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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红的篝火照亮着房间,仿佛夜空中的星星。
“我没事的,格蕾。”
我随着师父的话把手轻轻地从他肩头放下。
在确认无碍后,我再次环视这个房间。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红发。
“埃尔戈!”
“姐姐”
一头红发的年轻人看向这边,脸色憔悴。
他那毫无防备的笑容,让人不由得感到虚脱。
“你怎么也来了,姐姐”
“拉提奥小姐帮我调整了亚德,让我知道了到这的路”
“咿嘻嘻嘻,你得感谢我啊!”
亚德在我的手掌中咣当地轻轻弹跳着,好像在挺起他的胸膛。
“嘿呀,来到这里的门是敞开的,大概是因为你们早就进去了。不然会挺麻烦吧。”
正如亚德所说,抵达第四层的门一直开着。
我并不知道其缘由。
是时空泡把埃尔戈拉入后,亚历山卓大图书馆发生了某种变化吗?
还是说,另有其他缘故呢?
师父似乎终于调整好了呼吸,慢慢走到他面前。
“埃尔戈,你是……”
只是低语了一句,而后便哑然了。
沉默也可以蕴藏着许多含义。
在这种情况下,它反而有更胜过言语的丰沛意义。
就师父而言,他那沉默中脉脉的温情太过复杂,但正因如此那些心情又不能强加于埃尔戈。
于是会变成这般。
“老师”
对话由埃尔戈接续。
“我从托勒密先生那里听说,我可能是征服王伊斯坎达尔的儿子——亚历山大四世。”
“嗯,是的。我了解到他和君主·梅亚斯提亚也说过这件事。也是因为如此,在得出结论之前,我有必要告诉你一些事情。”
“是什么事呢?”
“十分惭愧,在格蕾问我之前,我也差点糊涂了。”
师父像是找了句借口,然后顿了一下。
“不管你是不是那家伙的儿子,你都是我的学生,无论发生什么,这点都是不会改变的事。”
好几次,埃尔戈眨了眨眼睛。
年轻人脸红到了耳根,垂下目光,连我也觉得五味杂陈。
接着,师父转向托勒密。
“关于绑架我们学生的事,先姑且搁置不论。”
“倘若能如此,我不胜感激。”
到了这个时候机械鸟仍然是那副老样子。
接着,师父环顾四周。
首先,观察向房间深处呼啸着的紫电风暴,把视线聚焦在风暴内侧溟蒙不清的棺材上。
在风暴的一旁,着一个垂发遮眼的男人。
“终于来了吗,君主·埃尔梅罗二世。”
卡尔马格里夫说。
他像是在欢迎似的张开双手。
“君主·梅亚斯提亚。”
师父说。
双手垂下,瞪着卡尔马格里夫的头发后面的双眼。
两位君主造访此地,像对着镜子一样面对面。
卡尔马格里夫为难似的咧开嘴唇。
“这与我们的计划大相径庭,不是吗?我们本应在进入最深处之前同罗格先生和莱妮丝小姐会合。”
“顺序改变了,对此我很抱歉。”
师父的声音中完全听不出他感到抱歉。
双方的态度都是这样,像是早已预料到现在的情况。
也可以说是极具时钟塔的风格。
朱塞佩和夸特交替地看着眼前的君主二人,与拉提奥和坦格雷二人组。
然后,再一次。
这次,从他们背后又出现了新的气息。
有三种气息。
“希翁”
埃尔戈出声道。
那是在埃尔戈被托勒密绑走之前,在时空泡中交谈的三人组。
——希翁。
——凛。
——露维娅。
这三位女性,已经出现在门外。
“凛小姐,还有露维娅小姐”
这瞬间,我也感到混乱了。
托勒密与埃尔戈、卡尔马格里夫与助手蒂卡、朱塞佩与夸特——与这次事件有关的几乎所有人突然凑齐。
当然,各个小组都以最深处为目标,由于托勒密掳走了埃尔戈,结果全体人员的突入时机一致,但由于情况如此频繁的转换,让人头晕目眩。
“是希翁·艾尔特纳姆?”
阿特拉斯院的炼金术师夸特挑了挑眉毛。
与此相对,三位女性中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凛。
“……不会吧。”
她张大了嘴,注视着卡尔马格里夫。
露维娅接过话来,
“卡尔马格里夫老师……”
“你们两位也都认识卡尔马格里夫先生吗?”
我不禁问道,凛眨了几下眼睛才答道,
“还说什么认不认识的,那个人,是矿石科(基修亚)的君主啊!”
“诶?”
我刚想说应该是考古学科(梅亚斯提亚)的时候,老师微微眯起了眼睛。
“梅亚斯提亚是时钟塔中唯一负责两个学科的君主。”
“两个?”
“过去埃尔梅罗从矿石科(基修亚)中被废,被强塞了没有君主的现代魔术科(诺列吉)时,梅亚斯提亚派很好地成为了矿石科(基修亚)的后继者。而原来经营的考古学科梅亚斯提亚仍保留着。”
(注释:这里可能会产生误解,时钟塔的学科名与家系名有的相同,比如天体科阿尼姆斯菲亚,考古学科也是这种情况;有的则不同,比如植物科尤米娜与其家系阿切洛特,而矿石科基修亚与其原本的家系埃尔梅罗就是这种情况。另外值得一提的是“考古学科”是和“天体科”、“创造科”一样的官方名,“学”字并非误添)
这么说来,我记得过去听过这件事。
时钟塔的学科不是一共有十二个,而是十二+一。而相对的君主是十二人,无论如何都会多出一个名额。梅亚斯提亚从埃尔梅罗那里得到了这剩余的名额,是这样吗?
如此说来,在陆地上的亚历山大港遇到卡尔马格里夫时,师父露出了复杂的表情,这原来不只是因为遇到了君主吗?
“嗯,有一半原因和我无关,是受肯尼斯老师去世的影响,以及贵族主义和民主主义激烈冲突的结果。结果最后人选这两者皆非,就不得不由中立主义的我来勉为其难了。”
“还有一半是你工作的结果吧。的确考古学科一直被称为最弱的第十一科,但至今仍这样称呼的只有很少接近时钟塔的外部人士。在你成为君主之后,梅亚斯提亚是如何强盛,我深深地感受到了。”
师父的语气格外明了。
在他与某人对峙的时候,这样的态度让我感到十分少见。
既没有露怯,也没有硬着头皮努力,就像寒冬凛冽的森林一般,有什么东西静静地紧绷着。
“你是不是在夸我?”
卡尔马格里夫边苦笑着,边把手指放在下巴上。
“全员的信息差距有些大,情况也蛮复杂,这种情况下最简单的办法就是……”
想了一会儿后,他看向希翁。
“刚才夸特先生也说过,是希翁·艾尔特纳姆·索卡里斯小姐没错吧?”
“您是君主大人,也会认识我?”
面对态度冷淡的希翁,卡尔马格里夫点了点头。
“因为你是以最小的年龄取得教官资格的炼金术师,所以很有名。那么,既然是艾尔特纳姆家的人,你能驾驭灵线神经吧?”
“我有必要回答吗?”
“不,您不必勉强。——那么,您大概是给埃尔戈接上了灵线神经,来观察我们刚才的对话吧?不是吗?”
埃尔戈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我也不由自主地因那发言转过了视线。
那样的事有可能吗?
“……是啊。”
希翁小声嘀咕道。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可否认的了。是的,我把灵线神经连接到埃尔戈的脑神经上,感知着你们的对话。”
“啊,太好了。我也知道兴许是这样,但要是说错了,就有点不好意思了。”
卡尔马格里夫低头摸了摸脖子,继续说道。
“那么,请在灵线神经上和埃尔梅罗二世分享信息。这比从头讲起要快吧?”
面对轻松愉悦地说出这番话的君主,希翁微微睁开了紫色的眼瞳。
“你连,连这样的功能都”
“哈哈,毕竟是考古学科(梅亚斯提亚)的君主啊。本来最应该了解时钟塔外神秘的就是我们。……哎呀,除了传承科(布里西桑),因为那里是院长所支配嘛……”
“咳……”卡尔马格里夫故意咳嗽了一声。
抿紧双唇的阿特拉斯院少女对师父开口道。
“刚才的提议,怎么办呢?埃尔梅罗二世?”
如此问道。
“根据灵线神经的规格,如果胡乱连接的话,我就能够阅览你所拥有的知识。但是,考虑到作为君主的你所能知道的范围,这对彼此都不方便吧。所以,我想在连接之前,先删除获取情报的设定。当然,如果你相信我的话。”
“做吧。”
师父即刻回答。
“可以吗?灵线神经作为医用的疑似神经技术虽然很发达,但这也正是为什么,它还无法对普通人格注入记忆。会引起事前无法测算的副作用的可能性很高。”
“即便如此,现在也不是可以踌躇的状况吧。”
“那么”
女孩戴着的手镯顿时发出了光芒。
忽然,师父像是头晕似的跺了一下脚。
“师父!”
“没问题。……原来如此,的确是独特的感觉。”
他按住额头。
深呼吸几秒后,
“不过,我明白了。这样,君主·梅亚斯提亚,你是想用这种方式挑战密室杀人事件吧?”
“虽然不好意思,我借用了埃尔梅罗二世的做法。”
卡尔马格里夫低着头。
听到这番对话时,我已经转向希翁。
“希翁小姐,请对在下也用刚才的东西。”
我如此说着。
“师父接受了,那么在下也不能害怕。”
“我也是。”
凛走到我的右侧,朝我眨了眨眼。
“老师和格蕾自作主张,把我排除在外,我有点不甘心呀。”
“我也是。”
露维娅轻触我的左肩,微笑着。
在美丽中隐藏着磐石似的刚强,如宝石般的笑容。
“你不就只是想知道君主之间的事情吗?”
“一样的话奉还给你。在这种情况下,没有哪个魔术师不希望得到些情报吧?”
二人的视线像子弹一样互相碰撞摩擦。
看着那个样子,我觉得这个海底的亚历山卓大图书馆就像往常的时钟塔教室一样,不经意间松了一口气。
两个人的争吵已经成为埃尔梅罗教室的焦点好几年了。
虽然在师父的安排下几乎没有和凛一起上课,但是对着埃尔梅罗教室的新核弹头,对教具备品乃至教室本身都会搞破坏的她们,自己却私自产生了共鸣。
考列斯、伊薇特、弗拉特——包括已经毕业的斯芬在内,现代魔术科的学生们对自己来说都是不可或缺的人。
“那么,一起来吧。请保持意识的清醒。”
希翁低下头,手镯又亮了一次。
微微的不协调感在额头上产生,接着光之波浪填满了自己的视野。
我花了许久才领悟到光即是信息。那是庞大的即使闭目也无法留住的信息块。
那是个旋涡。
不断变热、加速的旋涡。
脑子里一片沸腾。
仿佛每一根血管都膨胀起来,里面的东西替换成了与血液完全不同的什么。
“请强烈地认知自己的思考和思想。接受别人的记忆,会被别人的常识和理念侵蚀,正因为如此,强烈地认知到自己的常识,才能成为保护自我认识的防波堤。”
“是啊,【会成为】防波堤。”
卡尔马格里夫附和道。
那声音听起来也很遥远。
明明应该在同一个房间里,却仿佛隔着一个世界。
“正因为如此,依赖于六源家传特质的工具,别人是无法完全使用的。至于这灵线神经,即使他人可以使用医用的疑似神经,也不可能灵活运用所有的性能。除了高速思考和并列思考等阿特拉斯院的基础能力之外,还需要六源的特殊体质。希翁小姐之所以成为最年轻的教官,也是因为她比任何人都更能熟练地掌握这一灵线神经的特性吧。”
景色溶化了,与卡尔马格里夫的话语浑然一体。
所以,我不是用大脑,而是用感觉抓住了那番话的含义。
他说的大概是他人和自我的界限。
正因为有了它才会发生争斗,可如果没有它,那么连自身的存在都保不住。
“嗯,能够毫无矛盾地吞下不特定多数的记忆,是非常脱离常规的。我们之所以能保持精神上的同一性,是因为记忆是始终如一的。即使记忆缺失,也能保持同一性,但注入过多的记忆的话仍保持同一性几乎是不可能的。”
“………”
虽然世界继续溶化,但我还是忍不住瞠目结舌。
因为自己知道现在卡尔马格里夫所说的现象。
记忆饱和。
令埃尔戈痛苦的现象不就是这样吗。
“这不是依靠精神力量的强弱所能耐受的。因为对人类来说,精神力量的基础就是记忆。如果原本的记忆动摇了,那么多么坚强的精神力量也会失去意义。所以,如果真的有人能做到这一点,那在阿特拉斯院也是例外中的例外。拥有夺取他人记忆的方向性,却又不确立拒绝他人记忆的自我——这毫无疑问是走钢丝,只有危险的存在才被允许完全活用灵线神经吧。”
慢慢地,世界恢复了形状。
此时,只听到一句话迸了出来。
生的实感注入了自己的身体,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年幼的希翁愕然伫立的身姿。
“……君主·梅亚斯提亚,那是……”
年幼的她呻吟着。
就像玩弄过虫子之后,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罪孽深重的孩子一样。
就像终于穿越了沙漠,才知道饥不择食而咬下的肉原来是人肉的战士一样。
“噢,希翁小姐就没有想过吗。因为就是这样吧?即使在阿特拉斯院中,希翁·艾尔特纳姆也很特别的理由。仅仅几年就传到了时钟塔的君主耳朵里,取得卓越业绩的理由,这些我也会考虑的。既然好不容易考虑了,想对一下答案,这也是人之常情吧。嗯,本来对艾尔特纳姆家来说知识的掠夺应该只是手段而已。但是,如果只是手段的话,就会达到极限。这是阿特拉斯院——或者说魔术协会全体容易陷入的陷阱。并不是把手段和目的混为一谈,而是说只有颠倒此二者才能达到目的啊。所以,从这个意义而言,我过去就认为希翁·艾尔特纳姆这个人很理想。对艾尔特纳姆家族来说只是手段的东西,在希翁这个天才身上可能变成了本质。”
卡尔马格里夫滔滔不绝地说。
毫无淤塞,太过流畅了。
虽然几乎是第一次见面,但他的舌锋丝毫没有犹豫和留情。
(……啊)
一直在思考,这一定是真话吧。
“自己取得的成果只对自己公开。这是阿特拉斯院绝对也是唯一的戒律。阿特拉斯院的武器不能带出去等规定,说到底不过是这个的派生。”
——【因为避免世界毁灭的手段,和毁灭世界的手段几乎是同义的。】
就像那时作为时钟塔的君主却看穿了阿特拉斯院的成规一样,君主·梅亚斯提亚对其他魔术协会的存在方式、其理念和方向性也了如指掌。
他参与时钟塔和阿特拉斯院的联合发掘调查,绝不是单纯的顺势而为。
希翁仿佛被卡尔马格里夫的言语之波吞没了一般颤抖着。
茫然,又仿佛忘记了灵魂所在一般,丧失了得体的表情。
我知道。
那个表情,自己很清楚。
这是被师父解体神秘的魔术师浮现的典型表情。
那不仅仅是师父出于好奇心说漏了嘴。
而是有意伤害对方的时候。
师父当真生气的时候。
在对方看来,一生所系的神秘被谨慎地切割、解剖、理解,暴露出内脏的种种,不仅如此,连那悠远历史和意义也被无可饶恕地解剖的时候。
与被拖到阳光下的吸血鬼相似的表情。
“希翁小姐,你的那种,比方说仅有轮廓而缺乏内容的自我,是一种空虚的、只有不可见境界的人格。作为魔术师非常理想,作为炼金术师至高无上。虽然手段和目的颠倒了,但能打磨到这种程度,又能削到这种程度,我由衷佩服你,所以实在是感兴趣。如果打比方的话,你的状态只能被评价为透明体,阿特拉斯院和艾尔特纳姆家是如何看待你的状态的呢?嗯,听说现在的阿特拉斯院院长把你收为养女,这是因为爱它的本质吗?那么,你的存在方式就是艾尔特纳姆所追求的极境吗?”
“……那个……是”
希翁“停止”了。
非常不稳定的停止。
这不是物理上,而是源自内心裂痕的硬直。
这时终于,温暖回到了自己的身体。
“卡尔马格里夫先生,现在的是——”
我刚要继续说的时候,凛就走到了前面。
也许是因为擅长魔术冥想,她在记忆的注入中没有受到我那样的冲击。这么说来,师父也只是一瞬间踩了一下,或许这与魔术的技能无关,是自己不擅长的要素所致吗。
“卡尔马格里夫老师。”
凛直截了当地说。
“您刚才说的是无论如何都有必要的事吗?”
“如果并非必要就不能说吗?”
“我也不适合多嘴他人的事,如果有必要,怎么争执都无所谓,不过前提是我有这样的觉悟。我现在在问,老师您是不是有这样的觉悟。”
我从来没有和这个叫希翁的少女正式聊过什么。
但是,我不得不承认,卡尔马格里夫的这番话是不能轻易触及的领域。
如此一来,到底谁才是掠夺公呢?
确实,他之前曾说过,自己就像我师父的粉丝一样——但这是我自己的记忆还是被灵线神经赋予的另一个人的记忆,已经是需要仔细思考才能确知的事了——从未想过这会是如此彻底。
“原来如此,真是失礼了,对希翁小姐和凛小姐都是。”
卡尔马格里夫弯腰谢罪。
道歉本身是极其真挚的,这尤其让人感到毛骨悚然。
然后,他转身面对师父。
“那么,君主·埃尔梅罗二世”
他招呼道,
“我的不识相让诸位很不愉快,但全员的信息共享好像都结束了。能让我听听你的推理吗?”
“不,首先请允许我恭听你余下的推理,我的假说之后再告知你。”
“如果是这样的话……”
卡尔马格里夫笑眯眯地再次开口。
他慢慢地转过头,把所有人都收进视野,继续说道。
“正如刚才所说,本次我注意到了作案时间(Whendunit)。嘛,就像是模仿埃尔梅罗二世的猿猴一样,还请谅解。”
他微微一笑,继续说道。
“我说过,在这最深处与密室机关有关的事一共有两次,一次是在亚历山卓大图书馆建设时,另一次是在三年前。我已经说过建设时的前提,那么这次就来说说三年前的前提吧。我想大家也都知道,这就是名叫塞法的炼金术师要探索亚历山大大学图书馆的理由。”
连说话的方式都让人联想到师父。
卡尔马格里夫这位魔术师,无论哪里都像师父。
不,并非如此。
不是像,而是卡尔马格里夫在模仿。
不是基于本质的相似,而是基于意图的相似。
可是,这又是为什么呢?
这些从内心涌起的疑问,带着些许恐惧似的色彩。
“这大概是因为是埃尔梅罗二世的弟子——埃尔戈先生被牵涉进的古代实验。彷徨海的魔术师、山岭法庭的仙人、阿特拉斯院的炼金术师都参加了这个实验,而阿特拉斯院的炼金术师就是库尔德里斯家族的祖先。”
卡尔马格里夫谈到了埃尔戈的实验。
“这是什么样的实验,无需赘述。在亚历山卓大图书馆,我已经跟朱塞佩先生和夸特先生说过,这是让埃尔戈吞神的实验。”
“到现在还是很难相信。哎呀,感觉就像美国总统已经和UFO进行了第一类接触。”
“我确实听说了。如果在神代就牵扯到彷徨海和山岭法庭的话,应该也不是没可能吧?”
各自地说出感想。
对他们来说惊心骇目——倒不如说是荒诞不经的故事吧。
说实话,我自己也还没有完全接受。这一个月来在新加坡和日本发生的事情,对于在那个时钟塔近距离感受过魔术的自己来说,实在是太超出常识了。
“请等一下。”
拉提奥插嘴道。
“塞法挑战亚历山卓大图书馆的理由是这样没错,但无法想象那家伙连这个管理部门都动了手。我们也是付出相当努力才抵达这个最深层。所以即便塞法的能力再出类拔萃,也不可能在法老的棺木内侧设置装置。”
“嗯,不可能。我也说过和塞法先生有关,但我不认为是塞法先生偷的。”
卡尔马格里夫爽快地承认了。
“但是,如果这座亚历山卓大图书馆本身就被下了多条矛盾的命令,那又会怎么样呢?”
“矛盾的命令?”
于是,卡尔马格里夫把视线转向了机械鸟。
“关于托勒密生前的行动,作为再现体的你并非全部记得吧?”
“……啊,对。”
托勒密不服气地承认。
“特意消除记忆的理由,可能是出于对阿特拉斯院的保密义务……但实际上,我认为不仅如此。因为既然用亚历山卓大图书馆的技术再现了你,如果留下这里的记忆,就会被阿特拉斯院检阅。”
检阅。
突然出现了一句奇怪的话。
师父的眉头越来越紧。因为卡尔马格里夫的推理与师父的一致,还是相差甚远?
“怎么回事?”
“这座亚历山卓大图书馆,有三种意图交织在一起。”
卡尔马格里夫平静地断言道。
2
“有三种意图?”
拉提奥喃喃道。
对此,卡尔马格里夫有一瞬间闭上了眼睛。
“您应该都知道。”
低语道。
而后悠闲地举起了三根手指。
“一个是托勒密一世。
一个是建设亚历山卓大图书馆的阿特拉斯院的分派。
一个是进行埃尔戈实验的三个魔术师们”
确实,这些都是我听说过的人物。
尽管只关注到托勒密和三位魔术师上,但他从一开始就经常提及建立亚历山卓大图书馆的分支。
“这三个都有各自的特点。
托勒密一世几乎不会使用炼金术,但擅长阴谋和谈判。
阿特拉斯院的分支当然会炼金术,但从性质上来说,他们恐怕不擅长阴谋诡计,甚至连这三位魔术师在做什么都不知道吧。
进行埃尔戈实验的三位魔术师的魔术和炼金术都是超一流的,阴谋也相应足够,不过关于这个实验,应该是想尽量秘密进行的。”
不知怎么,总觉得好像师父经常玩的电子游戏。
在角色的状态画面上,显示技能和相性的类型。
托勒密一世 炼金术× 阴谋○
阿特拉斯院的分派 炼金术○ 阴谋×
三个魔术师 炼金术○ 阴谋○
会是这种感觉吗?
乍一看,这三位魔术师似乎单方面有利,但考虑到建立亚历山卓大图书馆的是阿特拉斯院的分派,而控制附近首都的国王是托勒密的话,应该是各方各具优势的状态吧。
“所以,托勒密生前对阿特拉斯院的分派是这样解释的,他说作为提供材料的条件,让他们利用亚历山卓大图书馆的技术,这不是说谎。但是,关于埃尔戈的实验,他应该只传达了最低限度的信息,这可以从埃尔戈先生的实验区域划在第三层且完全独立的这点来推测。”
“作为鸟的托勒密先生也说过这种事。”
“啊,你说过。”
拉提奥回头看着机械鸟。
发现那个区域的时候,托勒密是这么说的。
——『似乎只有这个房间是独立于大图书馆构建的。嘛,你看着吧。我现在就让它复苏过来』
“总结一下,可以想象的顺序是这样的:托勒密生前与阿特拉斯院的分派合作,建立了亚历山卓大图书馆。
后来,三名魔术师为了进行实验,向托勒密提出了该话题。我想大家应该都明白了吧,这三位魔术师和托勒密并不信任。因为托勒密当时正处于亲如手足的战友之间互相残杀的继业者战争中。”
卡尔马格里夫的叙述极为井然。
实际上,很难想象托勒密生前能给予制造埃尔戈的魔术师们高度的信任。说到底,三个魔术师本来就是为了争夺最终成果埃尔戈。
“现在我们终于要问Whydunit了。是的,在吞噬神的实验中,三位魔术师和托勒密都在想些什么?”
从隐于头发的眼睛里,无法看出他隐藏着怎样的企图。
在天花板上红色篝火的照耀下,卡尔马格里夫向这边问道。
“那么,格蕾小姐,你觉得生前的托勒密有怎样的目的呢?啊,并不是问他最终的意图,只要先讲讲他想做什么就行了。”
“诶?这是……”
支支吾吾。
想做什么?
“那是为了……这次,为了掳走埃尔戈先生,他向再现体的自己发出了指令……所以是希望埃尔戈先生来到自己的棺材里,是吗?”
“对,这一点是确定的。”
卡尔马格里夫用食指和拇指做出〇的形状,就像合格的标记一样。
“他想把埃尔戈先生引到最深处,不是在那个实验室,而是邀请到自己的棺材里。这么看来,他的行动跟那三位魔术师都没有关系。这样一来,托勒密在生前就预料到了埃尔戈会这样回来。也就是说,托勒密的目的难道不是通过喰神者的实验,以某种形式让亚历山大四世复活吗?”
对于卡尔马格里夫的话,谁也没有反驳。
大家都隐约感觉到吧。
托勒密生前可能是想通过喰神实验让亚历山大四世复活。
“怎么样,托勒密?”
卡尔马格里夫看着机械鸟。
“吾很有可能是这么想的。”
“如果喰神者的实验进行到最后,托勒密生前的目的就无法达成,因为之后就会变成三位魔术师争夺埃尔戈先生。”
听到对埃尔戈的争夺战,我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你连这件事都知道吗?”
“哈哈哈,大体上能想象吧?毕竟埃尔梅罗二世做的这些真的是十分夸张的举动啊。”
卡尔马格里夫理所当然地说。
实际上显然是夸张的举动,所以我也无可辩驳。
“这是时钟塔也经常发生的事情。在实验成功之前全员会协力共计,但一旦成功了,就从那时展开战争。虽然是缺乏义理和同情的事情,但大家都是魔术师,所以从一开始就没有那样的东西。
那么这样的话,托勒密做了什么呢。首先,虽说是在中途妨碍喰神实验,但如果没完成八成左右,不,99%的话,亚历山大四世就不能复活。
考虑到喰神者和埃尔戈先生的情况,应该和死者复苏不同,但无论如何,死了一次的东西要爬起来就需要相应够多的时间和资源。因此,托勒密应该在实验进行到必要程度的阶段,准备发动陷阱。……例如,三个魔术师或其后裔再次出现在实验室的时候。”
卡尔马格里夫瞥了拉提奥一眼。
“怎么样?三年前的塞法先生不是已经到达那个实验室了吗?”
「……是的。」
拉提奥承认了。
在红色篝火的光芒中蓝发摇曳着。
“那个实验室的数据里还留有塞法读取的痕迹。”
“啊,果然。”
卡马格里夫高兴地笑了。
“塞法先生得到了实验室的数据,那时埃尔戈先生恐怕还在亚历山卓大图书馆。”
“埃尔戈还在吗?”
我鹦鹉学舌般地想象着当时的状况。
据说在那个区域,埃尔戈吃了神。
但是,关于吞食神后的埃尔戈,却没有提及。
如果他一直在那里呢?
“我从了解埃尔戈先生的故事时就在思考。被埃尔戈先生所吞食的神,其为海之神的要素有共通点吧?如何呢,埃尔梅罗二世”
“……啊,我也是这么想的。”
师父回答。
卡尔马格里夫满意地微笑着。
“那么,这在海底建造的又一座亚历山卓大图书馆,自然会被三位魔术师盯上。通过使用海的要素,被他吃掉的神一点点被消化掉。虽说是神的碎片,但毕竟是被区区人类吃掉,所以即使花了两千多年的时间,也没什么奇怪的。”
自己被时间的规模所压倒。
同时也被说服了。
悠久的大海,久远的时间。
如果只是身为人类却要喰神的话,那这便是必要的吧。
“孙悟空——孙行者的逸事中也有如此内容,他擅自吃下能赋予永生的蟠桃和金丹,后被老子投入八卦炉中四十九天。这是传说中惩罚偷吃蟠桃与金丹的孙行者的故事,但从魔术的角度来看,其中意义便是不同的,因为这正是思想魔术中的炼丹术,是将长生不老的神之秘药融入身体的所进行的工作。”
思想魔术。
那是无支祁和白若珑所使用的魔术。
“那行者所经过的旅程,即通往炼丹术的奥秘。尽管系统不同,但大致上对于魔术来说神话就是基盘本身。嗯,被埃尔戈先生吃了的神明之一不正是孙行者吗?”
“…………”
这次师父没有回答。
但是,虽然还有其他的情报,埃尔戈所吃掉的神竟然如此轻易地被识破了。
“相对于八卦炉的四十九日,这个实验是两千年。原本八卦炉是将代表世界的八卦全部凝聚之处,是时空浓缩的空间。四十九日也是如此。例如,佛教之所以要进行四十九日的法事,是因为人们认为对死者进行最终判决的时间——人的灵魂转生所需要的时间,就是神圣数字七再乘上七。这样想的话,两千年是一个更浅近的概念。也就是说,从神代魔术结束的公元前到现代魔术结束的现代,这便是必要的。如果说49天是概念性的【一个时代(世界)结束为止的时间】,那么三位魔术师真的是使用了【一个时代(世界)结束为止的时间】。”
真的,就像是师父本人在讲课一样。
一个时代(世界)结束为止的时间。
在那个实验室里,师父也说过类似的话。
公元前,三名魔术师来到埃尔戈身旁,利用人类世界和神话本身,进行超擢级的大仪式魔术。
我联想到大釜。
时间、时代、神明,所有的一切都被煮进了一个大釜里。
一切浑然一体,难以区分。
“仿佛,神明即是时间……”
“哎呀你,这句话说得可真是不得了啊”
卡尔马格里夫正锐利地看着我。
“什么?”
“埃尔梅罗二世,这个内弟子小姐能给我吗?我想在考古学科(梅亚斯提亚)好好锻炼一下。”
“我拒绝,她是我的生命线。”
“啊,那个,那个”
由于突如其来的劝诱和拒绝而陷入了混乱。
接着,我感到脸上火辣辣的。
真的是受不了,我忍不住将自己的手指反握在身后。实在是太过分了。太霸道了。这个人,为什么会突然来这样的袭击呢?被称为“掠夺公”,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我也觉得给卡尔马格里夫大人有点可惜。”
“哎呀,太过分了,蒂卡!”
对助手的指摘夸张地愤慨之后,卡尔马格里夫把目光恢复了原本的样子。
“我不小心脱线了,请继续刚才的话题。话虽如此,接下来的话题并不复杂。只要想想这座亚历山卓大图书馆到底发生了什么,就不难想象了。因为三年前塞法不是在亚历山大港的海里溺水了吗?”
「……啊」
拉提奥肯定道。
确认之后,卡尔马格里夫继续这样说道。
“那么,托勒密生前设下的陷阱就是这样的。当三名魔术师或他们的后裔再次出现在实验室时,也就是在实验已经得到充分进展的阶段,将搭载埃尔戈先生筐体从实验室排出海底——就是这样的。”
“把埃尔戈先生排出海底?!”
我没有这么想象过。
但是,被这么一说,就觉得很合理了。
第一次听说的时候,我还在怀疑为什么阿特拉斯院的炼金术师会溺水……
“是啊,为什么会在海里发现调查深海亚历山卓大图书馆的塞法先生呢?答案很简单,就是在排出埃尔戈先生的筐体时,塞法先生的身体被卷入其中了吧?”
“可是,他不是阿特拉斯院的炼金术师吗?只是被卷进了水里而已。”
“不,不只是水。”
露维娅制止了我的疑问。
“那个时候,守卫者们突然暴走,那是……”
“Bingo !对了,Miss.艾德菲尔特!”
卡尔马格里夫打了个响指。
“对,就是那个。很明显,守卫者们无视亚历山卓大图书馆的保护机制而暴走了。如果那也是托勒密生前针对三位魔术师的陷阱的话,那就说得通了。考虑到彷徨海和山岭法庭的仙人们的战斗力,虽然不一定能杀了他们,但至少在拖住他们的前提下,应该能让埃尔戈安全离开吧。”
确实,这是合情合理的。
这既符合塞法溺死的理由,也符合载着埃尔戈的筐体在海底漂流的事实。守卫者们失控的时机,也是在拉提奥试图强行入侵实验室数据的时候。
而且,拉提奥不是也说过,塞法也介入了同样的数据吗?
我感到背脊一阵发凉。
旁边的埃尔戈忍无可忍地开口。
“那么,双重密室是怎么回事?”
“嗯,埃尔戈先生的看法很有趣,他所说的说法老棺中的安全密钥可能是在双重或三重的密室里被盗,这个视点我是没有的。因为没有什么意义,所以我才确信,没有意义的事情才是本质。”
“没有意义的事,是本质?”
“方才的一切都是托勒密先生的安排。但是,生前的托勒密并不是炼金术师。恐怕是通过谈判把安全密钥设定在自己的心脏上的吧,但即便如此,让亚历山大图书馆的守卫者暴走以正规的手段是很难的。那么,到底是用什么方法设置这些陷阱的呢?“
“非正规的。”
这次是机械鸟发出了轻微的呻吟。
“是吗,是错误动作吗……!”
“是的,我想是这么的。”
卡尔马格里夫点了点头。
“编写计算机程序是程序员的工作,但检查错误不一定是这样,就像游戏调试到最后总是有意义的一样。在赛车游戏中以特定的操作飞入异次元,或者格斗游戏中身体一味地在画面端来回跳,诸如此类,埃尔梅罗二世的话明白的吧?”
“……自然明白”
师父用一种冷静的语气回答,卡尔马格里夫继续说。
“在规则中,托勒密生前还不是炼金术师时,最有效地设置陷阱的方法——那就是程序错误。大概是用安全密钥发送了几个矛盾的命令吧。根据组合,守卫者和大图书馆的一部分功能会引起致命的错误。为了调查这种模式,托勒密在生前大概花了相当长的时间,不过毕竟他在继业者战争中幸存下来,算是尽享天年了。
“……也就是说,安全密钥被夺走是为了引起错误的手段吗?君主·梅亚斯提亚。”
“你理解得真快啊。托勒密生前发现的方法之一,就是偷取安全密钥。即使是现代的电脑,在停止或启动的瞬间,也很容易让人偷袭。”
道理是明白的。
但是,怎么做?
正如卡尔马格里夫所说,托勒密不是炼金术师啊。
“具体的手段,只要想想罗格先生侵入第二层时发生了什么就知道了。”
我思考了几秒钟,找到了答案。
“亚历山卓大图书馆关闭……”
“是啊,这是亚历山卓大图书馆的物件丢失后,为了不让旁人进入的常规手段吧。大概是跟阿特拉斯院的分派说了,请他们特别安排的不正当动作。因为阿特拉斯院本部的规定是‘自己的研究成果只对自己公开’,所以亚历山大大学图书馆登记了大量当时研究的复印件,怎么看都是危险物品。很有可能被阿特拉斯院本部破坏,这一点罗格先生应该也说过吧?”
“啊!”
我不由得脱口而出。
他说过。
不仅如此,师父也在追问。
——『这项发掘调查得到了阿特拉斯院的多少许可?』
对于这个问题,罗格回答说,探索别人的研究未必是被禁止的。即便如此,因为是灰色地带,所以为了被正式的审查中所否决之前完工,必须要抓紧时间。
两千三百年前亚历山卓大图书馆的建造者们是否也有同样的想法呢?
“不会吧……”
希翁瞪大眼睛,这样说道。
“难道……那个密室只是借口……是这样吗……”
“托勒密生前对阿特拉斯院的分派灌输的就是这样的思想吧。如果阿特拉斯院的总部闯入这座亚历山卓大图书馆,只要告知因安全密钥被盗而关闭就能逃过一劫。嗯,这是个非常狡猾的方法,在现代也十分通用。应该说,我在时钟塔也经常听到类似的事。”
我茫然了。
我们被如此折腾的法老心脏被盗事件,竟然是两千三百年前准备好的借口。
所谓没有意义就是本质,正是如此。
因为是借口,所以没有任何意义。
如此的宏大规模和近在咫尺的浅近混杂在一起,让人一时难以理解。
“还有一个是他的真正目的,托勒密生前用这个方法完成了另一个诡计。我很佩服生于神代时代的托勒密能想出这种机械的诡计。”
“机械的诡计?”
凛皱起眉头。
对她来说,也许是不擅长的领域。
卡尔马格里夫苦笑着耸了耸肩。
“是守卫者的失控。我说过,这是调查实验室的时候,令守卫者们暴走的陷阱。那个实验室完全脱离了大图书馆的系统,换句话说,就像被人触摸身体里没有的内脏一样。本来守卫者们也应该受到管理部门的控制,但从状况来看,安全密钥被窃取了,无法与管理部门连接。在这种情况下,你不觉得如果负荷过重,守卫者们会发生致命的错误吗?”
“负荷引起的错误……”
我又想起来了。
这是师父对守卫者们的失控说漏嘴的想法。
──『某种蝗虫会根据种群密度发生状态变化,甚至会改变身体的尺寸和攻击性』
说不定。
说不定托勒密会想到这个错误,是因为飞蝗的状态变化吧。
“关于暴走,托勒密大概只做了一件事,那就是当他接触到完全独立的实验室数据时,把这个情报告诉禁书库的守卫者们,然后把埃尔戈的筐体排出海里。如果只是这样,他也能做到,而且也不会被建造亚历山卓大图书馆的炼金术师们发现。”
“…………”
说到底,这次的推理是异质的。
虽然是从Whydunit逼近的,和师父没什么两样,但和平时逼近魔术时完全不同。
因为中心是阿特拉斯院的炼金术吗?
或者是因为推理的是卡尔马格里夫?
“仅仅如此,他就达到了目的。”
考古学科的君主君主啪嗒啪嗒地拍起手。
干巴巴的掌声摇晃着天花板上的篝火。
仿佛只有一个人的掌声,就能填满整个空间。
“但是,请等一下,这很奇怪吧?”
希翁终于编织出了语言。
年幼的侧脸,现在已经失去了血色变得苍白。
“建造亚历山卓大图书馆的炼金术师也不是傻瓜,应该会建立一个检查托勒密是否有专横行为的机构。”
那倒是。
既然把安全密钥交给了托勒密,但凡有着正常的神经,应该会考虑检查一下。否则,阿特拉斯院的睿智就会全部外泄。
“是啊,不过,做这个判断的也是机器吧?管理部的安全密钥被拔了出来,这期间守卫者们暴走了。不过,刚才的管理部没有人进入的痕迹,毕竟是密室。不久,假设安全密钥恢复原状,机器通常会作何判断?”
“啊……”
希翁咽了一口唾沫。
“那是不可能的。”
“没错,因为是机器。如果发生了不可能发生的事情,那只能当作是单纯的错误而无视。不像人类那样,追求密室的意义是徒劳的。对他们来说,密室毫无意义,所以只能无视。”
“啊……啊……”
毫无意义。
这句话像寒风一样吹进了我的身体。
“在这里,无意义也是有意义的。是人与机器双方都设置的无意义。也可以说是无意义的Whydunit。”
卡尔马格里夫摊开穿着西装的双手,唱歌似的说道。
“为什么安全密钥被盗了?为了一个毫无意义的借口。
守卫者们为什么会失控呢?因为毫无意义的负荷。
为什么机器无视了呢?因为无法理解那些毫无意义的密室。”
隔了一拍,君主得出结论。
“为什么要制造密室?为了制造三重的无意义。”
密室的Whydunit就完成了。
为了以借口辩解的密室。
让守卫者暴走的密室。
最后,是让一切被无视的密室。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与Whodunit和Howdunit无关,可以说是纯粹的Whydunit密室。不是三重密室而是三重无意义。
全体人员都沉默了。
只有房间深处的紫电,宛如怪物哀伤的叫声,仍在咆哮着。
“姑且补充,我认为托勒密也有误算。”
卡尔马格里夫喃喃道。
“埃尔戈先生被排出来的时候,还没有完成。尽管这个实验花了相当于一个时代的时间——恐怕仅仅如此是无法完成的。托勒密生前对再现体下达指令,大概也是为了防止这种情况发生。”
所以,从那以后的三年里,载着埃尔戈的筐体在世界的大海上流浪了吗?
因为在海底漂流,埃尔戈的最后一块拼图被掩埋了吗?
卡尔马格里夫恭敬地行了一礼。
“哈哈,我还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我想您一定听不下去了。谢谢您聆听我如此拙劣的推理。”
“那么,卡尔马格里夫老师,安全密钥现在在哪里?”
露维娅问道,卡尔马格里夫轻轻点了点头。
“这次的联合发掘调查团中,没有偷安全密钥的凶手。或者说应该就是生前的托勒密吧。也就是日本所谓的狂言,从头到尾都是谎言。也就是说,棺材里应该还有安全密钥吧。”
“……没有犯人吗?”
自己茫然地重复着。
真的吗?
真的是这样吗?
卡尔马格里夫的话很有说服力。
但是,自己的某个地方,无法接受这番推理。
“好了,埃尔戈,请进。”
卡尔马格里夫指着紫电风暴说。
“这是托勒密生前的愿望,你的目的也在其中吧?应该不用再烦恼了……来吧。”
仿佛在声音的推动下,埃尔戈背上的幻手实体化了。
第一次看到的朱瑟佩和夸特睁大了眼睛,卡尔马格里夫也愉快地扭曲了嘴角。
幻手再次接近紫电风暴。
“等等。”
锐利的声音制止了这一幕。
黑色的长发像是在庇护那个红发的年轻人。
“差不多了,让我开口也没关系吧,君主·梅亚斯提亚。”
师父平静地如是说。
3
两位魔术师对立而视。
一方面,君主·梅亚斯提亚。
肩负考古学与矿石,时钟塔两大学科的君主。
另一方面,君主·埃尔梅罗二世。
率领现代魔术科,在此次旅程中探询神名的我的师父。
彼此都是应当被称为魔术师之王的存在。
(这么说来,可能是第一次……)
我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感慨。
至今为止,也曾与其他君主发生过矛盾。
但是,像这样正面交锋的情况几乎没有。
“当然。我已经等你的发言等到不耐烦了,君主·埃尔梅罗二世。”
卡尔马格里夫的表情正如他所说的那般,让人觉得是多年未见的挚友。
篝火和紫电的红蓝双色光芒各照亮他一半。
看不到隐于发后的眼睛,只有那两种摇曳的光,涂抹着卡尔马格里夫这个存在。
师父开口道,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阴郁。
“首先,根基有破绽。故意无视了吧,君主·梅亚斯提亚。”
“指什么呢?”
“你虽然说什么像猿猴一样模仿我,却没有回答最重要的Whydunit。托勒密生前到底想要什么,如果无视这一点,怎么可能得出结论呢?”
“……我并不是无视,只是总觉得有可能。”
卡尔马格里夫羞怯地挠了挠头发,继续说道,
“至少到中途为止,他的目的很明显,就是想让亚历山大四世复活。既然可以说亚历山大四世是因托勒密而死的,那么赎罪也是有可能的。”
“如果这种程度的理由就可以的话,托勒密要复活的就不会是亚历山大四世了。”
师父直截了当地说。
“那就会是伊斯坎达尔。因为托勒密一世已经得到了伊斯坎达尔的遗体。对不对,法老·托勒密?”
“嗯,按顺序是这样。如果伊斯坎达尔那小子(注释:此处指亚历山大大帝,而非其子,托勒密称呼大帝为“イスカンダルの小僧”,称呼其子为“若君”)复活了,继业者战争就会在一瞬间结束吧。啊不过,吾不认为这是自己所期望的。”
机械鸟说,
“还有,没有什么赎罪。这个时代好像不一样,但在吾等那个时代,人之生命被诸多命运所控制耍弄是理所当然的。就算我生前的行为对不起少主,也不可能神经兮兮地想让他复活。”
“嗯,这是我的失漏。”
卡尔马格里夫坦率地道歉。
“君主·梅亚斯提亚。”
师父再次说道。
“你的推理中,是不是有刚才并没说的,托勒密真正的Whydunit?”
“嗯……”
流露出一瞬间为难的神色之后,卡尔马格里夫开口了。
“其实有过。不过,我觉得会有点飞跃,不好意思……”
“事到如今,把法老密室杀人事件的诡计一语道破为两千三百年前的闹剧,还谈什么飞跃?而且,听了你的推理,我也能猜出你的想法。只要把它和托勒密做了什么、和三位魔术师让埃尔戈吃了神有什么关系联系起来,就能很自然地找到答案。”
“……咦?”
“神话的重构。”
师父斩钉截铁地说。
在到达这个最深部之前,师父也说过。
托勒密这位英雄所做的,也就是重新构筑以征服王伊斯坎达尔为中心的神话。
伊斯坎达尔被认为是宙斯之子,但通过宣传伊斯坎达尔也是阿蒙·拉的儿子,他由此创造了崭新的神话。
“将神话的再构筑原封不动地变成一种术式——这也就是我们时钟塔所说的魔术基盘的构筑,就等于创造出卡巴拉、卢恩魔术等完整的魔术体系。
你应该很清楚吧。由于一度断绝的魔术基盘卢恩魔术的复兴,和不可能的人偶的开发,人偶师·苍崎橙子被认可为冠位(Grand)。托勒密这种情况甚至不能称为复兴。虽然有作为原型的希腊神话和埃及神话,但这是几乎从零开始创造魔术基盘的伟业。”
师父的话就像是无声燃烧的火焰。
在现代的魔术中,无疑位居最高峰的苍崎橙子的伟业。
身为冠位人偶师的她,大概是一个人完成的功绩,与生前的托勒密将大国的资产和贤者们聚集在一起而成的功绩,虽然二者不能单纯地进行比较,但正因为如此,双方的可怕才更能切身理解。
例如,这就像是制作原子弹设计图的学者和实际将其完成的国家。
在他人看来,都是平等的,纯粹的可怕。
“如果,如此的伟业不是为了魔术体系,而是为了一个、仅一次的术式而构筑的话?”
隐藏在言语中的火焰,这次变成了足以冻住骨骼的冷气。
喰神者。
赋予埃尔戈的术式的意义,被解体了。
“那便成了,‘并非为了击退夷狄,而是为了献给唯一的美姬而建造万里长城’之类的谎言胡话。但是,将如此的谎言真正化为现实,可以说是神秘的本愿。做不到将不可能变成可能的神秘什么的喂猪就好了……当然我可不这么认为,但如果是这样呼吁的那些老练魔术师,一定会对此格外惊喜吧。至少,你应该是在这样的推理中想到托勒密他们的目的是这样的。”
“哈哈,如果被别人看穿了,还是会觉得不好意思的。是的,我大抵是这么想的。”
卡尔马格里夫承认道。
他害羞地挠了挠脖子,回答师父的问题。
“既然如此,吞噬神的并非伊斯坎达尔的理由就很清楚了吧?征服王伊斯坎达尔已经成为神了。他的特质被铭刻于这颗星球上。而伊斯坎达尔有力的继业者,则变成了同样以伊斯坎达尔为起点的另一个故事。虽然是在伊斯坎达尔的基础上重构神话的焦点,但是没有突出个性的空白才是重要的。”
对于卡尔马格里夫的回答,我有另一种感想。
刚才这位君主对希翁说的话,和刚才的发言不是非常相似吗?
——『希翁小姐,你的那种,比方说仅有轮廓而缺乏内容的自我,是一种空虚的、只有不可见境界的人格。』
以前,师父好像也说过类似的话。
魔术的根源,本来就不是可以命名的东西。
即便如此,硬要用语言来形容的话,也可以是『 』。
那么,刚刚在海盗岛上捡到的埃尔戈是不是也符合这个条件呢?虽然不像希翁那样依靠才智和性质,但当时的埃尔戈拥有一种根本不想知道自己失去的过去的无垢和纯粹。
那才是喰神的必要条件吧。
“…………”
埃尔戈默默地听着。
红发的年轻人已经不是这样了。
不只是明快地笑着接受世上的一切,也会生气、悲伤、责备别人、拘泥于称呼别人为姐姐……
是我们自己改变了。
至此的旅行,让年轻人成长了。
“对,就是焦点。如果神话的创生是托勒密的目的,那么就需要一个焦点——空白的人。所以,三名魔术师和托勒密联手。即使三位魔术师在神代都是世所罕见的天才,但他们不可能像托勒密一样拥有向俗世传播神话的高超手腕,因为以所罗门王为终点,以魔术师本人作为王的时代已经结束了。”
“啊,我也是这么想的,亚历山大四世这个人选适合作为继承伟大的征服王伊斯坎达尔的空白。伊斯坎达尔虽然还有其他儿子,但亚历山大四世继承了大帝所有的三个王位,不过他的继承没有任何意义。
而由托勒密这位英雄重新构建的神话,符合至今为止的所有条件。即使通览世界史,恐怕也很少有人能取得如此伟大的成就。伊斯坎达尔之所以能在世界史上大放异彩,也离不开托勒密这个文化的收藏家。”
在实验室里讲这个故事的时候,师父光是思考就已经困顿不堪了。
换句话说,当时的师父大概也找到了他的推理思路。
这样的话,最后的结论也和卡尔马格里夫一样……
“可是,很奇怪,君主·梅亚斯提亚。”
一言以蔽之,师父将之舍弃了。
气氛再度紧张起来。
“既然如此,托勒密就没有必要瞒着三位魔术师,只要全力协助就可以了。没有必要冒着破坏亚历山卓大图书馆的危险,让守卫者暴走。”
“啊……”
确实,逻辑是这样的。
“你没有进入托勒密的Whydunit的核心,而这因为如果说出那个核心部分,逻辑就会出现偏差。如果只根据每个行动进行推理,姑且没有破绽,但如果涉及到行动指南的主干部分,就很难蒙混过关。即使我不指出来,如果时间再长一点,阿特拉斯院的炼金术师们自然也会注意到吧。”
“嗯,这么说,我完全猜错了?”
卡尔马格里夫毫不畏惧地说。
“不,大体上我是赞成的。关于托勒密的心脏被盗事件和密室事件,是两千三百年前就开始酝酿的狂言,以及三年前塞法可能也被卷入其中,我的意见是一致的。”
“哦呀,那太好了。”
“但是,从那以后应该反过来考虑。”
师父慢慢地踱起步。
聚集在一起的阿特拉斯院的炼金术师们,远坂凛和露维娅等高位的魔术师们,还有应该说是居于这个事件的中心、规格外的喰神的埃尔戈,只有此时集中在神秘性上远不如他们的师父的话语上。
“既然特意采取了这样的措施,毫无疑问托勒密地背叛了三个魔术师。问题是托勒密有着怎样的意图,而且三个魔术师也不是磐石一块。”
“……三个魔术师也是?”
我鹦鹉学舌般地重复了一遍。
卡尔马格里夫进行的推理,再次被老师认真地开启。
就在这时。
管理部的门再一次被打开了。
“你终于来了。”
师父抬起头来。
自己也回头看了看——而后心脏漏了一拍。
“这是继魔眼搜集列车之后,第一次有人期待这样的登场,兄长大人。”
“……没想到会在这里和所有人都碰头。”
两人的影子被红色篝火照亮。
跟随在美丽少女身边的水银女仆,还有看上去有些疲惫的壮汉。
“为什么……”
不光是自己,卡尔马格里夫的气息中第一次夹杂着动摇。
是在亚历山卓大图书馆外周部等候的罗格和莱妮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