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觉得有人在叫我。
雾浓得看不见四周。他一直站在原地,轻轻用手捣住耳朵,闭上眼睛。
静到像是听得见自己的血流声。
……又叫了。
那不是声音。铃的一声,像是无声的铃铛震动似的感觉。
在走向那里的时候,他感到胸口一阵绞痛。
(这是怎么回事……)
走近让他感到痛苦。但不可思议地,他无法不去。
苦闷得难以忍受;想碰触得不得了。
好想遇到温暖。这样的心情,从雾的另一边不断流过来。
啊,这是……
(她在那里吗?她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这是她的心情。就算听不见声音,他也知道,她在等待自己。
每前进一步,那份情绪就混入自己的心中,让他分不清到底是谁的想法。
好想听到对方的声音。好希望能待在对方身边。好想紧紧相拥。
好希望对方能保护自己。
好想保护对方。
(她在哭吗……?)
令人着急。得快点过去才行——
「……这是什么?」
微微睁开眼,杰泽特惊讶地看着手掌上的黑线。
天空变成一片薄薄的蓝。虽然还是星光闪烁的世界,但附近的其他人影正窸窸窣窣地动作,他推测已经是起床的时间了。
他再度用手抹了一下有点湿湿的脸颊,他才发觉那好像是自己的泪水。
眼泪和积在睫毛与脸上的沙子混在一起,变成一团黑。
(咦?为什么?)
年纪都老大不小了,还会一边睡觉一边流泪,让他有点儿惊讶。虽然完全不记得了,不过大概做了什么可怕到哭出来的梦吧?
「一大早就情绪低落……幸好不记得了……」
杰泽特发着牢骚起来,从自己的行李里拿出破布,沾了一点点水用力擦脸。
在他依序擦了耳朵后面、脖子和手脚时,他便完全清醒了。
昨晚大概是个强风之夜,连毛毯下部全身是沙,所以他到开放场所脱掉上衣,把沙子抖掉,然后他注意到有一个小东西飞出来,掉到地面上。
「嗯?」
杰泽特目不转晴地找到了那个掉下来的小东西后,急忙伸手去捡。
「真危险。」
那是约西卜给他的辛姆辛姆护身符。要是不小心一点,说不定不会注意到。
他思考要收在哪里才不会弄掉,最后光塞进总是挂在身上的刀鞘腰带的破洞里。这样就不会弄丢了。
(虽然一开始有点抗拒,但是听了约西卜的话之后……总觉得……)
现在杰泽特觉得,这小小的树枝,似乎真的把拉比莎和自己连系在一起。
(因为,你还是种子的时候、以及发芽的时候,都一直和拉比莎在一起嘛。)
所以这家伙自己一定也很寂寞,很想见到拉比莎——
「喂~杰泽特,吃饭了~你不吃吗?」
「要!马上就去!」
伙伴呼叫他,他拍了一下腰带上的辛姆辛姆小树枝,然后转身往回走。
(你就待在这里吧。)
今天也是一整天的沙漠之旅。得好好吃饭,储备体力才行。
(……咦?这样说来,刚才也有人……)
杰泽特走路时忽然想起来,刚才好像有人在叫他。
他一瞬间停下来沉思。他觉得那好像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快要想起来时,他莫名地感到苦闷。有种似乎很怀念的感觉。
杰泽特焦躁到连眼泪都要涌出来,他赶紧继续走。
(是梦吧。虽然我完全不记得了,但八成是很悲伤的梦。)
——不,那和悲伤有点不一样。虽然带着寂寞的氛围……
明明不记得,杰泽特不知为何有那种感觉,就在他发愣的时候,就走到了早餐的位置。
吃完之后,一行人俐落地打包好,趁天色仍暗时迅速出发。
里固前进时,天空一点一点地发白,不久朝霞产生出大量雾气,但雾也在转眼间消散,气温不容分说地开始上升。
默默地继续的旅程,进度好像变慢了,等到杰泽特发现时,时间已经以惊人的速度流逝。
那是离开塔拉斯伐尔后的第二个白天。
以迦帛尔为目标的一行人,在毒辣的阳光追赶下,早早迎接午睡时间。
看着岩石下方寻找休息场所的杰泽特,发现了反射阳光的白色岩场,看起来似乎很不错,饱指着那里对霍雷普说:
「霍雷普,那里……」
可是在他说完之前,他发现有人影而停止说下去。
「嗯?喔,好大一片阴影……不过,好像已经有客人先到了。」
如同霍雷普当下所发现地,那里有一个已经在休息的男子。
男子的魁梧身躯靠着里固,肩上挂着色彩鲜艳的布,看起来完全没有戒备地沉睡着。
杰泽特觉得好像在哪里看过那场景。
(总觉得超眼熟的。)
杰泽特的食指仍指着那里,他眯起眼睛盯着男子瞧。
「嗯?那家伙,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杰泽特听到霍雷普自语的同时,他发现缠绕在男子右眼上的黑色带子。
「那、那家伙……!?抱歉,霍雷普,我先过去一下!」
话还没说完,杰泽特就匆匆驱使里固,离开队伍直直朝向那名男子奔去。
(为什么杰克斯会在这里!?)
绝对没搞错。自己快速靠近的那个穿着奇特男人,正是游徒民男族长——杰克斯。
身为拉比莎的护卫,他应该和拉比莎一起前往迦帛尔才对,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悠闲地睡午觉啊?
「杰克斯!杰克斯你这混帐,在这种地方干嘛!拉比莎怎么了!?」
一到岩场,杰泽特就飞身跃下,直冲上前大声叫道,但是对方丝毫没有醒来的样子。
「呼~」
非但如此,他还发出很健康的鼾声,似乎睡得很舒服。
明明若是敌人来袭,或是有女孩子前来求助的话,就会在电光石火间飞快地醒来……杰泽特不知为何怒火中烧,把脚抬起来。
「起来!你这个混蛋!!」
杰泽特碰咚地踹了杰克斯的肩膀,他缠着细头巾的头从里固背上滑下去。
受到突如其来的冲击,杰克斯终于用困惑的惺忪睡眼看着意外的访客。
「什么?现在连这种地方都有人上门推销?还真热心。」
杰克斯一边搔着铁锈色的头发一边佯装糊涂地说,然后打了一个大哈欠翻过身去。
「除了女孩子之外的人不能打扰我睡觉。破除封印的人会大祸临头……」
「我就是问你把那个女孩子丢在哪里了啊!」
「这句话我可不能充耳不闻啊你。我怎么可能会把女孩子给丢……嗯?咦?杰泽特?」
杰泽特抓起杰克斯的衣襟,在他的眼前怒吼之后,杰克斯好像才总算醒了过来。他眨了眨和头发相同颜色的单边眼睛,用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杰泽特。
「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那是我要说的话!拉比莎怎么了?」
这两个再度相会的朋友,面对面凝视彼此好一会儿。
「……啊……」
没多久,杰克斯抓抓头,把视线从杰泽特脸上移开,远远看到追过来的其他男人,然后再度看着杰泽特,似乎自顾自地明白了什么事。
「原来如此。幸好没有和你们错过。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你是什么意思?迦帛尔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正在要去告诉你的路上啊。是小拉比莎指示我做的。」
「拉比莎?那家伙没事吗!?」
杰泽特吃惊地把身体更往前倾,杰克斯一面说「好啦好啦」一边把杰泽特的手从他的衣服上拿开,然后先对在远方看着他们的男人们说:
「总之先进来阴影里休息吧。这里挺宽的,大家都进得来喔。」
这时候,霍雷普他们好像也猜到了杰克斯的身分。
他们解除警戒,微微点头示意,摆出接受杰克斯好意的态度,接着从稍远之处陆续牵着里固进来。
「你也先休息吧,杰泽特。有话之后再说。」
「抱歉,可以让我先问吗?你说是拉比莎的指示,那是什么意思?」
「先休息。先问的话你就不会睡了吧?」
杰克斯从杰泽特的头巾上方把他的头乱搔一把,眯起单边眼睛露出放松的笑容,凝视着这个一脸不满的小弟。
「必须要充分休息。为了以后,现在先睡吧!」
一说完,杰克斯就噗通倒下,大约三秒后再度开始发出鼾声。
「喂、喂!混帐……」
这样一来,就无法轻易叫他起来了。
因为杰泽特从之前的经验中得知这一点,所以他也只好开始整理自己的里固。事情大致做完,杰泽特在和同伴分享完甜茶之后,找个适当的地方铺了毛毯躺下。
虽然他照着杰克斯所说的,现在努力地专心消除疲劳——
(他要我先休息……难道那是听了之后就会睡不着的话吗……!?)
无论如何,杰泽特都无法安心成眠。
* * *
「……阁下,拉比莎阁下。」
在摇晃着的灯光中,隐约浮现巴德的脸。
拉比莎惊吓地跳了起来。她好像不知不觉间睡着了。
「你回来啦,巴德,那个男子平安地……」
送到外面去了吗?拉比莎还没问完,她就发现自己在床上。
(啊,对喔。昨晚在那之后,巴德送我回房间,我就立刻睡着了。)
巴德看到啜泣的拉比莎时吓了一跳,担心她是否真的身体很不舒服,但完全呈现混乱状态的拉比莎,不记得详细的对话内容。
「您的身体还好吗?有哪里会痛吗?」
看巴德现在仍很担心的样子,她昨晚应该非常慌乱失措吧?
拉比莎觉得脸颊的皮肤抽筋,眼睛周围也很刺痛,她的脸看起来一定很糟。
可是过了一个晚上,现在的心情没有那么差了。
(尽情哭过之后,心情豁然开朗了吧?还有……)
她做了一个梦。虽然不太记得,但杰泽特好像出现了。
(感觉上有点儿悲伤,不过,应该不是恶梦……)
她一想要回想梦境内容,梦就像被抓住的烟雾一般地溜走了。
梦就是那样,她放弃回想,看着巴德说:
「我已经没事了。抱歉让你担心。」
她露出微笑,巴德也一副开心的表情,把身体往前倾。
「那太好了!我有好消息,拉比莎阁下,来了一个超棒的机会喔!」
「机会?」
拉比莎眨眨眼,巴德扑向她快速说明状况。
「稍早之前,来了一只不知道哪里飞来的传信鸽。看了里面的信之后,伊拉斯大人突然开始安排旅行准备,刚刚出发了!」
拉比莎听了之后,一下子睡意全消。
「巴德,那……简直就是大好机会啊!」
「就是啊,拉比莎阁下,要行动就趁现在!」
不能放过这个机会。他们看着彼此点头,马上开始准备。
在拉比莎用稍微沾湿的布擦拭脸和身体时,巴德悄悄地回到厨房,准备食物和水。
「这是无花果乾和椰枣乾。虽然很少,但还是请您带着。」
「谢谢。那我们快点去找乌尔哈吧。」
他们匆匆离开房间,拉比莎像昨晚一样披上黑袍。她一边咬着乾果,一边跟在巴德后面。今天她也拿着烛台。
「那个,拉比莎阁下……昨晚您的心情变得不好,是因为那个人说的话吧?」
一边走着,巴德一边小心翼翼地问道,并用担心的眼神回头看了拉比莎一眼。
「……嗯,对。我吓了一跳。」
「我也是,虽然我不太懂那是什么意思,可是我有种恐怖的感觉。」
如巴德所说的,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不安。
「和有时伊拉斯大人身上的感觉一样恐怖。虽然伊拉斯大人至今没有对我做过什么事,可是不知为何就是觉得恐怖……像是被命令的时候,感觉上就像是自己要消失了一样。而且……」
稍微犹豫了一下后,巴德下定决心似地继续说:
「我偶尔也会听到一般徒或祭司他们的对话,可是总觉得,大家好像把伊拉斯大人看得比正巫女大人还要重要……」
这番话,拉比莎也认同。她记得昨晚的男子也是,不时把黎度的托宣说得好像是伊拉斯的权威一样。
「因为我是身分比一般徒还低的劳动徒,所以不能参加集会,也不能学习。所以我没有办法说什么,不过……总觉得有种讨厌的预感。」
大概是自觉到自己说的话是「如果被他人听到、责问,就会遭到惩罚」的荒唐话吧?巴德最后的说话声变得又快又小。
「那个,拉比莎阁下和乌尔哈先生,一定也是那么想的吧?」
巴德紧接着继续说道:
「所以您才会想帮助正巫女大人的吧?不是吗?伊拉斯大人虽然很伟大,可是他现在一定有点偏离命运了。您注意到那一点了吧?所以才会像现在这样,不顾生命安危……是这样的吧?」
巴德猛然回头,黑色的眼眸请求般地望着拉比莎。
他没拿烛台的手紧紧握拳,微微颤抖。
(啊,原来如此。这孩子也一定……)
巴德那副模样,让拉比莎觉得看到了真正的他。
(不是因为被黎度要求,也不是因为要向我报恩。就算认为是命运,但其实他是在做自己本身所感觉到与期望到的事情;是他认为正确的事……)
所以明明很害怕,却还是向这样鼓起勇气帮助拉比莎。
拉比莎弯下身,用自己的手掌包住巴德僵硬的手。巴德颤抖的手,让拉比莎想起,昨天她也希望有人能如此对待自己。
「嗯,是啊。伊拉斯是不对的。」
拉比莎小声却坚定地说了之后,巴德松了一口气,露出放心的表情笑着说:
「太好了。这样的话,对于自己能帮上忙,我打从心底感到骄傲……!」
他们就那样自然地牵着手走。
因为二人并肩走着的通道很窄,所以巴德稍微倾斜身子。尽管如此,他还是紧握住拉比莎的手不放,偶尔看拉比莎一眼,似乎很高舆的样子。
「这是我第一次……和别人像这样子走路。」
不久,巴德好像有点害羞,他怯生生地说:
「总觉得,感觉很好耶。好像自己不是一个人,也有精神了。」
「对啊。我也觉得有巴德在真是太好了。」
听了之后,巴德仰头望着拉比莎,露出让人眩目般的笑容。
就像真的有了一个可爱的弟弟一样,拉比莎的脸也自然地绽放笑容。
(这样说来……在梦中也是像这样吧……)
拉比莎突然能够回想起梦境的内容了。
对方是杰泽特。他们在一片纯自的场所相遇,但彼此变得语言不通。
你想做什么?想去哪里?完全听不懂,让拉比莎感到非常困惑。
不管用了符号、文字或动作,仍然无法完全理解。
——无计可施之下,最后只是一直牵着手。
内容就是那样。
很悲伤……虽然如此,但一回想起来,拉比莎的心中却不可思议地变得温暖。
(伊拉斯。你不曾和某个人像这样一起走过吗?)
拉比莎用不同于昨晚的平静心情,想着伊拉斯的事。
像对待棋盘上的棋子一样地操控人们,漠不关心地遂行自己的目的且面无表情的男子。
拉比莎无法挥去那样的印象。
像被某物附身似地用黑色包裹全身的人们之中,不知为何只有他穿着白袍。
就像厌恶着在旁人身上涂上颜色,也厌恶着染上旁人的颜色。
(虽然他看起来总是笑容满面……可是他真的在笑吗?)
面不改色地说谎,用温柔的举止随心所欲地操控人。
迦帛尔、『沙岚』、帝国人……他像这样把人们划分为集团,从高处旁观动静,完全没有去看每一个人的脸。
所以才可以把人当成棋子操控,才会想出让他们自相残杀这种主意吧?
(不会让你称心如意。说什么那是占星之徒的使命,骗人。)
为什么你能笃定地说出那种话?你明明对我们一无所知。拉比莎彷佛听到伊拉斯这么说,但她已经不会再被迷惑了。
相信的事物不一样——这一点,的确是难以突破的一堵墙。
可是,那一定不是绝对的。
因为,事实上,现在占星之徒的少年,正和拉比莎像这样手牵着手。
「……巴德。等到事情都平静下来,情况改变之后,我们总有一天,还要再见面喔。」
拉比莎说了之后,巴德回头露出惊讶的表情。
「如果你能出去的话,我就带你到我的故乡去。那里离这里很近,还可以和黎度在一起。黎度还满喜欢在市场边走边吃的喔。巴德你一定也会喜欢的。」
居然和正巫女大人在一起,实在太惶恐了!拉比莎以为巴德会惊慌失措。
巴德浑圆的黑眼睛直直望着拉比莎的脸,他和刚才一样,绽放出由衷开心的笑脸,用力地点头。
在巴德的带领下,他们到了牢房之后,乌尔哈已经醒来,坐在房间角落冥想。
「时间到了吗?」
一看到拉比莎他们的身影,乌尔哈轻轻点头,慢慢移动到牢房门前,把手放在上面。
不知道乌尔哈打算怎么做的二人并肩站着,乌尔哈在他们面前,默默地把力量送至手臂……
叽叽叽。
不久木头传出低沉的哀号声,嵌进牢房的木制格子门扭曲地折弯了。
「「……!!」」
「离远一点。」
乌尔哈低声命令后,拉比莎和巴德不由得拉着彼此的手,到通道角落避难。
「喝!」
格子门发出啪叽一声,飞出好几个碎片。到一旁避难的二人只能愣愣地张着嘴巴,看着浮现在微光中的景象。
「呼……那么,走吧。」
「「好、好的!」」
乌尔哈用彷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语气说了之后,拉比莎和巴德不禁充满干劲地异口同声回答。
负责带路的巴德走在前面,从拉比莎手中接过烛台的乌尔哈负责垫后,三人在鸦雀无声的通道中慢慢前进。
「现在这个时段,大家都睡得很熟,所以我们也会小睡一会儿。」
巴德一边警戒四周,一边偶尔开口说明地下都市平常的情况。
「所以只要不引起很大的骚动,应该就不会被别人发现。但是因为也会有起来如厕的一般徒,所以也不能说绝对不会……」
「如果有什么万一,我们只要像昨天一样假装成一般徒就好了吧?」
「是啊。不过乌尔哈先生太大了很醒目,会不会被怀疑啊?」
「唔,真丢脸。」
虽说是警戒,但光是伊拉斯不在,就让他们感到相当轻松。就算被人发现并盘问,也不会直接去报告。
或许因为巴德谨慎地选择时段和路径的缘故,三人实际上没有遇到什么难处就走到了岔路。从这里开始,乌尔哈和拉比莎要分开行动了。
「请您一直沿着这个阶梯上去,进入第三个横穴。在左侧。」
巴德要和乌尔哈一起去厩舍,负责引开守卫的目光,所以详细地对拉比莎说明前往黎度房间的路线。
「直走一会儿,然后走上右手边出现的阶梯。进入右边第二个横穴,再继续往前走,通道就会分成三边,走最左边那条,然后马上再左转……」
虽然拉比莎一开始认真地听着,但听到一半表情就僵住了。
「……然后,最后那个洞就是出口。一走出去,就会变成像洞窟一样。」
「呃、嗯,我知道了……虽然知道,不过谨慎起见,你能再说一次吗?」
「哈哈哈,也是啦。我想这对第一次走的人来说还是有点困难,所以今天早上放了记号。是像这种大小的金属器皿。」
巴德在胸前用双手比出一个圆形,向不安的拉比莎伸出救援之手。
「因为我擦得很亮,所以我想它会反射烛台的光。请把那个当做记号。」
「巴、巴德~!」
「哈哈哈……我一直很害怕,母亲什么时候会发现少了东西呢……」
虽然对提心吊胆的巴德很不好意思,但这真的帮了一个大忙。
「那,待会儿见罗,乌尔哈。巴德……真的很感谢你。保重。」
最后拉比莎紧紧和巴德握手,乌尔哈说:「黎度拜托你了。」并将烛台拿给拉比莎,拉比莎照着巴德所说的,开始走上阶梯。
巴德寂寞地目送拉比莎的背影一会儿后,转头对乌尔哈说:
「我们走吧,乌尔哈先生。厩舍在这里。」
他们走近就在附近不远的横向通道,沿着和向拉比莎说明的路线相同的弯道与阶梯,二人快步走向厩舍。
「我想再过不久就会闻到味道了。乌尔哈先生要骑的里固,就是那匹又大又稳重的孩子吧?装备我也好好保管着,请您放心。」
「感谢。」
他们在狭窄的通道上走了一阵子,走进好几个横向通道后,的确飘来了厩舍特有的气味。只要来到这里,就算没人带领似乎也知道要怎么走了。
「那我先去看看里面有没有人,乌尔哈先生您就在这……」
巴德一度停下脚步,转头对乌尔哈如此说道,乌尔哈厚实的手掌突然捣住他的嘴巴。
「嗯呜?」
「嘘,有人。」
乌尔哈用敏锐的语气说,巴德一边翻转眼珠,一边在乌尔哈捣住嘴巴的情况下侧耳倾听。
过了一会儿,如同乌尔哈说的一样,传来了微微的脚步声与说话声。
「……走过来了。」
「怎、怎么办?总之乌尔哈先生得先躲起来才行……」
乌尔哈默默地对焦急的巴德点头,进入附近的横穴蹲下。因为周围很暗,所以只要像那样屏住气息,不管他的身体多么龎大,应该也不会立刻被发现。
对方准确地朝这里走来。简直就像直接以厩舍为目标一样。
「我去向他们搭话。」
巴德下定决心,对乌尔哈耳语之后,几乎就在他跨出去的同时,他们刚刚走来的通道深处出现烛台的火光。对方好像也被巴德的烛火吓了一跳,突然停下脚步。
「您好,请问是一般徒吗?我是管理人家族的人。」
巴德用有点紧张的声音开口说话之后,他的童音好像让对方放下了心。
「啊,管理人吗?我们是昨天从星都来的。」
「星都……啊,该不会,就是身体不适,没参加集会的……」
他们到达时确实说有四人身体不适,晚餐过后想要立刻休息。因为这样,房间的准备工作变得很麻烦,巴德记得母亲还发了牢骚。
(因为睡得很早,所以白天就起来了。不过,只有二个人而已。)
刚来的一般徒之中,也会有抱着好奇心,擅自在地下都市探险的人。巴德心里一边想着他们也是那种人吧,一边走上前去,抬头往上看着身穿黑袍的大人们。
「如果有必要,我们就会为各位带路,如果不叫我们是会迷路的喔。这里再过去只有厩舍而已……」
「就是啊。这里比想像中还要复杂,让我们好伤脑筋。」
「那个,方便的话请二位在附近的房间里稍微等一下。我做完工作之后,马上就为二位带路。」
为了不让他们再继续走下去,巴德拚命地用开朗的声音如此说道。
如果是到处迷路才走到这里来的话,应该会毫不犹豫地答应才对。巴德昨天对拉比莎说偶尔会有迷路的人出现并不是骗人的。迷路的人们知道不熟悉的地下都市的可怕之处,以后没人带路就不会想要外出了。
可是男子们没有马上回答,彼此面对面用眼神确认某事。
不久,他们往下看着站在前面独自等待回覆的巴德,缓缓开口说:
「没有那个必要。因为我们本来就是冲着厩舍来的。」
「咦……?」
惊愕的巴德,听到一个衣物摩擦的声音——
喀!
他的头顶上方不远处,发出一声好像东西相撞的钝音。
「……咦?」
巴德吓一跳往上看,裹着黑袍的二个手臂在他的头上交叉。
(乌尔哈先生!?)
你要躲起来才行,就在巴德这么想的时候,他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眼前的人要打他。
于是乌尔哈从背后伸出手,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了他。
(咦?可是,为什么要打我……)
巴德的头脑一团混乱时,乌尔哈把他抱起来,放到自己背后。
在乌尔哈巨大身体的对面,巴德听到二名男子发出惊讶的声音。
「你、那巨大的身体……是乌尔哈吗!」
「……你们是保守派的暗杀部队吧?」
乌尔哈也低声回应。听到不平静的词汇,巴德惊吓地张大眼睛。
「想要杀害正巫女,看来祭司连终于也疯了。」
「她已经是反抗的正巫女,是从命运中脱离的人。你也不例外!」
又传来衣物摩擦的声音,还有东西划破空中激烈撞击的声音,然后是呻吟声。
因为很暗所以看不清楚,但从呻吟声推测,乌尔哈似乎占了上风。巴德因眼前吓人的状态而呆住了,同时也总算明白现在的状况。
(暗杀……正、正巫女大人……?)
怎么可能?巴德不敢相信居然会有赫萨做得出那种事。
可是,现在眼前所发生的现Om—
(……有四个人。昨天身体不适没有参加集会的有四个人。如果那是为了要在白天行动的话……而且,那二个人刚刚本来就是冲着厩舍去的……)
讨厌的预感让他狂冒汗。
说不定,会不会他们思考的事情和自己三人一样?
兵分二路,一边去厩舍确保逃跑事宜,另一边去正巫女的房间……
「巴德,去叫你的家人。趁现在抓住他们。」
乌尔哈的声音让巴德回神,他举起烛台,看到倒卧在通道里的男子们。
「在这之间,我就自己骑里固……」
「是四个人,乌尔哈先生,这些人……来了四个!」
巴德抱住乌尔哈的脚,结结巴巴地拚命叫着说。
「什么?」
「得阻止另外二个人!我、我去那里着……啊!」
倒地的其中一人突然又动了起来。
巴德的眼角看到之后,虽然有叫出声来,但为时已晚。男子手中拿着一个反射烛台火光的尖锐物体,从背后朝乌尔哈飞扑过来。
乌尔哈的口中发出如同野兽低吼般的声音。
「乌尔哈先生!」
「……不要紧。快去,拜托了。」
乌尔哈的大手抓住巴德的衣襟,把巴德的身体送到与厩舍相反的通道上。
巴德像被抛出的猫一样地着地并踏出几步,然后开始飞快地奔跑。烛台不知何时被丢开,他的身边一片漆黑。
(要快点才行、要快点才行……!)
虽然他的头脑一片空白,但是身体却毫无滞碍地奔向正巫女的房间。
途中他绕了一点路,把头从墙壁上的换气口伸出去,对着外面大叫:
「哥哥、父亲你们快过来!有要危害正巫女大人的可疑家伙进来了!」
巴德大叫了好几次后,他看到哥哥发现了,并急忙从厩舍旁边离开去向父亲报告。巴德马上把头拉回来,再度前往正巫女的房间。
(他们是正确地朝着厩舍走过去的。说不定事先查过地图……!)
他的心脏怦怦跳着,好像快要破裂似地。
厩舍的位置从以前就没有变过,不过正巫女的房间是最近才整顿好的。就算他们预测过大致上的位置,要直接前往应该还是有困难的吧?
光是这样就能得救了,可是还不能大意。
(正巫女大人、拉比莎阁下,请您们快点逃走……!)
巴德着急地一下撞到墙壁、一下被绊倒,但仍拚命继续跑。
——另一方面,此时拉比莎在正巫女的房间,遭遇到意想不到的难缠敌人。
「黎度……」
和拉比莎对峙的,是刚刚才从睡眠中摇晃起身的黎度。
她为了和拉比莎对话,现在蒙上了遮眼布,可是她还穿着睡衣,静静地坐在床上,丝毫看不出有要站起来的迹象。
「你说你不想和我一起走……真的吗?」
「嗯,我不想走。」
不知是否刚睡醒的缘故,藜度的语气有点迟缓,但却说得很坚决。
「我只是想救乌尔哈而已。我应该没说要你带我出去。」
「我就说,乌尔哈的心情和你一样啊。」
拉比莎做梦也想不到会陷入这种问答的困境,她感到不知所措。
「伊拉斯很危险,好像还有其他人要对你不利……详情我之后会说明,总之我现在希望你能和我一起逃走。」
「你和乌尔哈逃走吧。不要管我。」
不管拉比莎说什么,黎度都只是用平淡且没有感情的声音,回答同样的话。
(糟糕。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乌尔哈也来救你了——拉比莎以为只要这么说,黎度一定会马上站起来。因为黎度是那么担心乌尔哈。
「……虽然我想说随便你,可是你不来的话,我也会很困扰的,黎度。」
虽然时间宝贵,但拉比莎没有办法,只好说明托宣的事。再这样下去,战争会以迦帛尔为中心正式引发,伊拉斯的不良企图或许就会实现。黎度只是被他利用而已,伊拉斯其实是个本性冷酷的男子。
拉比莎认为说到这里,黎度应该会很惊讶,变得想暂时先离开这里,然而……
「是喔?我都不知道。真是糟糕。」
黎度的回答,还是一样空洞。
「不过,我帮不上忙。因为托宣和我的想法没有关系。」
「可是,大家会相信,是因为那是黎度说的啊。啊,我不是在怪你喔?黎度当然也会讨厌那样……」
「我不是说和我没有关系了吗?」
黎度的声音稍微变高了。拉比莎吓了一跳,她看着黎度的脸。
「我是正巫女。我没有自己的想法。我只是预知之后,照祭司所说的下托宣,就只是那样而已。我既不知道那些话有什么意思,也和我的好恶无关。」
「黎度,可是——」
黎度带刺的口吻让拉比莎吃惊,不由得支支吾吾起来。
「听从伊拉斯的只是一部分的占星之徒吧?乌尔哈也说过,从整体看来,修正派绝非主流,在这里下托宣是黎度的工作……」
「选择那个不是载的工作。我只是遵从命运而已。我不认为你会明白。你可以别再管我了吗?」
黎度的语气慢慢变得强硬。拉比莎没见过这样的黎度,她只能手足无措地继续劝说。
「那样的话……那,你不认为和我一起走也是命运吗?」
「拉比莎,那是不可能的。因为我……」
黎度身上的气氛带着些许的空虚。顽固的她欲言又止,然后小声地继续说:
「……看到了。我预见到鸟尔哈离我远去。」
「咦?」
「所以我不能一起走。请你明白。」
黎度的语气又变回强硬,她把脸转向一旁。
「什么预见,怎么会……那、那就是理由?」
即使听到拉比莎愕然的话,黎度还是没有面向她,沉默不语。
(她没有说话,总觉得还有其他原因……)
可是拉比莎完全不知道是什么事,她束手无策了。
「你不走的话,乌尔哈也不会逃走的,黎度。」
做为最后手段,拉比莎说出的话,和昨天对乌尔哈所说的话相反。
「就算他现在逃走了,一定又会来救你。那不就没有意义了吗?」
「……那又如何?」
听了拉比莎的话,黎度终于用自言自语般的口吻喃喃说道:
「或许他是那样对你说的吧?可是他真的有要救我的打算吗?」
意想不到的回答,让拉比莎瞠目结舌。
(什么意思……咦?难不成,她在怀疑乌尔哈……!?)
黎度的话,让拉比莎只能做出这种猜想。
「你……你说那是什么话?他当然有救你的打算啊!?」
拉比莎猛然将身子往前倾,不禁叫了起来。
因为,若不是为了那个理由,乌尔哈怎么会那么拚命?
故意被抓,还跪在地上拜托拉比莎帮忙,让自己成为诱饵……
(伊拉斯对她灌输了什么事吧?)
拉比莎反射性地想,然后不顾一切地伸手抓住黎度的肩膀。
「不要轻易相信伊拉斯的话,黎度!」
拉比莎想不出其他原因。
黎度的感觉和昨天截然不同。一定是伊拉斯不想放开黎度,说了什么让她起疑心的话。如果是他,做这种事情根本易如反掌。
「乌尔哈究竟是否真的是来救你的,你只要实际去见他、确认一下不就好了?来,走吧?」
「够了!那种事情怎么样都无所谓!」
黎度甩开拉比莎的手,把手往外推,明确地表示拒绝之意。
「我已经不想再见到乌尔哈了。」
「不可能吧?如果你想救乌尔哈,不就表示你很重视他吗?怎么可能会不想见重视的人……」
「明明什么都不懂,别妄下断语!你不明白!」
「我就是不明白啊!你为什么突然变成这样!?」
拉比莎第一次听到黎度生气的声音,张大眼睛胆怯地说。
尽管如此,拉比莎仍然抓住黎度往前伸出的手,这次她会努力不放开。
「如果你不想见乌尔哈的话,不用勉强见他也无妨。可是,总之你要离开这里。」
「我不是说不用了吗?我没有想要离开这里!」
拉比莎和一直顽固地坐在原地的黎度形成互相推挤的情况。拉比莎想到大声说话会被别人发现,赶紧放松力气,压低声音。
「那,至少说个理由给我听吧?否则这样乌尔哈也不会认同……」
「不要,我不想说。反正就算说了你也不懂。」
黎度一边喘气一边抬头,从蒙眼布后面瞪着拉比莎。
「你没有伤害过人吧?你在温暖的家庭中长大,受到朋友的照顾,你喜欢的人也一定喜欢你。只要看你的光就知道了!像你那种人,我的……」
黎度突然哽咽,蓦地改口说:
「……我不知道啦……!」
黎度的声音和肩膀颤抖着,她低下头。
拉比莎看到她如此激动,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
(真的发生了什么事吧?)
该怎么办才好?再这样下去,拉比莎无法说服黎度。
而且靠拉比莎的力量,也无法硬将黎度抱走。
(怎么办?乌尔哈,黎度她……)
乌尔哈现在说不定已经准备妥当,在出口那边等着她们。
(她明明哭着说想见乌尔哈,虽然只有我看到而已……)
如果拉比莎能去摸黎度黑色的蒙眼布,她的指尖一定会被沾湿吧。
虽然拉比莎不太清楚是怎么回事,但她只知道,黎度被伤得很深。
因为时间宝贵,其实拉比莎是希望不管黎度同不同意,先把她带出去再说,可是——
「我知道了,黎度。那样的话,我就去叫乌尔哈先自己逃走。」
总之要先去向乌尔哈说明情况才行,拉比莎挺起弯下的身体。
「我马上就会回来,不好意思,要请你醒着等我一下……」
拉比莎一边说一边往回走时,她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
她一摆出戒备的架势,有个东西像一阵强风似地分开门帘飞进房间。
「正巫女大人、拉比莎阁下!」
「巴德!?」
看清来人之后,拉比莎惊讶的同时卸下了紧张,但本来就很着急的巴德,看到二人在室内之后,变得更加慌张。
「不行,请马上逃走!有坏人来了!」
「坏人?」
巴德对一脸茫然的拉比莎点头,迅速地说明:
『有要杀正巫女大人的家伙来了!乌尔哈先生和其中二人打斗……」
「乌尔哈?」
黎度吓一跳地稍微站起来。巴德连低头鞠躬都忘了,拚命地愈说愈激动。
「可是、还有二个人,他们马上就会来到下面的阶梯了。请快点逃走!」
「诶,乌尔哈没事吗?」
黎度紧抓住巴德的手,巴德似乎这才总算发现自己和正巫女正面相对。他发出奇妙的「哇」的一声,飞快后退。
「这、这个嘛,因为我途中就来这里了……」
「巴德,那些家伙马上就会来到旁边了吗?」
拉比莎抓住巴德的肩膀,巴德再度激动地点头。
「我可以听到他们的脚步声。他们正在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找。虽然我把最近的通道上的石门关上了,但是还有其他的路,而且我也完全无法对付他们,总之得快点逃走……!」
「走吧,黎度。」
拉比莎用不容分说的口吻,转头对黎度说:
「现在马上动身。再这样下去,大家的生命都有危险。」
她用力拉黎度的手,完全陷入惊吓的黎度走了二、三步。
「那个、可是、衣服……」
黎度不安地说了之后,拉比莎才注意到黎度还穿着纯白的睡衣。虽然拉比莎认为现在穿什么衣服根本不重要,不过巴德迅速对黎度的话做出反应。
「您的衣服是这一件吧?正巫女大人。请您换上!」
「这个……不是黑袍。这是拉比莎给我的长袍……」
大概是靠触感得知的吧?黎度用困惑的语气喃喃地计较细节。
「这、这样啊,对不起……」
巴德猛然低头,正要拿出另一边的衣服时,他好像想到了什么,突然停下动作。
「……不,请您穿上那一件。没有时间了!」
「穿什么都可以啦,要换的话就快一点!」
同时被二人催促,似乎连黎度也无法再说什么了。一阵衣物摩擦的声音之后,黎度朝背对她的二人小声说:
「……换好了。」
「好,快逃!」
一把拿起烛台,拉比莎握住黎度的手,看着巴德的脸。
「你不为我们带路吗?」
「不,拉比莎阁下,我待在这里。」
拉比莎还以为都到这里来了,巴德应该会送她们到最后,但巴德静静地拒绝了。
「没错的话,之后的路,连同最后下去的楼梯都只有一条。路很窄,请多小心。」
「我知道了。巴德你也要小心喔。真的很感谢你一直帮我到最后,要保重喔。」
没有时间问答了。拉比莎拍拍巴德的肩膀,他笑着点头。
窥探一下通道的情况之后,拉比莎从门帘飞奔出去,握住黎度的手迈开步伐。
「……拜拜。」
(咦……?)
拉比莎好像听到轻声低语,她转头看,但背后只有耸立的黑暗。
* * *
人生到底是什么……他偶尔会想。
不管怎么歪着那颗小脑袋努力思考不都是白忙一场吗?
毕竟,到底哪里有人能够预测呢?
在这种杳无人迹的沙漠正中央,偶然看到的避暑用岩场的阴影下。
不管再怎么思考也不明白的残余真实,竟然全部得到了。
(连起来了……)
杰泽特盘腿而坐,一边听着杰克斯的话,一边不由得用手掌遮住眼睛一带。
(白星果然就是占星之徒!而且他们的角色没有我想像的什么「情报贩子」那么简单。他们已经先预测好几步,并且布署好了……!)
拉比莎在迦帛尔所遭遇到的事态。
以及杰克斯从哈迪克那里听来的圣园现况;还有在克莱舒家发现的帐册内容。
听到那些事之后,终于解开了纠成一团的线,把断掉的部分接起来,显示出每一条线的去向。
「竟然耍我们……」
在围成圆形席地而坐的一角,一个伙伴听到同样的话之后,不甘心地低声自语着说。这句话成为开端,其他人也开始用稍大的声音不屑地说:
「笨的人是迦帛尔的居民。他们为什么会那么简单就被那种花言巧语骗了啊?」
「结果他们认为自己是正义的吗!?我们可是犹豫不决。那个……」
「够了。那样就正中对方下怀了喔。」
霍雷普敏锐地制止,他们咕嘟一声把话吞回去,瞪着地面。
「的确很让人生气,但你们好好听我说。那里并非都是那种家伙。」
「如同那位稳重的大哥所说的。以我这个中立的角度来看,一直怂恿说讨伐队什么的人,感觉上从头到尾都只是一部分的人而已。」
杰克斯接着说下去的声音,在紧迫的气氛中制造出奇妙的空隙,听起来很悠闲。
「虽然气氛并不平静,但在一般市民之间,对于战争没有那么迫切的气氛。他们几乎都只是习惯了和平而已,比起兴奋得眼睛充血、打算杀害监禁的女孩,绝对要好多了吧?不过我在意的是……」
杰克斯停顿一下,稍微改变了声调,说道:
「圣园内部的动静。我和小拉比莎分开之后,等到早上后去了圣园一趟,可是最后我没办法接触哈迪克。」
听到这番话,所有人都迅速抬起头来。
「我记得他本人也说他受到监视。」
「嗯。当时他还能设法外出,不过或许那变成了危害。」
难得看见杰克斯露出感到棘手的表情,杰泽特皱起眉头。
杰克斯一定做了多方努力,最后判断没有用才放弃了吧?这样一来,杰泽特他们也很难接触到他吧。
「真糟糕。那家伙可是迦帛尔那里可以信任的协助者……」
「如果不能接触,我们这里不就束手无策了吗?」
「还有其他值得注目的家伙吗?不会只有那家伙而已吧?」
焦虑开始在现场蔓延。
现在塔拉斯伐尔军的目的,变得不只有杀札库罗来阻止『沙岚』而已了。背后既然有完全操控者存在,如果不让迦帛尔知道这件事就太不像话了。
然而,要只靠他们的手达成那件事,几乎是不可能。无论如何都必须要有迦帛尔方面的协助者。
「等到迦帛尔的女孩平安回去之后,说不定事情可以船到桥头自然直……」
「可是,要她单枪匹马进去那个什么之徒那里吗?太鲁莽了吧……」
话题甚至延伸到拉比莎身上的两人,途中突然回神,看向杰泽特的脸。
在沉思某事的杰泽特注意到他们的视线,慢吞吞地把手掌朝向他们说:
「啊,没什么,别在……」
他才开口说到一半就停了,奇妙的沉默笼罩四周。
别在……?杰泽特环视一脸疑问地看着自己的伙伴们,缓缓站起来,向杰克斯弯弯手指要他过来。
「杰克斯,来一下。」
「指名我吗?很贵喔。」
看着二人一起站起来,消失在岩场的阴影中,留下来的男子们看着彼此的脸。
不久霍雷普干咳一声,拉回大家的注意力。
「……来做出发的准备吧。目的地和目标应该不会有太大变化。」
在霍雷普的号令下,男子们稍微冷静下来,低声回应后开始各自行动。
另一方面,杰泽特和杰克斯离开其他男子所在的岩石阴影,沉默地走了一会儿。
一会儿,杰泽特停下脚步,杰克斯也跟着停下来。
杰泽特回头,看到杰克斯站在他的拳头打不到的绝妙位置,眯起眼睛投以可疑的眼神。
「你在戒备什么?」
「没,只是姑且为之。因为我也不是没有亲身经历过。关于小拉比莎……」
「啊?」
杰泽特几乎是在条件反射之下瞪了杰克斯一眼,杰克斯耸耸肩膀笑了起来。
「总之我小瞧了她呢。」
「……你认为没关系吧?」
真的只是那样而已吧?杰泽特怀疑着,没有改变语气地问道..
「因为你认为没有关系,所以才帮忙那家伙做出鲁莽的行为吧?」
「如果我说不是呢?」
「我就要缩短这个距离。」
杰泽特粗鲁地回答之后,杰克斯抓抓后脑勺,往后退了一步。
「我没有帮忙,我是被她差使。也可以说是我在掉下来之前就被她推下来了。」
「我没空和你玩文字游戏。认真回答我。」
「我很认真啊。她真是个好女人啊,我应忖不来。」
杰克斯投降般地举起双手,杰泽特怀疑地看着他,然后把视线移开。
「在迦帛尔……那家伙遇到了什么事情,你再说得详细一点。」
「我也不可能知道得那么详细,不过……接受了占星教义的那些家伙之间,好像认为现在迦帛尔降下的灾难全都是因为小拉比莎的缘故。那些家伙的目的,恐怕是要审问和矫正小拉比莎。他们还点了有催眠效果的香。」
杰泽特用力握拳发出喀啦一声,杰克斯看着他,继续说道:
「然后……在我进去要救她时,一个男人掐住她的脖子。大概在他们知道无法矫正她时,就打算杀了她吧?他们应该是对精灵使的力量有所警戒。」
「可恶!开什么玩笑!」
杰泽特槌了岩壁一拳,半转过身去背对杰克斯。
「那些家伙已经不以守护辛姆辛姆为傲了吗!?回到故乡被杀了,这根本让人笑不出来!要是你没有赶上的话……」
最坏的想像让杰泽特有种彷佛体内烧焦似的错觉。他呼出的气很热。
「要是那家伙在迦帛尔被杀了的话,我现在说不定就变成札库罗那边的人了……!」
杰泽特并不想笑,却歪了嘴唇。他一定会像和札库罗比赛似地瞄准园丁吧?
杰泽特是在盛怒之下;札库罗是猎物被横夺而泄忿。
——然后他甚至连用沾满鲜血的双手抱住拉比莎的尸身都办不到,只能独自哭泣。
「够了,杰泽特,别说那种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
杰克斯拍拍杰泽特的肩膀,杰泽特吓一跳抬起头,杰克斯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他旁边。
「小拉比莎没事啦。你别靠想像说话。」
表面上杰克斯满脸漾着悠闲的笑容,但其实严肃的铁锈色眼神直直地看着杰泽特。
杰泽特把视线别开,粗鲁地把杰克斯放在他肩上的手弹开,换个话题说:
「然后呢?依你所见,拉比莎就算一个人似乎也可以顺利进行?所以你才没有追上去吧?不准你说不对喔。」
「你啊,真的有在听别人说话吗?我不是说过,我被她撒了满身沙暴吗?」
「说什么蠢话!她说要去占星之徒的集会场什么的吧?既然如此,只耍回到迦帛尔抓住那些家伙的同伙,叫他们说出地点不就好了吗?这么简单的事情,你不可能当场没有想到。」
杰泽特的心情很差,杰克斯看了他的侧脸一眼,缓缓问道:
「你该不会还满尊敬我的吧?」
「你要我揍你吗?」
「我的确有灵光一闪。不过啊,我相信她。我已经不再把她当成一个只是很可爱的女孩了。你也别再这么想了。否则就会像我一样,被她毫不眷恋地丢下。」
杰克斯说话的口吻轻佻,但又不像在挖苦杰泽特。
「她自己做出了选择。她不希望被保护。担心是可以,可是过度担心只是一种侮辱。你就好好去做你的工作。然后下次见到她的时候……」
杰克斯一边说,一边用力从正上方按住杰泽特的头,让杰泽特的脸转向他。
「到死都不要放手。」
杰克斯锐利的视线射入杰泽特夜色的眼眸中,他坚定地说道。
「……!」
彷佛被天空的猎食者盯上的小动物一样,杰泽特在那一瞬间,身体无法动弹。
「……真是的。」
可是下一秒,杰克斯就恢复到丝毫看不到紧张感的态度,在极近的距离弹了一下杰泽特的额头。
「很痛耶!你干嘛!」
「这样算很便宜你了。为什么本大爷会输给你这种家伙啊?」
杰克斯甩一甩方才赐以天谴的手,一边发着牢骚走向之前来的方向,然后他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事,转头对杰泽特说:
「啊,对了对了。刚才我说的话,有一个地方要修正。就是她『不希望被保护』那句,要加上『除了某人以外』这个但书。」
杰克斯露出困倦似的半闭眼神,用缺乏诚意的方式说。
「……我明白了。我会去找她。」
杰泽特不悦地摸着额头喃喃说,然后也跟着走在杰克斯后面。
「难得的讨老婆话题一下子就破灭了,没办法,我只好暂时加深和玛莱卡的感情,也只能专注在碧姬的放牧上了。啊,对了,碧姬的活祭品……不对,是她要招婿的事情,也正式破局了吗?」
「嗯,我郑重地拒绝了。」
杰泽特稍微加快步调追上杰克斯,他和杰克斯并肩走着,补充说:
「虽然不是代替,不过我把我们家很会说话的早熟小鬼留下来了,多多指教罗。」
「嗯?」
杰克斯感到不可思议地歪着头,这次轮到杰泽特说明了。
他们回到伙伴那里时,出发的准备已经大致上就绪了。
他们很快地将里固朝向各自出发的方位,这些旅人们对彼此说着离别的寒喧。
「你告诉我们珍贵的情报,帮了我们一个忙。愿精灵与水保佑你。」
以霍雷普为代表,祈求杰克斯的旅途平安无事之后,杰泽特走到前面。
他稍微犹豫是否要开口之后,平静地说:
「……谢谢你帮了那么多,杰克斯。」
「怎么?这么坦率。」
因为知道他们两个人是朋友,其他人机灵地先一点一点开始前进。
「偶一为之啦。虽然你说的话让我很生气,不过果然大多都是正确的。」
「我好像之前也听过那句话。」
彷佛被哈哈地轻笑起来的杰克斯带动了,杰泽特也终于放松脸颊。
「拉比莎跟迦帛尔的事,如果是从其他人口中听到的话,我大概就不会这么平静了。那是因为你用和平常一样开玩笑的态度,我一焦躁,你就立刻从容以对。」
没有说出奇怪的反驳,态泽特现在真的是坦然说出他内心的想法。
「这样一来,我就不会流于感情用事了……所以,谢谢你。」
「你偶尔也会说出很可爱的话嘛。」
杰克斯一边调整眼带的位置,一边用发牢骚般的语气说。他很难得地害羞了。
「……然后呢?你要我帮什么忙?把我捧成那样,一定有事吧?」
「只有一件事。你曾经直接和哈迪克接触的事,我希望你尽量不要告诉碧姬。」
「那又是为什么?」
「我以介绍给哈迪克当饵去让碧姬上勾,跟她说将来迦帛尔会变成顾客,连介绍信都写好交给她了。我们彼此应该都不乐见这件事的价值下降吧?」
在那一刹那间——「你说你和他直接认识?那就早点说啊!这样的话,早知道就要求更不一样的东西了!」二人的脑海里同时浮现出眉毛倒竖,不讲理地怒吼着的女族长。
「噗……我知道了。我也不想被她迁怒。」
杰克斯不禁喷笑出来,并拿起缰绳。杰泽特也笑着做出同样的动作。
再见,他们淡淡说完,走了几步后,杰克斯突然停住。
「杰泽特。」
杰克斯看着转头的朋友,简短地问一句:
「你会死吗?」
杰泽特缓缓眨眼,然后静静地回答:
「……哪那么简单。」
话里没有带着希望的推测语气、以及故意轻率的语气,很像杰泽特会说出的回答。
可是他的眼中,并不是认为「死不死都无所谓」的男人会有的眼神。
只确认了这一点之后,杰克斯的嘴角露出笑容。
「代我向拉比莎问好。」
杰克斯轻轻举起手,再度让里固开始前进。
杰克斯若无其事地改变了对拉比莎的称谓,杰泽特对他的背影报以微笑,然后也看向前方。
他们再也没有转头看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