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睁眼醒来的时候,有时会感觉到自己如同新生一般。
不清楚是好是坏。
只是这样的变化,突然间发生了而已。
从长年被折磨的负罪感中解放出来,反而无法忍受一直不在意的风声。不可逆的事象,简直像暴风雨一样出现。
对埃尔戈来说,今天就是如此。
他所看到的世界,仿佛变成了完全不同的什么东西。
从窗外照射进来的朝阳,可以隐约看到它慢慢地升上事务所的天窗。
从昏暗中浮现出来的书架、在墙角堆积起来的显像管电视、在桌子上转着的铅笔、窗框上堆积起来的灰尘、一切都和昨日无异。
但是,在他看来却好像全部都不一样了。
虽然至少略微的差异,但是一切都变得明亮、崭新、仿佛被一层朦胧的光所笼罩。
「哇……!」
那是非常,难以忍受的感觉。
看来自己是在沙发上睡着了。
我只记得在屋顶上和白衣少女的对话。
——「如果活着,连神明都能创造出来」
总觉得那句话让自己长舒了一口气,全身都放松了下来。
在阅读着绘本的未那的侧颜非常美丽。可能童话故事中的妖精就是她这种气质吧。她阅读绘本的声音,仿佛现在还在耳旁留有回音……
他抚摸着自己睡过的那张沙发的靠背。
和记忆中的触感毫厘不差。
明明是一样的,不知为何内心深处却隐隐作痛。
就在他走神的时候,门打开了。
「嗯?埃尔戈?原来你在这里吗?」
「凛?」
刚一认出是她,埃尔戈的脸突然就变红了。
「请,请不要看!」
将膝盖上的床单扯起来,把鼻子以下的身体全部遮起来。
「嗯?怎么了嘛?」
「那,那个,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很羞耻——」
凛眨了眨眼睛。
埃尔戈的脸被映照在她那大大的圆眼睛之中,这让埃尔戈更羞耻了。
这是埃尔戈第一次察觉到,这位女性是那么美丽。至今为止的埃尔戈到底看着的是什么呢?
「真奇怪啊,埃尔戈,你发烧了吗?」
「我想,应该没有吧」
埃尔戈就这样把脸遮起来回答道。
虽然这么说,但他自己也感觉到连耳朵都发热了,所以其实也没啥说服力。要是被人诊断成患了什么新型发热症的话,埃尔戈估计会立刻接受吧。
「那,你听说了若珑的事了吗?他战胜你以后,就在这个事务所和夜劫亚纪良会合了」
听见这句话,埃尔戈不自觉地抿起嘴。
「……我,没有输」
凛又一次瞪圆了双眼。
「埃尔戈?」
「不低,那个,如果说是那场战斗,确实是输给他了。但应该说是不可抗力吧之类的,要是能好好地正面对决的话,应该不会变成那样之类的……」
「哼……嗯……哼……」
凛用手托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她的动作如同优雅的阿比西尼亚猫一般,将手靠在了沙发上,将脸贴近到了将脸埋在被窝里的埃尔戈的鼻尖的距离。
「怎,怎么了吗?」
「埃尔戈,我感觉你的表情,是不是变了?说话方式,还有身材也是」
「是,是那样吗?」
胆怯地这么说着的埃尔戈,越发蜷缩进了沙发的一角。
旁边的窗户玻璃上映照出来的,埃尔戈的身姿,总让人感觉像是一只胆怯的狮子。那看起来逐渐被逼得似乎无路可走的构图十分有趣,简直就像哪里的寓言故事一样。
凛从埃尔戈那已经变回原状的指尖到他的头顶仔仔细细观察了一番,说道。
「果然,你又稍微长大了一点啊。你刚到日本的时候,我也感觉你好像变高了,但这次不是感觉而是可以确认了」
「既然凛是这么说的,那说不定就是这样」
从在海贼岛附近捡到他那时开始,最清楚埃尔戈的情况的就是凛。
那么,她知不知道自己胸口这份骚动的真面目呢?
或者,另一个人。
君主·埃尔梅罗二世。
如果是那位完美看破了埃尔戈所吞食的一柱神明的君主,又能不能说明呢?
心跳不已、心慌不已、心动不已……和直到昨天的时候相比已经完全不一样的心,他能不能像对魔术那样将之解体呢?
「老师他们——」
就在他打算询问的时候。
异样的魔力,从事务所的入口处膨胀开来。
「若珑——?!」
*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
在我和师父面前,惨叫不断回响着。
被白若珑背着的少女——夜劫亚纪良。
那天真无邪的脸庞突然被漆黑的假面所覆盖,她的背上正体不明的黑暗之渊在不断扩大。
那实在是太过不祥的黑色。
和此时窗外朝霞的颜色全然不同,是极其不自然的黑暗。
然后,从那黑暗之中有某种东西正在波动。
那简直就像在夜晚的海中不断跃起的人鱼一般。
「老师!」
「格蕾小姐,发生了什么!」
凛和埃尔戈从事务所中飞奔出来。
几乎同时地,
「救救我,阿若……!」
像是回应少女的呼救,那片黑暗将若珑的身体吞了进去。
那简直让人觉得是暗色的鲸将青年的躯体吞食。
包括被背着的少女自己,一切都被折叠进了暗色空间中。
被不断地吸引,压缩到了别说若珑,哪怕比亚纪良的体积还小的尺寸。宛如生成了极小的黑洞般的异常,此种情况面前所有人都一时没法动弹。
不。
只有一个人是例外。
比师父也好,凛也好,比自己还要快地,飞奔出去的红发青年。
「若珑——!」
看见那呼喊着的埃尔戈的侧脸,我一瞬间停止了思考。
(……嗯?)
埃尔戈他,原来是这幅模样吗?
热情胜过稚嫩。
精悍胜过无垢。
积极胜过被动的侧脸。
不过是一个晚上,却仿佛已经经过数年。
并不是肉体,而是精神的时间。
从他背后如花瓣一般生成的幻手,在那暗鲸之颚即将封闭前的瞬间,插进了那暗色的空间。
「埃尔……戈……先生……?」
苍蓝的幻手,阻止了暗色的空间。
向着那隐约传出来的少女的声音的方向,埃尔戈将剩余的幻手伸了过去。
「阿若!」
再一次呼喊。
从来没见过的脸。从来没听过的声音。
我所不知道的埃尔戈,就在自己的眼前。
虽然不知道,但果然还是一样的——和那个在海贼岛上遇见的红发青年一样。
「出来,阿若!从这种玩意里挣脱出来!」
咔擦,声音响起。
是从暗色的空间里传出来的。
「哈哈……」
仿佛很痛苦,却又雀跃着的笑声,从那暗之深渊中回响开来。
「总算,找回状态了啊。埃尔戈」
仿佛要将那折叠起来的暗色空间撕开一般,从那狭窄的道路中间,长出了褐肤的手。
「没错啊。和老爹的手艺比起来,这玩意不过如此」
褐色的手,横向动了起来。
从那被撕裂开的黑暗,可以窥见若珑的上半身。在那纯白的头发下,他的眼瞳正在燃烧。在这种情况下,嘴上却露出无畏的微笑。
「就算是夜劫的干涉,也不过是这种水平的魔术罢了」
从那隙间,半透明的羽翼显现了出来。
幻翼,正是褐肤少年被赋予的,凌驾于众多魔术之上的神秘。
那幻翼在黑暗的内侧伸展开来,与从外侧伸了进去的埃尔戈的幻手触碰了。
「诶……!」
被其夺取视线的,并不只有自己。
无论是师父还是凛,都屏住了呼吸站在那里。
无论是幻手还是幻翼,都是从现代魔术中隔绝了出来的压倒性神秘。
但是,当这两者——并非由于敌对关系,而是为了相互帮助而接触到的时候,两者相乘般的魔力迸发了开来。
并不是规模,也不是单纯的出力。而是质的问题。
极小,同时却又极重的,魔力的质量。
那仿佛爆炸开来般的威力,将那包裹着若珑和亚纪良的黑暗,如同被打湿的纸巾一般轻易撕裂开来。
那看起来,几乎就已经是奇迹一样了。
红发青年的幻手和银发少年的幻翼,将那正体不明的黑暗立即从现实中剥离开来。晨光将暗色贯穿,将那不祥的术式逐渐无效化。
而在另一侧,也已经能看到那被白若珑背着的少女的身姿了。
如果就这样继续的话,毫无疑问就能从那暗之空间中,将两人拉回来了吧。
(但是)
警报,在我的胸口不断作响。
「这样,不行——!」
听见我的声音,师父叫了起来。
「停下来!」
将两人制止了。
「你们要是破坏了这个术式,夜劫亚纪良会死的!」
幻翼和幻手,同时停了下来。
原本已经逐渐变淡的暗色借此机会恢复了气势,开始向若珑那边压迫过去。而师父则是用一副吃了黄连似的苦涩表情继续说道,
「构建那个术式的核心,正是寄宿在夜劫亚纪良身体中的神体。如果强行与其接触的话,作为媒介的她就会遭到反噬,如同回旋镖一样。至少首先可以确定的是,那一定不止是人类能够忍受的痛苦」
「哼……还真是准备周到啊」
若珑咂了咂舌。
他的眼瞳,捕捉到了那从朝霞中延伸出来的影子。
「我说的没错吧,夜劫?」
「啊?」,我也回过头去。
埃尔戈也同样回转身体,摆出了架势。
不知什么时候,在我们的背后,黑衣们出现了。
不让在场的任何人发觉到他们的气息,就这么伫立在这里。那简直就像是印染在大地上的影子。
对面是三个人。
现在还没戴上面具。
但从他们身上缠绕着的魔力来看必然是某种术士。
而其中一人,我有印象。
那是夜劫雪信。
那个用三角巾吊着右臂的壮汉,让现场变得愈加紧张。
(……血的,香味)
对于另一个事实,我挑了挑眉毛。
虽然只有一丁点,但是从那壮汉的右臂上,传来了仍然新鲜的血液的气味。
——「这就是神体的拒绝反应。即便已经剥去了八成的现在,我的手腕的机能还是没回复过来,让各位见笑了」
那时他确实说过,八成已经被剥离了。
也就是说,雪信使用了右臂剩余的神体,完成了刚才的术式。
夜劫雪信开口说道。
「吾等遵家主之命,前来回收你和亚纪良」
用回收来形容。也就是说,那以亚纪良为中心产生的异变,似乎果然是由夜劫家引发的。
再一次被关进那暗色之中的若珑,笑了起来。
「以神之棺将神封印吗。真是正确到让人讨厌啊。顺便一说,如果你不是用那种阴沉面孔,而是用微笑来迎接她的话就好了」
「阿若……」
他背上的亚纪良,不自然地呻吟着。
将那少女从背上移到面前,若珑温柔地抱着她。
「告诉夜劫家的家主,准备好汉堡和可乐哦」
他会意地眨一眨眼。
两人的身影,就这样被压缩进了那片黑暗之中。
之后,只留下了黑色的立方体。那是无论怎么想,别说若珑,就算是小个子的亚纪良的身体也不可能收得进去的巴掌大小的立方体。
(……黑柜)
这个词语,在脑海中浮现出来。
为神明所准备的棺材。这是夜劫亚纪良曾说过的别名。
原来那句话是这个意思吗?
与此同时,我想起了另一件事。
「哦哟!这玩意怎么看都很像啊」
比我的思考更快地,右肩上的固定具(Hook)中,传来了亚德小小的声音。
「立方体和球体一样,可以说是物理世界中最为完美的一种形状。不管是东方还是西方,如果要想收纳名为神的现象的话,选择这样的形状是理所当然的吧」
听见了亚德的声音的师父这样低语道。
他的视线与从地上将立方体拾起来的夜劫雪信相交了。
「吾等就此回收他们,没问题吧?君主·埃尔梅罗二世」
看起来像是进行确认,但却是完全不容商量拒绝的口吻。
凛将宝石藏在手心,一直没有将视线从黑衣成员们身上移开。
埃尔戈也没有收起幻手,依旧略微抬起脚跟,蓄势待发着。
无论哪个,都是可以认定为准备战斗的态势。
就这样让他们把若珑和亚纪良带回去真的好吗?还是说,就算与夜劫家战斗也要把他们夺回来吗?
「老师,如果是我的话——!」
埃尔戈喊了出来。
直到不久之前还引发了奇迹的年轻人的话语中,现在包含了同等分量的不甘。如果是他的幻手的话,去打倒夜劫家也不是不可能。
(……那我,要)
我该怎么办才好呢。
无法把握眼前的事态,我的心在退缩着。如果是战斗的话,明明是那样轻盈的身体,为什么却如此害怕作出决断呢?
(……我在害怕吗?)
对,我很害怕。
在异国的土地上,无法确定谁是朋友,谁是敌人。隐藏在背后的,并不是单纯的个人,而是各种各样相互缠绕着的人际关系,复数的组织纠缠在其中。
更何况。
(……师父他)
师父会因为自己的疏忽而遭受敌对。
原本在时钟塔中,师父和莱妮丝的立场就称不上安全。倒不如说他们总是在钢丝上艰难地保持平衡。如果再进一步增加外部敌人的话,恐怕这次就真的无法避免破灭的结局了。
「……」
当然,夜劫雪信应该也做好了相应的觉悟才对。
如果事态演变成要同包含彷徨海在内的魔术协会势力斗争的话,对他们来说也有被追逼到无法预料的困境之中的风险吧。正因为这样,才会事先通过两仪干也为中介,和师父接触并委托他去带回夜劫亚纪良。
当然,这并不是什么正经的契约。
但是,像这样的形式与手续能如何约束人类,现在的我已经知道了。这就像是在,事先就逐渐将对手的行动逐渐制约住的,某种魔术手段一样。
也许,这也是这个国家的做法之一吧。
师父让出了道路,作为自己的回答。
「没问题。毋庸置疑,亚纪良小姐是诸位的保护对象。你们请便吧」
「……师,父」
没能形成完整的话语,声音在喉中便消散了。
「非常感谢」
雪信低头致谢。
「但是」
师父小声地,告诫道。
「希望诸位,莫要重蹈萨图努斯的覆辙」
「……」
雪信没有对此作出回应。
而我则不明白其中的意思,只能眨了眨眼睛。只是,我能察觉到凛屏住了呼吸。
「我们走吧。榛、伊妻」
雪信向身后的两人通告道。
身穿黑衣的同行者和将立方体回收了的夜劫雪信一起,消失在了那薄暗的小路的对面。
*
在感觉他们的气息远去后,最先提问的是凛。
「先不谈最后的忠告,教授你是真的打算把他们交给夜劫吗?」
这纯粹是询问方针的发言。
她站在尊重师父的选择这个前提上,确认‘是不是真的要这样做’的位置上的问题。
「……老师」
埃尔戈的声音,很嘶哑。
这边则是一直很急促的声音。简直就像被刀捅进了心脏一样,他的侧脸急迫到了极点。
这又是我第一次知道,他会做出这样的表情。
「我,要把阿若他们——」
后续的话语没能说出来。
想来也是这样吧。
(毕竟,埃尔戈也应该明白的。)
为了不让埃尔戈被侵蚀殆尽,我们踏上了旅程。
为了解除名为记忆饱和的,喰神的副作用——为了知晓让神明返还的术式,师父到底面对了何等的危险,青年也是很清楚的。如果是这个青年的话,恐怕也不会想让师父更加为难才对。
虽然核心部分是不会改变的,但正因如此才会这样痛苦吧。
(……而且)
师父的选择,并没有错误。
若珑和夜劫亚纪良。
夜劫朱音和夜劫雪信。
如果选择帮助若珑,亚纪良或许能够得救。
但是那就意味着,我们不可能从夜劫家族获得将埃尔戈体内的神明返还的术式。
从我们此行的目的出发,将他们交给夜劫朱音时绝对正确的。就算不是为了这个目的,站在时钟塔君主的立场上,想必也必须要避开和其他组织为敌的境况吧。
(……正确)
我是,这么想的。
正确的道路正确的选择正确的生活方式。不被任何人否定,被说没办法的存在方式。世界之所以能够勉强维持,大概是因为很多人积累了这样的正确性吧。世界上有很多正确的事情,正因为每次都这样分配,社会才得以成立。
但是,总有什么事让我无法释怀。
——「救救我,阿若……!」
那个声音,一直没法从耳旁消失。
在心中不断回响着。
心很痛。
我既没有像凛那么聪明,也没法变得像埃尔戈那么温柔。无论做什么都只能半途而废的,灰色(Grey)的自己。
师父背对着我们。
在晨光中,那穿着麻布夹克的背影,往远处走了几步之后。
「……昨晚,Miss远坂也说过了吧」
他低语道。
「接下来就只能,看第三选项能不能赶得上了」
「诶?」
我抬起视线时,师父刚好进入了建筑物中。
我突然察觉到了。
原本以为是太早了还没起来,其实并不是那样。
两仪干也和两仪未那两人的身影,已经从过去的苍崎橙子的事务所中消失了。
2
在夜劫家回收了黑色立方体的同时,远在重洋之外的异国·英国也迎来了新的邂逅。
由于时差的关系,这边还是夜晚。
一辆马车正在深夜中前行着。
虽然伦敦现在还有很多骑马的警官,但马车却很少见了。更别说是镌刻着纹章,以四匹马驱动的轿车,那已经是除了王室出行以外几乎见不到的珍品了。更何况,还是在深夜的郊外行驶着,而在驾驶座上坐着的,还是让人无法转移视线的莫西干头随从这种情况,只能让人觉得是什么新型都市传说一样的玩意了。
实际上,在被称为斯拉的街道上,从那辆马车上下来的女性才是如同梦境一般的存在。
年龄大概二十岁左右吧。
让人想起雪花石膏的白色肌肤,蓬松的金发。覆盖肢体的鲜艳礼服,以及最重要的,在那双眼瞳中蕴含的强烈的意志。
打开宅邸办公室门,她发出了叹息。
「真是没想到,会在这种时间被叫出来啊」
「只花了四小时就赶过来真的很感谢呢」
在桌子的另一端,莱妮丝仿佛很高兴一般微笑着。
「正好,新调了垂直起降飞机(Vtol)过来才能赶上就是了」
她干脆地说出了什么不得了的话后,闭上了一只眼。
露维亚瑟琳塔·艾德费尔特。
埃尔梅罗教室有名的核弹。即为远坂凛的劲敌,也是让君主埃尔梅罗二世胃痛的主因之一。
「我是不是还应该感谢你没有直接坐着那玩意来斯拉呢」
莱妮丝的表情混入了一丝淡淡的苦笑。
当然,莱妮丝也是埃尔梅罗派的下任继承者,从时钟塔家系阶位上来看,甚至在艾德费尔特家之上。但是,不纠结于这种小小的魔术世界的习惯才是她的风格。
露维亚则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而且说实话,我也想听听了。之前,在这个房间里聊过南国的事情来着?嗯,My tutor似乎在新加坡为所欲为了一番对吧」
「果然,你已经调查过了吧」
「这可称不上是调查啊。毕竟实在闹得太大了嘛」
半惊讶般,露维亚越说越多。
「我看了新加坡的记录。即便只是公开的部分,整块岛屿被连根拔起、赤道无风带上出现了风暴潮这种情况,属实不像魔术师的表演呢。因为有违反专利的嫌疑,时钟塔新加坡支部和螺旋馆那边甚至都提交了调查型礼装的使用申请吗?所幸是在东南亚,好歹把这几场骚乱给平息下去了。如果这种事情发生在欧洲的话,恐怕会瞬间演变为大动乱啊。时钟塔的第一原则——神秘理应隐匿,看来是被抛到九霄云外了呢」
露维亚仔细而辛辣地,挖苦着二世的荒唐行为。
把这些事件放在一块,只能说是一场大灾难。当然,埃尔梅罗二世也是在考虑过地域的特殊性的前提下才会这样行动的吧,但如果时钟塔的其他势力听闻了这件事的话,恐怕会变成相当麻烦的事情。
莱妮丝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
「当然,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兄长平日里总是一副饱尝苦楚的样子,但每次这种事情都是他自找的呀。虽说变得符合君主(Lord)应有的风格也挺好,但这恐怕是他本来就有的资质吧」
「他总是被称作掠夺公呢。不对,我可是很高兴的哦?这样才配作为我的Tutor嘛。而且,莱妮丝你之前那套话术真是老谋深算啊。为了探查埃尔梅罗二世的情报到底被泄露到什么程度,故意从我这里套话。还特意喊了人家的别名」
——「你们家族不还被说成是世上最优美的鬣狗吗?」
这是一周前在这个房间里发生的对话。
「亮出了听到各地的争执和争斗就会探出头来索要战利品的艾德费尔特的别名,这一次也暗示我要置身其中吧?」露维亚直言不讳地指出。
露维亚莱妮丝在眼前双手合十,仿佛是在说‘露馅了’。
「哈哈,能原谅我嘛?」
「即使面对朋友,你也会条件反射性地运用这种谋略,这样的性格实在是适合时钟塔呢,我也很喜欢。那么,能请你说明一下吗?是有不能用手机说话的原因吧?」
她的眼瞳中,透出深邃的光芒。
凝视着她的同时,莱妮丝点了点头。
「正有此意,我想给你介绍个人」
啪叽,她打了个响指。
在露维亚身后,她进入时使用的门打开了。
蓝发的女子正伫立在那里。
看起来是比露维亚大一轮的年龄吧。
那五官端正的相貌绝不逊色于两人,但却给人一种强烈的人工感的印象。身着以紫色和白色为基调的制服,像是被这所突然提醒了一般,露维亚询问道。
「难道这位是,来自阿特拉斯院的客人?」
「你猜对了。这位是来自阿特拉斯院的炼金术师,拉提奥·库尔德里斯·海勒姆」
「阿特拉斯的六源」
露维亚说道。
拉提奥点了点头,这么说道。
「拉提奥也,知道露维亚·瑟琳塔的情报。被收纳于远坂凛的数据中」
「哦,是在Miss·远坂那里?难道说在新加坡和埃尔梅罗二世战斗过的就是你吗?」
「给予肯定」
拉提奥直接坦白了。
而露维亚则很愉悦一样微笑了起来。
「Miss·远坂,你如何评价她?」
「判定为强敌。尽管,在新加坡,担任过海贼顾问」
听到了这番言语,露维亚眨了两下眼睛。
以一本正经的样子说道。
「居然还有,这种操作……」
用手摸了摸下巴。
莱妮丝不禁吐槽道。
「你不会是真心觉得佩服吧?」
「当然是真心的。既然她要反体制的话,那我就应当堂堂正正地经营民间军事公司(PMC)。真没想到我竟然会在这方面落后于她。不对,从现在开始也不晚。立刻让外面等着的我的仆从克拉乌去成立一家吧」
「如果这个时候兄长在场的话,我想一定会以一副超棒的表情按着胃的」
莱妮丝把身体深埋进了椅背中。
她稍作思考,然后这样说道。
「让我来简单说明一下吧。我敬爱的兄长大人,似乎收了新的学生。那家伙可不简单,据说吞食了三柱神明,是阿特拉斯院、山岭法庭和彷徨海的三方合作的产物」
虽然这只是极其粗糙的说明,但也已经足够让露维亚瞪大双眼了。
等了数秒后,她突然这么说道。
「……此话当真?」
「很遗憾,千真万确。我现在就想喝一杯,然后逃入被窝里。把这些破事当成一场噩梦,看着朝阳就打发过去了,但现在我们眼前的可是阿特拉斯的六源——不逊色于时钟塔的三大贵族的望族。而且她还希望我们能够为此提供帮助,和极东的魔术结社取得联系,之类的」
「……」
露维亚沉默了。
她悄悄地靠近了房间的窗户,在夜风中闭上双眼后,用食指触碰嘴唇,再轻轻地在窗框上划过。如果是魔术师的话,说不定能在她这一连串的动作里感觉到美丽的魔力流动。
「是结界吗?」
「虽然在现代魔术科(诺利吉)部署了像那么回事的结界,但如果遇上这种情况,必须慎之再慎。喊我过来就是因为这个吧?」
「虽然你的家系也是从属于时钟塔的,但与时钟塔之外也相互联系。那么,能不能从你那里听到只属于你的见解呢?」
「你原来不知道我讨厌日本吗?」
「讨厌,也就意味着有相应的知识不是吗?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是远东的俚语。既然你如此执着地将远坂凛认作竞争对手,我觉得你不可能不全力调查她的出身国家呢」
露维亚深深地叹了口气。
不久后,这样问道。
「你刚才说,吞食了神明对吧?也就是说,你想知道关于神体的事情吗?」
神体。
神之碎片。
虽然在时钟塔也有类似传承保菌者(Gods Holder)之类的近似概念,但无论是哪种都属于在现代已经失传许久的神秘。
「和你说的应该差不多。为了探明兄长他的新徒弟,埃尔戈所喰的第二位神明的正体,那么调查极东的魔术结社——也就是夜劫家所持有的神体,就是必须的行动了」
莱妮丝瞄了炼金术师·拉提奥一眼。
「不过,作为前提,兄长已经和夜劫在接触了」
「已经?」
「不久前有联络呢。夜劫的下任继承者被掳走,他们为了能够和诱拐者进行交涉才雇佣了兄长呢。问题是,那个诱拐者,据说是彷徨海魔术师的弟子呢」
「彷徨海的弟子?」
「没错,兄长大人发来的邮件是这么写的。如果说,埃尔戈是喰神之人,那么彷徨海的弟子白若珑则可能是喰竜之人」
「……神、与竜」
露维亚的视线不觉稍微低了一点。
「如果站在西方的文化立场上,这两者容易被视为对立面。倘若是站在东方的文化立场上,这两者又容易被视作同一概念。但是,不管怎么说,是不是陷进去太深了呢?在阿尔比昂那时,我已经这么觉得了,真亏他总能一个接一个地把现代残留的神秘发掘出来。难道不把这些全部曝光出来,他会不舒服吗?」
「以前,法政科的人好像也说过类似的话呢」
莱妮丝双目无神地苦笑着。
哪怕是时钟塔的君主,像这样一次又一次地偶遇这般顶级的神秘,就不能说是普通了。他这种情况,哪怕放在时钟塔历史上说不定也已经是屈指可数……甚至会让人如此感觉。
不知这能否被称作命运呢。
作为魔术师顶多只是二流以下的埃尔梅罗二世,却总是突然碰上一群无愧于超一流之名的家伙们,和浓度异常的神秘相遇,对于这种事态应该作何考虑,即便是莱妮丝也搞不明白。
「阿特拉斯院的拉提奥希望和夜劫取得联系我想如果是你的话,应该有某种渠道或见解吧,你觉得呢?当然,我这边也会准备相应的谢礼哦」
莱妮丝单刀直入地说道。
不到片刻,露维亚就如此回复她。
「这是个很棒的邀请,但问题是,那个岛的门,已经打开了吧?」
「门?」
「没错,神体确实是稀有的神秘。虽然吞食了三柱神明的家伙也很恐怖,但是从刚刚的话听下来,无论是莱妮丝小姐还是拉提奥小姐——甚至是埃尔梅罗二世,你们都看漏了最为重要的地方了吧?」
听到露维亚的话语,一直在默默旁听的炼金术师的眉毛一挑。
拉提奥询问道。
「难道,你对彷徨海,也有相应的知识吗?」
「正如刚刚莱妮丝说的那样。艾德费尔特家虽然从属于时钟塔,但也并不仅仅拘束于时钟塔上哦」
那地上最优美的鬣狗的称谓,绝不仅仅是由讥讽组成的。其中也有作为对于艾德费尔特家对时钟塔中的位阶斗争和阴谋剧采取了半无视的方针,确立了自己的独立地位,这般高评价的反面。
「打个比方。哪怕是在魔术协会中,时钟塔也是最为重视顺应现代的势力。但这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背离了魔术师的本质,这么说没错吧?」
露维亚如此说道。
她的定义极为准确。
忘记探求根源的愚蠢魔术师猖獗也是因为时钟塔是适应现代的组织。这也意味着,与其他组织不同,秘密地保持着国际影响力。现如今,与时钟塔拥有同等权力的魔术组织,大概只有钻研思想魔术的大陆的螺旋馆了吧。
「但是,彷徨海与时钟塔完全相反。直到今天,他们仍然处于神代之中」
「……啊,据说是这样呢」
莱妮丝点了点头。
这才是彷徨海的最大谜团。
只要身处现代,任何一种魔术师都会受到某种限制。或者应该这样说,本来早该灭绝的魔术这种学问,只被允许在一定的限制之下才能习得,这种说法更准确才对。
但彷徨海不一样。
据说,一年开放一次通往那座岛的道路的彷徨海Baldanders,依旧保留着神代的魔术。莱妮丝也只是听说过类似这样的传闻,但实际上也是半信半疑。即便神代魔术继续流传,实际上难道不应该也只是与现代相符的,降低了规格的魔术吗,莱妮丝这么思考过。
「他们似乎将之称作,秘匿神理」
「那是,什么?」
莱妮丝询问道。
为了使人类更长久,更明确、更强大且繁荣的理(Logos),这种存在被魔术世界的部分群体称为人理。
在莱妮丝的认知中,大概也只有天体科·阿尼姆斯菲亚家一族的资料中会时不时使用这样的术语而已。
「我听说在彷徨海,秘匿神理才是如同奥义书一般的存在。等同于阿特拉斯院的七大兵器,抑或是时钟塔地下广阔的灵墓阿尔比昂,是他们赖以立身的【秘密】」
莱妮丝低声地呻吟着。
如果是平时的话,这恐怕是会让人一笑了之的无稽之谈而已。即便她是魔术师,也有着作为魔术师的常识。即使出现了这个框架外的存在,也只能听出是骗局之类的。
但是,埃尔戈这个年轻人却是实际存在的。
吞食神明的男子。
不论他的力量受到何种程度的限制,依旧还是使役着神之权能的人类。
那样的能力,已经超过了单纯的才能与特权的范围。这一理应被遗忘的,来自遥远过去的律法(Rule),仅在一个人身上适用的不可解,紧紧地抓住了现代科(诺利吉)下任君主(Lord)的心脏。
「……」
包括露维亚在内,三人都沉默了。
那是如同灌铅般沉重的沉默。
「……也就是说,如果要追查本次事件的话,不如说彷徨海才是最重要的是吗?」
「我是这样想的。如果彷徨海真的制造出了喰神的男人,那只能说明他们触及了【秘匿神理】中的某些部分。只有从那座岛上拿出来的神理,才能固定住我们的这个世界吧」
固定世界。
这句话,绝非耸人听闻。
「那么怎么样呢?阿特拉斯的六源?」
露维亚询问道。
拉提奥抚着蓝发,开口说道。
「各自组织的机密都被带走,关于埃尔戈的实验情报基本被销毁。因此,关于其他魔术师以及当时的实验情况,拉提奥只有最低程度的知识……方才提及的那扇门,门之名,在现存的部分数据中能够检索到记录」
拉提奥拿起桌子上的万年笔,随手取了一张便签,在上面画了起来。
那图案如同伸出来的尾巴一样,又仿佛是双重螺旋呈复数糅合的形态一样,奇特而不祥的纹样被画在笔记纸上。在新加坡海底,埃尔戈所休眠的Pod表面刻有的图案,和眼前这个纹章是同一个。
「记录显示,那是名为保存之门的门扉」
「神的保存」
莱妮丝喃喃自语。
秘匿神理和神的保存,被他们所制造出来的埃尔戈和若珑,刚才的情报会如何联系起来呢?
露维亚撕下便签纸,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裙摆。
「那么,我们走吧。准备做好了吗?」
「喂喂,准备是准备什么啊?」
「嗯?那还用说吗?」
面对动摇的莱妮丝,地上最优美的鬣狗,始终华丽地笑着。
「当然是闭门不出的时间(Time)吧?既然已经了解到这种地步的话,剩下就是行动了。现在,艾德费尔特就去把彷徨海的面纱撕下来」
3
这是断绝了声音的空间。
一间宽阔的木板间。
三面用隔扇隔开来。
用的是黑色的隔扇。
仿佛将人吸入的漆黑,完全无法窥见外界的样子。即使说是只有这个空间是在异次元漂浮着,恐怕也会有人相信吧。
内院供奉着神龛,原本应该写在牌子上的神社和神的名字都被涂黑了。
「……」
在这木板间中央,夜劫朱音正襟危坐。
在她的面前,放着黑色的立方体。
从这个被运送过来,已经过了数十分钟了。
朱音半睁着眼睛,胸口微微上下起伏。呼吸很浅,很慢。吸了十秒左右,用同样的数秒吐出。每隔一轮,女人的内心就好像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在紧绷着。
打个比方的话,就像月亮。
即使无法触及,也有确实存在感的光。
女人伸出了手,仿佛要将那每次呼吸就会脉动的那玩意捧在手中一般。
匣子被抬上去了。
朱音小声地,从嘴唇中哼唱着咒言。
「神之御息者吾息,吾息者神之御息也。若以御息吹则秽不在,不残,阿那清清。阿那清清」
朱音唱完后,呼出了一口气。
一瞬间,匣子的表面似乎泛起了涟漪,弹起了微细的闪电,又很快消失。
然后,从匣子中传来了声音。
「唔哦,能看到了!」
是若珑的声音。
「你就是,夜劫的家主吗」
「我是夜劫朱音。就是我和你的师父立下赌约」
朱音手持黑匣子,回答道。
「赌约?嚯,我不知道呢」
「你不知道吗?」
「那个臭老头,才不会告诉别人重要的事情呢」
埃尔梅罗二世对若珑也分析出了同样的事实。彷徨海的魔术师,是否并没有对若珑展示目的的核心部分。
魔术师的话,这种情况并不少见。
毕竟达成双方的目的才是第一要务,倘若没有传达给弟子的必要的话,估计很多人都不会认真开口吧。但是,拐走其他组织的重要成员这样的作战,居然不告知目的,真的会有这样的事情吗?」
「……」
稍微等了一下,朱音开口说道。
「他跟我们说过,如果能抓住你的话,就任凭我们处置」
「喂喂,臭老头,那家伙怕不是把我当成土特产之类的东西了吧?我估计那家伙实际上也没有把盖有彷徨海印章的使用说明交给你吧?」
半开玩笑一般,匣子中的若珑愤慨不已。
即便到了这个时候,依旧摸不透青年的底线。到底到哪种程度是恶作剧,到哪种程度才是认真呢,完全无法理解。
(……简直就像)
朱音这么想着。
简直就像那彷徨海的魔术师一样。
「对于自己被抓住这一点,你不在意吗?」
「这就是黑柜的术式吧?」
若珑如此说道。
「还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呢。要是早点用出来的话,不是能更早地把亚纪良带回来吗?」
「那也得看具体情况啊,这个术式也有可能被破解呢。实际上,按雪信的说法,你不就差点破开了封印了吗?」
朱音在立方体前如此说道。
额头上冒出了汗。
这是因为她将术式调节到了可以进行对话而无法冲破封印的水平。即便在夜劫家,能够如此精细地调节术式的也只有朱音和雪信两人而已吧。
「但是,比起打破封印,你将亚纪良的平安放到了更高的优先级上。虽然这是根据夜劫门徒呈递的报告,但我实在无法理解你的动机」
朱音继续向着匣子说道。
「你究竟,为什么那么在意我的孙女呢?」
匣子很直接地回答了。
「因为她说了,让我救救她」
「就此而已?」
「不然还咋地?」
而面对朱音再次的询问,若珑则装傻充愣。那种回答的声音,简直就像可以直接看见他耸着肩膀的动作一样。
「因为被她求救了,所以我就觉得应该帮帮她」
真没办法就多说一句吧。类似这种感觉的回答。
「这个理由难以服人吧?这个行星上可没有这种说法呢」
就在这么说着的同时,女人的手心中发生了变化。
从匣子的缝隙中,幻翼伸展开来。
半透明的幻翼高傲地,仿佛要从匣子的隙间伸出来抚摸匣子表面一般,将其领域延伸着。屏住了呼吸的朱音甚至来不及阻止,幻翼便已经不断地开始覆盖住匣子。
在覆盖了七成左右的时候,匣子开始「咚咚」地震动了起来。
「哼,还不行吗?在不破坏术式的情况下完成破解,还挺难的」
幻翼又消失了。
刚刚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
若珑正在尝试,在不害死亚纪良的前提下,解除黑柜封印的方法,并且逐渐取得了进展。
「你们等着瞧吧。毕竟,被抓住的人,可是我啊」
就这样,匣子里的声音中断了。
之后,房间里只有朱音一人。
朱音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盯着手中的匣子长达数秒。
之后,叹了一口气,静静地站了起来。
她打开纸拉门,向在走廊等待着的黑衣们如此宣告。
「仪式马上开始」
「但是,朱音大人的身体」
黑衣们的抗议并非没有道理。
作为封印若珑的代价,朱音的体力应该被严重消耗了。对黑柜本身进行操作的术式,如果放在思想魔术里的话那已经接近于思想盘的特权领域中的操作了。虽然在规格上远远不及思想盘,但对术者的负担也绝对不容小觑。
但是,夜劫的家主对此没有丝毫顾虑,撂下一句话。
「别觉得彷徨海的弟子会那样老老实实地被关在里面。要是再磨磨蹭蹭,被吃掉的说不定就是我们了」
4
雨,在中午之前就开始下了。
并没有变凉快,反而是一股让人感觉被蒸干煮烂一般的夏日暑气,满溢在过去曾是苍崎橙子的事务所的这个地方。虽然事务所里姑且还是装了空调,但恐怕是已经上年头了吧,里面发出了‘哐哐’的异响。
(……雨)
我则一直听着雨声。
时间太过漫长。
师父吩咐我们待命,现在已经过去好几个小时了。
在这期间,师父带着笔记本电脑(Laptop)和凛交谈着。包括让凛绝对不准碰笔记本电脑,也好几次喊了埃尔戈过来,似乎是让他去做翻译工作之类的。当然,如果只是读写的话师父也没问题,凛也是精通日英双语的,但对于详细的语感方面的问题,埃尔戈的造诣已经超过他们了。
而我则一边在一旁用余光扫视着他们工作的样子,一边盯着窗外。
「……」
我没法提供对师父他们有用的知识,也没法像埃尔戈那样在语言方面进行协助。所以,至少为了应付可能到来的袭击而在监视着窗外。但是既然夜劫家已经把若珑抓走了,那么那种敌人就已经不存在了吧。
(……如果自己是魔术师的话,会不会有所不同呢?)
明明已经在时钟塔待了好几年了,只在某种程度上,弄明白了死灵术(Necromancy),仅此而已。而且不能说是学会了魔术,说到底只是将其作为知识或者体感习得了而已。
虽然我并没觉得这样很辛苦,但是无法成为师父他们的助力这一点,还是让我稍稍感觉有些寂寞。
「呼噢噢噢噢……噢」
从右手的固定具中传来了哈欠声。当然,他并不需要像人类那样的睡眠,那只不过是在开玩笑而已。
「亚德」
「嘻嘻嘻,我觉得格蕾你现在差不多也该困了,所以代替你打哈欠咯!」
「代替不了,而且我也没困」
当然,我也明白他是在关心我。无论过多久,这位恶友都是刀子嘴豆腐心的老好人。
因此,我也稍微鼓起了一点勇气。
虽然可能会妨碍到他们,但还是提起了一点去询问的勇气。
「那个,师父?」
「怎么了吗?」
师父没有把视线从笔记本上拿开,就这么问道。
「您对夜劫雪信说了,让他们不要重蹈萨图努斯的覆辙,那是什么意思呢?」
一旁的凛反应了过来。
她轻叹一口气,盯着老师说道。
「老实说,那实在是太过直接了。我还以为会捅出什么篓子呢」
「嗯」
师父他,和想糊弄过去一样咳了一下。
然后,像这样说了起来。
「萨图努斯是罗马神话中的神。在希腊神话中被冠以克罗诺斯之名。由于得到了‘会被自己的孩子杀掉’的预言,克罗诺斯因为恐惧而一个接一个把自己的五个孩子都吃掉了。说起弗朗西斯科·德·戈雅所画的《吞下自己孩子的萨图努斯(克罗诺斯)》,关于绘画你应该是了解的」
那幅画,我确实还有印象。
在一片黑暗之中,老人将孩子的身体两手抓起,从他的头部开始啃食——瞪着大大的白眼,啃食着。
只是,我没明白那幅画中的意思。
在这种地方,也有吞食东西的神啊
「无论在罗马神话还是作为其原型的希腊神话中,这段剧情都是基本一致的。萨图努斯=克罗诺斯因为害怕自己会被孩子杀掉的预言,而把自己的孩子们从一端吞食下肚。但是结果,他的孩子朱庇特=宙斯还是将他杀死了」
「被自己想要杀掉的孩子,反过来杀掉了……」
我茫然地嘟囔着。
……这确实,太过直接了。
这甚至太过危险了。
我有时会想这个人的心脏到底变成什么样了,这次也不例外。明明胆小,自卑,又神经质,但却总在某个瞬间,变得如同恶魔一般大胆。
恐怕,就是因为那个瞬间,这个人才会被推上君主之座。
「还有其他,类似的故事吗?」
「当然。比如说,在这个国家(日本)的神话中,国造之神、地母神·伊邪那美命,她死于生育火之迦具土神导致的产道烧伤。火之迦具土神完成弑母之举后不久,就被自己的父亲·伊邪那岐命用十握剑斩去了头颅,失去了性命」
「——!」
埃尔戈向师父转过头去。
对于青年来说,这说话内容冲击力太强了。
和刚刚的萨图努斯的情况不同,这边的弑母中不存在杀意,反而让他们悲惨的形象增强了。
「从死去的火之迦具土神的血液和骸骨中,诞生了诸多的神明。成就了日本神系中的一角。不止是父母,如果是兄弟相残的情况的话,那么旧约中提及的【最初的谋杀】——该隐杀死了亚伯,就很具有代表性。罗马神话中的罗慕路斯与雷慕斯也是如此,埃及的赛特杀害了自己的兄弟奥西里斯,这样的传闻数不胜数。说是神的话也许不太准确,不过在印度神话中阿周那和迦尔纳这种的手足相残也能被归入其中吧」
我突然感觉到脚下有股冷气。
既然各地的神话中存在如此多的杀害血亲的故事,那么我们所处的世界是由多少罪孽交织而成的呢?
「……」
就在我被自己仿佛要沉入那冰冷的地面中的错觉所囚禁之时。
突然,听到了某人的哼唱。
然后,我察觉到自己无意识地对感官进行了『强化』。
随着声音越来越近,我也能听出来了,我知道这首曲子。在一部音乐剧经典电影中,那个把雨伞像漂亮的手杖一样转来转去的演员所演唱的歌曲。
《雨中曲(Singing in the rain)》。
那梦幻般的脚步踏上了事务所的阶梯。
「我回来了」
并打开了玄关的门。
「两仪先生」
青年将伞合上后放入立伞架,并郑重地低头致谢。
「我在电话里已经听说了若珑和亚纪良的事情。我不在家的期间,真是谢谢大家了」
「……不,没有那种事」
毕竟我们什么都没能做到,我没能说出这句话。
因为师父和凛也说过了,也有把二人交给夜劫家的这个选项。既然知道了有这种选项的话,那就不应该是什么都没能做到,而是故意什么都没有去做。
难道不是吗,我扪心自问。
我想,这种痛苦一定是师父和莱妮丝总是在面对的东西。
在社会上生存,直面政治,每次重复着妥协和让步时,心也会一点点地变得沉重。
(……所以)
所以,也许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会被师父刚才说的话进一步动摇了。
因为师父所说的血亲相残,并非只是古老传说中的故事,而是从古至今我们一直没能克服的沉疴宿疾。
过了一小会儿,师父开口了。
「两仪先生,调查结果怎么样了」
「把未那交给两仪家令·砚木先生以后,我立刻就去调查了。虽然我觉得埃尔梅罗二世先生您应该可以阅读其中的大部分内容,如果一些细微的地方有不懂的话,可以找远坂小姐问一问吧?」
两仪先生在手中提着的包中摸索了一会儿,拿出了一摞相当厚的文件。
师父眨了两下眼睛后,对凛说道。
「你先读一遍没问题吧,凛?」
「啊,是!」
拿过文件的凛以惊人的速度读过一遍后,抬起了头。
「……两仪先生?这里的东西,您应该从很早之前就已经开始调查了吧?」
「毕竟说到底,最初同各位缔结协议的人就是我嘛。虽说如此,这里面大概有七成都是在昨天晚上埃尔梅罗二世先生和我交流之后才整理出来的」
也就是说,这里面有七成左右,都是在实际不到半天的时间里完成的吗?
一边接受着凛的说明,一边阅读着文件的师父哑口无言。我感觉好久没见到过师父认真地因为魔术相关以外的东西而像这样哑口无言的样子了。
「……原来如此,所以夜劫朱音才说‘亲戚家的女婿很擅长找人所以我拜托他来帮忙’吗。刚开始听她这么说的时候我还觉得怎么还有这种事来着,现在看来不如说这已经是低估了吧」
「毕竟我也不是专业的,资料也是随便整理的。能够基本达到为各位提供参考的程度就好了呢」
「就算是义妹莱妮丝经常委托的信用调查社,也没法在这点时间内做到这种级别的精度的调查啊。如果有这些的话……」
师父的眼睛里,寄宿着淡淡的光。
「有这些的话,至少有一试的价值」
「那,师父?」
「也就是第三选项」
凛向站起来的师父发出了询问。
「教授,那么要从哪里开始入手呢」
「虽然有好几个候补,但最优先的当然是」
师父用柔软的食指按在了文件的一个位置上。
「嗯,果然是这里。这点时间也不够全部转一遍,那么第一个要去的地方就是这里」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凛和格蕾能在这里待命吗?」
「嗯?」
在一瞬间眯起了眼睛的凛的旁边,和他们一起阅读文件的埃尔戈抬起了头。
「也就是说,只有我和老师两个人一起去吗?」
「确实。不如说,这个目标对你来说是,是必须在场的」
听见不知为何有点愉快的师父的话语,凛叹了口气。
「真没办法。虽然我也有兴趣,但确实,如果是这个地方的话埃尔戈是必要的呢。这就是所谓的术有专攻吧!格蕾你不介意吧?」
「啊,……是的」
突然被那么说,我也只能点了点头。
「我也想稍微去调查一下。毕竟说到底,这个本来就是我的委托」
干也这么说道。
师父则反问他。
「请帮助夜劫亚纪良,是这样的委托吧?」
「没错」
听到了干也的肯定,师父继续道。
「说实话,我对你的这句话感到很困扰」
干也没能马上回答。
两人就这样面对面站着。在事务所内只有快要坏掉的空调的声音在响着。窗户的玻璃上映照出师父的侧脸,在那脸颊的映像上,有雨点往下滑。
「说到底,我是个魔术师,没法接受【帮助】这种词语的暧昧性。魔术师们的生涯里并没有能够容许这种暧昧的余裕。然而,您实在是太过普通地用了那个词语。并不是因为不了解们这样的生物,只是直白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而已。但是,您这种行为对某些群体而言,是如同猛药一般的存在。您没有被别人像这样说过吗?」
「……确实,有过呢」
师父站在好像有点困扰一样的干也面前。
我是第一次感觉到这样的师父。并非生气,也并非悲伤。
那就好像路过以前玩耍过的公园后,不经意间站住,然后一直凝视着那个公园的时候的——那种眼神。
「太过普通,对我来说真的很耀眼」
「但是,只要在我能力范围之内,我是想完成那份委托的」
「非常感谢。君主·埃尔梅罗二世」
干也低头致谢。
「如果遇到若珑和亚纪良他们的话,请帮我转达。事务所的门锁,暂时不会换掉的」
(……啊)
我能强烈地感受到其中的意思。
过去,当若珑说自己是在魔术世界中如同导弹一样的人物时,干也对他回以‘如果这颗导弹藏匿了一个孩子,而且可以沟通的话,我大概也会说同样的话呢。’,然后把这个事务所的钥匙给了对方。
大概,普通就是那样的吧。
那绝不是多数。不如说从现实来看,那也许是比魔术师更为罕见的存在。
即便如此,那也是如同在天空之中,明确地不断发出光芒的星辰一样。
「好的」
师父回答后,向这边转了过来。
这意味着,师父并非一个人担下了刚刚的话语。他一定也明白我的担心。
所以,我看向埃尔戈和凛。
「是的。我们,一定会转达到的……!」
我也,重重地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