜色眼眸望着某个不明确的地方,神色漠然—在那双眼眸催促下,拉比莎畏畏缩缩地点头。

「嗯……」

杰泽特也点头回应,再度迈步前进。

「……我跟你说!我已经决定了!」

看他表情丝毫没有改变,拉比莎感到惶惶不安,无论如何都想拉近短短几步的距离,于是拿起插在腰际的短剑,将之举高。

「今后我也要学会拿刀!为了在紧要关头时,不至于完全无法独自应付,我和亚里耶约好,等我从迦帛尔回来以后,要和他一起练习。」

杰泽特迅速瞥了拉比莎的手上一眼,终于浮现称得上表情的表情,他整个人转身面向拉比莎,有些不悦地皱着眉头。

(啊,他终于肯正眼看我了……)

「——不适合你。」

然而他劈头就说这种话,完全出乎拉比莎的意料之外。

杰泽特凝视着目瞪口呆僵住的拉比莎,斩钉截铁地说:

「那种东西,你拿着也没用。反正你也不会用。」

(没用……?)

脑袋瞬间混乱得无法理解话语的意思。

杰泽特已经很久没有用这种口气跟她说话了。

「我这个当过盗贼的人必须说,与其随便拿武器引起对方警戒,还不如一开始就手无寸铁。重点是你根本没有必要去有那种危险的地方吧。」

虽然语气拒人于千里之外,他倒是慢慢地往回走了几步。

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一点也没有靠近的感觉。

「我又不知道哪里有危险,因为……」

杰泽特在比平常远半步的距离停下脚步,拉比莎仰望他的脸,总觉得话语好像梗在喉咙里。

有些话不可以说。这个预感刺激着内心某处。

可是,不说就无法前进。她同时也有这种感觉——

「因为,要是去旅行……那个,我们之前约好了吧。你还记得吗……?」

她明明想若无其事地问出口却办不到,最后面的部分带着颤抖消失了。

『我是说旅行。你会跟我一起去吧,拉比莎?』

等这个镇的工作完全结束以后……杰泽特这么说,脸上浮现顽皮的微笑,凑近这么问她。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呢?

在动摇的太阳色眼眸凝视下,杰泽特忽然垂下目光,抿紧嘴唇。那一瞬间的表情看起来格外懊恼,是她的错觉吗?

但他立刻恢复为原本的漠然神情,望着拉比莎前方的虚空。

「……不好意思,那件事能不能当我没说过?」

「咦?」

「虽然那时候我真的那么想……不过现在回想起来,那只是一时兴起。我发现我跟你个性完全不合,不可能在一起。对不起。」

拉比莎不知如何回应,只是哑口无言。

她立刻就直觉到其中有秘密,杰泽特没有说真话。可是他也没有说谎。他的结论一定是真心的。

杰泽特开始跟她保持距离也是因为同样的理由,他是真的想要离开拉比莎。

「……杰泽特,我会改变的……!」

拉比莎不知道还有什么话能够挽留他,总之先这么主张吧。

「虽然现在或许还办不到,不过今后我一定能毫不犹豫地战斗的。我这么说不是在逞强,我是真的希望变成那样……」

「你骗人,拉比莎。你在勉强自己。」

他的声音隐隐约约透出些许哀伤。但杰泽特马上缄口,稍微沉默之后再度开口道:

「不过,我并不是因为不希望你勉强自己,不单是为了那么高尚的理由。纯粹是念头已经没有那么强烈了……简单说,就是腻了吧。」

杰泽特双手环胸,目光转向旁边有如自言自语般小声说完后,重新看向拉比莎。

「因为你很容易就把别人想得太美好,实在很麻烦,所以我干脆直说了。抱歉,我不该说那么多暧昧的话害你抱以期待。人家说的没错,这种事是到手前最开心。对不起。」

(他在说谎……?)

拉比莎认为应该有秘密才对,于是绷紧神经注意杰泽特的口气及表情,但很遗憾地还是看不出来。

只要觉得对方说谎,听起来就会像谎言。只要觉得那是真的,就会觉得那是现实。

(到底是哪一个?真的只是腻了吗?还是为我着想?)

得不到答案的疑问在脑中不断打转,虽然不管答案是哪一个,结论似乎不会改变。

「所……所以你觉得已经到手了……?」

拉比莎勉强挤出只能用来争取时间的空洞话语,杰泽特二话不说予以肯定。

「对啊,因为你已经喜欢上我了吧?」

杰泽特格外随便地这么说完后,瞥向拉比莎的背后侧身斜对她。

「有人来接你了。就这样,我走了。」

拉比莎一转头,就看到亚里耶在稍远处一脸不知所措的样子。他想必是看到两人,于是过来看看情况,却发现气氛不对劲吧。

一对上眼,亚里耶就战战兢兢地走过来。

「拉、拉比莎,杰泽特在生气吗……?」

当拉比莎视线转回时,杰泽特正朝她投以最后一瞥,随即背过身去。

(……这就是最后了?)

并不是这辈子从此不再见面,也不是从此再也讲不到话。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就是最后了。

她实在不明所以,只知道胸口闷痛不已……

「——当然喜欢!」

等她回过神时,话语已经冲口而出。

拉比莎恍然惊醒,但内心再度涌上同样的冲动。

「喜欢!」

一心只想告诉他。

——无法解释成其他意思的话语怅然响起,笔直打在背上。

杰泽特微微倒抽一口气,差点望向背后,但在前一刻勉强忍住了。

他鞭策差点停下的脚步,拼命压抑想要飞奔离去的念头。

默默地保持速度不变,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

……等教人晕眩的漫长时间过去时,终于抵达杰克斯的帐篷了。

「怎么啦,为什么脸色发白?」

在入口旁修补鞍鞯的杰克斯叼着粗线,抬起铁锈色的左眼看着忽然出现的杰泽特。

「现在方便说话吗?」

「就如你看到的,除了悠闲地缝补东西以外,就没有其他事可做了,所以有什么话尽管说吧。」

女族长碧尔姬丝率领的这支游徙民,先前和杰泽特他们一同迎战『沙岚的后继者』之际,有不少人受伤。为了疗伤,目前停留在塔拉斯伐尔附近。

游徙民一族似乎计划趁这个机会,把人以外的伤也一并治好。只见其他族人都坐在各自的帐篷附近,检查缺损的铺垫或武器。

「要喝茶吗?」

「不了,你不必招呼我。我是来介绍工作的。你愿意接吗?」

杰泽特在与杰克斯相反的入口另一侧坐下,将约西卜的说明一字不差地转告他。杰克斯听完以后,轻轻点头爽快地答应。

「迦帛尔吗?我的确想去看看,有这个机会正好。就像你说的,反正现在闲着没事做。既然对方是小拉比莎,感觉会很有趣。我就接下这个工作。」

「多谢了,那么我帮你引见约西卜。」

「好。」

这么交谈的同时,两人都无意站起来。

杰泽特还有话说,杰克斯也发觉了这点。

「你还记得『沙岚』的首领,那个红发男吗?他叫札库罗……」

只见杰泽特把手放在竖起的单脚上,嘴埋进手里,发出模糊的声音这么带出话题。

「就是那个危险的老兄吧。我记得啊。要是被他盯上,似乎会很麻烦。」

「那个麻烦的家伙盯上拉比莎了。」

杰克斯停住运针的手,微微转动眼珠。

「拉比莎是那家伙的目标,那家伙想找机会亲手杀掉拉比莎。」

「……那个人表达爱的方式还真是新潮。」

「他很强。就我知道的人里面,有可能跟他打得不相上下的,只有我和你。」

杰克斯从腿上移开鞍鞯,把手插进铁锈色的头发里面,背轻轻地倚靠在帐篷的支柱上,和杰泽特一样竖起单脚。

「所以呢?你希望我怎么做?」

「我前阵子不该对你大吼大叫,对不起了。虽然你讲话很随便,教人火大,但我忘记你说的话通常都是对的。既然有心保护对方,的确不该靠得太近。」

杰泽特不看杰克斯,视线飘向相反方向,口气显得很不爽地这么说道:

「你啊,对拉比莎是认真的吗?」

「先说好,我不管对哪个女孩子一向都是认真的。」

「……虽然我有些怀疑,不过很遗憾的是除了你以外,我不认识其他可以窘赖的人。」

杰泽特将右脸颊埋进手肘,彻底刖过脸去,继续喃喃低语:

「所以,假使她和你相处一段时间,多了各种新发现,觉得跟你在一起也不错的时候……」

杰克斯忽然抬起头,就像在寻找爱鹰玛莱卡一样,移动目光搜寻空中。

然后缓缓地看向杰泽特的后脑勺。

「你会死吗?」

「可能吧。」

虽然回答很简短,但杰克斯好像知道了大致的情况。

「……我觉得,你和小拉比莎还是分开彼此才会比较长命啦。」

杰克斯从胸口深处吐出空气,重新仰望天际。

「我想以她的情况的确如此。就算她拿了武器也绝对不懂得运用。明明太过善良到让人看不过去,却没有自觉,还想要一起战斗。」

杰泽特一把抓住头巾将之扯松,发出宛如自嘲的声音。

「你八成已经听碧姬说了吧。有人来找我报仇,就在我正要杀对方的时候,拉比莎阻止了我。我觉得那样很好,可是她却道歉了,你知道吗?」

杰泽特低着头嘴唇歪扭,微微笑了。

「她说,『对不起,我不该阻止你杀人』。你就尽管说我自恋吧,让她说出那种话的人是我。我太靠近她了。我应该要保护她,却反而害她陷入混乱,伤害了她。事到如今才后悔莫及,像笨蛋一样。」

杰泽特直接将松掉的头巾扯下,把手放在后脑勺并垂下头。

沉默片刻后,杰克斯就像在自言自语般喃喃开口说:

「擅长预测的你居然大意了,可见你曾经那么地喜欢她。」

只见杰泽特显得有些愠怒地低声回嘴:

「不许当成过去式,我对她可不是只有喜欢这么简单。」

杰泽特的反应似乎出乎杰克斯意料。只见杰克斯眨眨眼睛,停止动作。

「……你放心。我会照当初的预定,娶她当老婆,让她幸福的。」

「前提是拉比莎必须有那个意思喔。可别搞错了。」

被杰泽特立刻警告,杰克斯再次沉默,然后开口:

「只要加把劲,或许在抵达迦帛尔之前就能追到手……」

「先说好,护卫是工作。请你不要夹带私情好吗?」

「……总之,先试着推倒她——」

「开什么玩笑!你想先被打昏是吗?」

杰泽特猛烈抬起脸加重语气,让杰克斯终于露出受不了的眼神看他。

「我问你,你到底想要我怎样?」

「……别问我,我婗像也愈来愈搞不清楚了。」

唉——……杰泽特深深叹息,无意义地丢起脚边的石头。

「我可以炫耀吗?」

「行啊,我想就算我说不行还是得听。」

杰克斯点头答应杰泽特唐突的要求,同时也跟着丢石头,弹开先前杰泽特丢出的石头。

「你觉得,现在我在这世上最讨厌的人是谁?」

再用别颗石头瞄准杰克斯那颗石头的杰泽特这么一问,杰克斯稍微思考以后回答:

「你自己吗?」

「答得好……可是直到最后拉比莎还是说她喜欢我。」

描绘着平滑抛物线的石头发出干硬的声响,弹飞了杰克斯的石头。

杰泽特看到这个结果,终于展露笑容。

「很羡慕吧。不久之前我还很怕死亡,非常不愿意。不过听到那句话以后,现在一点也不觉得害怕了。虽然不甘心却不害怕,真是不可思议。」

杰克斯拄着大腿托腮,然后看向杰泽特,同样歪扭嘴角浅浅一笑。

「……那样真不错,相当令人嫉妒。」

「对吧?」

杰泽特将解开变成带状的头巾摊开挂在头上,隔着布仰望天空。

「我们约好要一起去很多地方旅行,本来还满期待的。」

「嗯。」

杰克斯依然托着脸颊,就这么眯起铁锈色的眼眸,微微点头。

「虽然她太善良,很容易卷进别人的麻烦里,但那也是她的优点。」

「嗯。」

「还有……」

杰泽特正要继续往下说,却直接打住了。

杰克斯没有催促他,就这么别开目光等待。

「……接下来我要说一句史上最逊的话,你可不可以捣住耳朵?」

杰泽特遮住眼睛躲避蔚蓝的天空,吸一口气压抑声音的颤抖。

「请你代替我,拉比莎就拜托你了。」

——杰克斯应该正捣着耳朵才对,所以杰泽特并没有听到他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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