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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卷 重重的辉迹 6.黄昏之中

正在想周遭的模样似乎很眼熟,才发现那里是之前救了拉比莎的防壁工地。

「啊……可恶……!」

像摔倒似地将身体隐藏在土山后面,杰泽特把背靠在内部构造都外露的防壁中断部分。

「……哈啊……啊……!」

杰泽特皱眉,按住腹部左侧。他刚才没有成功避开,因而被刺伤了。

吸气的时候偶尔会有剧痛,里面的骨头或许断了吧。

他用刀尖把头巾割成细条,紧紧缠在红红地湿了一片的腹部上。那头巾不是他的,是途中倒下的男子的。自己唯独在今天没有包头巾。那是为什么呢……啊,因为之前穿着园丁的长袍。

感觉上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不管是去圣园,还是之后见到拉比莎。

(可恶,好痛……!)

右手比侧腹部更严重。手指僵硬,手腕以上麻痹了。

那是因为没有正面承受札库罗的斩击而是极力格挡,不断给予不合理的负担所致。

平常杰泽特一日兰始战斗,就以快攻制敌、一击必杀为主,几乎在所有的情况下,都能在对手挥刀之前就解决。他对这种拉锯战很不拿手。

体力是札库罗占上风,杰泽特的致胜点是速度,但在这种状态下很难发挥。

(没办法了。要是早知道会碰上的话,我就会多锻链一下体力啊……!)

杰泽特不禁对过去的自己啧了一声。总之,惯用手不能用是个大问题。虽然左手也不是不会用刀,可是终归只是「也不是不会」的程度而已。不可能赢的。

瞬间思索过后,杰泽特开始用割开的另一条头巾,把手和刀固定起来。他再度让僵硬的手指紧握住刀柄,用左手和嘴巴把头巾缠上去。

沙……

这时候,耳朵捕捉到微弱的摩擦声。

他抑制呼吸,不过手和嘴巴却毫不停歇地加快了速度。

如果札库罗追过来的话,从藏身处跳出去的那一瞬间就是好机会。

(一击必杀。只能那样取胜。已经没有做出多余动作的闲工夫了。瞄准……)

轻轻动了一下刀,确认没有偏差之后,他闭上眼睛。

他以彷佛用全身聆听似的感觉,让自己融入地面、大气与背后的土墙。像是慢慢渗入干燥大地的水,自己能够感觉的范围也逐渐变大。

而且像是不让自己的存在被察觉似地。

等他发现时,脚边已经湿了……这样的状况令人满意。

杰泽特擅长阻断气息搜寻对手。因为那是天性,所以不管本人期望与否,他都适合秘密行动。也因此年纪轻轻就得到称号。

然而,只有此时,那高强的能力却成了阻碍。

沙、沙……

(——有两个人?)

杰泽特皱眉,透过防壁,他把意识更加集中在背后。

沙、沙……沙……沙、沙……

(有两个人。前面拖着脚的是札库罗,后面还有一个步伐较短的人……在追札库罗吗?不,那种走路方式是外行人。一般人……?)

会是在毫不知情之下,误入战场了吗?

对方似乎一点一点地缩短与札库罗之间的距离。札库罗应该注意到他后面的人才对,不过大概他现在专注于搜索杰泽特,所以不予理会吧?但是再这样下去就危险了。

那个外行人没有理会,打算跨越勉强安全的范围。那样的话,就可能会被不爽的札库罗当成小苍蝇,不容辩解地击溃。

(快回去,笨蛋。想死吗?)

好不容易选择了一个像这样杳无人迹的地方,都白费了。

一边感觉汗水湿淋淋地黏在背上,杰泽特深深犹豫了。他不知道该不该跳出去。

如果要一击必杀,现在还嫌太早。应该要等札库罗快到附近时再出去一决胜负才对。现在自己能确实获胜的方法,大概只有那样了。

可是如果现在不跳出去,在对付杰泽特前,札库罗大概会先收拾掉后面的小苍蝇吧。

(如果他的紧张感因此中断了的话,获胜的机率就增加了。在这里不要动……)

瞬间的犹豫会成为致命伤。杰泽特紧抿着嘴唇,把浮现在心中不完整的良心踢飞。别犹豫,你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打倒札库罗,保护拉比莎。

那个彷佛从天空照射而下,如光芒般美丽的少女,对自己露出衷心的笑容。

『杰泽特……』

拉比莎伸出纤细的指尖,在他的心中微笑。

(不要紧的,拉比莎,我一定会——)

杰泽特用力咬牙,一蹬地面。

(保护你!!)

明显提早于确实的时机,杰泽特跳了出去。

不知是否要去赶小苍蝇而将身子转了一半的札库罗,这时看着杰泽特。

那嘴唇勾勒出满意的微笑,他架好粗野的刀,不把拖行的脚当一回事往前踏出的模样,在在都被夜色的眼眸仔细捕捉到了。

银色的闪光交错,双方钻过彼此的攻击,交换了位置。

「——你真笨耶,月夜。明明再多等一下就好了。」

札库罗的嘴巴大概破皮了吧。他呸一声,吐出混了血的口水,笑着说:

「你是正义之士吗?」

他知道杰泽特不再等下去的理由。

「才不是。」

杰泽特也吐掉混了血和沙粒的口水,再度冲过去。

杰泽特虽然满身疮痍,不过札库罗也相去不远,他们只是因为兴奋而忘记疼痛。双方都用毅力,让本来应该无法动弹的部位动了起来。

(仔细看好,札库罗累了,一定有可乘之机。)

尽管自己也摇摇晃晃,但杰泽特此时闭上眼睛,叱责自己。侧腹部湿淋淋的很不舒服。眼睛变得有些朦胧。

眼前的空气咻一声裂开,就在杰泽特反射性将身体退开的那一瞬间,额头有一阵冰冷的触感。他的左眼突然看不见,还在想是否眼睛被砍中时,伸手一摸却只有血。

大概是左眉上方被砍伤,血流进眼睛里了吧。没有算好应该掌握的间隔距离。

(不妙,感觉变钝了。)

杰泽特想要再度往后跳,重整姿势,可是他放弃了。

到了这个地步,就是靠毅力决胜负。不是头脑,要靠身体来感觉,不退避的家伙就赢了。

(……要做出他无法预测的行动。)

如果是平常的杰泽特,一定会后退。他不会做出在姿势打乱的情况下冲过去这种乱来的事。

不出所料,鸢色的眼睛圆圆地张大了。但是札库罗也没有思考,靠身体来反应。他把刀刃笔直往前伸,像是要利用对手的劲头刺死对方一样。

可是杰泽特也不是笨蛋。他压低身躯,用几乎倒下的状态滑进札库罗脚边。

不过札库罗并非笨蛋。他立刻改变刀身角度,彷佛要把杰泽特的身体系在地面似地挥刀砍下。

(可恶,眼睛——)

时机不佳,左眼又看不见。

已经不倚赖视觉的杰泽特,只靠着冲动扭转身体,用左手将身体微微撑起,拉回和刀成为一体的右掌,使尽全力往上挥。

——噗滋,生动的触感在脑中响起。

「呜喔!」

听到札库罗泄露出叫声,杰泽特吃了一惊。

(真难得……)

微温的液体溅到身上。

杰泽特敲击地面一跃而起,同时看到了一个奇妙的东西。

札库罗失去平衡,他的左臂齐肩消失。

因为被自己砍飞了。

「嘿……」

札库罗踉跄地后退了几步,把刀当成拐杖。尽管如此,他的嘴唇仍漾着笑意。

战斗的血在命令之下,毫无做作且十分忠实地,单单率直地流着。

杰泽特对着札库罗的胸口,给予最后一击。

即使视野混浊,他也不闭上眼睛。

「我输了吗?逊毙了……」

杰泽特看着札库罗笑着自语,鸢色的眼睛忽然停止动作的瞬间。

他慢慢把身体收回来。

手中仍握着刀的札库罗,倒卧在彷佛火红地燃烧的黄昏大地上。

——结束了。

杰泽特如拖行身体一般地移动,噗通一声把身体靠在防壁上。

一靠上防壁之后,身体各处就开始各自发出疲劳和疼痛,杰泽特皱起五官安抚身上的疼痛。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再忍耐一下吧,拜托了。

「……暂时没办法动了……」

杰泽特在粗声喘气的空档喃喃自语,他暂时解开右手的头巾。

他放开刀柄,把刀丢到地上之后,光是那样就让他觉得身体轻松了好几倍。

——拉比莎,没事吗?

杰泽特已经厌倦抚摸疼痛的地方,他的双臂随意垂在身旁,仰望天空。

天空燃烧成一片鲜红。燃烧过了极点,逐渐开始转为焦黑。

如果她回来了,应该会看见沙暴。

像是祈祷似地如此想了之后,杰泽特真的看见沙暴了。从北边的天空接近而来。

(啊……)

嘴唇自然绽开,他知道沙暴朝着自己而来。

不是朝向迦帛尔,而是朝着杰泽特的所在……一定是那样。

孩子气的自豪,让喜悦的心情无法遏止地涌上心头。

(我最想见到的人是你,拉比莎。)

杰泽特认为自己这次很努力,所以应该可以得到这种小小的奖赏吧?

(快点来我身边……)

自己现在这副模样一定会让她很担心吧,不过就连想到那种事,都让杰泽特想发笑。

这点小伤不要紧的。可是还是稍微让我休息一下……好想对她那么说,然后快点与她紧紧相拥。

彷佛回应他的想法,沙暴转眼间就接近过来。四周的细小物品飞舞,头发和衣服被吹乱。着急的人只有自己,从旁人看来那只是一瞬间的事。

彷佛之前的事情全是假的一样,杰泽特觉得一切都开始如他所想的推进。

就算与他的想法有一点点的偏差,也完全不会有问题。只要拉比莎在身边就好。

(我是世上最幸福的男人。)

他打从心底这么认为,因为她愿意爱着像这样浑身是血的自己。

她愿意对自己说想待在自己身旁,一起往前进。

(我真的好高兴,拉比莎……)

自己能带给拉比莎比那更大的喜悦吗?他有点没自信。因为就算他能够给予比那更大的喜悦,他自己也会再度从她那里获得更大的喜悦。

光是拉比莎对着他笑,就让自己很开心了。

好想快点见到她。

杰泽特抱着无庸置疑的期待,一心期盼着拉比莎,注意力因此被分散了。

所以他没有发觉到——

有一个窥视着他的人从防壁的阴影中飞奔而出,笔直地朝他而来。

「唔喔喔!!」

等杰泽特注意到的时候,随着那家伙发出的吼叫,他感觉到腹部受到一个并不猛烈的冲击,杰泽特屏住呼吸。

「……?」

——干嘛啦,在这种时候。

杰泽特一边感到厌恶一边往下看,一个身形比自己矮小的青年已冲进怀里。

在受伤的左腹部附近,有个东西刺了进去……是小刀。

不可思议,杰泽特没有感觉到痛。只觉得很冷。

杰泽特非常从容地,看着青年摇晃肩膀重重呼吸,然后抬起头的样子。

他看到青年右眼下很有特色的二颗痣,全身失去力气。

(是你啊……)

是那个父亲被小时候的杰泽特所杀,呐喊着要复仇的青年。这样杰泽特就懂了。

(……他是认为可以遇见我,所以才跟在札库罗后面吧。)

很不错的直觉。把武器从刀改成平凡无奇的小刀,也是正确的做法。

明明达成目的了,但青年却没有开心的模样,反而茫然地看着杰泽特。

杰泽特想起之前见面时,青年对杰泽特说要杀了他,杰泽特一边回答「嗯」,一边对他很无情的事,不由得开口说:

「之前,很对不起。」

杰泽特看着青年的眼睛说了之后,青年的肩膀往上吃惊地跳了起来。

「啊……」青年发出叫声,在小刀还插着的情况下看着自己的手,不知为何表情恐惧地痉挛。

(啊,糟了,别拔。)

杰泽特瞬间那么想,但还来不及阻止,青年就握着刀柄,像要往后倒下似地离开了杰泽特的身体。

肌肉再度被切断,血液彷佛填补身体的空虚般喷出。那不愉快的感觉在疲惫的体内扩散,全身受到宛如追加的致胜一击似的疲劳侵蚀。

青年就那样倒退几步,好像踢到什么东西,一屁股坐在地上。

风在不知不觉间停止了。

「杰泽特……」

旁边传来小小的叫唤声,杰泽特压住流出的血转头,一边懊恼在最后的最后疏忽大意的自己。

笨蛋。真不中用。

(不要让她看到这种场面啊……)

焦急等待的少女一头太阳色的头发染成暗红色,孤零零地伫立在那里。

发生什么事了——

自己不太明白。

从上空发现杰泽特时的高兴心情,还洋溢在胸口。

降落地面,正要叫杰泽特的名字那一刹那,她看到有个人冲向杰泽特。

她看到对方手上有东西在发光。

「拉比莎……」

因为杰泽特对着她微笑,拉比莎松了一口气。

什么嘛,果然没事?说得也是,杰泽特是很强的。

可是她跑到杰泽特旁边后,身体就僵住了。她闻到血的味道。

「杰泽特,你受伤了……」

拉比莎抬头扫视杰泽特的全身,那严重的状况让她说不出话来

虽然从远处看时就隐约感觉到了,可是近看要来得严重许多。尤其是腹部左侧。

血不断地从杰泽特按住的手指间流出来。

「你……你没事呢?杰泽特……这个、要快点,去医疗所……」

拉比莎用拉高的声音惊慌失措地问些白痴的问题。明明不可能没事的。

「我、我们去医疗所,杰泽特!总之先用什么东西绑住吧?有什么东西能用吗?」

杰泽特没有回答。

拉比莎一看杰泽特的脸,便看到杰泽特的身体靠着防壁,微微低下头,闭上眼睛。

「杰泽特……?」

没有回应。

他静静地像睡着似地闭着眼睛。

——为什么?

体内鸦雀无声,拒绝回答那个疑问。

彷佛被吸引似地,拉比莎转向背后。

手中握着染血小刀的青年,颤抖着瘫在地上。

他对上了她的视线。

「噫!」

不知为何青年发出害怕的声音,他看着自己的手,宛如丢掉一个脏东西一样地扔开小刀。沾了血的小小凶器在地面弹跳,滚到远处。

(那个血,是杰泽特的……)

看到那个,拉比莎的内心突然被什么东西隔绝了。

她听到下方传来啪沙的声音,低头一看,辛姆辛姆的树枝掉了。

好像是在发愣的时候,放开手掉下去的。

拉比莎弯腰打算捡起来,她伸出手——

握住的不是树枝,而是掉在旁边的刀柄。

「……啊,咦咦?」

青年发出异常的声音,表情僵硬。她凝视着青年,站起来。

因为刀很重,拉比莎用双手握住,一边拖着刀身一边举起来。

仔细一看,她觉得青年的脸很眼熟。是某个夜晚,曾现身说要向杰泽特复仇的家伙。

(我阻止了他……)

他因此而保住了一命。四周的世界急速远离。

拉比莎拖着刀锋跨出一步。

「住……住手……」

伸出一只手的青年好像在说什么。

「我也没想到、怎么会这么、简单就……」

拉比莎拖着刀跨出脚少。

(杰泽特……)

拉比莎觉得十分寒冷。身体空空的,沙暴在体内呼啸。

在防壁上,通道突然中断时,她也体会到了相同的感觉。

没有去处,无法再前进。没有能逃的地方,也没有伸出援手的人。

已经看不到一丝光明。

——就在此时,有东西从后面碰了拉比莎的肩膀,她微微张大眼睛。

「拉比莎,欢迎回来。」

温柔的细语传入耳中,拉比莎当场停下脚步,僵在原地。

「……抱歉,稍微发呆了一下。」

放在她肩膀上的手指,柔和地将她僵硬的身体往后拉。

大手从背后伸过来,包覆住她的双手,轻易地将刀拿走。

然后再度包住她的双手。

「抱歉,让你害怕了。我知道会变成这样。」

杰泽特不知为何用十分抱歉的声音赔罪。

「我知道总有一天会变成这样,尽管如此……还是无法放手。」

杰泽特发出疲倦似的叹息,拉比莎知道他在背后垂下头。

「……抱歉。我明明知道会让你感到痛苦,却还是希望你能在我身边……」

拉比莎慢慢吸气,把他虚弱的声音一一收进胸口。

「让这么小的手,拿又重又讨厌的东西,抱歉……」

被隔绝的东西重新回来了,力气从身上消失。

彷佛和那个配合好似地,包覆她的手指松开,杰泽特在她背后的身体往下滑。

——泪水渗了出来。

拉比莎回头伸出手,想要撑住杰泽特,却反而被拉下去。

「不要,杰泽特……不要坐下去……」

张大的眼睛蓄积着泪水,她只能说出那种话。

「嗯。」

杰泽特点着头,却仍然坐到地上。

拉比莎和杰泽特一起跪下,杰泽特望向她,微笑着把手伸向她的脸颊。

「不要紧,我只是有点累而已。」

明明怎么想都不会是没问题的状况,杰泽特仍用温柔到让她心痛的表情,拭去她的泪水。

此时后方传来像是搔抓地面的声音,拉比莎吃惊地把视线拉回去,青年已经逃走了。拉比莎立刻伸出手,把身子探出去。

「等……」

可是她没有追赶的时间,身体马上被拉回来。

「不要走,拉比莎。待在我旁边……」

杰泽特直接抱住倒入胸膛的拉比莎,寂寞似地如此说道。

和平常截然不同的不安声音与语气,让拉比莎惊慌失措。

「可……可是,杰泽特,我一个人的话,没办法带你去医疗……」

一边说着,拉比莎的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拉比莎非常明白,杰泽特正逐渐变得虚弱。太阳已经西沉了。在这么慌张的状态下,能够呼叫法纪鲁吗?

「法纪鲁、法纪鲁……!」

「没关系啦,拉比莎。我只要休息一下,就能走了。」

「骗人!在这种状态下不可能走的!」

「那就算了。待在我身边。」

杰泽特夹杂着喘息对拉比莎说,让拉比莎感受到一阵宛如头被打到一样的冲击。

「你……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嗯……好美。」

拉比莎感觉到他的指尖梳过她头发的触感,杰泽特回以不成回答的自语:

「好美,好温暖,好柔软,好可爱……我好喜欢你。幸好我有好好保护了你。你能像这样陪着我,真是太好了。谢谢你第一个来见我……」

拉比莎的喉咙堵塞,发不出声音来。她想转身,杰泽特却用力抓住她的手。

「……杰泽特,拜托,让我去找人来……」

「为什么?拉比莎你不是说,打算到死都不分开……」

像足睡着时一样,杰泽特的声音愈来愈小,抓着拉比莎手臂的手失去力量。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拉比莎不顾一切地站了起来,可是她正要起身,却反而感到一阵无力,她再度摇摇晃晃地倒在杰泽特的胸膛上。

(怎么突然变成这样!?现在不是倒下的时候!)

她的手臂用力想撑起身体,却怎么也办不到。

在她因无法理解的现象而混乱的下一秒,突然察觉到周遭的黑暗,愣住了。

太阳下山了,和伊弗利特订下的契约期限已经到了。

(怎么会……!)

眼前一片黑暗。

(拜托,再等一下,至少让我把他送去医疗所,拜托,若是现在还……)

眼皮因无法反抗的困倦感落下,她流下眼泪,作为最后的小小抵抗。

(这种地方,几乎不会有人来。再这样下去,杰泽特就……!)

一边和远去的意识奋斗,拉比莎哭叫起来,把脸皱得扭曲。

——拜托,住手,再这样下去,杰泽特就会死掉了啊——!!

叫声被虚空吸入,没有再回来。

——没关系啊,要生气我给你!灵魂也给你!全部都给你!救救杰泽特!!

即使如此也一样,没有任何人回答的迹象。

——这样的话,至少把我的生气分给杰泽特啊!只是伊弗利特附体而已,还有剩吧!?既然如此就分给他啊!!

没有回应,她的叫声徒然消失在虚无里……

「那是不可能的。」

不久,拉比莎忽然听到声音。

拉比莎惊讶地抬起头,愣愣地看着眼前的虚空。

自己好像抱着膝盖脸朝下在哭。她正以那样的姿势坐着。

太阳明明应该西沉了,周围却有点微光。

「人无法把生气分给人,那是自然之理。」

拉比莎觉得她好像听到很熟悉的声音,她吸着鼻子,一边搜寻记忆一边歪着头思考。

明明对那个声音很熟,却想不出来是谁。

「只有精灵才吃人类的生气。精灵养育自然,自然养育青草,家畜吃草,人吃家畜。世界就是以那样的循环运行的。如果你想把生气分给那个人,就得等待那个循环绕行过来。」

此时拉比莎发觉声音是从旁边传来的,她往旁边一看,与对方的视线对上。

是太阳色的眼睛。

一瞬间,拉比莎有股非常奇怪的感觉。她曾经看过这双眼睛和脸孔。会是谁呢?

——她没多久就想起来了。

是自己。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女就坐在旁边,像镜子一样看着自己。

「你、你是谁?」

「我是你。」

对方紧接着回答后,拉比莎混乱了。

「不过,也是别人。」

对方补充说明之后,拉比莎更加混乱了。换言之,到底是谁?

不过,拉比莎马上转变念头,认为对方是谁都无所谓。这个人刚才说了什么重要的事?人没办法把生气分给人之类的,也就是说——

「我没办法把生气分给杰泽特吗……?」

「不可能。」

对万一边轻轻笑着,一边斩钉截铁地说,拉比莎又流下眼泪。

「那我已经不能救杰泽特了吗……?」

「也不尽然。」

一听到那个回答,拉比莎停下拭泪的手,猛然把身体往前探。

「我该怎么做才好!?」

拉比莎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请教,旁边的拉比莎脸上仍然保持平静的微笑,语气也没有改变,淡淡地回答:

「如果是我,就办得到。」

那难以理解的回答完全出乎拉比莎意料之外,她感到困惑。

「咦?可是你说我不能把生气分给人……你就是我……」

「你做不到,可是我可以。不过现在的我没什么力量。」

对方说着,表情终于动了,她有点寂寞地抚摸着自己的脚。

「去年只诞生出一个新的生命而已。如果把生命分给那个人,我就一定会死。可是,如果有人能把生气给我的话就另当别论。那一点你办得到。」

她看向脚边的视线再度回到拉比莎身上,另一个拉比莎问拉比莎说:

「为了让我不死,直到我变得能够再度使用自然之力为止,你能在旁边把生气分给我吗?虽然或许不管你怎么努力,我最后还是会死。」

太阳色的眼眸定睛看着拉比莎,用认真的表情问道:

「那样一来,你说不定也会死。就算是这样,你也想把命分给那个人吗?如果你希望如此,我也就那么做吧。因为我,就是你。」

拉比莎定睛回望那双眼睛,也用认真的表情点头。

「如果你把命分给杰泽特,我就把命分给你。」

听到这句话,她露出笑容站了起来。

「只要沿着这条路走就好了,就可以走到我的身边。」

她说了之后,拉比莎看向她所指的方向,从她的脚底伸出彷佛闪耀着金色光芒的粗绳似的东西,一面缓和地弯曲,一面延伸到很遥远的地方。

「谢谢你!我马上就过去!」

对方也笑着点头,准备跑出去的拉比莎忽然转头过来。

「可是,你为什么要这样帮我?」

「我说过了吧,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你得救之后,我也会得救。」

双脚直立站在道路的起点,她把双手交握在腰部后方,露出和最初见到时相同的平静微笑。

「如果你重视我,我也会重视你。你重视的人,对我来说也很重要。如果对你来说,我是特别的,我也会那么对你。」

她站着不动,只是笑着如此告诉拉比莎。

「这样啊,谢谢你……!」

拉比莎也跟着笑起来,并再度道谢,这次她朝着前方跑出去。

在金色道路前方,枝叶茂密的大树,沐浴在从天而降的光芒中,凛然伫立。

*  *  *

……有人摇晃着自己的肩膀,他感觉到嘈杂的气息而张开眼睛后,看到有人正在窥视着自己的脸。

「喂!你还好吗?振作一点!」

他慢慢地眨眨眼睛,环顾四周。不知不觉间,周遭完全暗了下来。

胸口上感觉到重量,他一看,拉比莎正蹲着趴在自己的衣服上。

「这女孩完全醒不过来,虽说你的伤看起来更严重。」

杰泽特一试着坐起来,身体就感到疼痛,他皱着五官不灵活地动作。

他艰涩地把手放在拉比莎的背上,试着轻声呼唤她:

「拉比莎、拉比莎,有人来救我们了喔。」

就算他试着轻摇,拉比莎也全然没有醒转的迹象。

恐怕是使用伊弗利特的影响,产生疲劳,陷入等同昏厥的睡眠之中了吧。

(若是如此,她应该暂时不会醒来吧?别硬要叫醒她好了,她累了。)

杰泽特一边愣愣地想着,一边歪着头。话虽如此,为什么自己还活着?老实说,他已经完全做好死亡的心理准备了。

他往腹部左侧摸去,染上的血已经干了的衣服变得硬硬的。虽然碰到时仍感到一阵剧痛,不过血好像已经完全止住了。

杰泽特更疑惑地歪着头。伤得那么重,血会如此轻易地止住吗?

「哎呀,吓了我一跳呢.一个脸色大变的年轻人飞奔过来,告诉我说工地有个家伙快死了。我过来一看,就看到伤得很重的你。还有啊,咦?那个可怕的红发家伙死了!你真厉害耶,是你把那种像猛兽一样的家伙打倒的吗!?」

扶起杰泽特的男子突然在旁边说话,把杰泽特吓了一跳,惊吓时身体又痛得没有力气。虽说疼痛是活着的证明,但他还是很讨厌。

(脸色大变的年轻人……是那家伙去通报的吗?)

杰泽特的脑海中浮现战战兢兢地逃走的黑痣青年。虽然杰泽特完全没有想因此向他道谢,不过他确实救了自己。因为现在的自己、没办法搬动拉比莎。

「镇上怎么样了?」

「骚乱差不多都平息了喔!好像有人找来很厉害的游徙民,那些家伙和从塔拉斯伐尔的镇上来的人,几乎把盗贼一网打尽!啊,难道说你也是两者其中之一的伙伴吗!?」

杰泽特在寻找札库罗的途中,曾经一度遇到碧姬他们。必须向他们郑重道谢,好好拿出谢礼才行。当然要拿出谢礼的不是自己,是迎帛尔镇。

「虽然状况很惨,不过也不能一直茫然地难过下去……现在居民正总动员,像这样搬运伤者,或收拾遗体喔。好了,我们也为你们拿了担架来。你伤成那样,没办法自己移动吧?」

在男子的信号下,几个人抬着担架过来,先把手放在拉比莎身上。

「啊,这家伙——」

我自己带去。杰泽特想这么说,但他突然闭上嘴巴。大概是自觉到现在的自己没办法搬动她吧。

「没有两人用的担架耶。放心吧,我会好好把你们搬到同一个地方的。」

察觉到什么的男子亲切地对杰泽特如此说,杰泽特默默点头。

拉比莎先被搬走,杰泽特靠自己的力量,将身体移到放在旁边的担架上。

「呜……」

即使是那么小的动作,受伤的部位仍传来剧痛。有种还活着的不可思议感化为现实的感觉。人类的身体有那么强壮吗?

(……算了,无论如何这是现实。活着真是太好了。得快点治好才行。)

躺在担架上,杰泽特想着在自已之后昏倒的拉比莎。

当时她不断地哭泣着,想必是相当不安吧。自己又害她感到害怕了。

(她醒来的时候,我想待在她身边。)

为了让她知道自己没事、让她放心,就算会痛,杰泽特也想要靠自己的力量四处行动,能马上走到拉比莎身边。只要睡上一天,疲劳应该就会恢复了吧。

(然后,接下来……这次一定……)

开始被抬走时,困倦感再度涌现,杰泽特闭上眼睛。

(要一起……)

睡意以坠落的速度降临,杰泽特祈祷这不是一种走马灯。

希望自己真的没有死,拉比莎平安无事,事情也已经全部结束了。

就算没有那么夸张也无妨,他希望微小的幸福能够来临。

存在着能共享喜悦与悲伤,以及彼此交谈的人的幸福。

能常常看见那个人的笑容的幸福。

不奢求其他的愿望,只希望那小小的幸福能够来临……

——用担架把两人抬走之后,有好几个人在现场检查遗留物。

举起外用的烛台,在防壁附近巡视的一人,对其他伙伴说:

「喂,那个……」

看向他所指的方向,所有的人都惊讶地张大眼睛。

在烛台的光芒照射下,地面模糊地浮现在暗夜中。

沾染血汗的刀与辛姆辛姆的树枝,悄悄地贴合在一起,掉落在地面上。

*  *  *

那一天袭击迦帛尔的一连串阴谋剧,后来称为『沙岚的悲剧』。

那次的事件在迦帛尔留下深深的伤痕,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镇上仍持续混乱着。

圣园和议会有很多成员遇害,组织呈现毁灭状态。占星之徒退去之后,部分的教义信徒顽强地留下来;此外『沙岚』的残党四散在中央沙漠各地,成为各种犯罪组织的温床。

辛姆辛姆的恢复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完成,水也无法像之前一样供给,水利协定议会处于杀气腾腾的气氛中,每次开会都发生纠纷。

没有人称迦帛尔为圣地,其他村镇也对辛姆辛姆的复活不抱希望。

不过,尽管如此,仍有许多人不放弃。『沙岚的悲剧』的确带来很多不幸,但同时,也带来了迦帛尔重生的契机。

受到以往在无意识下轻蔑并视为无物的塔拉斯伐尔势力与游徙民保护,这个事实给居民的心境带来很太的变化,成为驱散特权意识的潜在因素。

讨伐队与其他城镇和解,并且交了朋友回来,这成为他们的勇气。

许多人目击手持辛姆辛姆嫩枝的少女姿态,那成为他们的希望。

迦帛尔所受的伤确实很深,且不容易治愈。即使如此,在一个星期、一个月过去时,事情着实一点一滴地产生了变化。

圣园和议会不久之后都再度运作,以组织担任镇上事务统合者的角色,开始让新的迦帛尔朝商队都市的目标前进。时间确实地推移了。

——可是……

在那样的镇上,只有一人——只有一个少女的时间停止了。

从事件发生那天,即使过了一个星期、一个月、就算过了一年,她也没有张开眼睛的迹象。

少女在睡眠中成长,迎接了成年之日,已经不是少女了。

过了两年,又过了半年,终于过了三年的岁月。

一直沉睡的她,身旁总有一位青年。

只要稍有空间,就一定会到她的身边,日复一日没有改变。

只希望在她醒来时,不是独自一人。

好让她在醒来时,第一个看到并抱紧她的人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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