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巫女大人、正巫女大人,我该怎么做才好?
熊熊燃烧的灶火,咕嘟咕嘟沸腾的锅子,高高地堆积起来的扁面包塔。
厨房虽然设有不只一个换气口,但房间里仍然烟雾弥漫。若是站的地方不对,全身都会被熏黑,眼睛会痛到泪流不止。
少年一边掉泪,一边拚命工作。他准备了好几个盘子、水罐和杯子,一边往返隔壁的餐厅,一边俐落地行动,以免被大人们怒骂。但那小小的身躯,还是有无论如何也赶不上的时候。
「巴德!你在慢吞吞地做什么,快点分配面包!」
「对不起,妈妈,我现在马上就去!」
巴德紧紧抓住桌巾,弹跳似地走向面包塔。就在他包起好几个面包时,后面又传来怒吼。
「笨蛋,那是最近才烤的吧?要从最早烤的开始拿!」
「啊,对、对喔。对不起!」
巴德慌张地把拿好的面包放回去,重新向旁边的面包山伸出手时,他突然闻到血的味道,然后有人撞到他的背。
「不要在通道上做事。很挡路,退到旁边去。」
带着刚解体的梅乌回来的男人们,蜂涌进入厨房。告诫巴德的是父亲。环境昏暗,加上大人们又从头到脚都披着黑袍,虽然分不出长相,但听得出声音。巴德的哥哥和叔叔应该也跟在后面。
「你在分面包吗?工作好轻松,真好啊。」
比巴德稍长的哥哥,提着装有碎骨的水桶走过巴德旁边时,如此嘲讽般地说。因为巴德没有姊妹,通常由女儿帮忙母亲做的事情,现在由么子巴德来做。
缩起脖子,等到男人们的队伍走过之后,巴德赶紧把面包扫进桌巾里。到了傍晚,一般徒就会醒来,空着肚子陆续在餐厅聚集。因为今晚有集会,餐点准备必须赶上时间才行。
「动作不要慢吞吞的!人数突然变多,今天本来就很忙了!」
巴德分完面包走回去之后,负责协调女人们的母亲,没有特定对象地嚷嚷着说。和巴德错身而过的婶婶,拿着小锅子走向餐厅。
「人数变多,是说昨晚那二人吗?」
是指和拉比莎一起关进牢里的壮汉吗?就算多了二个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巴德一边想着问了之后,母亲讶异地回头看巴德。
「咦?我没告诉你吗?刚刚有大约十个人的团体从星都抵达了。虽说每次都很突然,但是还要准备房间啊……」
母亲抱怨的空档,也用下巴指示巴德说:「把要送去房间的盘子拿过来!」
「我本来想趁集会的时候设法整理房间,但是有四个人在旅途中生病了,说吃过饭后想马上休息。得赶紧去打扫才行。」
母亲一边说明,一边马不停蹄地把菜肴依序倒进巴德排好的数枚盘子里。那是为正巫女、拉比莎和牢里的壮汉,还有因病而无法走出房间的数名一般徒所准备的。
「他们的房间都很远,送过去也是一件苦差事……」
听到母亲这么说,巴德想到一件事,突然抬头提议说:
「啊,那今天这些全部由我来送吧!?」
「你说什么?」
母亲拿着杓子回问,不过马上就同意地点头。
「嗯,在你送去的时候,我就能整理房间了。你也能说出这么机灵的话嘛。那,就让你去罗。只有正巫女大人那里让我来,剩下的……」
母亲很快地如此说着,巴德慌张地插嘴说:
「正、正巫女大人的餐点也让我送吧。因为正巫女大人的房间不是最远的吗?」
「是那样没错,可是交给你,我总觉得不放心。」
母亲手叉着腰,估价般地打量着自己的儿子。
「今天白天时,你把盘子打翻了吧?要是在正巫女大人面前发生那种事……」
「那、那是……不是啦,那是……对,是虫子!」
巴德的视线心神不宁地游移着,张开手指比出虫子的大小。
「有这么大、这么大的虫子掉进去了。一定是从天花板掉下来的!」
「是吗?那,你是故意打翻的?」
母亲的眼神从打量转为惊讶,然后有人在她的背后说:
「喂,铺垫里面的棉芯晒在哪里?」
「啊,不行,才刚拿出去而已啊!真是的,人家正忙着……」
母亲弯腰到锅子下面,确认炭火的状态后,转头对巴德说:
「那今天就交给你吧?如果正巫女大人还在休息,就不要罗嗉,赶快回来。因为若是没有回答,就绝对不能进去。知道了吗?」
「是,我知道了。我不会无礼。」
为了不让母亲继续唠叨,巴德郑重地回答,然后抱着器皿与面包,拿起烛台,以谨慎的步伐走向黎度的房间。他紧张得心脏怦怦跳。
(成功了,可以见到正巫女大人了……!)
巴德选了一般徒不太会走的小路,慢慢加快步伐,小跑步上阶梯。
他有事情想问正巫女。白天见到正巫女之后,他就一直想问。
(正巫女大人,当时最后说的事情,是……)
……当时,巴德的确接收到黎度最后的话。
正巫女直接和他说话,而且还被正巫女的手碰触,实在让巴德没什么实际感,他愈想愈认为那该不会是一场梦吧?于是变得不安了起来。
——我该怎么做才好?正巫女大人。我真的听到了吗……?
万一自己搞错了?万一她说我根本没对你说话?
巴德一边因讨厌的想像而感觉汗水淋漓,一边走到了他要去的房间。
他轻轻干咳一声,向门帘内侧小心翼翼地开口说:
「正巫女大人,请问您醒了吗?我为您送餐来了。」
巴德等待回答,但里面很安静,好像没有人在。
巴德正想再问一次,但他想起母亲的叮嘱,犹豫起来。
(她还在休息吗?最近好像也常常在集会后用餐……)
他好不容易才当上送餐的人员,这样就什么都没办法问了。
虽然感到沮丧,但巴德发觉自己不知为何有点松一口气。这是当然的。正巫女本来就不是照料者家族的小孩能轻易见到的人。
更别说正巫女会向自己道歉或拜托事情了。
(说不定是自己听错了。因为我一抬头看她,脑袋就一片空白。)
虽然巴德因为黑暗而看不清楚,但正巫女有夜视力的尊贵眼睛应该看得见。自己真的太愚蠢了,巴德反省地想。就算她抓住自己的手……
想到这里,巴德的胸口再度鼓噪起来。
(对。就算其他的是我听错,但那可是千真万确的。)
因为手被拉住,巴德才会回头。然后对方应该也有那么做的理由才对。
巴德凝视着烛台映照在门帘上的圆形火光。
「正……正巫女大人,那个、您果然、有说了什么吧……?」
巴德明明知道她还在就寝中,却变得没有办法不去问。
「您说,要我帮助拉比莎阁下。我可以照您说的话去做吗?」
关于这件事,巴德很迷惘。他想要答案。
「我认为我确实听到了……可是我没有自信。」
假使他深信那是自己的命运,结果却搞错了的话——
「我好害怕。可是,如果那是真的……我……」
巴德察觉到自己想说的话,可是他无法制止地说了出来。
「我很高兴,我可以帮助披比莎阁下!因为拉比莎阁下帮过我。那、那是第一次,有人像那样袒护我。」
——就在拉比莎从床铺后面跳出来,把自己的手拉过去的时候。
他记得那彷佛黑暗的房间瞬间变亮似的错觉,安心到眼泪几乎要落下。
对巴德他们来说,祭司的话是绝对的。家人通常不会做那种事。
就算是因为拉比莎是局外人的缘故,巴德还是感到高兴。因为巴德只不过是拉比莎才遇见不久的照料者,拉比莎明明是局外人,却仍然帮助他。
(虽然那或许只是命运,但是,我好开心……)
「如果能对拉比莎阁下有帮助,而且也能对正巫女大人有帮助的话,我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当时您的确说了吧?正巫女大人!」
应该不会回答吧?巴德虽然知道,但还是忘我地说着。
不,说不定巴德就是因为知道不会得到回答,所以才问的。
(我没有听错。她抓住我的手了。我没有听错……!)
他像这样说给自己听,好挥去心中的不安。
然而,就在下一秒,巴德的耳朵听到意想不到的反应。
「——我说了。」
巴德从门帘的另一边,听到黎度极为细小的声音。
巴德倒吸一口气,紧张的情绪一下子又回来了,他凝视着门帘。然后他犹豫着不知该不该低下头,于是一边半吊子地把脸朝下,一边挤出声音说:
「您、您起来了吗?非常抱歉!请问,您要用餐吗?」
「我不用餐。关于拉比莎的事,我的确说了。可以让我独处吗?」
黎度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念稿一样。完全听不出她的情感。
「……啊,对、对不起,我太罗唆了!我告辞了……」
巴德猛然鞠躬,慌张地离开现场。一想到刚才的自言自语全部都被听到了,他直到现在才感到难为情,同时愉悦之情也逐渐上升。
(正巫女大人承认了。刚才的话我确实听到了……!)
已经没有错了。巴德可以在没有任何不安或踌躇之下,去帮助拉比莎了;再也不须感到害怕。
(我没有搞错!!)
在阴暗的通道中摇晃的烛台灯火,看起来突然变得栩栩如生。
另一方面,听着少年跑开的声音,黎度把身躯抛在床铺上,凝视着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太阳西下,从外面漏进来的光线,变成月亮和星辰的微光,所以现在她比白天看得更不清楚。
话虽如此,黎度的视野绝对还是比一般人还要清晰。
……虽然应该看得很清楚才对。
(我在看什么呢……?)
她的心中一片空虚。
看穿黑暗的能力,以及现在失去了的看见光芒的能力,她认为那些尊贵与受尊敬的一切全都起不了作用。
就算有那么特殊的能力,自己仍然办不到任何事。
她想要结束。她希望自己不要受到特别特遇。她希望人们不要再寻求她的话语。
(停下来。不要问我。不要叫我回答。不要叫我选择。)
如果能把这张嘴巴一直紧闭并封起来,该有多么轻松。
(照你们自己的意思去做吧。不要怪到我身上……!)
黎度用双手手掌盖住已经闭上了的眼睑,发出微微的呜咽声。
——我到底该怎么做才好?
看着头上漆黑的空间,拉比莎发呆般地想着。
(我本来以为只要黎度撤回托宣,事情就能迎刃而解……)
事到如今,拉比莎对这个想法已经没什么自信。
虽然她并没有完全信任伊拉斯,但当时他所说的事情,拉比莎愈想愈认为那是正确的。
如果派遣讨伐队、引起战争的话,说不定就真的为时已晚了。
拉比莎和他们所相信的事物不同,说不定到最后仍无法心意相通。
如果哈迪克受到监视的话……
(得快点去把哥哥救出来才行。趁他还没受到更严重的对待之前……)
拉比莎一边努力不做太多讨厌的想像,一边用双手紧紧按住衣服上的胸饰。在感到不安时摸这个东西,最近完全变成了她的习惯。
好想赶快回到迦帛尔。帮黎度和乌尔哈逃走,回到迦帛尔让哈迪克自由,然后……之后该怎么做才好?
(我已经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了……!)
淹没周围的黑暗压制住身体,再这样下去好像会变得完全动弹不得。明明她应该是抱着非常强烈的心情来这里的。
只要把有相同想法的人集合起来就好,应该要区分出能保护的人——伊拉斯的话在拉比莎的脑中盘旋。因为什么也看不见,拉比莎只能把那句话当成路标。
(的确,如果我们这里能团结一致,说不定就能够对抗。好战的人只有一小部分。如果其他市镇也能明白,迦帛尔是受到那一部分的人影响的话……!)
拉比莎发觉她稍微看到了一些应该要做的事。若决定要那么做的话,她果然该早点回去才行。
拉比莎心急如焚。其实她并不想在这种地方悠闲地睡觉。可是,在这里不能随便行动。
(伊拉斯也是,现在似乎不加以追究,但是要是下次再被发现,我就真的会失去自由了。若要行动,就要锁定集会的时候。巴德说过今晚有集会。)
集会的时候,一般徒、伊拉斯和黎度都会聚集在星辰下,地下都市几乎会变成一座空城。拉比莎打算在那时和迦帛尔取得连系。
(然后,明天就行动。不能再慢吞吞的了。)
拉比莎轻轻摇头,转换心情之后坐起来。
(刚才走廊上还能稍微听到说话声,现在却变得好安静……)
大概是集会开始了吧?
就在拉比莎下床想窥探情况时,她听到门帘外有一个小小的声音。
「拉比莎阁下、拉比莎阁下,您起来了吗?」
「巴德?我起来了。你进来吧。」
拉比莎一回答,带着烛台和盘子的娇小少年,就从门帘的缝隙溜了进来。
也许是心理作用,拉比莎觉得巴德看起来比白天分开时还要有精神,声音听起来也很有活力。
「请问您稍微休息过了吗?我为您送了餐点过来。因为拉比莎阁下您白天也用过餐了,如果不需要的话不用勉强。」
「谢谢,我要。有得吃我就会吃。」
拉比莎道谢后,走近放了盘子的桌子,她坐在椅子上,拿起面包后,巴德就用火点燃了房里的油灯,并用水罐倒水进杯子里,伶俐地开始做事。
拉比莎一边用餐,一边不经意地对忙碌的巴德说:
「你没被骂吧?」
「啊?」
拉比莎看到巴德一脸惊讶,她注意到自己的问题过于突兀,赶紧补充说:
「就是白天的事。你有说打翻盘子的人是我吗?」
伊拉斯离开房间之后,巴德就像现在这样,带着用餐的盘子过来,但在拉比莎要吃之前,就大大地打翻了。
(若又被恐吓的话就太可怜了。如果说是客人弄的,应该就不会有事了吧……)
如此思忖的拉比莎,要巴德说是她弄的。
「啊……喔,那仵事……不要紧。那个、对不起,让您担心了。」
巴德突然露出明白的表情,深深低头鞠躬。看到他这个样子,似乎真的没有遇到麻烦,拉比莎放心地轻轻点头。
「这样啊。那就好。」
「那个,拉比莎阁下。您在伊拉斯大人那时候和盘子的事袒护了我二次,我真的很开心。谢谢您。」
巴德仍低着头,一口气说完后,如他所说地露出高兴的表情。
「所以,我在想要如何报答您。如果您像刚才那样,想去什么地方、想见什么人、或有什么想要的东西,都请尽管告诉我。我会为您带路!」
「咦咦?」
巴德意想不到的提议让拉比莎很惊讶,她手中的汤匙掉进盘子里。
「啊,食物有溅出来吗?这个要是沾到衣服会很难洗……」
「不说那个了,巴德,你刚才是说真的吗?那样做没问题吗?」
巴德往前倾,想看拉比莎衣服上的污渍,而拉比莎抓住他的手,不禁用强烈的语气询问。
「如果是为了白天的事情,那你不用在意。我已经没有打算要你陪我做奇怪的事了,不要因为觉得我有恩于你,就勉强自己喔?要是那样做的话,你又会倒霉了吧?」
「不,我没有勉强自己……不是的,因为这是我的使命。」
不知为何,说到这里,巴德虽然害羞,却又好像很得意似地挺起胸膛。
「正巫女大人要我帮助拉比莎阁下。她是直接对我说的喔!」
「黎度吗?」
「是的。然后这次我要好好思考再行动。其实,现在外面正开始集会。因为正巫女大人、伊拉斯大人和其他人几乎都到外面去了……」
那双炯炯有神的黑色眼睛一直看着拉比莎。他大概想说现在很安全吧?
(虽然我很感激他为我带路……可是,真的没问题吗?)
拉比莎回望着巴德,同时也有一点迷惘。
她虽然想问巴德地牢的地点,但之后她打算单独行动。她一想起白天时,伊拉斯的威胁与巴德的胆怯,就不想再把巴德牵连进来。
「……那,巴德。可以的话,你能只告诉我地牢的地点就好吗?」
虽然拉比莎其实认为连问这种问题都不好……但她仍小心翼翼地问。
可是巴德好像还是没有想让拉比莎一个人去的样子。
「地、地牢吗!我、我知道了。不,没问题的,我一点儿也不怕!」
巴德使劲儿挺起背脊,很明显地虚张声势,然后开始说:
「那我就先把餐具收走,准备好再过来!没问题的。因为我是轮早班的,只要送完晚餐,工作就做完了。只要对母亲说我去看家畜的状况,要她先睡就好了……啊,刚好要送去牢里的餐点还有剩!」
为了掩饰自己的害怕,巴德莫名其妙地变得多话起来。他其实很怕地牢吧?
拉比莎赶紧挥动双手,强烈地表示拒绝之意。
「不不不,巴德你不用去没关系!只要告诉我怎么走……」
「不行。如果您迷路了该怎么办?会饿死的喔!」
可是巴德语气坚决地打断了拉比莎的话,他很快地把空了的餐具抱在胸前。
「因为即使是一般徒,偶尔也会有人失踪。所以绝对不可以!」
看到巴德那顽固的模样,拉比莎突然后悔询问他了。
「抱歉,巴德,还是算了,当我没问!今天我已经累了,我决定要睡觉!」
「拉比莎阁下很不会说谎耶。总之,您如果单独行动,我也会很伤脑筋的。」
「伤脑筋?」
「是的。啊、不是,那个……」
巴德明显地露出「糟了」的表情,开始含糊地说:
「因为那个……退路已经……因为,这是我的命运!」
巴德像是要消除什么似地用力说道,然后没有商量余地似地飞奔出房间。
「巴德!」
拉比莎也反射性地站起来,就在她跑到门帘那里时,巴德突然只探出一个头说:
「还有,拉比莎阁下。」
「哇!吓我一跳!」
拉比莎把身子往后仰,按着狂跳不已的心脏,巴德腼腆地眼神朝上看着她。
「老实说,我……总觉得很开心。虽然一想到万一被伊拉斯大人发现,的确是很可怕,可是……为什么呢?我不太会表达……」
踌躇了一会儿,巴德好像下了某种决心似地开口说:
「那个、我喜欢拉比莎阁下。」
「是、是吗!?」
「那个、好像有了一个可以依赖的温柔哥哥一样……因为我真正的哥哥都很坏。」
拉比莎一度发愣,巴德后来说的话更是让拉比莎表情呆滞,并再度愣住了,接着巴德害羞似地一鞠躬说:「所以,请您等我喔!」就跑掉了。
(……哥哥……)
被留在原地的拉比莎,维持那个姿势沉思了好一会儿。
因为最近被误认的情况变得很少,所以她忘记了,这样说起来,自己之前常被误认为男孩子。由于她现在的打扮也很中性,所以也无可厚非。
(……我是女生这件事,逦是暂时先别告诉他比较好吧?)
拉比莎不忍让巴德幻灭。毕竟现在说这个也没有意思,所以她决定先瞒着巴德。
尽管如此,她实在无法想像居然会有坏心眼的哥哥存在……这件事对拉比莎的冲击还比较大。
喀哩喀哩、喀哩喀哩……
在不分昼夜都很黑暗的地底,不断传出像是在抓着什么东西一样的声音。
如果有能看穿黑暗的人在场,应该就会看到,有一个巨大的身躯,蹲在凿开岩石形成的宽敞空间、加上镶嵌木格门的房间——也就是牢房的门口处,正在进行某项工作。
乌尔哈如同字面的意思,正用手摸索着企图逃狱。
(就刚才有灯光时所看到的,门和锁好像都不是很坚固。摸起来感觉也很老旧脆弱。只要稍微切割一下,凭我的力气应该能打破。)
与其说是监牢,这里或许本来是当做惩罚室来用的地方。木格门的构造非常粗糙,把对力气自豪的罪犯关在这个设施里相当不可靠。
把乌尔哈关进去的人也知道这一点,所以才会给他吃安眠药吧?那样一来,就不需要放守卫,以一般的想法来说,是很有效的方法。
但很遗憾地,对乌尔哈没有效。
(不过,先不说其他人,伊扮斯好像知道药对我没有效果。尽管如此,他仍然置之不理………真搞不懂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乌尔哈用他藏在身上的手工制小型锯子,一边锯着木头变得脆弱的部位一边想着。
乌尔哈来到这里,原本是打算被抓住后,从内部救出黎度,但伊拉斯抓住他之后到底想惩么样,说实在的,这一点乌尔哈完全不知道。
(他打算让我越狱,当做杀我的藉口吗?可是我不认为他有那么做的必要。他只是从容不迫地,让我知道做什么都没有用吗?还是有其他意图……)
现在这让乌尔哈爱怎么做就怎么做的状态,多少让他有种不舒服的感觉。他总觉得好像有人躲在某处一直看着自己,好像自己是某项实验的白老鼠。
仔细想想,好像从以前就是这样。伊拉斯总是用好像在观察似的眼神,看着和黎度在一起的乌尔哈。乌尔哈一感受到视线而回头之后,大多都会看到那白色的背影。
『……你头上的伤,好像是你要当随从的时候,接受测试的关系吧?』
忘记是在什么时候,伊拉斯很难得找乌尔哈说话,一开口就唐突地聊这个话题。
『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能在正巫女面前开口吗……为了证明那一点,好像必须得忍受像拷问一样的测试才行嘛?你应该很完美地过关了。』
乌尔哈不知道伊拉斯有什么打算,他疑惑地沉默之后……
『你能当上随从,都是托我父亲的福喔。』
伊拉斯突然用揶揄般的语气说,并用相当冷漠的眼神注视着乌尔哈。
『不过,我并没有因此想要你向我道谢……』
总是笑脸迎人的好青年稍微露出不同的表情,乌尔哈不明白他的用意,一脸茫然。
乌尔哈本身和伊拉斯之间没什么交集。就算在黎度的引介下认识彼此,但直接对话的次数真的屈指可数。所以每次的谈话内容,乌尔哈都记得。
乌尔哈重新想想,伊拉斯当时到底想说什么?
然后现在也是。
(那家伙昨晚出现在这里时的语气,似乎有嘲讽和憎恨的感觉……)
听起来像是虽然知道随从的规定,却责备一直保持缄默的乌尔哈的口气。
(……真是难以捉摸的人。根本想不透那家伙的目的。)
他对睡着的黎度伸出小刀。事到如今,只要有那个事实就足够了。
乌尔哈暂时停手,试着把手掌抵着牢门用力一推。木头弯曲了一点点,彷佛切断内部纤维似的触厌微微传了过来。
(就先做到这样好了。接下来就等待实行的时机。)
乌尔哈一边如此想着一边把锯子收起来的时候,有些许灯光和人的感觉靠近了。
乌尔哈赶紧把脸凑近岩盘裸露的地面,吹气把木屑吹散。他灵活地迅速翻转巨大的身躯,悄然无声地蹲在牢房角落。
(脚步声银轻。是二个孩子吗?这样的话就是来送餐的。不是拷问……)
就在乌尔哈想像的时候,一名拿着烛台和盘子的少年出现了,看起来像是管理人家族的孩子;他后面还跟着一个身穿黑袍的人。
他们在牢房前停下后,后面的人很快地拉下兜帽露出脸。
「乌尔哈,幸好你没事。」
「拉……拉比莎小姐!?」
看到那反射灯光的太阳色头发,乌尔哈惊讶地张大眼睛,浑然不觉得眩目。
「嘘,虽然看起来这一带好像没有人,但小心起见,还是安静一点。」
拉比莎东张西望地看着四周,并在嘴巴前面竖起一根手指,少年在她脚边用不灵光的动作打开送餐用的窗口,把装了食物的盘子推进牢房里。
「吃、吃饭了。请用。」
巴德显然一副害怕的样子,好像受到什么威胁一样。他大概觉得沉在黑暗中的庞然大物很恐怖吧?
(拉比莎小姐为什么会和管理人的儿子……)
即使没有出声,拉比莎似乎仍然知道乌尔哈的疑惑,她先把少年介绍给乌尔哈。
「这孩子叫做巴德。之前发生了很多事,然后他就来帮助我们了。」
「你来帮忙?」
乌尔哈不禁喃喃说道,然后巴德吓一跳地震动肩膀,把半个身子藏到拉比莎后面。
「是、是的。我想多少为正巫女大人和拉比莎阁下尽一份力。」
「不要紧的,巴德,乌尔哈是黎度的同伴。他一点都不可怕。」
(怎么回事……)
乌尔哈感到惊愕。看拉比莎和巴德的样子,好像已经变得很亲近了,但是有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变成朋友吗?
「你要来我们这里吗?乌尔哈。我们来商量看看明天要怎么把黎度带出来吧。」
「呃、呃哼!」
拉比莎毫不在意地说出那种话,乌尔哈不由得掩饰地干咳一声。在管理人家族的少年面前,说那种话不人妙。
(说不定他是在伊拉斯的指示下,来刺探我们的动向。太轻易相信他会有危险。如果是上级祭司的命令,他应该会毫不迟疑地遵从……)
赫萨就是这样的民族。就算对他没有恶意,也得小心才行。
乌尔哈先走向牢门前,一边把装食物的盘子拉到手边,一边尽量用平静的语气对巴德说:
「你带拉比莎小姐过来,真的帮了一个大忙。不好意思,可以请你去那边把风吗?」
「咦……」
听了乌尔哈的话,巴德不知为何一脸困惑地望向拉比莎。拉比莎见了巴德的眼神,代替他回答说:
「可是,乌尔哈,巴德说要参加救出黎度的计划耶。」
「你把事情对他说了吗!?」
乌尔哈不禁大声说道,然后急忙闭嘴,他这样子让拉比莎张大眼睛。
「呃、对。大致上都说了。像是黎度有危险之类的……啊,难道说……」
说到这里,拉比莎好像终于发现乌尔哈在怀疑巴德。
拉比莎瞄了背后的少年一眼,露出和巴德一样困惑的表情。
「那个……可是,巴德带我去过黎度的房间……」
到这时,巴德似乎也明白乌尔哈对他的疑虑。
「难道说,我不值得信任吗?」
巴德甚至忘了先前的害怕,他用出乎意料的表情,向乌尔哈跨出一步。
「请放心,乌尔哈先生,虽然我还是个孩子,但也是个堂堂的星之民。我敬爱正巫女大人,而且也不会违抗赋予我的命运!」
「你是说……」
「我受到正巫女大人直接指示,要帮助拉比莎阁下。我帮助拉比莎阁下与身为她的伙伴的您,除此之外,还需要有其他理由吗?」
「什么?」
听到巴德意想不到的发言,乌尔哈用锐利的眼神瞪着他。巴德立刻变得胆怯了起来,回到他在拉比莎身后的固定位置,露出半个身子坚强地努力说:「是是是是真的。」
「呃,可以的话,我先把之前的来龙去脉,连同那边的事情一起说明一下。」
夹在巴德与乌尔哈之间的拉比莎开始说明。
她在黑暗的房间里醒来之后如何遇到巴德、前往黎度的房间、被伊拉斯发现——在拉比莎说话的空档,巴德偶尔会纠正她,或加入更详细的情景描述。
「然后拉比莎阁下英勇地出场了!面对伊拉斯大人,拉比莎阁下毫不退让……」
「巴、巴德,那边稍微带过就好了。」
「您在说什么啊,这里可是最精彩的地方。」
「没有啦,现在又不是在讲故事。」
乌尔哈像这样拳握了大概的情况,他们把话说完时,乌尔哈对巴德已经几乎没有戒心了。
(原来如此,他喜欢帮助他的拉比莎小姐吗?黎度对他说话的事好像也是真的,虽然是个孩子,但他的决心似乎是真的……)
若是如此,有习惯地下都市的他来协助,不啻为一大助力。
「情况我明白了。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请你多担待。」
为了不让巴德害怕,乌尔哈尽量用温和的声音说话并低下头,巴德也慌张地向他点头致意。
「那,言归正传,乌尔哈,要尽量快点……」
「嗯。不过你们曾经被伊拉斯发现,所以伊拉斯应该也会有所警觉。」
「明天白天的话就没问题了。伊拉斯大人应该也一样会疏忽。」
因为巴德说话的声音非常确定,所以拉比莎和乌尔哈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察觉到他们的视线,巴德急忙补充说:
「啊、那个……因为正中午是大家睡得最熟的时段。而且,虽然外面有几个负责守卫的人,但大概因为正午之后的几个小时特别热吧?他们好像都会变得恍惚。不过我都是听哥哥发牢骚说的。」
「可能是吧。那我们就以明天中午那个时段为目标。拉比莎小姐,明天在谈话之前,你可以先把黎度带出去,用沙暴逃走吗?」
「嗯,是可以,但乌尔哈你要怎么办?」
「我会自己破坏牢门逃走。我骑来的里固应该在这里的厩舍里。」
「也就是我们要分开行动吗?」
「对。不要管我。我有自信能顺利逃走。」
虽然没有说出来,但乌尔哈应该是打算要靠逃狱来吸引守卫的注意吧。
(可是黎度若不知道乌尔哈平安无事,说不定会不想逃走……)
拉比莎想起黎度担心乌尔哈的模样,认为情况变成那样的可能性很高。接受双方的请托要救出对方的拉比莎,认为要一起逃走才是上策。
「诶,乌尔哈,你真的不要和我们一起在追兵逼近之前逃走吗?要是你不在,黎度一定也不会走。因为黎度拜托我来救你。」
「什么……」
拉比莎的话让乌尔哈大吃一惊,他猛然抬起头。
「黎度那么拜托你吗?」
「她最担心的就是你喔。她好像把系看得比她自己还重要。」
乌尔哈眨了眨蓝灰色的小眼睛,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终于微微点头。
「这样啊。那……我知道了。可是那样一来,沙暴就会变成最后手段了。」
「嗯。要一起带乌尔哈和黎度,就算是我也有点没自信呢。」
以前沙岚旅团的首领卡耶尔,用撤日一操控的沙暴移动了整团人。可是听说代价是他和撒旦约定要被团员杀死,他本人也被迫变得衰弱。就算契约的内容不一样,拉比莎那么做的可能性也绝对不低。
「之前我曾带着黎度一起飞,不过对我来说,我想那大概就是极限了。」
「那么,我会去厩舍找里固,我们就从不同的地方出去,到外面再会合。我们先说好,如果我没有出现,或是你觉得不对劲,就马上用沙暴逃走。」
「我知道了。若出了什么状况,就那么办。」
拉比莎感到这似乎是妥协的极限,她点点头。
之后三人的额头靠在一起悄声商量,定出粗略的计划。
为了不连累巴德,假装是乌尔哈越狱和拉比莎会合,并把黎度带走。实际负责指引的人是巴德。
「正巫女大人的房间,也有通往厩舍的阶梯。虽然通道看起来很复杂,不过只要记住记号,就简单得出乎意料。厩舍旁边应该有守卫,所以我认为由我去转移注意力比较好……」
「那样做没问题吗?」
「没问题。因为我有空的时候,常常会去厩舍那里晃。」
「既然如此,乌尔哈就跟你去。我会记住那些记号,自己过去。」
话题顺畅地推展,事情好像会进行得比想像中还顺利,让拉比莎的眼中闪闪发光。
「太好了~我之前还想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这样的话一定……」
「谁在那里!?」
可是好景不常,突然有一个激动的男子声音,从通道深处的黑暗中传出。
蹲着的拉比莎和巴德因惊吓过度而同时跌坐在地上,他们面面相觑。
「糟了!」
「你们二个快点离开这里!」
「拉比莎阁下,兜帽、兜帽!」
乌尔哈迅速回到牢房深处,拉比莎拉着巴德的手,正要匆匆离开现场时,巴德跳起来想帮拉比莎戴上兜帽。
可是为时已晚,男子的脚步声和烛台的火光一下子就接近跟前。
「可恶,在这种地方……!」
「拉比莎阁下,逃走的话反而会让他起疑,请交给我吧!」
拉比莎正想转身逃跑,巴德抓住她的袍子低声说。因为巴德的语气非常坚定,所以拉比莎也决定听他的,站在原地。
「喂!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晚安。您是一般徒吧?我是来牢房送餐的。」
巴德拿起收回来的空餐具,给来到眼前的男子看。
「因为这位在途中迷路了,我打算等一下带他出去。」
「什么?迷路了?」
拉比莎感觉到对方从兜帽里目光锐利地瞪着她,慌张地点头说:
「是的……这里的路很难懂……」
拉比莎不知道该不该变音,结果只是单纯地用懦弱的感觉回答。
「路很难懂~?」
「那个,对不习惯的人来说,这是很常见的。常有人迷路。」
虽然巴德紧接着帮拉比莎答腔,但拉比莎总有股不好的预感,心中忐忑不安。
(呜呜,为什么在这种时候,都一定会有人来打扰啊……!)
再这样下去,对方就会揭穿她的身分,然后跑去向伊拉斯报告吧?
拉比莎的心情变得悲观之后,男子把身体往前倾,越过巴德的头,用力抓住拉比莎的肩膀。
「你、你干嘛!」
「同志啊!!」
就在拉比莎惊慌地要抵抗时,她听到男子如此说道,于是停下动作。
「……什么?」
「你迷路了吗?这样啊、这样啊,就是说嘛,这里实在是太复杂了!」
男子哈哈哈地大笑起来,并拍拍拉比莎的双肩。看来他好像才是真正迷路的人。
(别……别吓人啦!)
安心和无力让拉比莎松懈下来,她不由得重重地叹出一口气。
「哈哈,别那么沮丧嘛。连我在这里待了很长的一段时间,还是会像现在这样。我平常都是和朋友一起走,可是今天一直想大便又大不出来,结果朋友就丢下我自己先走了。」
「这样啊……请问,你洗过手了吗?」
「新面孔耶?看来你是从星都来的斩同志之一罗?欢迎。」
看样子这个人好像是不太听别人说话的那种人。他自顾自地理解之后,催着巴德说:「快点带我们离开。」巴德和拉比莎只好一起开始走。
(没办法。总之先带他到出口去,拉比莎阁下……)
(嗯。我会在途中假装身体不舒服。)
「可是在这个时期,没想到你们竟然一口气来了十个人!果然是因为那个吗?伊拉斯大人的修正思想,也开始压倒星都的保守派势力了吗?」
男子在拉比莎和巴德讲悄悄话时插嘴进来,让他们二个吓了一跳,端正姿势。
「呃、嗯嗯。对啊。还挺广为人知的……」
那种事我哪知道?拉比莎一边想着,一边随口附和之后,男子不知为何变得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
「对吧!我看你好像也还很年轻,果然今后的赫萨要靠年轻人的力量前进才行。为了管理中央沙漠,现在光是等待是不行的!」
(……巴德,赫萨是什么?)
(咦?就是指我们——占星之徒啊。您不知道吗?)
「为了管理这片大地、守护成对的均衡、接近星星所表现出的理想世界,不纯者的存在是个阻碍。我们得承认过去引进帝国人民的过错,夺回原初的沙漠才行!」
在窃窃私语的拉比莎和巴德二人头上,男子十分热切地开始说道:
「赫萨肩负着如此使命。没有注意到而无法行动的保守派,很遗憾地只能认为他们是亲自终结了自己的命运。对吧?」
「嗯,就是啊……」
反正这也是自己不懂的内容,拉比莎想着并随口附和,但感觉有件事让她在意。
(……不纯者?还有帝国的人民……)
出乎意料,是拉比莎记得的词汇。杰克斯遮住单边眼睛的脸,浮现在拉比莎的脑海中。
——目前定居在中央沙漠的人,大多是帝国的后裔——
拉比莎想起刚遇到杰克斯时,他们一边骑着同一只里固,拉比莎一边听他如此说道。于是,拉比莎才知道自己的祖先,原本是从中央沙漠外面进来的。
帝国人就是拉比莎他们的祖先。也就是说,拉比莎他们就是不纯者。
(是说我们是阻碍吗?所谓原初的沙漠,也就是帝国人来之前的……)
想夺回那个……拉比莎总觉得好像听到了什么危险的事。
「我们曾经有过一段很长的停滞期,而伊拉斯大人改变了那个窘境。」
男子继续得意且滔滔不绝地诉说修正派有多好。
「时机已经成熟。正巫女大人终于也赐下托宣。伊拉斯大人的想法就是符合星星旨意的证据!只要跟着伊拉斯大人,就不会出错了。你做出了对的选择。」
好像拉比莎的功劳似地,这次男子轻拍她的肩膀二下。
「喏,不用担心,我们不会流血,只要在准备结束之后,在后面注视着就可以了。当然也会有必须展现武艺的工作,但那是拥有那种命运的人要做的事。」
男子似乎天生一副开朗性格,他大概是想让新人放心,所以才对拉比莎说那些话。
可是对于现在的拉比莎,男子的一切言行都让她不寒而栗。
(这些人,到底要做什么……!?)
拉比莎的头脑,无法顺利地将男子的话和在迦帛尔的活动连在一起。
为了得到更大的平稳,现在应该要打一场轰轰烈烈的仗,拉比莎听到他们如此告诉人们;但另一方面,他们却又认为帝国人的后裔全是阻碍?
再加上,所谓的准备结束之后只要注视,指的是……
「我……我确实有听过对迦帛尔人说,命运之战什么的……」
「喔,你已经知道了啊?那就是伊拉斯大人的优秀之处喔。伊拉斯大人的深谋远虑是无穷无尽的。我们也是从最近才开始看见命运的全貌。」
宛如唱歌一般地说着,男子用一副前辈的姿态告诉拉比莎说:
「若要把帝国人从这片沙漠里一扫而空,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让那些家伙自相残杀。」
「咦!?」
拉比莎吃了一惊,差点要抬头看走在后方的男子的脸,赶紧低下头。
(他刚才说什么?)
是听错了吗?
(自相……残杀?)
那是什么荒谬的……是开玩笑的吧?
「因为迦帛尔已经失去圣地的机能,使不安在中央沙漠里扩展。如果能让『沙岚的后继者』那种野蛮的盗匪立点功,思虑浅薄的民心就一定会倾向那一边。」
大概以为拉比莎的惊讶是在催他说详细一点,男子开始热情详尽地说明。
「接着只要也在迦帛尔那里撒下火种,并且不让火种熄灭的话,帝国人的后裔就会开姑自己步上毁灭之道。现在他们已经派遣讨伐队,在附近掀起小纷争了。」
拉比莎等着男子说他是开玩笑的,可是男子看起来完全没有那个意思。
「现在迦帛尔内部的对立,虽然还没有预料中的激烈,不过现在大家都在谣传,最近伊拉斯大人似乎要修整了。因为前一阵子,迦帛尔的使者好像被盯上了。如果裂痕扩大了,要瞄准那一带就……喔喔?」
拉比莎膝盖突然失去力气,当场蹲下。
「拉……还好吗!?」
大概发觉叫名字不太好吧?巴德说到一半就把话吞回去,并扶着拉比莎的肩膀。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想上大号吗?」
拉比莎低头不让脸被看到,然后抓住话说个不停的男子的脚踝。
她不认为刚才的话都是男子的妄想。有太多地方她觉得很有道理。
如果不是妄想的话—那就是现实了。
「伊拉斯……难不成,还私通『沙岚』……?」
拉比莎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加上称谓,她勉强用颤抖的声音问出那句话。
「当然啊。虽然细节部分,我这种一般徒是不会知道的,不过……我听说那些家伙会有好声望,也是因为得到伊拉斯大人的智谋。完全像是一只乖狗狗一样。」
男子回答之后,又擅自解释说:
「你佩服到吓傻啦?也难怪你会晕眩。不过,这些事可不能随便说出去,迦帛尔人参加集会的时候尤其要小心。要尽量让那些家伙做对他们有利的梦,把他们赶向毁灭之路。千万不能被他们发现!」
男子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泄露了风声,还用非常严格命令的语气说话。
「拉比莎阁下,您还好吗……?」
巴德贴心地小声问道。拉比莎微微点头,然后仍低着头对男子说:
「我不太舒服。我想我今天没办法出席了。请你先走吧。」
「喔,是、是吗?那还真不妙。你要好好休息喔……」
真的不舒服吗?男子有点惊讶地回答。
「去吧,巴德。我在这里等你。」
「我知道了。我会尽快回来。」
巴德和拉比莎悄悄说完,站起来之后说:「要再往前走一些。」再度帮男子带路。
二个脚步声远离,烛台的火光也消失了,周围回归黑暗舆寂静。
拉比莎维持用手和膝盖碰触冰冷地面的姿势,独自被留在原地。
「——呼……」
声音从她紧闭的嘴唇漏出来。
那不是出自她的意思。是喉咙自己震动了。
所以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那到底是哽咽还是在笑。
「呼……哈哈……」
看样子好像是在笑,拉比莎才刚这么觉得,眼角就流出泪水。
「啊哈哈……!」
拉比莎一边用手掌擦拭泪水,一边笑了起来。
好惊人的真相。拉比莎感到烦恼、疲倦、受伤、然后又轮回烦恼。
「呼…………呜呜……!」
笑声一破裂,之后就只有止不住的眼泪和哽咽。
拉比莎不知道,她该最先为哪件事感到难过。
是占星之徒和『沙岚』私通?
还是她在不知情之下,被伊拉斯的话蛊惑?
还是说,只有自己一人,独自留在这种连上下都分不清的黑暗场所?
(谁……)
她的肩膀颤抖。抱住拉比莎的只有她自己的手臂。
(谁来告诉我啊……我该怎么办……)
手臂和手都在颤抖。为什么这么重要的话,偏偏只有她知道?拉比莎的指尖不灵活地摸索着脖子,拿起胸饰的链子。
(对立的敌我双方,背后都是被一样的家伙唆使。要让双方自相残杀。)
——称呼他为元凶也不为过吧?
(但是我却完全上了他的当,真心接受了伊拉斯的话。我太单纯了,惹人发笑。应该是为了阻止而来,我却被煽动而打算回去。)
大概因为身处于什么都看不见的地方,拉比莎脑中浮现出的伊拉斯的白色背影,感觉上简直像是在现实中一样。
(伊拉斯……)
伊拉斯微微回头朝向拉比莎,黑色长发的阴影下露出若无其事的笑容。
彷佛在说「哎呀,你现在发现了吗?」似地——
(他还真能摆出那么若无其事的表情……!)
拉比莎后方的牙齿发出磨擦的声音。自己没能看清,让她感到懊悔不已。
(什么没有下指示。根本一切都是计划好的嘛!)
她忿怒得皿液沸腾。愤慨使她的胸口急躁,呼吸愈来愈剧烈。
(……只要那家伙不行动的话……!)
只要没有他在,『沙岚』就不会成长到那种地步。
就连迦帛尔因星之教义蔓延而分裂为二半、自己被那么激烈地憎恨、还有杰泽特他们如此苦恼不已——
以及在没有结束的战争中离散,这些事情全都不会发生。
(不可原谅!!)
手指用力过度,胸饰表面发出指甲刮过的声音。
(岂能让他称心如意!我一定要阻止他!)
拉比莎在只听得到自己的呼吸声与心跳声的同时,将思虑交付给怒气。
拉比莎没有善良到觉得只要来这里互相谈谈后就能改变什么的地步。
现今的状况是寡不敌众,这本来就不是一个没有能力的少女所能办到的事。先回到迦帛尔,和一个能够信任的人商量,这才是上上之策吧。
可是不知是幸或不幸,拉比莎具备的能力,不仅能补充那不足的部分,而且还绰绰有余。
(总之得先停止修正派的活动,否则都是空谈。)
若想这么做,首先就要制止伊拉斯这个核心人物。
(现在马上到外面去,用伊弗利特的力量……)
把他送到远方?关起来?不,那只能应付一时。
有一个更迅速简单的方法。
(只要用沙暴把他卷上去,在空中把他放下的话……!)
拉比莎忘我地想到这里,突然吓了一跳。
「啊!」
体内的脉搏剧烈跳动,让她一瞬间忘记了忿怒。
虽说是在气头上,但自己竟然毫不犹豫地想到那种事情,让拉比莎吃了一惊。
要是真的做了的话,伊拉斯确实会死吧。这是个很好的武器。
拉比莎明明想要放下这个想法,却还留着。
(不对。那种方法,其实我并不……)
就算没有想用,但却是可以在现实中使用的方法。不能用在气头上带过。
(……妞果是一般人,根本就不会想到这种事情……)
突然感到害怕的拉比莎,看着自己慢慢张开的双手。
不过,她看不见。
她看得见的,只有连自己都看不清的黑暗。
(就算没有用,果然还是得和他谈谈……)
——可是,如果决裂的话,还是要放弃吗?
和生气不同的另一个理由,让胸口涌出讨厌的鼓噪。
老实说,拉比莎自己完全没有自信能说服伊拉斯。对方是能够操控如此庞大的人群,拟出准备周详的计划的人。不用想就知道自己反而会被他说服。
(还是应该要回去找人商量吧?可是……)
就算所有迦帛尔人都相信拉比莎的话,揭穿了伊拉斯的阴谋。
也不过就是变成以占星之徒为对象,开放新的战火而已吗?她也不认为『沙岚』会乖乖退开,那样一来,战火就会扩大,产生新的牺牲者。
(……怎么办?)
焦虑一点一点地爬上皮肤表面。应该要去做吗?
不管有什么理由,伤害别人这种事情始终都是不对的。
可是只要他一个人不在了,今后将会有多少人可以免于受伤害?
(如果这样下去,会有许多人牺牲的话,干脆……)
只有自己。
若是自己就能做到。比其他人更安全、更简单。
就算再怎么恨他,拉比莎仍讨厌这么做。她感到抗拒与厌恶。她真的不想做。
可是,她想不到其他方法。身体的颤抖变得剧烈:心脏急速跳动。
好希望有个能信赖的人,教教她该怎么做才好——
(杰泽特……)
胸饰从手中滑落,拉比莎慌张地用手追过去,这次她用双手牢牢握住。她彷佛祈祷似地将手靠在嘴边,在心中呼唤着杰泽特。
(告诉我,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如果你在这里,你会先做什么……!?)
她好希望杰泽特能把力量借给她;她好希望杰泽特能教她怎么做。她自己一个人已经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拉比莎回想起杰泽特的模样、声音与举止,试着想像如果他在这里,会如何行动.如果是他,他一定不会迷惘,会找出最好的方法。如果是那样的话,那个时候——
(……我要做给你看。)
拉比莎紧紧闭上眼睛,用连手都发痛的力道握住胸饰,向杰泽特约定。
(就算只有一个人,我也会努力做给你看,所以……!)
其实拉比莎是用依赖的心情,强烈地思念着杰泽特。
就那样一直紧绷着身体之后——
……拉比莎感觉好像突然有人叫她,她猛然抬起头。
『拉比莎。』
她的耳里残留着怀念的声音。
不管她如何定睛注视,黑暗里当然没有任何人在。那是她记忆中的声音。
想起声音之后,其他记忆也以此为契机开始被拉了出来。
杰泽特站在稍远的地方,表情有点看不清楚……那是拉比莎最后一次看到他的模样。
是在杰泽特向她告别的时候。
(为什么……)
拉比莎感到心中一阵刺痛。因为这是非常难过的记忆,所以她明明要自己别想起来。
(不对,我想看的不是这个。)
和她的想法相悖,杰泽特缓缓走近。
在那之后,如果拉比莎记得没错,杰泽特是用非常冷淡的语气这么说:
『……不好意思,那件事能不能当我没说过?』
然后事情就像是从坡道上滚落一般,已经不能往回走了。
(讨厌!为什么偏偏在这种时候想起来?快点忘掉!)
拉比莎像是要阻止记忆播放似地压住耳朵、用力闭上眼睛并晈紧牙关。
但尽管如此,脑中的景象没有变淡,杰泽特张开了口。
(我不要!)
就在拉比莎在心中大叫的那一瞬间——
『——不适合你。』
拉比莎听到,杰泽特好像有点悲伤似地悄声说话。
(咦……?)
和她记得的不一样。
拉比莎感到惊愕,她伸出手臂,等她发觉时,她抱住了自己的胸膛。
『别做那种事啦。那不适合你吧?拉比莎……』
拉比莎茫然的耳畔,再度听到杰泽特好像很寂寞的低语。
她用力抱住自己,像是要保护自己一檬。
拉比莎张开眼睛。
那一刹那间,她真的感受到一股温暖。她抬起头,很快地在周围的黑暗中寻找。
她寻找的时候,杰泽特的声音、身影和气息,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啊、等等……」
拉比莎不禁伸出手,抬头仰望着叫道:
「等一下!杰泽特!」
她一说出那个名字,彷佛等很久了的眼泪就溢出眼中。
(……他对我说,不要做……?)
眼泪流到她低着的鼻尖。
(对,杰泽特说,那不适合我,不要勉强……)
刚才的景象,不是真正的杰泽特,这点拉比莎还分得清楚。
可是在冷淡的态度背后,现实中的他不也说过一样的话吗?
(笨蛋……因为妨碍就消灭,不就和对方一样了吗……!)
拉比莎感觉到,有某样事物和泪水一起剥落掉下。
——要是事情公开了的话,说不定我又会受到指责。
明明有简单迅速的方法、你明明就做得到,为什么不做!?
你明明是辛姆辛姆的使者、是伊弗利特附身的精灵使,你明明拥有力量!!
你又没有做到你应该要做的事了………
(不对,那才不是应该要做的事!)
拉比莎摇头,挥去责备的声音。若是那么做,或许她会成为英雄。
可是,不对。不用多久,那虚构的名声崩溃的日子一定会来到。
过去在迦帛尔就有一位那样的人,拉比莎自己十分清楚。
(古代的精灵使……我现在第一次明白你的心情……)
他建构了迦帛尔的基础。他受到如此称颂,人们甚至为他打造了白色的巨像。
那样的他,一边将自己的灵魂奉献给伊弗利特,与伊弗利特定下契约,却又在前一刻亲手断绝了自己的性命,拉比莎发觉自己隐约明白他这么做的理由。
(他其实想停止吧?藉由舍弃自己的性命……!)
人所没有的强大力量。那应该是他对于被那股力量拉扯的自己,在最后的最后所做出的反抗吧?
那个工作,的确只有自己才做得到。有时甚至会认为那是自己的义务。
可是也只有自己,才能守住最后的底线。
(我很软弱。我一下子就厌情用事,打算使用自己拥有的力量。可是杰泽特他——)
——不要随便使用!
杰泽特苦口婆心地对拉比莎说。拉比莎忘记的时候,他一定会代替拉比莎——
守护她的心。
「……呜呜……!」
批比莎的胸口突然像被拧住似地麻痹了,充满苦闷的情绪。
若是哭成这样,就算说眼睛进沙也无法掩饰过去吧?
若是哭成这样,他不管多暗都会注意到自己,率先来到自己身边吧?
他一定会像刚才那样,紧紧抱住自己。
不会在自己哭完之前离开,会一直和自己待在一起。
他会温柔地呼唤自己的名字,抚摸自己的头发,触碰自己的脸颊——
「……我好想见你……!」
等到拉比莎发觉时,她把隐藏在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
明明为了让自己即使孤独一人也能坚强,而一直暗自忍耐的。
「呜……噎……好、好寂寞、喔……!」
呜咽好痛苦。
热热的泪水沾湿衣服后变冷了,无法温热肌肤。
「杰泽、特……!!」
——我不奢求什么,所以……
她好希望杰泽特现在就在她身旁,只是用力地紧紧抱住她。
* * *
「……您在生什么气?」
「没有。」
在一如往常地彷佛要落下的满天星空下。
在伊拉斯旁边的,是比平常更为安静,像个娃娃一样站着的黎度。
「那,是在闹脾气吗?」
「不是。」
黎度简短回答的声音很生硬,像穿了镗甲一样。
「您不愿相信关于乌尔哈的事情吗?」
即使伊拉斯为了刺探而说出那个名字,但遮住双眼的黎度,表情仍纹风不动。
(封闭心灵了吗?算了,也罢……)
她大概不想再接受更多外部的讯息了吧?伊拉斯把视线从她身上移开。
群山环绕的广场上,今天也聚集了许多黑袍人,看着位居高地的自己和黎度,还有其他祭刮。
派赴迦帛尔的祭司现在正在报告情况。还没轮到黎度上场。
「您今天什么都没有问呢。连我母亲的事情也是。」
就算伊拉斯因为有点闲得无聊而如此低喃,黎度仍然一点反应也没有。
虽然黎度一直问会让伊拉斯觉得很烦,但她不问之后又好像少了什么。
应该说他现在太无聊了,几乎快要频频打哈欠,让他感到困扰。
「……那么,我就擅自说一个以前的事情好了。」
难得自己会主动想说以前的事,他的视线朝向前方,静静地开始说:
「我以前乞讨的时候,在一个村子里遇到一个亲切的男人。就算我把碗伸出去乞求食物或金钱,大部分的人也都只是一脸嫌恶地走掉而已,可是那个男入却笑着摸我的头,叫我跟着他走。我想他是要给我食物。」
因为连牵着的手都一动也不动,所以伊拉斯完全不知道黎度有没有在听。但他还是不在意地继续说:
「我一边戒备,一边跟着他走。他问了很多关于我的事,我每次回答之后,他就同情地可怜我。因为他的样子太亲切了,我在途中就信任了他。然后我们到了他的家。」
忽然一阵强风吹来,在广场中央熊熊燃烧的火焰剧烈摇晃。
「然后,他突然朝我的碗里吐一口口水。我抬头望着他,他笑了。然后他走进屋里关上门。于是我才终于发现了。我只是他回家路上打发时间的道具而已。」
很奇妙地,伊拉斯完全不记得当时自己有什么感觉。
可是,只有男子没有恶意的笑容,深刻地留在他的记忆里。
就算回想起来,伊拉斯也没有恨意。只是心里觉得非常冷。
「就是那样。他并不是特别坏,也不是故意针对我。那只是一场游戏,是疏忽大意的我输了。就只是那样而已。」
浪费了体力,只是让身体变热而已。说起来,抱持期待的自己真是笨蛋。
「想成是一场游戏就好了。若是为此痛苦,就会变得像笨蛋一样。」
眯起眼睛的伊拉斯,眺望着漆黑地切入夜空中的岩石山峰。
以前非常无聊。自从不必再牵着母亲的手之后,就一直如此。
他不知道,被留下来的自己该如何是好。
(……像父亲那样自己寻死也很愚蠢……)
虽然并不是因为这个缘故……但伊拉斯不知何时隐隐下了决心。
母亲老是挂在嘴边说想看的,那一片美丽又确切的『原初的沙漠』。
只有古代民族居住的世界。
只要能看到那片沙漠,他就赢了。
(因为,不是很值得一看吗?看看那到底是否真的那么美丽。)
这个目的,伊拉斯不打算告诉任何人。他完全不想被分析或被赞同。
他也没有什么容易明白的理由,像是想完成母亲的心愿,或是憎恨帝国人的后裔之类的。他只是觉得真的没事可做。
就连到底是在和谁比赛、赢了之后又该如何,他都不知道。
随便怎么样都好。因为无聊所以要打发时间。就只是这样而已。
「信任乌尔哈的你输了,黎度。」
——然后,信任这样的我——
伊拉斯牵着的手,仍然没有动静。
风再度吹起,吹乱了纹风不动的黎度的一头长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