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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 钢之旋律 6 命运的少女

(……有种讨厌的预感。)

依赖烛台的小小火光,一边拉着黎度的手,沿着金属盘子的路标走,拉比莎思考着从刚才就涌上心头的乌云。

(我听到他告别。这样一想,他的样子有点奇怪……)

拉比莎想的是在黎度房间分别的巴德。

当时拉比莎很着急,没有深入思考,不过一般来说会留在那里吗?巴德应该也一样必须从房间逃走才行啊。

因为黎度也在一起,所以才有所顾虑吗?

(不,那样就更该一起行动,亲眼看到我们逃走才对。)

拉比莎无法理解,为何巴德那么断然地说要「留下」。

最重要的是,他当时为什么突然不把黑袍拿给黎度?

万一被发现了,他打算乔装吗?

(乔装……)

讨厌的预感频频刺着拉比莎的胸口。就算乔装,也不一定是乔装成黎度啊。

(如果他留在那个房间,是为了要乔装冒充黎度的话……)

如果那样做是为了让对方认为自己达成目的,好使真正的正巫女逃走的话……

拉比莎希望是她想太多了。可是,在她一一回想时,疑惑也逐渐加深。

最后她对巴德说「保重」的时候,他为什么沉默地点头?

(他明明平常都会很有活力地回答……)

拉比莎专心地想着这些事情时,后面的黎度突然停下脚步,拉住她的身体。

「呃,怎么了?」

「拉比莎……我还是……」

黎度露出和在房间时不同的懦弱模样,她一点一点地后退。

大概是来到这里,突然又感到害怕了吧?不能让她这样,拉比莎迅速重新抓好黎度的手,用坚决的语气说:

「不行。你很清楚有人要你的命吧?要快点逃走啊!」

拉比莎没有等黎度回答,再度开始往前走。从刚才走下了短短的阶梯之后,一直都是直通到底的一条路。应该快要看见出口的门了才对。

「啊,走到尽头了……这就是门了吧?」

尽头的岩壁上有一勖古老的小木门,高度只到拉比莎的腰,似乎得弯着身子才能通过。

门本身很小,构造也平凡无奇。那是一扇到处都用铆釭和金属板补强的单开门,从内侧锁上了门闩。

铁制的门闩因不常使用的缘故而生锈了。拉比莎拿掉门闩,试着用力推门。

尘埃从门缝落下的同时,门没发出什么声音便顺利地打开了。外侧虽然仍是和这里一样的洞窟,但外面的光射进来,照亮了墙壁。走一下就能出去外面了吧?

「黎度,你稍微蹲一下。」

拉比莎先让黎度弯下身子,把黎度推出去之后,拉比莎自己也穿过那扇小门。门的外侧涂抹了沙子和泥巴,从外面乍看之下看不出这是一扇门。

「已经到外面了吗……?」

「嗯,是出口喔。你等一下。」

拉比莎留下黎度,只有自己到洞窟外面探头看,刺眼的阳光让她眯起眼睛,她在附近四下张望。

(乌尔哈还没来的样子。没看到他的影子,该不会……)

该不会失败了吧?正当拉比莎这么想的时候,右手边微微传来一阵里固奔跑的声音。仔细一看,地表有一个黑影,正朝着这边跑过来。

(那是……是乌尔哈!他顺利成功了!)

人影稍微变大之后,拉比莎才如此确信。好像只有乌尔哈骑的那匹里固,后面没有追兵的影子。照那情况,用不了几分钟应该就会来到这里了。

(太好了。如果乌尔哈来了,黎度就安全了。接下来……)

拉比莎再度好好看了周围一遍,确认没有追兵的踪迹之后,她下了一个决定。

「黎度,乌尔哈马上就会来了,你在这里等着,和他一起逃走。」

拉比莎把手放在黎度的双肩上,黎度愣愣地张开口。

「咦……」

「抱歉,我还是很在意巴德的状况。」

虽然不知道理由是什么,但黎度很害怕见到乌尔哈。虽然拉比莎不忍心把黎度留在这里,但她不能牺牲另外一个人的生命。

(因为,我总是有股讨厌的预感!)

「等我确认没事之后,我马上就会用沙暴追上你们。你就这样对乌尔哈说。抱歉!」

「拉比莎!?」

拉比莎不顾黎度惊慌的叫声,便跑回洞窟深处。

「等等,拉比莎!」

被留下来的黎度急忙想从后面迫上去,但是她很难在看不见光的状态下行动,马上就一筹莫展地停下来。

(怎么办?乌尔哈马上就要来了。)

她无计可施地靠着岩壁,屏住气息,试着窥探周遭的动静。

既然能来到这里,表示他的身体没什么危险吧?

这件事让黎度感到放心,但她还是不想就这样面对乌尔哈。

(因为,乌尔哈……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乌尔哈没事,是因为其实他和刺客是同伙,这种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听到里固用力踩踏地面的蹄声逐渐接近,加快了黎度的急躁。

(……果然,要是待在房间里就好了!)

黎度一下子就后悔了,她往后退,开始摸索着打算回到洞窟深处。

(我真笨,为什么要牵拉比莎的手?明明结果是不变的。)

如果乖乖接受命运,在房间被刺客杀死的话就好了。比起像现在这样胆战心惊地揣测乌尔哈的真正心意,那样要好得太多了。

(我不要。我不想见他……!)

地面的小小突起让黎度绊了一跤往前摔倒,头撞上岩壁。

「唉呀。」

在左眉上方出现锐利的疼痛,一时之间黎度的平衡感变得有点儿不对劲。

(……怎么办?我好怕。)

她蹒跚地按着额头,突然对于再度前进感到害怕。

她第一次有这种经验。

因为之前她跌倒的时候,乌尔哈都会马上向她伸出手。

在很难行走的地方,乌尔哈会把她抱起来;就算受伤了,乌尔哈也会当场帮她处理。所以不管她看不看得见,她从来都不觉得害怕。

因为她相信,乌尔哈心中最重要的人就是自己——

(……讨厌,我不想知道……!)

黎度一边因疼痛而流泪,一边重新站好,再度开始拚命地摸索。

如果不见面的话,至少真相就会被埋在黑暗中。

不管伊拉斯的话或现实如何,黎度记忆中的乌尔哈都是不一样的。

既温柔又温暖,很重视自己……所以说不定,他当时真的是来救自己的。伊拉斯所说的话,或许全部都是假的。

那样她就能感觉到幸福的后悔。

(快点,刚才的门在哪里?)

黎度的指尖碰触到尽头的岩壁。她鼓起干劲用双手到处确认,但完全没有找到像门的东西。

(为什么?明明应该在这一带的……)

应该在的东西不见了,让黎度陷入混乱。她在寻找的时候走到了回去的方向,她正要走回尽头的时候,头又撞到突出的墙壁。

「痛……哇!」

她被弹回来,往后走了几步,摇晃的脚跟踩上一颗不稳的石头。

(呀……!)

身体往后倾斜,飘浮的感觉让一股恶寒窜过黎度的背。

她伸出手抓着空气,想像撞到坚硬岩石地面时的疼痛——

下一秒,啪地一声,一个东西接住黎度的身体。

烛台的火变得很弱,或许是心理作用,拉比莎觉得视野好像变小了。

(希望燃料不要烧完。)

拉比莎偶尔斜眼看着烛台祈祷,一边快步往回走在黑暗的通道中。

她爬上短短的阶梯,靠着金属盘转弯,轻手轻脚地走着。

喀当……

她忽然从前进的方向听到一个声音。那好像是很轻的金属物体掉落岩石地面的声音。

(有人踢到盘子了?)

拉比莎屏住气息,把烛台藏到背后,从转角窥探情况。

可是她的动作好像稍微慢了一点,似乎有些许灯光泄露了出去。

「谁在那里……?」

对面发出讶异的声音说。

幸好,是刚刚才分别的少年的声音。

「巴德!太好了,你平安无事。是我!」

拉比莎松了一口气走近之后,看到从黑暗中现身的她,巴德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拉比莎阁下,为什么……」

巴德小小的身体披着宽大的黑袍,手上抱着好几个金属盘。看到他那副模样,拉比莎确信她的预料猜中了。

「我很担心你该不会是想冒充黎度吧?你果然这么想。你遇到刺客了吗?有受伤……」

「正巫女大人平安选走了吗?」

巴德在回答问题之前先如此问道,拉比莎大大地点头。

「没问题的,现在她正平安地和乌尔哈会合。对了,巴德——」

「这样啊,太好了……」

话还没听完,巴德就放心地呼了一口气,笑了起来,然后捡起脚边的金属盘。

「这样的话,我得快点才行。接下来只要把这个盘子收回来……」

巴德一边喃喃自语一边走过拉比莎身旁,正要往下一个场所走去。他好像完全没听到和自己有关的问题。

「巴德……?」

巴德的反应让拉比莎感到奇妙,她抓住巴德的肩膀重新问道:

「你冒充黎度了吧?有遇到刺客吗?」

「啊……拉比莎阁下,不要紧的。因为我一下子就被拆穿,然后我告诉他们错误的方向……」

巴德总算注意到拉比莎的问题,他慢慢往上看着拉比莎,露出有点困倦似的微笑。

「我父亲他们在那个方向,所以现在他们一定发现了那些人,并且抓起来了。接下来,我得把盘子都回收才行。不然家人会怀疑我帮你们带路……」

正要前进的他,被东西绊了一下,反作用力让他手中的盘子全部掉了。

「危险。你真的不要紧吗?」

拉比莎伸出没有拿烛台的另一只手,在千钧一发之际撑住巴德的身体。

她的手上,摸到某种湿淋淋的奇怪触感。

「咦?巴德,你的衣服湿了耶。」

「啊……拉比莎阁下,不可以。」

发愣得厉害的巴德突然注意到某事,慢吞吞地挺起身体。

「会弄脏的。请快点逃走吧,和正巫女大人,以及乌尔哈先生……」

巴德轻轻推开拉比莎的手,拉比莎凝视着自己的手掌,惊讶地张大眼睛。

有种棕色的东西薄薄地附着在手掌上并开始变乾,让皮肤变得紧绷。

「这个……巴德,这不是血吗!?」

拉比莎例抽一口气大叫起来之后,鼻子才开始意识到周围的土味中混杂着血的气味。

「不要紧的……不会很痛。啊,又掉了……」

巴德跪着拚命把盘子集中起来,才拿起来又掉了下去。仔细一看,金属盘子到处都是沾了血的指印。

「与其捡盘子,应该要先包扎伤口吧!?医务室在哪里?」

「不……拉比莎阁下。无论如何,我的命运就是这样……就算现在救了我,明天也是一样的……」

巴德对着慌张地抓住他的手的拉比莎缓缓摇头,慢慢地如此自语着说。

「什么一样!快点走吧,趴到我的背上!」

「因为我违背了伊拉斯大人,打翻了下药的盘子……」

背对着巴德蹲下的拉比莎,听到这番话后停下动作。

「咦!?」

「所以,无论如何,只要拉比莎阁下能逃走……」

巴德说到一半就闭上嘴巴,很抱歉地看着拉比莎。

「……对不起。我明明没有打算说出来的,我的头脑、有点迷糊了……」

——巴德虚幻的表情中出现害怕的神色。

「那个……请不要放在心上。我只是贯彻了自己的……」

拉比莎不顾一切地拉着巴德的手,让巴德的手环住她的脖子,然后用全身的力气站起来。

没办法拿烛台了。她驱使着颤抖的膝盖,在一片漆黑中开始前进。

眼睛习惯黑暗之后,她看见从换气口透进来的些许光芒,但仍然看不清楚脚边。

「拉比莎阁下,很危险。请把我放下……」

「我不要!」

拉比莎大叫的时候,身体突然往下沉。她踩到的是往下的阶梯。

她站稳脚步让自己不要跌倒,用旁边的岩壁支撑身体,一步一步往下走。

「巴德,不要紧的,迦帛尔的医疗所很厉害,不管什么伤都能治喔。不但有辛姆辛姆,而且马上就到了。你要忍耐一下。我会用沙暴的。」

「沙暴……?」

拉比莎感觉到巴德对那个词做出反应,黑色眼睛闪烁着光辉。

「好厉害。真的有精灵使耶……」

「没错,一转眼就到了喔!一到外面我就会呼叫精灵,你再等一下.」

拉比莎一边粗喘着气为巴德打气,一边走在连换气口的光都没有的最后一条通道上。拉比莎以为这段距离远得惊人,但不久就来到那扇小门。

「你看,已经到出口了!」

拉比莎连滚带爬地出了洞窟,在刺眼的阳光下仰望天空。

「法纪鲁、法纪鲁!」

她虽然马上呼唤风之魔物,但偏偏在这种时候迟迟没有出现。

(冷静。集中精神。)

拉比莎如此对自己说,可是现在这种状况下,要冷静实在难如登天。她勉强忍住想跺脚的心情,总之先接连呼唤法纪鲁的名字。

「法纪鲁,可恶,法纪鲁!拜托你快点来!」

手好酸。拉比莎面朝着下方的时候,发现地面有黑色的脏污一点一点地延续着。

(这是什么?还一直延续到那边去……)

可是她现在没有空去发掘污点的真相。

「……法纪鲁!!」

拉比莎闭上眼睛深呼吸之后,再度对天空大声呐喊。

——小时候,偶尔会想玩捉迷藏。

那是在无聊的巫女宫里,只有乌尔哈和自己时玩的游戏。

『不可以让我看到光喔。我会找到你的,不可以告诉我你在哪里。』

虽然自己总是那样叮咛,然后开始数到十,可是……

『九、十。啊。』

只是绊了一下而已,她就马上被抱住了。

『……真是的,你又在我旁边了。你要好好躲起来啊……』

结果,每次都没办法玩捉迷藏。

黎度忽然想起那怀念的记忆。

因为跌倒时抱住自己的手,简直和那时候一模一样。

(是乌尔哈……)

黎度的身体僵硬,茫然地探索他的动静。

好奇怪。

简直和那时候完全一样。

自己明明知道一切都改变了才对,可是为什么呢?

……乌尔哈一语不发地抱起黎度的身体,把黎度带出洞窟外,黎度感觉到自己被放到里固身上,看样子好像正在前进。

和以前完全没有变化的每一个动作,让黎度感觉就要安心下来,却又感到害怕。

——取得信任之后再背叛会比较——

(对了。因为乌尔哈还不知道我已经全都知道了……)

可是那股暖意一直都温柔地围绕着黎度。

(……真的是乌尔哈吗?)

黎度伸手抚摸对方的脸部轮廓,把脸颊贴近他的胸膛确认。

接着只有一瞬间,他的手用力地抱紧黎度。

有我在,别担心。你可以安心。这是乌尔哈从以前就没有改变的回答方式。

「……为什么……?」

黎度松开的嘴唇愕然地发出沙哑的声音。

不管她如何警戒、如何怀疑,却全然感觉不到复仇心。

现在的自己看不见光,所以她认为自己不知道乌尔哈的真正心情。可是她错了。

就算看不见,只要碰触到就能明白。乌尔哈就是乌尔哈。

就像那个从小时候就一直持续守护在自己身旁,自己最喜欢的乌尔哈那样。

「你……没有生气吗……?」

黎度抓住乌尔哈胸口的衣服抬起头,不禁问道:

「我已经知道了喔。那两个人早就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她说了那句话后,感觉到乌尔哈轻轻倒吸一口气,一直往下看着自己的脸。

「知道那件事的你,不是去东方找他们,而是回到星都去了吧?伊拉斯告诉我了,说你一直一直隐瞒着我!」

乌尔哈身上的气氛微微改变了。黎度敏锐地感觉到变化而焦急起来,用莫名的责备语气说道:

「你欺骗我,对我说谎……」

她其实不是想那样说的。

「不管我怎么问你都不回答,就是因为戒律比我还重要吧!?」

不是那样的。完全不对。她从未想过那回事。

「你假装对我好,其实你很恨我吧?不用再隐瞒了,清楚地说出来就好。什么事都不对我说,太卑鄙了!!」

——明明自己不是那么想的。

黎度的话,让她自己心如刀割。

其他更应该说的话,明明多得像山一样才对。像是谢谢你来救我、有没有受伤、拉比莎又回到都市里去了之类的。

或是,对不起我一直没注意到,之类的……

「我害死了你的妻子和儿子吧?所以你——」

心中所想的话,黎度仍然一句都没有说,她槌了乌尔哈的胸膛一下。

「其实你根本一点都不喜欢我吧……!!」

她的喉咙好渴,取而代之的却是溢出的泪水。

一句话就好。不对的话就说不对,她好想听乌尔哈的声音。

像以前二人在一起时一样,那残留在遥远记忆中的沉稳声音。

黎度希望能在和以前一样的情景中,听乌尔哈像以前一样笑着说话,并把自己放入心里。

「我……不……」

她在蒙眼布后面紧紧闭上眼睛,挤出泪水。

不行、不行,我不能说出那种话……黎度明明是那么想的。

「……不、不能成为、你的家人吗……!?」

藏在心底最深处的话,和眼泪一起洒落。

——当然是不可能的啊。你这是在问什么问题?

和正巫女亲近的人会被排除。乌尔哈的家人就是这样被排除的呀。

只有黎度自己完全不知道真相,还在做着梦。

……结果事到如今还说这种话。

(他一定很受不了……!)

黎度发出奇怪的打嗝声。她觉得还好自己戴着蒙眼布。

看不到乌尔哈的表情,也看不到光,正合她的意。

如果听不到期待中的话语,就像这样,什么都看不见,也什么都不知道就好了。

可是如果她感受到的暖意,其实是错误的——

「你说话啊!」

黎度举起的拳头,比刚才更用力地捶打着乌尔哈的胸膛。

关节粗大的手指碰触她紧紧握拳的手背。

「……黎度。」

彷佛翻转岩石一般的低沉嗓音,传入黎度激动而呆愣的耳中。

(咦?)

黎度吓了一跳屏住气息.把全副精神都集中在耳朵上。

「抱歉,我的做法太笨了……或许没有好好传达给你……」

黎度知道,乌尔哈的喉咙在她的头上动着。

粗大的手指离开她的手背,担心似地抚摸着她撞到岩壁的额头。

接着直接生硬地抚摸黎度的头。

「……对我来说,你是最重要的。」

他紧紧把黎度抱在怀里。

(骗人……!!)

黎度的额头贴在他的胸口上,发呆地张开嘴巴。

乌尔哈在说话。

在她的记忆中,乌尔哈在她面前绝对不开口,连呻吟都不曾发出过。

更何况,他刚才是否说出了彷佛梦境般的话……?

「抱歉让你误会了。我去星都,是为了去见伙伴……」

在黎度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的时候,乌尔哈继续缓缓说道:

「现在的祭司连把正巫女当成私有物,而且分裂了,所以有人认为现在的祭司连不适合当指导者……我打算将来把你从现在的祭司连身边带开,接受那边的保护。」

「咦……?」

「我认为你离开星都的现在正是好时机……所以我去找他们商量。阵势差不多都整顿好了。伙伴的名字,和见面的场所是……」

乌尔哈耳语般地说出几名低阶祭司的名字和暗语。惊讶地张大眼睛的黎度,把那些话全都铭记在心。

与其说因为那是重要的情报,不如说她是不想漏掉乌尔哈的声音。内容听不听得懂是其次。乌尔哈的声音和她记忆中的一样沉稳,但听起来好像有点疲倦。

「还有……那两个人。」

黎度的肩膀吃惊地震了一下,乌尔哈拍拍她的肩膀,继续寂寞地说:

「那是我的姊姊,和她的儿子。的确,我重要的家人,发生了悲惨的事……可是那不是你的错。我的姊姊也爱你。她说,你就跟传言一样,是个可爱的孩子……」

「是、是那样的吗……?」

传言,是乌尔哈说给她听的吗?他说她爱着自己,是真的吗?

那么,她不是因为正巫女的命令,才来见自己的吗——

「抱歉我没有告诉你。我不想让你受伤,结果却用最坏的方法伤害了你……」

乌尔哈的声音听起来悲伤又摇晃不定,黎度的眼睛再度渗出泪水。

「怎么那样……乌尔哈,那个、我……」

「……我曾经有一位妻子。」

黎度断断续续地道歉到了一半,乌尔哈就说出这句话,让她讶异地闭上嘴。

「我的妻子很早就死了……但她深爱着女儿。」

不知是否说太久累了,乌尔哈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

停顿一会儿后,他用说不出的温柔语气继续说:

「我的女儿……是个生来就背负着非常重大命运的孩子………」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大大的手掌包住黎度的头。

「她明明肩负着重大的任务……仍然坚强又努力,且心地善良地长大了……」

(非常重大的命运、重大的任务……?)

黎度茫然地听着那些话,额头接受乌尔哈的温暖。

——不一会儿,黎度张大眼睛。

「……难道说……」

就在黎度的嘴唇微微动了的时候,风突然在远方的天空中发出狰狞的吼声。

黎度一脸惊讶地抬头,乌尔哈轻轻拍着她的头,呼地叹了一声气说:

「啊,没事……是拉比莎小姐的沙暴。得救……」

乌尔哈的手掠过黎度的浏海,不知为何离开了。

黎度刹那间把身体往前。她感觉到后面的乌尔哈和她拉开了一些距离。

「怎、怎么了?」

因为乌尔哈突然远离,让黎度变得不安,她轻轻伸出一只手。

然后乌尔哈厚实的手掌,牢牢地把黎度的手包覆起来。

「啊……太好了。拜托你,不要突然离开……」

可是那只有一瞬问,关节粗大的手指一下子就离开了。

「乌尔哈!?」

「……黎度,听好。我很幸福。」

黎度听到乌尔哈的声音,比刚才还要遥远。

「等等,你怎么了!?」

吓得大惊失色的黎度大叫着伸出手,但已经没有东西盖在她的指尖上。

混杂着风的声音,乌尔哈的气息忽然从她眼前消失了。

「——我很幸福。」

就在乌尔哈的低语,勉强到达黎度的耳中之后——

稍过片刻,黎度身后发出咚地一声巨响。

「……咦!?」

黎度维持着身体往前并伸出手的姿势僵住了。

发生什么事?

就算看不见,但她也了解状况。

(怎……么会?)

因为乌尔哈完全没有表现出受伤或痛苦的感觉。

——声音从周围消失了。

(骗人的吧……?)

明明重要的事情,都几乎还没有问到。

她也还没有道歉,好不容易可以交谈了,这样以后她要怎么办?

她想说的话,明明比天上的繁星还多。

(怎么会、怎么会、怎么会!)

黎度把身体从鞍上往前伸,不畏惧迎面狂吹的风,用尽全力地张开嘴巴。

「嗅!」

就在黎度要大叫起来的那一刹那——

轰然卷起的风伴随着那个叫声,黎度的身体轻轻地飘上天空。

「黎度,是我!」

缠绕在黎度身上的纤细少女手臂与声音让黎度做出反应,她吃惊地抬起头。

「是拉比莎吗?拜托你,救救乌尔哈!」

顺着拉比莎的手臂,黎度紧紧抓住拉比莎的肩膀,指向后方拚命恳求。

「他一定受伤了!拜托你,他就倒在那里!你看得见吧!?」

拉比莎不知道该对惊慌失措的黎度说什么才好,她支支吾吾地说:

「黎度……那个,乌尔哈他……」

「什么?你不救他吗?那就算了,放我下去!」

黎度说完就暴跳起来,于是拉比莎陷入左手抱着巴德,还要努力不放开黎度的困境。等到黎度累了,拉比莎把视线移开,好不容易才小声回答:

「……乌尔哈已经没有救了。」

一听到这句话,黎度就害怕地后退.突然降低声音。

「骗人。」

「我没有骗你。对不起。我没赶上。」

拉比莎知道,黎度正从蒙眼布后面愕然地看着自己的侧脸。

「……对不起。可是,是真的……」

告诉拉比莎这件事的是伊弗利特。拉比莎咬着嘴唇,回想起她正准备要接起黎度之前的对话。就在这个风之魔物好不容易出现之后——

『将该少年放置为佳喔,契约主啊。』

——它突然说出这句话。

拉比莎以为自己听错了,她不假思索地回问道:

「你是指巴德吗?为什么?」

『彼已气若游丝。载运人数增加,吾所需之生气亦将增多。反正彼已回天乏术,弃彼节约汝之生气方为上策……』

还没听完,拉比莎就瞪着眼前的空间说:

「住口!别管那么多,快点载上去!」

拉比莎愤怒地大吼之后,法纪鲁像个人类一样地喃喃说:『哎呀哎呀。』

『吾因好心才说的……』

法纪鲁发出偷笑声卷起风,拉比莎很快就发现骑着里固的两人。

(是乌尔哈和黎度。咦?果然地上的那个黑色的污渍是……)

拉比莎用眼睛追逐着那不规则地延伸的污渍,她终于想到那是什么。

(啊……难道说,乌尔哈也受伤了……!?)

注意到之后,拉比莎对于自己为何会不知道感到不可思议。那很明显地就是血迹啊。

「法纪鲁,也用沙暴接起前面那二人。」

拉比莎赶紧追加愿望,然后法纪鲁用宛如鼻孔讪笑般的语气回答:

『豪气干云呀,契约主。以三、四日不醒为条件,可以吗?』

「什么……」

被这么一问,拉比莎愣住了。迦帛尔的现状不容许有一刻犹豫,相同地,她也很在意哈迪克的情况,没有睡那么久的空闲。

可是也不能够因此就把那二人放着不管。

「……我知道了。快点,那二人也……」

『啊,时机正好,契约主。该壮汉断气了。』

拉比莎张大眼睛望向前方,乌尔哈庞大的身躯慢慢倾斜,从里固身上滑落,掀起沙尘并倒卧在地。

(乌尔哈……!)

拉比莎发出泣不成声的哀号,法纪鲁用让人生气的悠闲语调说:

『若没有该名壮汉,唔,约一、二日不醒即可。』

「他真的断气了吗!?』

『咦?对以生者精气为粮的吾之判断起疑,可笑至极。』

法纪鲁真的边笑边用谄媚的声音补充说:

『若仍欲载运彼,悉听尊便。吾可食生气便万万岁了……』

(可恶!)

拉比莎闭上眼睛犹豫了几秒。不过,她马上就做出决断。

(抱歉,乌尔哈。)

从旁边经过的那一瞬间,可以看到乌尔哈的脸上露出十分平静的微笑。

「……对不起,黎度。我本来想至少把他的遗体带走……」

「你说谎!他明明到刚刚还在跟我说话!?」

语气忿怒的黎度,交互看着后方与拉比莎的方向说:

「我还没有道歉,也还没有问他话啊!我那么严重地怀疑他,还迁怒于他,可是他却对我说他很幸福!?」

黎度连她在拉比莎的肩上留下抓痕都浑然不察,她完全陷入激动的情绪中。

「他回星都是为了我,对二人的死保持沉默也是,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我……!而且!乌尔哈是、我……」

黎度像是突然梗住似地停止说话,脸上画出两道泪痕。

「他是我的父亲啊……!?」

在惊讶地瞠目结舌的拉比莎眼前,黎度的眼泪不断在脸上画出痕迹,然后落下。

「我如果相信他就好了。那样一来,至少他不会受伤。乌尔哈是不可能背叛我的,我其实明明就很肯定地知道这一点……」

到了现在方明白。招来这种充满悔恨命运的人,是自己。

就算无法避免,但通往结局的路,一定也有其他选择。

「既然我知道他会离开我的话,就该要多多地、好好地陪在他身边的呀!」

「黎度……!」

拉比莎想安慰她,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加重手臂环绕在黎度背上的力道。

(别哭。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拉比莎如此对自己说,把涌上来的苦涩吞回去。

伊弗利特不喜欢那种感情。要是现在惹伊弗利特不高兴就伤脑筋了。

只要想着往前进。总之要前进。

那样一来,一定至少可以救巴德。

「拉比莎阁下……」

拉比莎不知何时注意到,怀中的巴德发出微弱的声音。

「为……什么……正巫女大人、在哭……?」

好像是对黎度的哭声做出反应,巴德用缓慢的语气拚命问道:

「我……哪里、做错……」

「不是的,巴德。你做得很好。你帮了很大的忙。黎度也很感谢你喔。」

「真……真的?我有好好、帮到忙吗……?」

巴德往下把头靠在拉比莎的肩上,放心地叹了一口长气。

「太好了……」

然后他开心似地说完,就一动也不动了。

「……!」

一大团热热的泪水从拉比莎的眼中滴下。

(不要哭,还不确定!)

拉比莎斥责自己。往前进。总之要前进。

那样一来,一定至少——

「黎度,虽然或许不适合在这种时候说。」

拉比莎才一开口,尽管没有眨眼,眼泪仍然又滴了下来。

「你可以在迦帛尔帮我吗……」

拉比莎努力挤出沙哑的声音,等她注意到时,她正如此拜托黎度。

「不是托宣也无所谓。只是,如果眼前有人好像就要赴死的话——」

被策划的也好,是期待的也好,如果有人要赴战场的话——

「你可以对他们说,不用那么做也没关系吗……!」

那并没有什么道理。如果那样能救一个人也好。

「我不想再看到这么难过的事了,我希望不要再有人死了……!!」

「拉比莎……」

拉比莎惊讶地抬起头,黎度悄悄地用手指碰触拉比莎的脸颊。

「你也在哭吗……?」

和自己一样哭得湿湿的脸颊触感,不知为何让黎度胸口一紧,泪水再度满溢。

(这样下去,拉比莎会失去所有重要的人……!!)

——黎度好希望曾经冷酷地说「和我无关」而拒绝的自己消失。

因为黎度很害怕。尽管失去力量,仍假装正巫女下了托宣,但她没想到那个托宣竟然含有那么恐怖的意义。她根本不想去理解。

……可是失去乌尔哈之后,她明白了。那不是真正的恐怖,也不是悲伤。

真正恐怖的是装作不知情,然后再产生相同的懊悔。

(如你所说的,拉比莎,我不想再遇土这么难过的事了……!)

拉比莎是黎度有生以来的第一位女性朋友。黎度不想失去她和她重要的人们。

「我明白了,拉比莎……我会帮你……!」

尽管声音颤抖,黎度仍拚命动着嘴唇。

(或许结局已经决定好了。可是,那也无妨。)

在结局到来之前,要继续选择下去;选择符合自己内心的做法。

「虽然我不知道我是否能做到……不过,我已经不想再后悔了……!」

(现在的我,没有正巫女的力量,也没有像拉比莎一样大的光芒。可是……我想改变。)

在黎度的心底深处,被尘埃掩盖沉睡着的想法,发出声音动了起来。

大大的光芒破坏平衡。那或许就是改变命运的意思。

拉比莎的光芒传播给其他人,就会变得更大。

所以,就算只有一点点,自己如果能够负责其中一部分的话——

「拉比莎,我……」

黎度紧紧闭上蒙眼布后面的眼睛。

(乌尔哈,看着我。我已经不后侮了。在你的守护下,我很幸福……!)

——现在仍感觉只要伸出手,就能抓住他一样。

如果那个奇迹发生了,黎度就不会再放开手了吧。

「我也想改变命运……!!」

尽管沙哑的声音混杂了软弱的泪水,但黎度用坚定的心情,说出自己的想法。

这是她第一次的发言。光是这样,就有种似乎改变了某事的感觉。

像是呼应黎度的话似地,黎度的眼睛深处,忽然有个小小的亮点闪烁。

就像闪烁的星光。

(咦……?)

黎度惊讶的时候,那变成一个小小的光点。

白色的线条像布幕一样扩展,眼看着膨胀起来,逐渐驱赶周围的黑暗。

转眼间,黎度的身体完全被那道光覆盖。

她从未见过如此强烈又广大的光芒。

(看见光芒的力量回来了……!)

明白状况之后,黎度慌张地把视线转向拉比莎的方向。

短时间没有看到,没想到拉比莎的光芒不知不觉间变得这么大,让黎度大吃一惊。大得只要靠近之后,光芒刚好可以围绕住自己。

是自己帮忙的效果,已经出现了吗?

(这样的话,说不定真的可以政变命运……)

黎度就要激动起来,可是她不明白地歪着头。

她在旁边看到了另一个光芒。是一个她很熟悉、有着温暖太阳色的光。

这个光也很大,但是没有现在这个光这么大。

(现在的光不是拉比莎……?那,这是……)

黎度困惑着,凝视那照亮四周的鲜明光芒。

不久,黎度吸了一口气,张大眼睛。

她发现了。

发出那大得前所未见、彷佛甚至可以改变世界的明亮光芒的人——

——是她自己。

*  *  *

「不在……吗?」

「他一个人信步外出了。也没有交代要告诉你的事情。」

现在是毒辣太阳的势力稍微减弱,明显地偏向西方的时候。

对于突然来访的自袍人,男子用不亲切的语气传达对方不在的事。

伊拉斯一边看着男子离去的背影,一边思考札库罗的意图。

(擅自前往迦帛尔的南方,以为他回来了,结果又私自行动了吗?除了对我的反弹之外,想不到其他原因。看来主导权被掌握,让他很不愉快。)

伊拉斯困扰地叹息,但嘴唇仍隐约露出笑容。

就算对方觉得很不愉快,但己方倒觉得那很有趣。

(结果还是掉进我的想法中,这样也很可爱……)

那个男的,就像是闻到鲜血气味的饥饿肉食野兽一样。虽然要驯养他是不可能的,但只要没有搞错猎物的放置场,要诱导他比里固还简单。

(问题出在他单独行动的内容。)

伊拉斯约略拉起白色兜帽,观察周遭的情况。

这里是『沙岚的后继者』所拥有的据点之一,位在迦帛尔西方,离修正派做为主要根据地的地下都市也很近。

由于传闻在附近不远处,就是地之撒旦栖息的『大地裂缝』,当地的人们完全不会靠近,是很适合当做据点的岩场。恐怕以前也被其他盗贼团当成据点吧?用收集起来的木材做成的简易小屋残骸,以及炊煮的烧焦痕迹随处可见。

在中央沙漠活动的弱小盗贼团,在过去几乎都因畏惧沙岚旅团的权势而逃走了,因此有很多这种迹象的岩场。现在那些地方都由『沙岚的后继者』便利地使用。

很有意思的世代交替,伊拉斯想着,然后对从刚才就一直偷瞄监视他的男子说:

「请问你知道,札库罗阁下去哪里了吗?只是猜测也可以。」

「不知道。他没有特别说什么……因为他是往正东方走的,可能是迦帛尔吧?」

「迦帛尔?视察敌情吗?」

「那个人说私下造访的感觉很好,偶尔会那么做。而且现在很轻易就能进去了。」

大概很有空吧?男子较为亲切地告诉伊控斯。

「在南方大闹一场后就没有什么大动作,最近又无聊得发慌,总觉得他打算在这一带干些什么事吧?」

「关于讨伐队,他有说过什么吗?」

「他说那个实际上,不是该轮我们插手的事。」

男子用鼻子哼了一声,露出嘲笑般的表情。

「那只是一群外行人抱持反感擅自开战而已。完全是去年暴动的翻版。就算赢了那些小纠纷也很无聊,我们会直接杀进迦帛尔。」

说到这里,男子大概觉得自己好像说太多了,他窥视伊拉斯的脸色,补充说:

「他没和你商量那些事吗?你在等待好时机吧?」

「嗯,是啊。等到札库罗阁下回来之后,请告诉他时机已经成熟了。」

伊拉斯微笑着道谢之后,离开现场。

(时机成熟这种说法稍微对我有利一些吧?因为其实是只有现在才行。)

伊拉斯一边朝自己的里固走去,一边想着今天早上收到的紧急报告。

今天早上,曼纳来的传信鸽抵达了。

那是从安排在克莱舒家做为连络人员手下那里送来的。

内容如下:克莱舒家的秘密泄露,和『沙岚』之间的关系公诸于世了。传闻如同星火燎原一般在曼纳里四窜,传到市外也只是迟早的问题——

「……哎—呀。被揭穿了吗?」

看完信后,伊拉斯一开口就喃喃说着这句话,然后苦笑。

有人察觉到真相,然后安排了很有效果的揭发脚本吧?伊拉斯认为恐怕是克莱舒家的商业竞争对手,不过这片沙漠里好像也有头脑有点灵光的人。

没什么好惊讶的。这个关系,伊拉斯本来就没有长久延续下去的打算。

只要『沙岚』成长,抓住民众的心后,克来舒家后盾的利用价值便到此为止了。战火若扩张了,那种东西有没有都无所谓。

在那之后,克莱舒家将何去何从,不是伊拉斯这里能知道的。

(虽然那里好像要按照他们自己的打算行动,不过做法有点太粗糙了。不知是太过相信自己的力量,还是只是单纯的笨蛋呢……哎,真是不胜唏嘘。)

虽然抱持着利用的主意,但用完就被扔掉了。那种事情到处都有。当事人应该也明白吧?伊拉斯不打算出手救济,对方应该也没有期待才对。

可是在现在这个时期这么快就被揭穿,老实说是有点痛。

(因为得在克莱舒家瓦解的传闻传开之前,快点引发正式的战争才行。若知道了真相,就算是支持『沙岚』的人,热情也会冷却吧?)

如果事情变成那样,之前的准备工作全部都会化为尘土。实在令人懊恼。

(幸好迦帛尔和曼纳之间有一片广大的黄沙漠,消息传得很慢。经由塔拉斯伐尔的路径还不普遍,那里的居民和迦帛尔之间也不和。)

必须要在迦帛尔那里还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就直接造成损害,一口气煽动他们的斗争之心,伊拉斯思考着。他特意揉着惺忪睡眼在白天起床,做出见札库罗这预定之外的行动,就是为了提出那项指示。

「时机成熟了喔。你们可以随意去迦帛尔玩玩了。」

伊拉斯原本打算这么说。但是他来了之后,札库罗好像早就那么打算而匆匆行动了。伊拉斯窃笑起来。

(真是个容易操控的人。不过要是我那么说的话,大概会被杀吧?)

还是说,只是事态已经超越自己的意思,开始行动而已?

那个可能性忽然浮现在伊拉斯的心中,他和里固对看了一会儿。

(……我终归也是被编进命运里的一人、吗——?)

不合他的身分。

伊拉斯拉起缰绳,就在他让里固的鼻头转向回去的路时,忽然吹起一阵强风。

伊拉斯正面迎着那阵风,盖在头上的兜帽发出啪沙一声掀开了。

「……啧……」

沙子吹进伊拉斯的眼中,他低着头一直站在原地。

『……突然刮起的强风是变化之兆。』

伊拉斯听到在吹过耳边的咻咻风声中,夹杂着微微的女声。

『风之历就是变化之历。风之精灵会活化,引诱寻求变化的人们。』

那是母亲在像现在这样刮起的强风中,严肃地说着历法的声音。

『风吹起时,得要注意才行喔。』

他想起了无聊的事。

(实际上,如果刮风的时候就要注意,那就不用过生活了。)

风势稍微减弱时,伊拉斯终于抬起头,拍拍兜帽重新戴上。

沙尘飞舞,一片云也没有的天空看起来很浑浊。

这副景象,让他的心中莫名吵嚷。

(……会被古代传闻吸引注意力,我也还很率直呢。)

自己在意的到底是什么事?

伊拉斯思考的时候,脑海中浮现关在牢里的壮汉。

(乌尔哈吗?他有那么幸运,能碰巧趁我不在的大好机会行动吗?)

想带黎度走的话就试试看吧,伊拉斯这么想,所以他没有特别叫人看守乌尔哈。如果他真的办得到,让他做也无妨。

因为他尽管好不容易能以随从的身分待在正巫女身边,但长年以来的期待却落空了。

(正巫女不需要骨肉亲情。和家人接触是无法见容之事。本来的话因为要通过测试,所以他根本不可能成为随从。可是……)

对他来说应该是很幸运的吧?那时候,祭司连选择随从的基准动摇了。

因为之前的随从……也就是伊拉斯的父亲,和他应该监视并守护的正巫女私奔了。这次绝对不允许发生那样的失败。

所以乌尔哈参与随从选拔时,祭司连尽管踌躇,但在让乌尔哈参加严格的测试之后,给他一条特别的戒律,就决定采用他。

几乎像拷问一样的测试,让乌尔哈的身上留下终身的伤痕,他却连一声惨叫或呻吟都没有。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能在正巫女面前开口,不能让正巫女发觉他就是她的父亲……乌尔哈证明了自己能够遵守这条戒律。

乌尔哈的妻子因产后状况恶化而立刻死亡,他好像和妻子约好,会连她的份一起好好保护黎度。那些消息,伊拉斯全都是从他当成棋子的上级祭司那里听来的。

差别到底在哪里呢?伊拉斯想着。

(一边是只有自己得到自由的父亲;一边是为了孩子牺牲自由的父亲……)

伊拉斯没有想要嫉妒,不过,也不有趣。

当他知道他受到特别处置,是因为自己的双亲的缘故时,更是如此。

伊拉斯远远看着成为随从的乌尔哈时,因为乌尔哈真的只是以忠实随从的身分行动,伊拉斯就更觉得没意思了。

(如果你打算用那种方法保护她,那就大错特错了。)

祭司连彻底腐败了。伊拉斯自己也想把正巫女变成自己的棋子。

应该只要明白那样就行了。如果乌尔哈真的想守护女儿的话,把女儿一直放在这种地方就很奇怪了,明明这种地方的人将来会自动为她挑选丈夫,甚至会要她负起产子的义务。

因为是纯粹的赫萨——俨拉斯不想听到这种藉口。

一边说要守护她,却不能逃离那么大的桎梏,只是在限制范围里露出温柔的表情给她看。

(那只是自我满足。只是给予彻底信任自己的对方一个严重背叛。)

伊拉斯完全没有对黎度说谎的打算。乌尔哈是背叛了她。

在现在这已经无法回去星都的情况下,乌尔哈这次一定要救女儿。

如果乌尔哈真的有这个觉悟的话,就做来瞧瞧吧。如果有自信在逃走、被追踪得累了之后,仍然不放手的话。

(如果不快一点……)

伊拉斯突然把视线往下,看着自己的右手掌。

(……我就会杀了她喔。)

要杀正巫女很简单。只要放开手就好了。

『伊拉斯……』

和刚才一样的女声从伊拉斯的耳朵深处对他说话。

他看见在空中优美地舞动的手指;充满大小石头,难以站立的道路。

母亲明明每次都把他和父亲搞混,不知为何只有那时正确地叫出他的名字——

「……哈。真是的,真狡猾呀……!」

伊拉斯发出干笑,在心中把刚刚想的话换个方式说。

(我还是会杀了她喔。)

自己就算不被信任也没有关系。

沙尘略为沉淀下来的天空,开始带有黄昏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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