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斐姆的船宴 上 第一章

1

「埃尔戈,怎么了?」

「啊,没事,只是有点吃惊」

红发的青年将摊开的本子再度合上。

他似乎是想描绘眼前浮于水面的船,却完全不知道该从何处下笔,只好作罢。

只因为,其规模。

全长320米。

全宽62米,总吨数达到20万6千吨。

无论哪一项数值,都在诉说着邮轮那堪称纯白的城堡一般的尺度。

哪怕是泰坦尼克号也不过4万6千余吨。足以见得上述数据的非同一般。

上下共有十四层,内部据称可以容纳大约6千人。

如此大小,即便风吹浪打也能岿然不动。甚至,不会让乘客感受到分毫的摇晃。

只是抬头看着,仿佛就要失去对距离的感知。为此,青年好几次揉搓自己的眼睛。若不是潮水的气息将鼻腔唤醒,他大概要开始怀疑这艘水上巨船是否真实存在了。

「……师父,是真的吗,豪华邮轮的主人居然……」

声音含含糊糊,关键的部分随着海风飘远而去。

正午稍过的阳光下,师父凝视着眼前的邮轮,双唇紧闭。

瘦弱的身躯上套着麻质的夹克,那是进入这座城市后采购的。该说是作为时钟塔君主的固执吗。在自认为贵族的魔术师们面前,随意的穿着会让自己立马成为被轻视的对象。于是乎无论如何也容不得一点马虎。

师父的脖子上系着一条绯红的深色领带。

「来的路上已经说明过了。不过我也理解你想反复确认的心情」

他用指尖划过领带,好让呼吸平稳下来。

「我也是第一次看到实物。尤其是它还被非人者公开拥有。哪怕是魔眼收集列车,知晓者也不过魔术界和其相关领域的人物」

「是死徒,对吧」

埃尔戈问道。

蓝色的眼眸中闪烁着十足的好奇,在放弃了豪华邮轮后,他转而开始以赫库勒斯港(Hercules Port)整体作为描绘对象。

原本青年的适应力就强。最近愈发能够窥见他如此性情。那本素描本描绘了迄今为止的旅途,里边尽是出乎意料的娴熟流畅之作。很快它就能成为完整的绘本了吧。

师父,埃尔戈,还有我。

现在,只有我们三人到场。

因为亚历山卓的事情需要善后,莱妮丝先行一步返回了时钟塔。凛和露维娅也因为一些私事,在法国尼斯机场与我们分别。两人似乎在某件与双方相关的事情上出了问题,吵了个底朝天。说不定现在我们聊的内容也与之有所关联。

「没错,死徒」

师父点头。

「吸血种在世界各地有不同的形态。而死徒,恰好是电影、游戏中我们熟知的吸血鬼形象最为贴合。吸食人血、扩增眷属、操纵强大的魔力——这些特征与死徒基本相同。不过,能用属于现代的新颖说法,描述魔术界最古老的存在之一,着实是一件奇妙的事情」

师父用手压着宽帽檐的巴拿马草帽,眼睛眯着。

然后,将视线转移到街道方向。

不愧是一流的度假区,城市的外景使人目眩神迷。

仅仅2平方千米的国土,被建筑物堆得满满当当。其中,有极其标新立异的高层大厦,有赛车的赛道,更有勾勒历史的庄严的大教堂。饱含的信息量似要喷涌而出。

摩纳哥公国。

位于法国南部,面朝地中海的,世界第二小的国家。

「蔚蓝海岸」之名是否夸大其词,在看到如此宽广的碧海青天时,便有了答案。

只是碧蓝的话,新加坡和亚历山卓的大海也不差。但不同深浅度的颜色,使得这片城市国家的大海格外突出。

一定,是空气不同的缘故。

闪耀的阳光,顺着清新透彻的空气原封不动地投射下来。

光耀之下,椰子树伸展着绿油油的叶子。名流们在下方阔步而行,充分享受着自由贸易区的优待。

欧陆虽不似雾都伦敦,却也常常遇不到阳光好的日子。但在摩纳哥,据说一年内有三百天,都能享受到今天这样的明媚阳光。

越来越难以想象,吸血鬼居然在这里公开使用豪华邮轮……

"教授!"

突然,有熟悉的声音敲打在耳垂上。

我不由得转头看去。是他。在港口附近的开放式饮品店里,他嗖嗖摇晃着手臂。像是明明有血统证书,却一不小心被顽皮小孩养大的小狗。

柔软的金发,精力充沛的碧绿眼眸。

稍微变得结实些的身躯绽放着活力,那乱糟糟的形象也颇有摩纳哥的格调。原来人确实会与故乡相像。他的形象非常奇妙地让我认可了这个观点。

「啊,这位就是传闻中的埃尔戈吧!传言道,三天不见,教授必收新徒!小小的一间埃尔梅罗教室里,没想到听讲的学生却不断增加!这下可千万别像旅鼠那样了。说起来,旅鼠的集体自杀其实是单纯的事故。据说后来的纪录片在摄影时故意追赶,让它们从悬崖上掉了下去。说那么多,我想表达的就是,小心那些伪装成事故或者自杀的他杀案件哦!」

弗拉特·艾斯卡尔德斯。

时隔大约两个月的再会。虽然见到的是埃尔梅罗教室公认的问题儿童。

——但至少现在,我还没法沉浸到再会的感慨中去。

因为,就在金发青年起身的座位旁边,坐着一位容貌出众的男子。

与太阳格格不入。

可他的侧颜,仿佛能够混乱时序与季节。

将昼变为夜。

将夏季变为冬季。

将如激流般席卷而下的阳光,化为柔和的月光,浸润他如灰狼般的银发。

「啊……」

轻叹声从我口中脱出。一旁的埃尔戈也瞬间绷紧了全身。

无关魔术与神秘,那个男人,只是作为一个气场极强的「个体」,将自己从世界中分离而出。或许,这正是他从属于「彷徨海」这一未知魔术组织的证明。

「嗯,嗯,嗯」

男人轻微的吐息中流露着些许得意。

他的眼中,径直映着师父的身影。

那双眼睛,仿佛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镜面。它确实地映射着人的形状,而我却只看到本质迥异的另一种物质。

让人难以辨别,从脊背传来震颤,究竟是源于恐惧,还是感动。

「别来无恙,埃尔梅罗二世」

彷徨海的魔术师——基兹举杯道。

2

「……弗拉特」

数秒过后,师父向他最早的学生发问。

仿佛是将一触即发的箭矢强行按住了。

「先告诉我,你是如何与这位先生相识的」

「这个啊,是在斐姆先生的船上认识的。他说自己是教授的朋友。于是我就兴致大发地和他聊了起来!基兹先生非常了解古典桌游!这一方面,我有见过大英博物馆里的20面骰,但没想得到塞尼特棋(注: 古埃及的棋盘游戏)居然有不在明面上的潜在规则!虽然我喜欢的是电子游戏,但不得不说桌游也别有一番风味。机器和魔术回路都还还原不了掷骰子的感觉。那感觉就像目光炯炯的大猩猩那样,强而有力!以电子游戏与桌游的融合为目标,将原始的火焰注入机械构成的肌肉之中,然后,在梦幻的乐园中我们手握手!Violence!」

在强烈倡议之后,他「唉嘿」地眨了眨眼,企图蒙混过关。

基兹是一个很危险的魔术师,这一点弗拉特应该也很清楚。毕竟,他的直觉和魔术分析能力在埃尔梅罗教室里也称得上是出类拔萃。

问题是,即便有了全方面的了解,他也会因为「很有趣」这样的理由,把事情拐到极为盘根错节的麻烦境地。

莱妮丝曾评价道:只论损害金额,凛和露维娅这一对埃尔梅罗教室的「核弹」组合最为亮眼。弗拉特制造事端的能力则体现在别的方面。我们的拦网选手,曾经与他共称「双璧」的斯芬毕业之后,弗拉特的脑回路是越来越难读懂了。

「于是,为了向基兹先生表达谢意,我详细给他介绍了《英雄史大战》!啊,当然,我可没把教授的卡组和账号告诉他!虽然超级大本钟★伦敦之星的名号实在太过响亮,很容易被发现。不过保护个人信息也很重要。卡组的信息交换也要注重礼仪的嘛!」

「好了,已经够了。再和你说下去,公私场合就快分不清了」

师父的手指已经扭成了铁爪手(注: 一种抓取头部的职业摔角技巧)的形状。他缓缓走向饮品店的露天座位。

坐在那里的银发魔术师饶有兴致地饮起了杯中酒。

「非常难得地度过了一段有意义的时光。你有个好徒弟啊,埃尔梅罗二世」

酒的气味飘到了我们这儿,香气扑鼻。

看颜色,应该是一种乳酒。他喝了相当多,脸上却没有一丝红晕。不过,长长的睫毛下,两眼迷迷糊糊,看起来昏昏欲睡。

我和埃尔戈站到了师父的斜后方。我在右侧,埃尔戈在左侧。魔术回路时刻运作着,以防紧急情况发生。

面对彷徨海的魔术师,我们竭尽全力可能也无法改变局面。即便如此,我也会竭力反抗,不惜一切地保护师父。

「……老师,我可以发言吗」

埃尔戈轻声发问。师父则用眼神回答——你可以随意发言。

于是,埃尔戈向前一步,向基兹问道,

「若珑和亚纪良还好吗?」

如果说从海贼岛开始指引埃尔戈的是师父的话,那给自称是埃尔戈挚友的白若珑下达指示的,便是基兹。在日本的一连串事件之后,白若珑和他保护的夜劫亚纪良一起被基兹带走,失去了消息。

——「我们会继续追寻亚纪良」

这是师父给两仪干也的约定。

埃尔戈可能也想起了这个约定。空气如同带电般呲啦啦的,让我清楚地体会到了紧张感。

「嗯、嗯、嗯。若珑还在疗养中。或许,很快,就能回归了?不管怎么说,那位小姑娘的圣枪留下的创伤极深。即便是竜,也要花费点时间才能恢复。不过,比起圣枪之影,用代代延续的圣枪的传承来形容更为贴切吧。对了,就像那个,境界记录带(Ghost Liner)。由集体无意识的许可,牵引出英灵的模型。没想到在现代,还能看到类似的现象发生」

基兹所说的,是在日本的最后决战上,被我投出的枪。

那个武装究竟是什么,我自己也完全搞不明白。就连<筑基于尽头的梦之塔>这个名字也是我无意识中脱口而出。涉及神秘的现象大抵如此。即使再遇到同样的情况,我也无法确保能再一次成功释放,所以它不能算在战力之内。

「亚纪良怎么样了」

「那家伙,若珑可是片刻不离。那个笨蛋徒弟眼里,我好像没多少信用度」

埃尔戈稍微松了口气。

那个褐色皮肤的青年斩钉截铁地说过,「我不会让她伤到一根毫毛,就算是臭老爹来也一样」看起来,他很好地遵守了约定。

「等一下,站着说话不累吗。你,还有埃尔梅罗二世,都坐下来吧。这家店是我的熟人开的,就算聊些奇怪的事情也不会怎么样」

「考虑到我们剑拔弩张的关系,在这样的店里聊天恐怕不太合适吧。……我这边的问题儿童论外」

师父开口说道。

在师父说话时,弗拉特虽然不会出声,但又是四下张望打量着埃尔戈,又是朝我挥手,看起来一点都不紧张。分不清究竟是他的气场就是如此,还是他什么都没在想。

「剑拔,弩张啊」

基兹又饮了一口酒。

「嗯,确实不能说是完全错误。我承认,我们之间是有那么些小小的、不幸的分歧」

「非常新颖的说法」

师父回复道。

只是,在师父黑色长发覆盖下的后颈上,冷汗悄悄地流了下来。

虽然非常遗憾,但要拿基兹与师父相比的话,在魔术师的层面上,确实是豪华客船对上竹筏。我倒是喜欢亚洲竹筏的优美。但面对物理层面上如此大的质量差距,竹筏确实是无能为力。用师父的话来说,现代魔术师通常难以匹敌那些驱使神代神秘的彷徨海魔术师。

在这样的对比面前,师父身为君主实力稍显不足这样的问题也不值一提。一层绝对的障壁将双方隔开。

神代与现代的差距便是如此。

(……不过)

一瞬间,疑问从脑海里划过。

(为何,神代与现代,有如此大的差距呢。)

刚才,基兹也特意使用了「现代」一词。

神秘越是古老便越是强大。这是我听了无数遍的正理。我之所以能在一次次的事件中坚持到现在,也多亏了自遥远古代传承至今的封印礼装——亚德体内的圣枪。

然而,神代与现代两者间产生差距的原因,只是如此吗?

我突然开始思考,是否有自己所不知道的因素存在。

「嗯,嗯」

基兹的嘴唇上轻飘飘地流露出笑意。

「无支祁毕竟和你们有过一次交手,如果再次见到你们,可能会选择一决生死吧。但是,彷徨海姑且算是魔术协会之一。虽然与时钟塔理念不同,但对于神秘衰退,我们同样忧虑。我们也不想浪费现代独有的宝贵才能以及重要的人才」

「……原来如此?」

看着眉头紧皱的师父,基兹稍稍指了指自己面前的椅子。

似乎就此放弃了固执,师父取下帽子,坐在了座位上。

我们稍稍前移,依旧站在师父的身后。待我们的动作完成后,基兹又一次开口。

「所以,不妨采用更加和平的方式,来达成双方的愿望」

「不错的提议。既然如此,你一定已经拟好方案了吧」

「嗯,姑且算是」

他开心地憋着笑,继续说道。

「比如,赌博」

「赌博?!」

请原谅我不禁怪叫出声。

在我捂住自己嘴的时候,师父依然板着一副认真脸。

眉间的皱纹愈加紧了,师父揉了揉太阳穴,开口道。

「本质上,是一种神明裁判(Ordeal)」

(神明裁判……)

好像以前在课堂上,听到过类似的词。

埃尔戈茫然地望着我,师父则缩了缩肩膀,仿佛在说「真没办法」。

「自古以来,人们利用各种各样的手段,来辨别事物的真伪善恶。其中,神明裁判可以说是世界通用。归根结底,是抛开人力的影响,凭借神意来决定结果。比如日本的盟神探汤。需要用手从滚烫的热水中取出石子。根据是否烫伤来决定有罪无罪」

「可是,照那么做一定会烫伤的吧」

「正因如此,人们才认为可以推测原先无法窥探的神意。只要没有烫伤,所有人都会认可无罪判决。实际上,他们也通过烫伤的程度判断罪状轻重,也有人去思考过怎样才不会烫伤」

师父抬头望着那艘豪华邮轮。

海浪不停地拍打着巨大的客船。

带着从古至今未曾断绝的悠远节拍。

"诸如抽签和赌博,也可以算是神明裁判的变种。就如我先前所说,赌博也是脱离人之意志的行为。如今颇为俗气的赌博,居然拥有神圣的性质,历史也真是奇妙。"

「嗯、嗯。真是精彩的授课,不过你想得太多了,君主(Lord)」

基兹的嘴畔飘出酒气。

「我的提案可是很欢乐的哦。而且,不管是哪个国家,为了知晓神意这样的借口大多也就是开头说说,很快他们就往娱乐方向发展了。毕竟,赌博真的非常有趣。不仅能得到巨额的财富,还能看到别人崩溃坠落的场景,简直是一举两得,也难怪会上瘾」

基兹的话语中,除了学术论证以外还掺杂了别的东西。

大概,就是所谓的经验之谈吧。

俗话说,愚者从经验中学习,贤者从历史中学习。这位彷徨海的魔术师应该已经经历了从公元前至今的长久岁月。对他而言,经验和历史已经没什么区别了。

师父眯着眼问道。

「所以,才是这里」

「那是当然。再说了,在摩纳哥这个地方,我这样的人说起赌博,那就只有一种情况了」

「斐姆的船宴(casa)」

师父口中喃喃着奇异的发音。

船宴(casa)。

埃尔戈思考了一会儿后,问道。

「Casa,难道就是赌场的语源吗」

「没错。曾经的王公贵族们将别墅称为casa。随后,它连着在其中偷偷进行的赌博一起,成为了赌场的名称。因此,如今赌场的主办方也可以被称为house」

师父一边回答,视线却无法从基兹身上离开。

像是有无形的针缝出丝线,将两人的视线固定成一条。

「使用语源作为名称,不仅因为这艘豪华邮轮富丽堂皇,或许也由于我们这些魔术界人士太过喜欢文字游戏了」

「正所谓语言即世界」

基兹笑着回话。他的笑脸虚伪至极,只剩容貌之美留在了我印象之中,令人胆寒。

我禁不住也出声问道。

「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嗯……」

师父小声喃喃。一旁的基兹则只动下巴不作声,用嘴型传达着「请」。

随后,师父清了清嗓,开始了说明。

「这艘豪华邮轮就是所谓的赌船。虽然搭载了各式各样的度假设施,但其核心是摩纳哥规模最大的赌场。并且,船主梵·斐姆也定期招募愿意向自己挑战的赌客」

「唉,这里的主人不是……」

不久前才聊过关于其真实身份的话题。

死徒。

最古老的吸血种,强大的吸血鬼。

「没错。所以时钟塔也绷紧了神经。在对方还未造成明面上问题的当前,时钟塔尚且与之保持着互不侵犯的状态。不过说来,这也应该在圣堂教会的干预范围之内」

师父一脸辛酸地说道。而一边的我,脑内已是一片混乱。

师父所说的话并非难以理解,只是过于荒谬,理性上令人难以接受。

我一边艰难地咀嚼着一个个信息,一边面向基兹。

「难道,基兹先生所说的就是……」

「很好。赌赢了斐姆那小子,输的一方就得悉听尊便,如何。比起野蛮的魔术对战,这个的做法更加文明、更加温和,没错吧」

基兹一脸得意地昂首挺胸。

……难以置信。

我大概能理解了——这位彷徨海的魔术师,是个十足的贪欢逐乐之徒。他是让埃尔戈吞食神明的三人之一,又让白若珑吞下了竜种,作为一个令人恐惧的神秘之人,其举动却又隐约透露出俗气。

若和他正式交锋,我们胜机渺茫。因此,师父应该会接受他的提案。

但是,没想到居然是赌博的形式,对手还是个死徒。

「啊哈!基兹先生和教授·领导者,要用轮盘、巴卡拉(baccara,一种纸牌赌博)、麻将、泰国的赛水牛之类的方式,一赌输赢吗!我可了解了!像教授这样的人,会用装满子弹的左轮玩俄罗斯转盘对吧!在掷硬币决定先后时胜负就八成确定了的疾速感!实在是令人目不能移!」

在一旁听着话的弗拉特此时正两眼放光。

实际上,这和他平时沉浸于动画时的状态并无两样。事情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呢。

师父轻轻叹了口气。

「倘若双方都失败了,又该如何。输成穷光蛋下船的概率本来就更大吧」

「哎呀,胆量真小啊,埃尔梅罗二世」

基兹伤心地皱了皱眉,摸了摸下巴。

「时钟塔的君主和彷徨海的魔术师双双变得一贫如洗,流浪摩纳哥什么的,好像也挺有意思的。不过嘛……真要到了那种情况,那就是斐姆的胜利,我们都得听他的,怎么样?」

「你说什么?」

「没错,他也是魔术界的一员嘛。要是能让时钟塔的君主和彷徨海的魔术师听他的,他一定会兴致大涨地加入进来。本来,斐姆的船宴就是他为了打发时间才开办的」

「……」

师父一言不发。

面对这个可怕的提议,师父沉默了快十秒。

「我要确认一个事情」

「尽管说」

「参加赌局的玩家,只有你与我吗?」

「怎么可能?我们都有徒弟。都是魔术师,当然得让徒弟代行。让他们东奔西跑,尽情角逐。其他的细节,就按斐姆那儿的规则来吧」

基兹举杯,猛喝了一口。

然后,他用手背擦了擦那果肉质感般水嫩的双唇,一边观察着师父。

而师父,则像被蛇盯住的青蛙那样,全身僵住了。基兹的提议在某种程度上利好我方,正因如此,师父才难以给出答复。

毕竟,赌上的可不只是一个人的命运。

「老师」

一旁的埃尔戈小声开口道。

「神明裁判是不是,面对只能祈祷的未来,为了消解无可奈何的不安与忧虑而将自己的命运完全交付于神的行为。如果是这样,那对于人生仅有一个月有余的我,能拜托的神,就只有老师了」

师父屏住了呼吸。

在如今知晓了埃尔戈真实身份的师父眼里,他的信赖变得尤为沉重。若只是自己的性命问题,那还不足以令师父如此烦恼。

可既然,埃尔戈要把命运托付给他。

「……我明白了。既然如此,我接受你的提案,彷徨海的基兹」

基兹站了起来。

然后,他向坐在两人之间的青年行礼道别。

「感谢你,让我能有这样一场不错的对话,弗拉特·艾斯卡尔德斯。你要是也参加了这场赌局,到时候还请手下留情啊」

「彼此彼此!如果是猜谁会饰演下一部『007』的詹姆斯邦德的话,我可不会输哦!」

弗拉特有模有样地行了个海军礼,看着基兹离开。

「啊,我们的教授,虽然是一副摇摇晃晃要倒下的样子,但到了关键时刻,可是会切换模式,变成穷追猛打的强力选手哦!就像强大的电影制片人那样,不管怎么入不敷出,不管是好片还是烂片,只要拍摄下去,最后都能收支平衡呢」

「我非常了解。所以,我不会疏忽大意,而是全力迎战」

基兹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头也不回地补充说道。

「对了,钱我已经付给店里了。我给你们点了本地有名的巴巴囧(Barbagiuan,摩纳哥特色炸饺子),在上船之前,好好品尝一番吧」

3

一时间,师傅一动不动。

他缩在漂亮的金属椅子里,静静听着海浪声。在度假区耀眼的阳光下,那副受了强烈打击的样子已经持续了许久,仿佛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在这之间,店员已经把基兹点的巴巴囧端了上来。

在大盘子里,放着几个像炸包子一样的东西。

「这就是巴巴囧吗?」

「没错!摩纳哥的特产美食!如果要按英国人熟知的说法……再结合唐人街,说是摩纳哥特色炸饺子更容易理解吧」

弗拉特特意「嗯哼」地清了清嗓子,昂首挺胸地说道。

即使在这种情况下,被漂亮地炸成黄褐色的食物依然香气弥漫,令人垂涎。

埃尔戈率先用叉子剥开了油炸的外皮,里边像是惊吓盒子般填充着馅料,好像是菠菜和洋葱。随着内里馅料的登场,香气也更加浓郁了。

埃尔戈张大嘴咬下一口,然后瞪大了眼睛。

「味道,非常浓厚……!」

「嗯,不用切开,大口吃就对了!」

我也按弗拉特说的那样张大嘴品尝起来。

一入口,首先尝到的是米粒混合南瓜的柔和风味。然后,高品质帕尔马干酪的香气直冲鼻腔。在惊讶之余,我细细咀嚼,于是,菠菜与洋葱,以及密生西葫芦的味道也在舌头上蔓延开来。

使用的配料与埃及的库夏里相似,明明是垃圾食品,却意外地做出了高级感。不知道是这家店的风格,还是食物本身的风味,我顿时感叹,这便是摩纳哥的特色吧。

「……很,好吃」

我诚实地发表了感想。

虽然是那个基兹点的,想想还有点生气,但食物是无罪的。看着弗拉特和埃尔戈毫不客气地吃着,我不由得也握起叉子,继续品尝。

刚到伦敦时我还吃得很少,最近胃口却变得越来越好。一不留神,我就已经吃了四个下去了。

「……God dawn!」

我不觉叫出声来。

沉浸在个人世界里的师父突然冷不丁地抬起了上半身,舞着叉子扒起巴巴囧,以一股暴饮暴食的架势大快朵颐了起来。

眼看着,大盘子里的巴巴囧一个个地被消灭。随后,师父用餐巾擦了擦嘴,开始向弗拉特问话。

「你再好好说一说,和那个家伙见面的来龙去脉」

「是在斐姆先生那里见面的事对吧」

「这一点刚刚已经听过了。肯定不止如此。在这个节点上接触你绝非偶然。他应该很早就盯上你了。既然如此,他一定也做了各方面准备」

「早就盯上了我这点应该没错。说起来,他是在我魔术骇入的时候连接上来的」

「在你魔术骇入的时候连接上?」

巴巴囧没剩几个,弗拉特边吃边回答。师父听着眉头皱起。

「没错没错。在梵·斐姆先生的地盘上,我想着会不会有人在聊什么有趣的话题,于是到处魔术骇入打算偷听,结果他先朝我打了招呼」

我知道弗拉特平时也会干这种事情,现在看来他的偷听并不止于时钟塔。考虑到是在死徒的跟前,真是投了一记危险球啊。(注: 危险球,指棒球中,故意投向击球手头部的球)

「刚开始,我感觉有人触发了攻性防壁,打算赶紧开溜。没想到,在我开溜前,对方咻咻地打算超车到我前面。太好玩了!我就来劲了,使劲开动魔术回路,现场造出了大概七十个术式。当我遗憾地想着终于还是被他追上了的时候,对方开口说他也在魔术骇入。想着平时也遇不到几个骇客同行,我当即和他聊了起来,热烈讨论了术式的缝合、基盘与锚如何根据出生月数分别设置等等。给教授的电话也是在聊天的时候打的」(注: 攻性防壁,在攻壳机动队中,指有有人试图入侵Ghost时,可以逆向攻击入侵方Ghost的防御系统。)

听起来像是同好会一样。

师父却一直面露难色。

师父喝了一口和巴巴囧一起端上来的,加了冰的调味茶。我也跟着喝起自己的那杯。附带茉莉花香的红茶风味,洗去了巴巴囧留在口中的油脂。

「基兹所使用的神代魔术也能骇入现代魔术吗。两者的规格应该不一样吧」

「啊,我也问过这个了。关键是模拟。这和电脑很容易运行红白机游戏是一个道理。但是,就和让飞空艇高速移动那样,也有一些现象只有专门的机体才能实现」(注: 此处大概是指FF3的飞空艇,据说是程序员利用了红白机CPU的bug才实现了相当于通常游戏人物步行8倍的移动速度,当时传言FF3因为程序解析困难才未能成功移植至WSG、GBA和DS机上)

弗拉特说的话我连一半都没听懂。

不过,我大概能理解,基兹在骇客这一领域,没有发挥出其魔术原本的性能。即便如此,他也在弗拉特的专业领域里超越了他。

「……侦察我们的同时还给我们示威吗。确实效果拔群。单论神代魔术师便不是我们能对付的,更不用说他还在现代的魔术骇入上赢过了弗拉特」

师父吃了黄连似的板着脸,将调味茶一饮而尽。如果不是现在这个情景,他一定想喝喝闷酒,然后瘫倒在宾馆床上吧。

「我能说一句吗,老师」

埃尔戈插了一句话。

「说吧,埃尔戈」

「我了解了基兹的魔术实力。可是,为什么他要以赌博的形式决定输赢呢。用压倒性的战斗力打败我们非常简单。就算是在等若珑恢复,我也难以理解他为何选择赌博这种听天由命的方式」

「啊,这一点我倒有点头绪」

师父按着太阳穴回答道。

「在斐姆的船宴(casa)上,胜过赌船船主梵·斐姆的一方可以让输者为他实现愿望。也就是说,他想作为胜者,从梵·斐姆那里赢得某个东西」

「……原来如此」

这样便能理解了。

从到现在为止的谈话中,可以看出梵·斐姆是一名拥有不俗经历的死徒。正因如此,他会有连彷徨海的魔术师都未能入手的东西……确实很有可能。

「所以,把我卷入到其中,把想要的报酬和埃尔戈的问题一次解决。合理倒也非常合理,不如说,这过于合理了,不像是一个神代的魔术师会干的事」

在师父说完几秒后,我才把话中的信息消化完毕。

当然,师父与基兹的谈话大概都建立在上述的前提之上。从基兹的态度来看,师父或许有过度解读的部分,但其内容与现在所说的应该大差不差。

与之同时,一个巨大的问题浮现出来。

基兹想要的那个东西。

究竟,是什么。

「啊,但是,教授」

在我独自思考的时候,弗拉特轻快地把双手像兔子耳朵一样举了起来。

「想参加斐姆的船宴(casa),得先交一笔不菲的参加费哦。能搞定吗?」

「呃——!」

师父的脸上骤然蒙上了一层阴影。

经历了一连串空前绝后、超脱常识的内容,却忽略了某些不足为奇的事情——变得铁青色的面庞,一五一十地诉说道。

「这,师父,没问题,吗?」

「等,等一下」

他像快吐出来那样用手捂住嘴,艰难着向弗拉特问道。

「那里用的是欧元吧。最近价位如何?」

「一百万欧元吧。换算一下大概相当于一百三十七万美元,一亿六千万日元,六十七万英镑」

弗拉特细细回答道。

据说拥有一定水平的魔术师,在面对类似的记录或计算时,都能交由魔术回路自动处理。当然,这样的功能对我和师父而言都是难以触及的。严格来说,师父想做的话应该还是能达到的,只不过他并不像把本就贫瘠的魔术回路资源,分配在这种可以用其他方法代替的事情上。

那么,这笔巨额款项能马上集齐吗。

师父仰天。

仿佛要让自己,消失在观光地独特的蓝天里。

「这不是我的钱包能达到的领域……如果拜托莱妮丝的话,毫无疑问会找我吵架的……」

嘀咕声混入海风中。

本来对于君主而言,这应该是不难拿出的额度。可师父并不是一个正经的君主,囊中羞涩,自然心情烦躁。

「……能无担保借我这个额度的来路,我所知道的也寥寥可数」

心情愈发苦闷的师父垮着脸取出了手机。

仿佛那把手机,已经变成了一只货真价实的恶魔。

*

「啊,韦伯!没想到你会联系我!」

另一端,传来了青年爽朗的声音。

与师父阴暗僵硬的表情形成鲜明对比。莫非他也能看到师父的脸色。电话的对象,是能在友人的苦恼中收获喜悦之人,拥有与常人相反的性格。

其名曰,梅尔文·威因兹。

隶属于时钟塔的,魔术刻印的调律师。

自称是师父的挚友——这么说,有点像埃尔戈和白若珑之间的关系。不过,他不是记忆丧失这种复杂的情况,而是真的只是擅作主张地自称。

我从师父那里得到过许可,于是用魔力强化了听觉,倾听会话。埃尔戈也同样集中于会话中。弗拉特则还是东张西望。

于是,师父严令我们,在电话途中看着弗拉特,别让他突然消失了。

「这可是值得纪念的事情!嗯,得赶紧记录下来!你,给我准备一下最高级的笔墨。就那个,之前匠人送来的那一件。顺便,给我把你那魅惑人心的大腿收到桌底下——哦哦哦哦哦哦!」

「没事吧。听起来了你吐了很多血啊」

「嗯,没事。最近半年身体状况不太理想,我换了很多增血剂,不过这种病情一直都这样。啊,等下,我胸前到下腹部都沾满了血,别抛下我啊honey!啊,不是,第三句话我会表达感谢的!比如,你的肚脐的形状看起来很好吐!」

「……你好像很忙的样子」

「啊别,别挂电话啊挚友。她已经走了。反正十分钟后会招呼下一个女孩过来的。以我个人的兴趣来说,在欣赏女性的腹部和大腿后,嘴里流着甜甜的唾液才是最佳流程。可惜,很少人能理解我」

连着几句渣味十足的话。某类信息的量爆满,没有给我们消化的时间。

师父则是在开头就放弃了去理解,也没有接他的话。

「其实,我在旅途中」

师父插入话题。

「打算参加斐姆的船宴(casa)」

「哦!那个传闻中的死徒赌场啊!」

梅尔文的声音中,激情度提高了两个层级。

「嗯嗯,这样的话事情就明了。以自己出洋相为代价,向我索求演出费用对吧」

「你理解得很快」

眼见着,师父的表情愈加灰暗。

梅尔文接受的话,金钱的问题就解决了。

同时也可以确定,事情会更进一步地麻烦起来。毕竟对这个男人而言,只要能够娱乐,无论支付怎样的代价都不会犹豫。师父参加了圣杯战争,继承了埃尔梅罗教室,也是当时这位身为同学的恶魔般的青年在背后无止境地施予援手,间接影响导致的。

结果,师父没有迎来毁灭,反而使他的兴趣十足。两人间的关系也一点点地着延续到今天。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们之间的关系。

不过,我还记得,在魔眼列车事件后,他说的那句话。

——『从有一天,他会将君主·埃尔梅罗之名让予他人。不是二世、三世这样,而是真正的埃尔梅罗之名。既然如此,如果到那一天,能用韦伯之名称呼的人不存在了,我会很寂寞的。』

如他所说,至今为止还用韦伯称呼师父的,只有他梅尔文一人。

或许,他也是唯一一个,不透过埃尔梅罗二世这个身份,从过去到现在一直注视着师父本身的人。

过了一会儿,他回复道。

「不过,很遗憾。这一次没法站在你这边。我有约在先了」

「有约在先?」

师父皱眉。

被拒绝这件事本身并不算什么打击。这位青年极其随性,他的行动本就无法预料。不如说,师父内心里更多的,是回避了不可预料的麻烦的安心感。找莱妮丝借钱更好也是相对其而言。

但是,他接下来的话,令我们胆寒。

「我和彷徨海的魔术师说好了,要当他的赞助方」

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不只是师父,强化了听觉的埃尔戈也瞪大了眼。只有弗拉特,说着「哇,还有这一手!」,开心地拍着手。

「怎么会这样……」

「当然,我会在特等席上,观赏我的挚友的!不如说正因为确保了特等席位,我才会接受提议。不愧是彷徨海的魔术师,连作为担保交给我的咒体,级别都相当于阿尔比恩的发掘品……」

「……既然这样。你,现在在哪?」

「呼呼,你果然猜到了」

梅尔文阴谋得逞般的笑脸浮现在我眼前。

「其实,我在摩纳哥的……哦,之后的就是秘密了。不过,我会心潮澎湃地,看着你接下来的活跃表现!」

啪,电话挂断了。

我做了一次完整地呼吸后,向师父问道。

「这,师父,刚刚说的是……」

「就如你听到的那样」

师父叹了口气。

「那个家伙,觉得比起我这边,站在基兹那边才更有趣」

他确实是这样的人。

本来帮助师父就是为了有趣,既然站在敌方那边更有意思,他便会毫不犹豫地转变态度。

可是,

「居然是和基兹,有约在先」

「嗯,这倒是预料之外。基兹在日本和我们分别之后也不会每日无所事事……看来,他制定了一个不同寻常的策略。没想到,他会先行一步和梅尔文交涉」

我有不好的预感。

正如基兹曾说的那样,面对师父,他不会疏忽大意。

不仅如此,还从师父的人际关系开始进攻。

这种方式的接触还是第一次。

或许,对师父管理的卫星城斯拉进行猛攻的Dr.哈特雷斯与之相近。不,还是不太一样。基兹的所作所为,并不为了排除障害物,而是拐弯抹角地,想把师父的手牌一张张破坏掉。

正因拐弯抹角,才更令人恐惧。

彷徨海。

与选择了同现代共同前行的时钟塔不同,是至今都在使用神代魔术的团体。事实上,从与埃尔戈的噬神事件相关,还有给白若珑吞噬了竜这两点来看,其魔术便已令人叹为观止。

即便如此,基兹也仿佛像个现代人一样,做了些拐弯抹角的事前工作。从中,我感受到了一股异样的不安。

*

电话挂断后,梅尔文露出阴谋得逞般的笑脸。

宛如恶魔般无情笑着。

并非直接背叛了挚友,但至少明面上敌对了。根据场合,也有造成致命伤的可能。这不是比喻,明天早晨,就算摩纳哥的海面上飘着尸体也不奇怪。

即便如此,青年此刻也是掩饰不住地高兴。

「果然,就得是这样。要和你串通一气,还不如让我赶紧去死」

他懒洋洋地俯卧在床上,向手机投出的视线异常温柔。

仿佛那把手机是自己仅剩的唯一一块人性碎片。

然后,他再一次伸手抓向手机。

接通电话,打起招呼。

「就如你我预料的那样,韦伯找我商量要钱」

「哈哈哈,那挺好」

电话的另一侧,基兹笑道。

与二世一行人在港口分别才没多久,这位彷徨海的魔术师格外地兴高采烈。

「当然,我已经拒绝他了。为了区区一百万欧元,韦伯接下来会如何在背负的欠款上再添一笔呢。与之前的魔眼拍卖会相比,面对这差了不止两位数的金额,他会露出怎样令人愉快的表情呢。不能亲眼见证实在是令人遗憾」

「哦呀,那真是做了对不住的事情」

「契约就是契约。不如说这正合我意。想要做最有意思的事情,首先就得对抗自己想要什么就拿的欲望。与外界的交往长了以后,不知不觉就给自己整了块向阳的好地。所以,就算是用稍稍强硬的手段也得把它摧毁。你的提案正中下怀」

「很高兴你能这么说。不过,在埃尔梅罗二世周边的人士中,我觉得你大概也会这么想,所以才找你合作」

「我也挺惊讶的」

埃尔文回复了他的感想。

「我以为彷徨海的魔术师,长年隐居在岛上,没有处世的能力。没想到事实上大相径庭」

「说隐居倒也没错。越是亲近那里的秩序,入世的意义就越是微小。因为那里并不是与世隔绝,而是将世界隔绝的地方」

基兹的喉咙中传来细微声响。

混着些许水声,看来他又在喝酒了。

「不过,我喜欢这个世界。无论现实是多么惨不忍睹,既然它诞生于此,便应予以祝福。这部手机上的技术很多也是徒劳无功。资源的浪费难以忽视,但适应现代的思想本身值得赞扬,值得去爱」

「原来如此。和时钟塔差别很大,这就是彷徨海的想法吗?」

「一半是我自己的,一半是彷徨海特有的」

听了基兹的回答,梅尔文微微点头。

这便是魔术与科学的关系。

对时钟塔而言,科学就是某种程度的堕落。而彷徨海似乎并不这么看。

(……大概,是漠不关心吧)

梅尔文如此猜测着。

或好或坏,时钟塔给予了科学相应的评价。可以这么理解,时钟塔驱使的魔术基本上是过去之物,而科学才是支撑现代人类的顶梁柱。结果上来说,时钟塔的魔术师们太清楚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多么地徒劳无功了,但这就是他们的起点。

与之相对地,科学恐怕还没进入彷徨海的视野中。

还没能进入彷徨海的视野中,这个说法可能更准确。

对彷徨海而言,科学还未拥有能够令人厌恶的价值。

「基兹先生,在彷徨海也是隶属于保存之门对吧。所以才认为科学也应保存吗」

「哦,关于这方面的教义,等我们再亲近些再和你说道说道吧」

基兹诙谐地附和道。

「总之,我这里也讨要一下两人份的参加费」

「好的好的」

梅尔文爽快地点头,轻轻敲起了眼前地笔记本电脑。

「给你转过去了。之后确认一下银行账户就行。不过,为什么是两人份的?」

听到提问,电话那头的基兹回答道。

「当然是因为,我的弟子也要参加啊」

4

傍晚,我们再次来到了赫库勒斯港。

与某位名侦探持有相同名字的港口,和白天一样,停靠了几十艘豪华客船。

其中,果然还是那一艘,最为显眼。

船体的侧面,刻着名称。

Joie de Vivre。

意为,生活之乐。

考虑到船主是一名死徒,这个命名极具讽刺意味。

我们登上舷梯,乘上直达电梯后,走上了兼具散步广场功能的上甲板。

「啊……」

我不由得喘了口气。

从散步甲板眺望摩纳哥,一言以蔽之,堪称绝景。

与其小巧的面积相比,多彩的文化过于杂乱无章,那如袖珍模型般的景色,在这个时间,这个角度上观察起来,也趋于平静。兴许是巨大化的信息量如今尽收眼底的缘故。

摩纳哥染着日暮的辉光,纷华靡丽,却又显得寂寞。

仿佛人类的文明一览无遗。

弗拉特发出低声,像飞机的双翼般张开了双手,在纯白的甲板上调转方向后问道。

「所以,教授,最后搞定参加费用了吗?」

「……还没」

教授苦吟道。

脸色,非常差。

好像随时都会倒下一般,面色苍白。

在白天与基兹碰面后,他到处打电话,在网上联络,结果还是没有一个合适的借款对象。

某种程度上也可以说是自作自受。处在被称为掠夺公的位置上,周围人相应地都警惕了起来,能及时汇款的人也不复存在。

「莱妮丝和露维娅一直联系不上」

「露维娅小姐也联系不上吗」

我不自觉地插了话。

莱妮丝暂时回到了时钟塔,联系不上也能理解。

在时钟塔准备某些阴谋的时候,为了防止偷听,往往会选择呆在一些电波无法达到的地方。当然,在时钟塔,科学技术不怎么被使用,只是保险起见——比起这个,据说由于时钟塔展开了许多魔术结界,导致某些场景电波无法进入。

然而,本应在晚上与我们会合的露维娅也联系不上的话……

埃尔戈表情严峻地问道。

「……那,该怎么办,老师」

「要是能联络到其中一个,倒还好说……啊……要是疏忽大意,一不小心被其他君主知道了的话,毫无疑问会……」

话语的末尾卷入散步甲板上人们欢乐的喧闹声中,消失不见。

说实话,这可能是这一趟旅途至今为止,最为紧要的关头。

遇到事件解决就行。遭遇神秘还有我和埃尔戈助力。然而,金钱问题上,没想到能拜托的人一个个地被排除。

「喂,弗拉特。你有没有私房钱」

「这可不好啊教授!即便是我,也没有一百万欧元的零钱哦!有的话早拿去投资游戏软件公司啦!」

看着师父向学生讨要零用钱的样子,我感到十分无地自容。

这便是位于魔术界顶点的君主之一吗,世界真是令人费解。要是让上个事件里敌对的君主·梅亚斯提亚听到,他怕不是要捧着肚子大笑起来。

我们暂且先穿过甲板,走向中央广场。

人很多,聚集在各式各样的设施中。

上方的天空余霞成绮,旁边扭转的水滑梯连接着水池,秀丽的拱门后是一片街市,接连排着数家时尚品牌店和餐馆。

配备了水滑梯和船上冲浪设施的水池有七个。配备了能体验不同语言配音的头戴式耳机的舞台剧场和电影院有九个。以及,理所应当的,网罗了世界各国山珍海味的餐馆包含酒吧,似乎有足足三十五家。

和摩纳哥的陆上区域相同,无论是怎样巨大的客船,在限定的空间内,压缩打包了各种各样的设施之后,便更是令人目眩神迷。

「仿佛,是梦幻的国度……」

「可以说,是象征现代的一种景色」

师父一边摸着胃部一边说道。

「对于豪华客船而言,移动的城镇本就是其一大特性。要环游世界一周,就意味着要在这个城镇上生活数月。在此之上,比起普通的豪华客船,赌船会更加使人长时间酩酊其中」

黄昏的余晖与人们的欢声笑语,与酩酊一词极为相衬。

摩纳哥这座城市本就如梦幻国度一般,这艘船则更甚。

「只求极短时间的酩酊,酒与美食就能做到。而赌博本身,亦能产生强烈的酩酊感。长时间的情况就另当别论。必要的,是集合各种各样的娱乐,令人永不满足地大醉其中。即便没有如此刻意的安排,这类赌船的来客大多也携伴而行,主要的客人进行赌博的同时,能让他们的同伴充分沉浸于奢华之中便好。伴侣或亲人得到了满足,那么即便客人们在赌场亏了点,也能以赌博以外的娱乐为饵,吸引他们再次光顾」

这是暗藏于梦幻国度之下的,现实世界的算计。

然而,即便如此,眼前的美景依然不折不扣。

即便是合法夺取他人钱财的虚假之梦,其塑造过程中的不将就也不可置否,令人感叹。

「……真是不可思议」

埃尔戈说道。

「为何,它看起来如此美丽。即使知道这一切建立于欺骗之上」

在欺骗与暗算之中,依旧有美。

来访之人,无不清楚其中利害,却依旧云集于此。

这样的关系,又该如何形容。

当然,来访者中,轻视风险而家破人亡者大有人在。他们枉费钱财,陷入窘境。赌场方面的立场,可能会付之冷笑。可我想,绝不只是如此,在这艘豪华邮轮上的话。

「因此,赌场才自然而然地拥有了魔术性。与神明裁判的起源无关,欺骗他人、欺骗自己的特点,才是其魔术性的关键」

师父一脸厌烦地缩了缩肩膀,一旁的弗拉特则使劲拉扯起他。

「那么,正式行动从这里开始对吧教授!小格蕾,还有新同学,赶紧的!」

弗拉特眨了眨眼,迈开步子。

果然,街道中央挂着一个漂亮的招牌,上面是『L'Empire du Jeu』的字样。

这艘名为Joie de Vivre的船上当然有好几个赌场,而眼前的这个,是位于中央且最大的那个。

步入其中,一股奇妙的感觉便油然而生。

迎面是奢华的红地毯。

踩上去感觉连脚踝都要陷进去。

两侧是好几排的老虎机。仿佛是某种叫声尖锐、不断闪着光的新品种生物。入口边排着的只需要10欧分便可游玩。越是往后,游玩的门槛越高。最里边的好像是大客户专用机,只能用赌场兑换的100欧元纸币游玩。

意外地,不同顾客阶层的差异并不大。

换言之,看不太出来。

赌场与外面的区域直接相连,但里面确实不太一样。那个入口划出了界线。

多半,是那一道界线发挥了奇妙的作用。

娱乐公园般的轻松氛围下,带着家人进来也不会有违和感。而煽动赌客、让他们不知不觉坐上赌桌的火热气氛也同时存在,并与前者完美共存。

(……很像)

我大概清楚了,入门时那一份奇妙感觉的来源。

在伦敦时,于师父的住宅里展开的结界。亦或者,远胜于前者的,位于日本的苍崎橙子前事务所中的那个。

两者都融入了影响人类心理的,不使用魔力的魔术。显然,这个赌场也引入了这一种神秘。

「啊,小格蕾也发现啦?」

「梵·斐姆,究竟是怎样的人呢」

「不清楚呢。死徒也是多种多样的嘛。梵·斐姆先生是身为魔术师穷尽自身造诣后,步入死徒之路的人。这个顺序很重要。魔术造诣到达极限后成为死徒姑且不论,为了追求极限才成为死徒,这种做法效率并不高。——不过,他成为死徒已经很久了,所以长年积累出的术式与他的兴趣十分相称。这座赌场本身就像是梵·斐姆先生制作的游戏软件。你看」

弗拉特伸出手指比划起来。

看向他所指之处,我和埃尔戈瞪大了眼睛。

老虎机之间,俨然是一副以南国风情为主题,布满了观叶植物的庭院景象。

其中的喇叭状花朵,正如真正的喇叭那般奏出了乐声。

「……唉」

不止如此。

花朵之间飘然飞舞的蝴蝶,在赌场中散发出霓虹色的光彩。蝴蝶群聚,虹光也相互干涉,产生出烟花般的舞台效果。

烟花变幻着形态。

时而,是吉祥物般的可爱角色。

时而,是那个角色表演近景剧的动画。

看来,这并非科学技术所创造。

「那个……这是……」

根本没有隐蔽神秘。

难道,这艘船的乘客,全都是魔术界的相关人士吗。

然后,疑问马上就解开了。

偶尔也有为演出喝彩的客人,不过大部分客人,都仿佛一切正常那般,无动于衷。

就好像,看不见那些演出。

「所见之物,有所不同」

师父说道。

「能看见、听见这些的,不是魔术师,就是拥有了魔术师相当的灵视能力」

「唉,也就是说——」

「当然,不是魔术师但拥有数条魔术回路的人也不在少数。也不乏看见了幽灵的,所谓灵魂感受力高的人类。但是,入口的术式对其进行了调整。非亲近魔术之人,便无法认知到这一片景象。正如当今游戏界火热研究的尖端科技,虚拟现实(VR)与增强现实(AR)那样,这便是借由魔术实现的近似增强现实(AR)之物」

「说起VR就不得不提Virtual Boy了!我和梵·斐姆先生一块玩过。那个人,明明是个吸血鬼,居然会晕3D,还说AR更优秀,简直是要挑起战争!说不定第二天,赌场上下就开始安排了!」(注: Virtual Boy,任天堂开发制造的桌面台式32位游戏机。于1995年发布,被称为第一个能够显示立体3D图形的游戏机。玩家可以像头戴式显示器一样使用游戏机,将头放在游戏机目镜上可以看到红色单色显示屏显示的游戏画面,游戏使用视差原理产生立体3D效果。)

弗拉特饶有兴致地补充道。

「……是,这样吗」

确实是令人惊叹的技艺。

我已见过许多千差万别的神秘,而眼前的这一种,在细节上超拔卓异。将魔术界人士与普通人一同邀至赌场内,又让他们看到不同光景的同时,欣赏到同样一流的娱乐,实在是难以置信。说到底,我看不出这么做的必要性。毕竟,隐蔽神秘作为时钟塔的第一原则,对魔术师而言,是实实在在的生命线。

这艘豪华邮轮的主人,究竟因何原委,装设了这样的魔术。

师父一边踱步,一边向埃尔戈问道。

「基兹在附近吗」

「……啊,我确认一下」

埃尔戈低声说着,闭上了双眼。

我感受到,从他的背后,伸出了不可视的手。

幻手维持在了魔术师也无法认知到的灵体状态。用这样的状态摸索各种魔力与气息,似乎更加自由且触感更佳。师父曾经说过,比起实体化时的战斗能力,类似这样的情报收集能力,可能才更接近幻手的本质。

「……没有找到他。但是老师,这」

「察觉了吗」

师父不经意地确认了扑克桌的发牌员、吧台边的服务员以及配发饮品的鸡尾酒女招待,然后补充了一句令人震惊的话语。

「这里所有的正式员工,都是死徒」

「唉——」

我就像被按住了脖子那样,全身僵住。

埃尔戈问道。

「老师这么说,那他们的血,都被梵·斐姆……」

「啊,不对不对。之前也说过,梵·斐姆是在魔术师生涯结束后才成为死徒的。他并不一定需要凭借吸血。那样做虽然也有各种麻烦之处,但优点在于适性低的人类也能成为死徒。而且在这座赌场里,也不需要担心太阳光照」

弗拉特替师父回答道。

说起来,摩纳哥应该是弗拉特的故乡。或许,正因为如这艘赌船一般的神秘存在,才造就了他在时钟塔也独树一帜的那一份感性。

由吸血鬼统治的,属于吸血鬼的赌船。

内心受到的冲击还未消退,我勉勉强强跟上师父。

如梦幻般的景色伸展开来。

比如,随着轮盘旋转,在空中飞舞的妖精。

比如,在双骰子赌博中,与骰子一同翻滚的小型曼提柯尔。(注: 曼提柯尔,一种传说中的人头狮身蝎尾怪,最早记述来自古波斯。)

这些演出,无不颇具创作之感,简直就是童话般的景象。我所知晓的魔术,即便违反了物理法则,也是因为在形态或生态上有所需要。而眼前赌场中的这副景象,仿佛脱离了那样的限制。

乃至,那震耳欲聋的声音,声音,以及声音。

钞票、骰子、轮盘的声音,奢华的背景音。屏幕中播放着投镖游戏还有华丽的魔术表演,观众们悲喜交加的声音成片地交错在一起。

时钟塔虽然也有贵族们的兴趣集会,但与这一番奢侈浮华的景象不同。和舞会的小夜曲大相径庭,这股声音的洪流洋溢着生命本性,活力四射。我从未有过如此体验。

怀着酩酊感,我迈步前进。

如此喧嚣。

如此空虚。

又如此光辉灿烂。

感觉身体被抬升,脚底仿佛已经离地几厘米。

「难不成,您就是埃尔梅罗二世?」

突然,有人打来招呼。

来者是一个四十多岁左右的白人男子,一身夏日度假区风格的装束,上身是一件淡紫色的亚麻衫,且粗略套着一件藏青色的马甲。

人高马大。

师父也算是高个子了,他比师父还要多出一个拳头的高度。

差不多快两米了吧。同时他的肩宽也大,身躯结实,看似是那种平时会做运动锻炼身体的人。他一手拿着赌场的红酒杯,马甲的前胸处插着的南国红花使他更显得意气风发。

从他的视线和动作可以看出,他看得见赌场中的「演出」。也就是说,是魔术界的人士。

师父还在考虑要怎么回应时,一旁的弗拉特啊了一声。

「依西里德先生!」

「嗯,弗拉特也一起……那么我应该没有认错。初次见面,我是时钟塔摩纳哥支部的支部长,名为依西里德·莫根法尔斯」

摩纳哥支部。

与新加坡相同,欧洲各处都有时钟塔的支部,包括摩纳哥。

师父微微点头。

「请原谅我的失礼。这次是为私事而来,还没来得及去支部打招呼」

「没事,不必在意。毕竟摩纳哥也没有设置学科,只是时钟塔的一处窗口罢了」

在时钟塔本部所在的伦敦,学科们都有各自的卫星城,而在魔术师人口较少的地区,只有势力较大的学科拥有属于自己的地盘。

而在摩纳哥这样本身人口就少的国家,支部的功能比起作为一个学院,更主要的是为魔术师提供交流场所。

「先前便有所耳闻,您此行来到这里,莫非是为了参加斐姆的船宴」

师父眉毛抽搐。

这位支部长,恐怕也想象不到君主居然为了参加费而焦头烂额。

「正好,我给您介绍两位友人」

说着,他抓住了一只空中飞舞的蝴蝶,向它传达了一些话语。

(还有这样的功能?)

这些蝴蝶,是赌场客人们传声用的使魔吗。

果然,在横竖林立的老虎机与吹奏音乐的喇叭花之间,出现了他所说的『友人』的身影。

「君主·埃尔梅罗二世?真的是您?」

那是一位歪头思索着的,中国风的美女。

看模样大概30到35岁——年龄和师父差不多。群青的裙摆点缀着闪亮的装饰物,那对绝艳的胸器晃荡着。胸器与锁骨之间,彼岸花状的水墨风刺青也随之晃动,如同芳香四溢的食虫花。

奇特的是她还抱着一个亚洲风格的小人偶。木刻的小脸下,是一身看起来年代久远的赤红衣裳。女士身着的闪亮裙摆与之有所相似。

师父有些畏缩。

看来是不擅长应对的对象。让人想起那位一直关注着师父的法政科和服女魔术师。

抱着人偶的女士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

「依西里德,你偶尔也能带来一些像样的人物嘛!」

「这话有点过分啊」

她看着抗议的依西里德,哧哧笑了笑,说道。

「我是螺旋馆·凭依楼的叶思真。今后就请多关照?」

一抹朱唇,一笑倾城。女士将人偶抱至手肘处,抱拳行礼。

被称为拱手的相见礼,与螺旋馆的名称,令上个月的记忆再次浮现于脑海。

「螺旋馆,和我们在新加坡见过的那个——」

「没错,是以思想魔术为基础的魔术组织。我听闻,其根基是由十座楼宇组成的博物馆」

我想起师父曾经的话语。

我记得,师父说它是思想魔术领域里规模最大的组织,能与时钟塔匹敌。

由于其主要活动于大陆东部地区,所以接触的机会不多。师父当时同时诓骗了螺旋馆与时钟塔新加坡支部,才借用到了观测球卢克斯卡尔塔。

所谓的凭依楼,或许与时钟塔的学科相似。

「怎么了,埃尔戈」

「……啊,没事,只是还没记住魔术界相关的信息。当时在新加坡,我应该也同行了」

赤发的青年稍显不安地挠了挠脸颊。

他当时确实和我们一起行动,只不过对于魔术界不甚了解,相关的信息记不住也不奇怪。

此外,来者还有一位。一个在此场合之下独具一格的人影,将赌场的灯光一分为二。

那人从脖颈到整个脸部,都覆盖着古雅的布条。看似是阿拉伯风的织物,上面还嵌着复杂的纹路。此外,其两手都带着手套,双眼处垂下面纱,完全不露肌肤。

「……艾泽尔」

只是短短地,说了自己的名字。

嗓音嘶哑。

穿着上也看不出身体的线条,无法辨别出性别与人种。只能勉强从发音中得出,平常大概是以英语作为日常使用语言的结论。

「艾泽尔在摩纳哥支部负责的是咒术」

依西里德说道。

师父一边的眉毛挑起。

「咒术,吗?」

「啊,在时钟塔本部并未流行。我们这边人群混杂,就像一个随意的沙龙那样,所以会收容一些在本部对象之外的魔术体系和施术者」

他有些抱歉地回答道。

原来如此,因为没有作为学院的功能,这方面的管理也就比较宽松。

我确实没有在伦敦见过使用思想魔术或者咒术的人。不过,离开本部后,与其他文化进行交流,然后逐渐混合为一体,这种现象,也是我们这趟旅途的象征。

又或者,也是摩纳哥这篇土地的特色。

又或者,更进一步……

「说起来,各位经常出入赌场吗」

「嗯,这次大家都有一个共同点。或者说,这两位,都希望我介绍某位人物」

「介绍?」

依西里德点了点头,如此说道。

「几位,都是斐姆的船宴的参加者」

5

一瞬间,空气中仿佛泛起了涟漪。

只在水面上,出现了微小的波纹。传到我们耳中,却宛若竖琴悠扬,清晰响亮。

依西里德轻快地晃了晃红酒杯。

杯中回荡的酒液泛出香气,刺激着鼻腔。那股气味,如同在坚硬的冰川中加入了柑橘风味。这便是赌博之爱的味道吧。他们在美酒上在追求情绪高扬的同时,也渴望着某种格外的冰凉。

「所以,我很想知道,大名远扬的埃尔梅罗二世为何也来参加斐姆的船宴。当然,如果难以回答的话,我也不会强求!」

他挥动了没拿着酒杯的那只手。

而师父只是冷淡地投出视线,说道。

「这方面,还容我保持沉默」

「真遗憾」

依西里德耸了耸肩。

「这只是我的自言自语……毕竟是以手腕狠辣闻名的现代魔术科的君主,或许已经听说那个传闻了吧」

「传闻?」

「据说,梵·斐姆先生,输给了上一位挑战者」

不只是依西里德,一旁的两人——叶思真与艾泽尔也将视线投向师父。那是试图从对方的一举一动之中获取一切情报的视线。

「上一位,那是什么时候?」

「哦?您当真不知晓?是上周的事情。斐姆的船宴没有固定日期,所以有时会兴致大发接连举办数日,有时也可能一整年都不举办。不过一般情况是每周一次」 依西里德一边说明,一边环顾四周。

这片豪华且热闹——以及,用以魔术版的增强现实(AR)增色,神秘与现实交融的空间。

「虽然并非天下无敌,梵·斐姆的平均赌绩亦然堪称奇迹。不定期举办船宴的一百年间,他失败的次数屈指可数。由于船宴由来已久,外面的普通人通常认为梵·斐姆之名是代代传承的」

会如此想,倒也不足为怪。

这艘赌船在一般人的世界里也是脍炙人口的存在,的确需要一个说明,解释其主人在将近百年的时间里为何容姿不改。

……仅过数年,便已是如此。

我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不变的脸型,不变的时间。

依西里德则望着赌场的吊灯,继续说道。

「而且,这次的船宴已经提前宣布过了。以他的名誉,应该会在开始的时候现身」

「已经知道胜者是谁了吗?」

「未曾。向梵·斐姆发起挑战的人,可以选择公开身份或者匿名参加。上回的挑战者选择了后者」

简而言之,这几位正是听闻了梵·斐姆先生的败北,觉得自己也有胜利之机,于是汇集于此。他们大概认为,被称为掠夺公的师父来到这里也是同样的原因。

有点头晕。

仿佛脑子被火焰炙烤着。

(也就是说……)

「啊,教授,小格蕾好像有点晕船,稍微休息一下比较好哦!」

突然,弗拉特举手说道。

「噢,在这艘船上晕船,属实少见」

「不好意思。我们要休息一会儿,先行告退」

师父颔首,推了推我的后腰。

我在师父一边推着护送下,走出一段距离后,说道。

「……非常抱歉。因为我,没能让大家聊尽兴」

「没事没事!大概也差不多该到休息时间了!教授要参加梵·斐姆的船宴,那几位便是竞争者了。不能再泄露情报给他们了!而且那几位,差不多启动了状态极佳的模式了!」

「啊……」

我禁不住感叹。

应该说,他出乎意料地有在思考吗。

还是说,是我欠缺考虑了。

「总之,我们做好船宴的准备吧。赌场的游戏教授最好都玩一遍哦。虽说还要筹集参加费,但只准备参加费是没法解决问题的哦!」

弗拉特一脸严肃地说道。

我感到有些意外,他居然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不,说不定在游戏方面,不管是师父还是弗拉特都时常保持着一丝不苟的态度。而就像桌游与电子游戏、传统与新潮的区别一样,赌场的游戏应该也有所不同。

弗拉特的眼瞳反射着赌场的灯光,熠熠生辉。

「这一次,我一定,要赢下来!」

埃尔梅罗教室最早的学生振臂摆出胜利的姿势,发出了强势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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