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半天前。
夜晚,死线欢喜船的客房里。师父此时正将手机贴在耳边。
「凛,发生什么事了」
我感到师父的声音显得有些僵硬。
实际上,那位凛会上气不接下气地联系我们什么「紧急事况」,本身就可见事态之严重。
我的手心渗出了汗水。
埃尔戈和弗拉特当前不在船上,能保护师父的只有自己。
果然,凛如此说道,
「老师,您知道卫宫切嗣(Emiya Kiritsugu)吧」
师父的呼吸在刹那间停住了。
这个名字本身我并不知道。
但是,卫宫这个家名,对现在的我们来说有着格外重大的意义。
卫宫士郎。
他是在上次船宴战胜斐姆的人,也是斐姆委托我们所找的对象。
「师父,那是……」
话音未落,就被师父举手制止。
「卫宫切嗣——魔术师杀手」
「……唉?」
我怀疑自己的耳朵。
魔术师杀手,那不正是狙杀基兹嫌疑人的相关人员吗。我们寻找的卫宫士郎和魔术师杀手是同一个家族名……
「是的。卫宫切嗣所用的魔术礼装起源弹被这个摩纳哥黑帮掌握了。同时他与我和露维娅要找的人也有缘——」
「等等,那是卫宫切嗣的起源弹?」
「怎么了?」
面对凛的提问,老师沉默了几秒,随后答道,
「彷徨海的魔术师基兹,恐怕是被那个起源弹的狙击所杀」
「哈啊?! 」
凛的尖叫跨过手机,贯穿耳膜回响着。
就在我下意识捂住耳朵时,电话那头的人变了。
「喂,听说臭老爸让杀掉了?」
这声音我听过。
师父咽了口唾沫,强作镇静。
「……白若珑,你也在一起行动啊」
基兹的弟子。
埃尔戈吞下神明,而这位自称埃尔戈好友的白若珑则是吞龙之人。他吸收了希腊神话中那知名的太祖龙堤丰的权能,在日本与我们展开了空前绝后的鏖战。
然后,
(……我则是,接受了圣枪)
如今白若珑被连我自己都不知其正体的力量<于尽头筑基的梦之塔(Rhongomyniad·Mythos),封印了能力。而他现在竟在和凛她们一同行动。
出乎意料的状况接连不断,就像是每次表里翻转,其图画与数字也会随之改变的的魔术卡片似的。
「不好意思哈,能回答我的问题不?臭老爸让杀了是真事?」
「嗯,也请梵斐姆先生确认过了。起源弹的狙击算是我的推测,但基兹的确是被杀了。没有什么外伤,但体内的魔术回路被破坏得凌乱不堪」
「……喂喂,真的假的?」
在手机的那头,若珑呻吟着。
那到底是怎样的心情呢。
如果,师父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去世了……什么的,这种事我完全没法想像。稍微一个念头,讨厌的汗就直往外冒。尽管莱妮丝常说应该做好这样的觉悟,但对我来说,师父和莱妮丝是无可奈何的特别存在。
或者,埃尔戈大概也正在变成这样吧。
在我的内心,每每想起都会发着温暖光芒的,那样的人。
接着,电话中又传出新的声音
「我也持有一个疑问呢」
「是露维娅啊」
师父皱着眉头说。
她本来就在和凛同行,自然会一同出现。
「回到刚才的话,在上次斐姆的船宴,魔术师杀手的儿子的卸郎——咳咳,卫宫士郎胜利的事您知道吗?」
「我听说了。梵斐姆先生对获胜的卫宫士郎失踪一事很担忧。因此雇我去找他,来代替船宴的参加费。他也是在你那里工作的管家吧」
「是的,卸郎作为我的代理人参加了上次的船宴」
「原来是这样吗……!」
这么一说,这倒是可以料想到的。
既然参加船宴要花上一笔极为不菲的费用,那么能筹到参加费的范围就是明确的。卫宫士郎本就是露维娅的管家,那么这种情况应该优先想到。
「找到卫宫士郎了吗?」
「没有。因为先前他和黑帮对抗,又在自顾自地救下陌生人后下落不明」
露维娅的声音中,混杂着咄咄逼人的愤慨和自己也说不清的柔软感情。
明明在发着牢骚,却又那么开心。
彷佛挂着正因为在发脾气才能有的微笑。
「对了,刚才说代替参加费啥的,导师你也参加了船宴吗?」
「啊,参加了。关于埃尔戈和格蕾的问题,梵斐姆先生恐怕知道解决的线索」
「……原来如此。那当然不能错过」
露维娅的肯定让我十分感激。
此前也有过这种线索。
例如,埃尔戈吃下的神之一——砂柩战神赛特的权能<神王屠戮十四棺(Pell·Djet),便是将神送还世界的方法。
但是,那当然不是可以轻易使用的手段。
毕竟埃尔戈的权能否适用于他自己尚不明确,也觉得将神肢解收殓后,身为宿主的人类不会平安无事。对于救助记忆饱和的埃尔戈,这样的强硬手段大概并不可取。因此,这姑且算是压箱底的后手。我们决定继续冒险以寻求其他方案。
然后,就是现在。
阻止埃尔戈记忆饱和与解放自己的肉体固定,梵斐姆保证这两种方法都存在。
为了知晓其内容,去战胜斐姆的船宴就好了。
「另外我和基兹下了契约,谁在船宴获胜,就能得到败者的服从」
「你说什么?」
我觉得自己看到了露维娅秀丽的眼角垂下。
「但是,如果基兹被杀了的话,那个契约不就已经作废了吗?还是说导师你能算作自动获胜了?」
「很遗憾,并非如此。这份契约是包括弟子在内。哦,不是指你那里的白若珑。不知道是吹了什么风,梅尔文居然成为了基兹的弟子。好像就接受了半天的教导,便展示出了神代的大魔术。这一点梵斐姆先生也确认过了」
「………」
这次,露维娅也沉默了。
那沉默几乎等同于恐惧或战栗。
「……那个威因兹家的人渣调律师?到底是怎么回事?大概就教了半天左右?现代的魔术师不可能使用神代的魔术吧!」
「不,臭老爸的话,这种程度还是能做到吧」
手机那头传来了若珑的声音。
「所谓彷徨海的魔术师啊,可不单纯是能用神代的魔术,而是研究以怎样的方式继续发展神代的魔术。对彷徨海的魔术师而言,神代的魔术至今仍活着。就像时钟塔的魔术师让现代的魔术逐步前进一样,彷徨海依然在创造最尖端的神代魔术。而且,那个老家伙作为教师无疑也是一流的」
梅尔文也说过类似的话。
——「就让你这么惊讶吗,韦伯?」
——「短短几个小时,就把学生引导至从未设想的领域。这种事你也做过很多次吧。彷徨海的魔术师做了同样的事情,这不值得奇怪啊」
确实如此。只要是艾梅洛教室的人,这种事谁都知道。
在其他教室里被排斥的问题儿童们,被师父培养成了整个时钟塔的杰出人才。
看似毫不相似的基兹和师父,其实也如镜子的表里吗?与过去宿命之敌Dr.哈特雷斯不同,那个美丽的彷徨海魔术师,在其他的意义上是否和师父太过相似了。
正因为如此,那对话才会格外难忘。
在日本的事件最后,被问到「你认为弟子是什么」,那时基兹的回答是
——「注入了许多心血的,珍贵道具」
我记得师父愤怒地说,这点是不能原谅的。
一定,在对待弟子这一点上,两人是绝不相容的。
Dr.哈特雷斯的确是师父宿敌,可亦是最为理解他的人,这对基兹来说是绝不可能的。基兹与师父,他们是无论多么相似都会在最终决裂的对象,无可救药的天敌。
即使,现在已经死了。
「怪事一件一件的」
露维亚叹了口气。
越是俯瞰,就越是会看到状况的混乱。将主要问题列举一下的话:
——基兹之死。
——基兹生前的目的。
——成为基兹弟子的梅尔文。
——在上次船宴获胜的卫宫士郎的下落。
「虽然情况变得很复杂,但我们要做的没有变。我们会继续找士郎。期间如果得到了关于基兹的消息,我们再分享情报」
「啊,黑帮获得了卫宫切嗣的起源弹,这件事也让人在意……」
师父沉默了片刻,随后,
「若珑」
他向手机那端问道,
「你准备怎么办?」
「我那臭老爸说是让我去找卫宫士郎。在找到他之前,我就先和各位拼个车。不过既然那老头死了,那就不用麻烦啥了,这倒是很让人庆幸」
「……是吗?」
师父眯起眼睛。
我觉得这番话似乎不是谎言。
至少,在以前的交流中,能感觉到对方不会把这种无聊谎话挂在嘴上。
「你真的认为基兹死了吗?」
「这谁知道。我只能说,发生了什么都不奇怪哦。几千年前的人类仍然活着──姑且不提算不算,现在还行走于世间。这你应该很清楚吧,艾梅洛二世」
「……」
如此一说,也难以去反驳什么。
就算是作为现代魔术科的君主,师父在现代遭遇的难以想像的荒诞事件,也是毫无疑问得多。正词穷时,对面传来的声音中,却渗出了滴血般的兽性。
「喂,艾梅洛二世啊。我也有事要问你。埃尔戈充分『成长』了吗?你是现代魔术师中最好的老师没错吧?」
「我没想过什么最好,但我可以肯定,埃尔戈已经『成长』了。在我的弟子中,他也是出类拔萃的」
「那可真是期待啊」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
但是,那声音的高昂斗志中,满是他痛彻心扉的欲望。吞龙的青年,想必一直紧紧注视着埃尔戈。
(……有些像?)
我突然想到。说是挚友,却敌对着的梅尔文和师父。
若珑和埃尔戈两人的关系,是否也和他们相似呢。
(那么,埃尔戈的话——)
虽然只是离开不久,但自己的胸口却被不安感堵着。
弗拉特带他去了哪里?
2
古朴的镜面,映着青年的裸体,那是肌肉算不上遒劲、但仍十分健壮的上半身。
身上的脂肪层很薄,恰如猫科野兽似的柔软肌肉从露出的胸口延续至腹部。坐在没有靠背的凳子上、只着下装的年轻人,再加上那头撩拨着白皙脖颈的红发,好像一团懒洋洋的火焰。
是埃尔戈。
相对的,
「……那么,先从准备开始!」
精神饱满地喊着他的,是站在其身后的金发青年,弗拉特·艾斯卡尔德斯
众所周知,这位乃是艾梅洛教室最资深的在校生。
二人和艾梅洛二世分头行动,此时正在弗拉特老家的地下室。
从老家的人造人米斯特03那里取得了魔术刻印的碎片后,弗拉特就和在自家一样,把这里的各式用具翻了个底朝天。
年代久远的可疑烧瓶,异常巨大且光鲜亮丽的曲颈蒸馏瓶,底下不见火星、却咕嘟咕嘟煮个不停的大锅,以及其他不知道用途的器具……虽然大部分都蒙着厚灰,但这些却是艾斯卡尔德斯家引以为豪的设备,和时钟塔的把式不相上下。
现在,弗拉特身旁摆放着与那些设备对应的药水,其中散发的气味虽然也不算恶臭吧,但相当刺鼻。弗拉特将指尖以特定的顺序插入药液中,随后用其触摸红发青年的后背。
「——!」
埃尔戈猛地抖了一下。
「哈哈,很冷吗?还是让麻痹了?」
「这俩都有」
「敏感度很高啊。嘛,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算毒药吧」
「这是毒药?」
听到重量级辞汇的埃尔戈猛地眨眼。
「这是用来在移植手术之前,降低魔术免疫机能的药物,所以如果走错一步就会引发神秘性的衰竭致死。原本是黑魔术(WitchCraft)和大釜派的技法,现在材料不够呀,所以我就让这些个药凭心情混合啦」
毋论患者,就连身为施术者的弗拉特都把手指直直伸进了毒物中,自然是别谈什么安全措施了。
之后他的指尖又伸进其他药剂中,慢慢搅拌。
「一、二之三。大概就这样吧」
一边轻浮地嘟哝着,弗拉特再一次把湿润的手指滑向埃尔戈的脊背。
作为回应,半透明的六条苍蓝幻臂就像被那药液拖出来一样,从埃尔戈的背上显现。
「嗯~近距离这么看,真是越来越厉害了啊,这些幻手!不小心太集中精神,要晕了!」
「这是什么,你了解吗?」
金发青年以充满精力的点头回覆着提问。
「我第一印象当这是组装了几百条左右的回路,但实际上完全相反!组成回路最多只有5条6条的样子。但是精度实在不一般!」
「精度?」
「类似二次元和三次元的区别吧。电脑的集成电路是平面压缩的,但这回路在垂直方向也被压缩了。差别类似高层公寓的设计图与其建筑本身吧」
一个对这小伙子来说罕见的、可谓认真的比喻。
而这也意味着铭刻在埃尔戈后背的魔术是何等高度。年轻人两眼闪闪发光,手指轻轻地滑在朋友的皮肤上。
划过之处激发着淡淡的紫电。
在幻手与弗拉特的手指之间,细密的雷之线像翻花绳一样连接着。噼啪,噼啪,像是线香烟花注似的,映照在弗拉特的瞳孔中。(注:一种手持的小型烟花)
「与其说是精度,应当说深度不同要更准确。一般常说神代的魔术位于不同次元,但这并不是说通过养殖上级恶魔无限升级注,而是真正意义上使用的次元不同。比如说不是提高等级而是直接篡改状态栏,创造新的咒文和改造规则的程序差不多吧。在他们看来,现代的魔术师就像活在二次元一样不自由,不理解为什么要做那些迂回又啰嗦的事,不过也有着只存在于二次元的埃舍尔的欺骗画注!」
(注:原文「グレーターデーモンの养殖」,1996年发行的SFC游戏《巫术外传4:胎魔的鼓动》中,存在能够无限刷出具有较高击杀经验的小兵的精英怪「上级恶魔」,且本身攻击手段不难对付,因此存在不击杀全部怪物,以此不断获取大量经验的技巧。这个捏他可能是暗示型月世界观中神代的特点,无限的循环而非有限的消费)
(注:埃舍尔,荷兰画家,善于在画作中运用视错觉表现实际不成立的空间)
「那,连你也不能动手干涉?」
「老实说我没有自信!」
笑嘻嘻地回答的同时,弗拉特的手指完全没有停下来。
翻花绳样的动作愈发细腻,散落埃尔戈背上的线香烟花也发展着几何学图样。
埃尔戈的背部也以同样形式留下了药液的复杂痕迹。
「好,大概是这样吗」
弗拉特不断改换着角度,同时关注着药液绘成的图案,满意地点了点头。
「那么,我来说明手术的顺序吧!」
说着,他举起一副画框。
就在其内侧,封有艾斯卡尔德斯家的魔术刻印。这是他父亲没有移植给弗拉特,而隐匿起来的最后一个碎片。
「首先,通过和我的魔术回路连接,将这个魔术刻印移植给埃尔戈君!这个成功率在七成左右。接着以这魔术刻印为起点与埃尔戈君的魔术回路同步!这个成功率是六成……不,是五成?最后根据干涉结果解析魔术的真面目,这个成功率不明!总的来说埃尔戈君成为废人的可能性有三成左右。大概的之前也说过了,可以吗?」
「嗯,交给你了」
「好了,方针说明(口述疗法)完毕!那么马上开始!」
弗拉特一脸愉快地说着,啪嗒一声把上半身的夹克胡乱脱下。
「你为什么要脱?! 」
「嗯,因为魔术刻印的移植重要的就是共鸣状态呀!」
弗拉特打鼓一般地敲打着画框表面。
结果玻璃并没有破裂,而里面的——看似皮肤的薄薄一片魔术刻印,就那么贴在了弗拉特的手掌上。
「开始介入(Game select)!」
随着一小节的咒文(Spell),魔术刻印的碎片同弗拉特手掌相连接,随之甩到埃尔戈的背上。
没有发生多么夸张的现象。
只是,生出了微光。
自弗拉特的脸颊到右手,接着是埃尔戈的后背,沿着两人的魔术回路的,光亮慢慢地在那个区域扩散着。这不是实际的光线,而是被魔术师们感知为光的精气(OD)粒子与波。
然后,埃尔戈的六只幻手开始微微闪耀。
「啊……」
他低沉地呻吟着。
眼前,看到了什么。
——『少爷,您在吃什么呢?』
——『啊,毕竟是用牢房的石壁和钢铁炼成的,果然咬起来不咋地啊!』
——『我不推荐这样。稍后,会为兄长将餐点带过来。』
米斯特03偷偷把食物拿到地牢的时候。
那时已经使用召唤术和炼成法,做出了来历不明的料理。记得有一股亵渎的异味,久久黏在喉咙深处。
(记得……?)
没错。
这是记忆。
并非属于埃尔戈。
也就是说——
——『你就是弗拉特·艾斯卡尔德斯吗?』
——『老师!老师!这家伙有股诡异的气味喔!』
那时来到艾梅洛教室的时候。
第一次被二世看穿控制表情的操作,而那是第一次被从嗅觉中识破本质,于是无可救药的兴奋了。
——『你们啊,是不是用了太多夸张的魔术?』
那是和冠位人偶师的相遇。
在双貌塔伊泽尔玛的战斗尝到了彻底败北之味。在那之前所见的世界是多么狭小啊。
「啊,如果看到多余的东西就对不起了!因为我要维持着共感状态,所以没办法阻止信息的混合。我想大概有一成的概率会引起人格崩溃,不过应该没问题……吧?」
埃尔戈远远地听到了弗拉特略带不安的声音。
意识模模糊糊中,问了完全不相干的问题。
「……那是和你,一起的妹妹?」
「啊,这家里不怕我的,也就她了吧?她那方面没有接班的素质,也就早早离家出走了。要是还需要接班人的话,是不是爸爸妈妈再整一个呢?」
「是吗……」
「是吗……」
通体燥热。彷佛每次呼吸都要喷出烈焰。
本体感官正在模糊。
弗拉特的回忆正和残存于埃尔戈内的记忆相混合。自我认识变得似是而非,自己究竟是弗拉特或是埃尔戈,抑或是出现在记忆中的谁,已经无从分辨。
(……和希翁那时一样。)
这并不是初次和他人精神同步了。
希翁·艾尔特纳姆也借由阿特拉斯院睿智之结晶——以太光纤,细致窥探了沉眠于红发青年之物。因为术式的逆流,本应观察精神的施术者,反倒也同样暴露了内侧的精神。
但是,如果说希翁是凭借她的巧技与超智来观察,那么弗拉特的观察则是利用感性和压倒性的才能,如同纯粹暴力的洗礼。
(……所以)
正因为如此,埃尔戈能够感受到别样的什么。
在艾梅洛教室之中也惹眼万分的青年,在此趟旅途中,自然会向迷云笼罩的食神者那核心伸出手吧。
怪异药水刺激性的气味动摇着意识,但就连这刺鼻之气,也让现在的埃尔戈欣喜着。
「嗯,看起来没啥事!那我就从这里开始正式移植魔术刻印吧!我说一下先,大概会很痛,对不起哈!就连什么正统家系的魔术师,也会因为过强的排斥反应天天想自杀!」
「——!」
埃尔戈猛地向后一仰。
这已经不是所谓疼痛的程度了。
某种纯白的东西,直接刺穿了他的神经。强烈的刺激早已超过了痛感这庸俗的概念,而是作为庞大的信息量填满了年轻人的知觉旷野。
「呜……啊……咕嘎……」
「还活着?」
远处又传来了弗拉特的声音。
模糊的视野一点点恢复了形状。
但是,当颜色终于回归世界的时候,埃尔戈却紧屏住了呼吸。
弗拉特映在镜子里的侧脸,惨白出奇。
(啊……)
突然意识到。
眼前的青年曾说,埃尔戈有三成的可能成为废人。
但是,他并没有提及本人被废人化的概率。既然连接了魔术回路,那么对施术者来说,危险程度也大致没差。
不,说不定比被移植了魔术刻印的埃尔戈还要……
「没……关系……」
汗水滚到太阳穴上,红发的青年点了点头。
「你怎……?」
「嗯?嗯。我没啥大事。都是老样子」
是真的吧。
同时,埃尔戈也明白,对于这青年而言的「大事」,绝不能与他人相提并论。
「好吧!在埃尔戈能承受的范围内,一口气推进吧!」
「我第一次和你见面的时候就想过,你是不是像电影里的疯狂科学家?」
「啊,埃尔戈,你喜欢看电影吗?」
「我想想,大概在海贼岛看的……因为我在笔记本上是有这么画。还有,在飞机上看了一会儿」
被凛和海盗们捡到的那岛上的事情,已经从埃尔戈的记忆中消失了。尽管如此,从自己画的笔记本上,还是能感觉到那时的触感。
比现在纯洁得多,甚至不惧死亡的自己,被大家包围着。自己不知为何愉快地看着那画面……虽然对此感到害羞,但那情景的碎片,在心中某处像蜡烛一样亮着。
「真好啊,疯狂的科学家!复活吧!这个电击,让别人苏生吧!」
镜中的弗拉特笑着,汗滴在太阳穴上。
「但是啊。用魔术是不能让死者苏生的。这不是魔术师的问题,而是法则(rule)的问题。魔术是通过欺骗世界来运行,因此只会让世界能够接受的事情得以实行。就像Famicom也能作为老式宇宙飞船的控制主机,但处理多边形就有挺困难了!要是不是这样就好了呢」(注:Famicom,就是任天堂的FC红白机,虽然有很多战舰射击游戏但处理不了复杂的多边形)
这种感觉的话题二世也说过几次。
是魔术和魔法的区别吗?
遑论过程如何荒诞无稽,归根到底现代灵长足以适用的能力——在这种情况下,引出在科学上也能实行的结果就是现代魔术,而能够实现超越这一结果的就是魔法。
比如要点火,打火机足以。
暑气难当,开空调也行。
如果只是为了伤人,一把刀就够了。
说到底,所谓魔术,不过是为了迂回地创造浅陋结果的手段罢了。
那么,科学上不可能实现的结果是什么呢?
可以理解,刚才弗拉特所说的死者苏生正属于这个框架。就算科学进步了,对人类的支援采取了如何如何的工作,也与死者苏生有着天堑。
其他的还有什么?
(……时间之旅之类的?)
埃尔戈这么想到。
那么,自己的身体又是如何呢?
吞神是两千多年前,那也就是神代所施的魔术。神代的魔术,好像就是魔法?以刚才的例子来说,因为还没有打火机和空调,所以也讲得通。
那么,吞神便是魔法的产物,原来是这样吗?
正联想着,弗拉特的声音传来。
「移植完成。那么第二阶段,从魔术刻印到魔术回路的同步」
顿时,一种异常的感觉从背后蔓延开来。
就像皮肤内侧又夹了一层全新的皮肤——又像是血液突然被置换成水银,一种彻骨的违和感。
一种足以破坏人类精神的瘙痒感。
咬紧牙关。忍受违和感。抵抗着冲突。
拼命抑制住身体和精神双重的狂乱拒绝感。
若非如此,幻手怕是当即狂舞,在这么小的地下室自不必说,连弗拉特的老家都将破坏殆尽。
「好,第二阶段成功!」
镜中的弗拉特握紧拳头,做出了一个小小的胜利手势。
在斐姆的船上和他的老家,我也多次看到他施展魔术的情景,但他的反应却完全不同。
「怎么样?有感觉吗?」
「……总觉得背上又多了一只幻手」
刚才那挥之不去的瘙痒感,大部分已经淡薄了。是因为弗拉特所说的同步结束了吗?尽管如此,好像光是想起来就要疯掉,只得深深叹了口气以转换心情。
「好了好了,接下来就是最后的工作,终于到主菜了。关于埃尔戈身上的食神魔术接下来要综合解析。要留下遗言吗?」
「不必了」
年轻人摇了摇头。
「真的吗?我说了好多次,成功率还不到五成哦」
「因为我和米斯特03小姐约好了,要再来这里一次」
听这话,镜子里的弗拉特淡淡地笑了。
「啊,是啊!既然是约定就没办法了啊!」
说着像做准备运动一样,弗拉特用力伸展了关节。
「喂,弗拉特」
埃尔戈提议道。
「我有一个不想输的对手」
「我知道,是若珑吧?龙,真好啊!不管什么游戏里的龙我都很喜欢,但是只要有龙形态的角色就会燃烧!」
「大概,那家伙也到了这个城市,我感觉到了」
「这次想赢吗?」
「嗯。之前多亏了老师和姊姊,最后胜败不分,所以这次我一定要用自己的力量去面对」
实在是太过难为情。
正因为刚才窥视了弗拉特的记忆,才切实感到自己的心情多么平凡。就连一向被视作天才的弗拉特也曾输给过谁,想过下一次一定要赢。
这并非特别的什么。
魔术也好,神秘也好,神体也罢,谁都会有这样的感情。
(……只是有一点。)
曾经也有一点点,觉得这种心情有其独特之处。就像记忆饱和、吃下神、与伊斯坎达尔相连的出生一样。自己会觉得这种从内心深处涌出来的情热,是否也有着特别的名字呢?
结果事实并非如此。
说到底,不过是平凡的、司空见惯的、世上再不同不过的心之声。察觉到自己傲慢的埃尔戈,羞愧到耳尖发红。
「我父亲的口头禅,就是要征服世界」
「是伊斯坎达尔先生吗?」
「嗯,听老师说的。第一次听到时吓了一跳,心想留名世界史的英雄们都是这样吗?但当然不是的。不是说英雄怎样,而是对父亲来说那是理所当然的心情,只是这理所当然的标准稍有不同而已」
就连那个,也可以说并不特别。
征服世界,即使是人类想像中描绘的最大宏愿,也不是什么特别的事情。
「就像我想赢那家伙一样」
此刻,埃尔戈说。
胜过吞神者、胜过吞龙者,听起来是何其夸张的话,但这与弗拉特和二世在心仪的游戏中竞技究竟有何不同呢。
「我好想,变得不想忘记这次旅行了」
「这样啊」
弗拉特淡淡一笑。
埃尔戈红着脸,像刚结识的友人拜托道,
「所以弗拉特,希望你能窥探到我的深处,探究我的底部。我知道这种术式对你来说也很危险,但为了坚持我这无趣的任性,请你能陪我走到最后」
「ok !那就启动最终阶段吧!哭也好,笑也好,就这样吧!」
不知是否了解青年所想,镜子里的弗拉特快活地拍起了双手。
埃尔戈的幻手认识到,在他的指尖上,聚集着慎重整理过的魔力。而那些几乎是即兴表演输出的众多术式,又都达到了堪称艺术的境界。
「全方位介入(Crank),开启(In)」
伴随着两节咒文,那些术式被一口气注入。
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就像在血液中释放了无数虫子一样,瘙痒感充斥全身,不过,这次的蹂躏只持续了几秒钟就停止了。
「……这,不一样」
听到了,低语。
那是异于以往弗拉特的,如同机械的声音。
「嗯,不一样。并非魔术范畴。至少,在埃尔戈的内侧的,并非欺骗世界的魔术,而是为与世界相适应而成立的神秘」
「弗拉特?」
「所谓神是这个意思吗?埃尔戈君所吃孙行者为水之性(相),亦是兽之性。赛特为水之性,也是战之性。那么……第三柱呢?」
声音沙哑着。
但是,
「……唉」
映在镜中的弗拉特突然双眼圆瞪。
身体非常不自然地倒向前方。
「弗拉特?! 」
「哎,手,这是」
埃尔戈也注意到了正在发生的现象。
弗拉特抚摸着埃尔戈的手,正被埃尔戈的背部吞了下去。
埃尔戈这边没有任何触感。
然而,眼看着弗拉特就被吸了进去。
从指尖到手腕,自手腕到肘部,向前倾斜的肩膀也没入埃尔戈的内侧。
「弗拉特!这是——!」
「难道,这是食神者的干涉防卫程序?还是说,和埃尔戈君同步的艾斯卡尔德斯家族(咱家)的魔术刻印的——哇哇哇哇哇!这下糟了,危险了,危险了!」
随着弗拉特的惨叫,可怕的魔力洪流,从埃尔戈的背上溢出。
声音传来。
并非是让空气震动的那声响。
而是,埃尔戈和弗拉特都听到了这样的『声音』。
「找到了吗?」
「就在那里」
「已伸出手了」
「来这里还有点早,因为你还……」
一方来自埃尔戈的内侧。
一方来自弗拉特的内侧。
分不清哪是哪个。但是,自称遗产同盟的二人,被各自的声音诅咒着。
弗拉特茫然地低语。
「啊,糟了……果然不只是埃尔戈……我注的也是……所以神明审判……啊,衬衫必须回收注……」(注1:仆,提亚的自称、注2:他俩现在半裸着)
「危险,弗拉特!」
埃尔戈大喊道,与此同时,弗拉特的脸颊到脖子被吞神青年的背部吞没。
*
过了一会儿,地下室的门被敲响了。
声音响起后,木制的门随着轻微的嘎吱声打开。
「少主?你去哪了?」
从门里出现的人造人——米斯特03歪着头。
地下室里,埃尔戈和弗拉特二者的身姿都已无影无踪。
3
另外,还有一件事。
对于摩纳哥而言,命运般的一件事,在翌日的早上发生了。
4
「嗯……」
斜射进来的晨光,让躺在床上的叶思真缓缓睁开眼睛。
这里是自己的房间。
周围的架子上放着她出于工作和兴趣之目的而收集的,来自世界各地的人偶、面具等民俗物品。
虽然这幅光景相当令人害怕,被自己邀请到这里的男人也指明了这一点,但是她非常喜欢。和不懂这个爱好的男人打交道,是自己主动要求的。
现在差不多该是第二游戏发表的时候了。
尽管如此,她还是想再用毛毯裹着自己躺一会。作为魔术师——即便是不同于西洋体系的思想魔术师——明知这是堕落,但还是难以抗拒的诱惑。
为何会有如此安稳的心情呢?
是因为最近得到的力量吗?
由于意外的相遇和种种偶然,她超越了现代的思想魔术师。她原本就是螺旋馆评定的秀才,正因如此,她才不由自主地意识到自己突破了天花板。
那种喜悦是任何东西都无法替代的。
西洋魔术师以根源为目标,而思想魔术师的目标是改良全员共有(share)的思想盘。现在已经掌握了神代之魔术这般里技(cheat)的她,想要扩张新的特权领域也并非不可能……!
「……唉?」
咻咻,她吸了吸鼻子。
隔壁房间飘来一股诱人的香气。
她慢慢地从床上起身,穿上准备前往船宴的旗袍之后打开了门。头上缠着三角巾的家伙突然转过头来。
「啊,思真小姐起来了吗?」
之前放在厨房里的平底锅正被红发青年握在手里。
真是的,不可思议的合适。看起来像是经验丰富的熟练厨师。
「之前你跟我说可以拿去用,所以我就借了厨房一用」
「Mr.卫宫」
能够,再亲密一些称呼他吗?
思真对于距离感感到困惑。
卫宫士郎。
因为帮助自己从黑手党的追捕中脱身而认识的年轻人。年龄约莫不到二十岁吧。虽然比思真小了一轮(12岁),但是他的眼神里却有一种奇妙的包容,令人感觉有一股反差。
思真将视线转向地板,开口说道。
「嗯……你已经站起来了啊,身体没事吧?」
「没问题的啦。我这人身体挺结实的」
他笑呵呵的脸,让思真有些怨念。
当然啦,她也很在意平底锅里的东西。烤黄油的香味混合着香兰精的味道。思真强忍着肚子马上就要咕咕叫的感觉,尽可能保持着扑克脸的表情问道。
「你在做什么菜?」
「是法国吐司。摩纳哥的咖啡店里面也有这个,思真小姐应该也很熟悉这个味道吧。你不想吃吗?」
「我要吃」
她在脑海中瞬间改变了在船宴上吃饭的计画。
反正听说死线欢喜船从白天开始出航。在此之前,参加游戏的时机是由每个玩家决定的,所以没有必要执着于早上就去啦。
倒不如说,没准让其他玩家先行一步是一种优势呢……她这样说服自己,一边掩饰流出的口水,一边坐在桌前的椅子上。
士郎把平底锅里的法国吐司翻了个面,盖上锅盖进行蒸烤。
几分钟之后,
「OK了,请享用吧」
他这样说着的同时放好了餐盘,自己也坐到了前面的椅子上。
这是烤成漂亮金黄色的法国吐司。稍微熬制的枫糖浆有一部分变成了白色,好似粉色的雪花一样点缀着。虽然只是简单的点心,但不知为何看起来像个小小的宝物,思真有些犹豫要不要动叉子。
尽管如此,还是尽量慢慢地切好,放入口中。
「……好甜」
触及心底的柔软甘甜在舌头上蔓延开来。
可能是听到自己的感想之后放下心来,士郎也吃了自己的那一份,满意地点了点头。
一起泡好的红茶也如同梦境一般美味。
确实,这是思真自己购买的中国产红茶,味道香醇,口感醇厚,让人不由得充满了幸福感。她认真地思考,到底是施展了何种魔法。
而且吐司刚吃到一半,另一个餐盘就端了上来。
这次,在剥得干干净净、以花刀手法切好的绮丽果实周围,淌着淡红色的糖浆,看起来好似池塘里盛开的花朵。
「这是?」
「之前做的无花果果盘。我觉得放在吐司上也挺合适的。加不加枫糖浆看你的选择」
按照士郎的说明,思真将切成花瓣状的放在法国吐司上,大快朵颐起来。
独特的果实味道以及轻微的酸味刺激着她的舌头。
枫糖的甜味有些腻了,以这股味道调和正好合适。叉子停不下来了。
「香味也很好闻呢」
「我把无花果叶和无花果的果实一起腌制了。因为果叶的香味成分比较多,所以回味更明显。还有些做好没端上来的我都放进冰箱里面了。能放一个月左右,你想吃的时候拿出来吃就行」
一个月。
那个时候,他当然已经不在这里了。
思真咽下隐隐的痛感,士郎环视了一下房间。
看到眼前的景象,他心头一惊。和卧室一样,客厅也被思真的兴趣所占据。应该说整个住处都是这种状态,唯独她提供给士郎休息的房间不是这个类型。
「怎么了,Mr.卫宫?」
「叫我士郎就行啦」
「那么,士郎你也不要用那么严肃的语气说话好吗?就当我是个同龄的朋友。嗯,那个……你有什么在意的吗?」
「啊,嗯……」
也许是为了转换心情,士郎停顿了一下。
然后,
「这里的人偶和面具,气氛真不错呢」
听他这么一说,思真不由得眨了眨眼睛。
「你真是这样想的吗?」
「嗯嗯,每一件工艺品的每一个部位,都没有一丝的妥协。过去工匠的想法以及文化理念,流传至今的岁月。能够一般触及这些东西一边生活,真是太幸福了——怎么了,这样看着我?」
「没什么」
这是说服自己,真的没有什么。
为了这种事情就去在意比自己小的男人,这不是太荒唐了吗?
思真摇了摇头,又咬了一口餐盘里乘着的法国吐司。
「唉……」
她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这个果盘也和你刚才说的一样呢」
「啊?你的意思是?」
「虽然也有自学做出美味料理的人,但是这款法国吐司不是那样。味道的背后,能看到某人的影子。这道料理本来就是为特定的人而制作的吧?」
于是,青年面带羞涩地挠了挠红发。
「远坂她不习惯早起,所以需要能够一下子把糖分输送到大脑的料理。蜜饯果盘这道料理是露维娅的莫西干管家告诉我的。我本来就擅长日式料理,但是她家的管家很热心地教授我,我觉得挺有意思,于是从他那里学到很多」
「你好像很高兴呢」
思真如此说道。
「对于自己被热情关照这件事非常高兴。这道蜜饯果盘也不是单纯学来的料理,而是经过反覆试错之后敲定的吧?并非对于大家而言是最好吃的果盘,而是对于某人来说最好吃的果盘。优先附上稍稍酸味的调味,一定也是那个人的喜好」
「……真厉害啊。这种事情,你也知道吗?」
「请不要小看大姊姊的能力哦」
「是在下考虑不周」
士郎一本正经地鞠了一躬,目光变得有些遥远。
「大概……不,绝对没错,如果没有她,我就不会去时钟塔」
「哦?对于西洋魔术师而言,时钟塔是圣地吧?」
「那家伙也这样说过啦。实际上我去到伦敦之后,遇到了好几个厉害的老师,我知道远坂她在不断进步,光是站在她旁边看着就感觉很耀眼。但是,我是拜入那家伙膝下的弟子,我只想从她那里得到教习」
在蜜饯丰富的味道中,又增添了苦味。彷佛有个看不见的人在低声呢喃,不要再这样下去了。
尽管如此,思真还是不得不问。
「为什么呢?」
「伦敦这个地方对于我来说,原本就是过于遥远。虽然很想尽早成为独当一面的人,但并非是魔术师这层意味,而且我本来就不擅长死板的东西。不过,如果邀请我前往伦敦的是别人,我肯定不会答应的。所以,我觉得至少,要根据她的口味做些料理」
「……还真是,挺羡慕你老师的」
思真发自内心地说道。
刚刚萌芽的纯真情感,在成长之前就被轻易地摘取了。
但是,她并没有感到不悦。如果是平时的自己,会对真正中意的对象说「那种事情会成为阻碍吗?」如此这般的诘问方式,但是现在的她没有那种心情。
恰恰相反,与寂寞等量的喜悦填满了自己的心灵。
因为,在闪闪发光的无花果之果实面前说话的红发青年,看来太幸福了。
自己曾经对这个青年抱有一丝好感,而他竟有这样的对象,走过如此这般的人生……
对于这样的事实,作为足迹遍布世界的思想魔术师叶思真来说,简直是稀世瑰宝。
「可是,既然有这样的人,你就更不能随行乱来咯」
「那个……我太失态了」
不知道是不是以前也被人说过类似的话,青年似乎很沮丧地皱起了眉头,这样思真多少有些愉快。
简直就像捡到一条迷路的小狗一样呢。
(……既然如此,就得把他归还给主人呢)
一点点,少许的责任感。
既然是思想魔术师,肯定是远离世俗社会之良知的。但是,正因如此,她才要坦诚地面对自己的感情。如果能偶尔感受到人类的情感,自己就会感激这小小的奇迹。
不一会儿,餐盘就空空如也了。
「我吃饱了」
嘴上说着「真美味」,一边放下叉子。
尽管思真一直在慢慢品味,细细感受每一口,但是餐点消失得如此之快,给她留下了一种孤独感。正当她这样思索的时候,另一道菜肴悄悄端了上来。
小小的,实在是可爱至极。
「收拾行李的时候,你就尝尝这个吧」
「唉,没问题吗?」
「我是为了让你品尝才拿出来的,有什么不好的呢?」
士郎苦笑着,看起来十分耀眼,所以思真移开了视线,把法式焦糖杏仁酥饼贴上嘴唇。
香喷喷的杏仁味扑鼻而来。这种饼干只需要一个烤面包机就能做了,刚好思真家里有这个电器。
不过,像这样实际尝一尝,果然有特别的趣味。
明明是这么小的饼干,却能把思真的胸膛填得满满的。
「我说呀,士郎」
思真这样呼唤道。
「答应我一件事。我马上就要出门了,你要好好休息,不能随便出门」
开始收拾桌子,把餐盘和刀具放入水槽的士郎听到这句话之后,回过头来。
「我差不多可以正常出门了」他歪了歪脑袋说道。
「不行,你还要静养两天左右。至少,在我回来之前,你要这样做」
尽管自己很小心,但是最后还是流露出一丝恳求的心情。虽然不好意思,但能提出这样的请求,也有一种淡淡的舒适感。
没必要担心在他的面前表现出软弱,或者有类似的想法。
至少在自己把他还给他的老师之前。
「两天啊……这段时间你有什么事情吗?」
「你要是魔术师的话,应该听说过斐姆的船宴吧」
幸运的是,参加者已经到齐。
眼前的青年不是参加者。跟他聊聊这个也没问题。
「该怎么说呢……我听说,如果能够战胜经营船宴的吸血鬼梵·斐姆,就能从他那里实现自己中意的愿望呢」
「嗯嗯」
思真点了点头。
「大概是一周举办一次,上次船宴是特别的,因为身为主办方的吸血鬼真的久违地输掉了赌局」
「呃,这样啊」
士郎支支吾吾地回应道。
梵·斐姆的失败,令人诧异。无论如何,这个吸血鬼曾经创下六十年未尝一败的辉煌战绩。思真在刚听说他输掉赌局的时候也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你也跟黑手党打过架,你应该知道摩纳哥这座城市发生了种种异变吧?」
「就是那个黑手党啦,叫什么穆尔特来着?总之就是他们」
「他们原本是以义大利为根据地的魔术黑手党,因为方才提到的异变杀气上头,已经无法控制底层了。一般来说,仅仅是因为他们看上了一个俱乐部女孩就用魔术强行绑走这种事情,在平常的摩纳哥是不可能发生的。
摩纳哥的治安水平,与冰岛、新加坡、日本并列,在世界范围内都是数一数二的。
「对了,听说那姑娘被当成人质之后,你就立刻放下武器了?」
「唉,好像是这样……」
可能是因为思真狠狠瞪了自己一眼,士郎缩了缩脖子。
「我先告诉你哈,你那是自杀行为,幸好没被立刻打死」
如果他不反省可就麻烦了,所以思真尽可能装出冷漠的眼神。
至少转换一下话题切入点吧,士郎一脸困惑地这样思考着,然后开口说道。
「嗯,我也不太清楚,梵·斐姆先生输掉一次赌局,摩纳哥就会变成这副样子吗?」
「当然啦,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呀。只不过,这次赢下赌局的家伙好像不太好搞呢」
「是怎么回事呢?」
「首先那家伙来路不明,那个吸血鬼输了赌局,结果连对手是谁都不知道,可是好一顿闹腾。其次,那家伙没有向他索取奖品。如果能够尽早找到赌局赢家,就可以强迫他让渡索取权利。好比说是中了大乐透头彩的鸭子在满是猎手的河里游来游去。大家不都是杀气腾腾地端着猎枪吗?如果是平时就没啥出人头地机会的黑手党,对于他们来说,更是碰大运的买卖咯」
「啊这,原来这样……」
士郎的表情非常严肃。
因为这是魔术世界的逻辑,所以很难想像吧。话是这么说,从魔术师的角度来看,除了愚蠢二字,真的没有其他的方式来形容这种情况,就像是在故意制造纷争一样。
(……如果逮住这个机会,那就太了不起了)
这种事情可能发生吗?
但是,与彷徨海魔术师相遇的现在,不能否定这种可能性。说到底,思真看到的只是思想魔术师的尝试。想要推测超越常识范围的对象,只能得出奇怪的结论。在这世界上,有很多时候,最好停止思考。
「无论如何,新的船宴结束之后,大家的注意力自然会转移到那边。即便是在游戏中一直保持沉默的吸血鬼,也不会允许摩纳哥一直处于混乱状态。我现在参加的船宴就是第二个游戏,最晚两天后就会结束」
「唉,思真也参加吗?」
士郎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然后这样问道。
「……我想要建立自己的馆」
「馆?」
「我所隶属的螺旋馆在西欧的分部很少。从结果来看,魔术师的组织都在为了有力的灵地而相互争斗。好的灵地毕竟是有限的,光靠金钱是起不了家的。从西洋的魔术组织的角度来看,灵地被东方组织控制这种事自然是带有抵触情绪的。不过,以梵·斐姆的权威是可以做到的。
如梦一般的话语。
这是连对老朋友都不曾吐露过的心里话。但是,思真确信眼前的他一定不会嘲笑。
「就算是像以前的我这样没有什么真本事的魔术师,也能在那个馆中得到培养。如同时钟塔的艾梅洛教室一样」
「君主·艾梅洛二世的教室?」
「是哦。你知道吗?」
「只了解一点点。因为他在时钟塔也是名人。既然是君主,那肯定是个非常厉害的魔术师吧」
「唉……某种意义上来说是这样呢」
思真轻轻地咳了一声。
她当然知道那人是有名的掠夺公。
「这人真的是君主吗?」在死线欢喜船实际见面之后,思真产生了怀疑的态度,还有他身上魔力香气之淡薄……令人吃惊。
话虽如此,说人坏话也不太好。自己不想让红发青年听到这些,所以决定不再深究。
「是这样啊。那你就得加油了」
「当然了」
思真微微一笑,抿了一口手边的红茶。
虽然已经只剩半杯不到,但茶水含在嘴里的幸福感丝毫没有减弱。
虽然已经是出门的时间了,但她还是忍不住想再这样呆一会儿,所以遵循着自己的愿望,让谈话继续下去。
「士郎也有想做的事情吗?」
「嗯」
青年坚定地回答道。
一双明亮的眼睛,就像无云之夜的月亮。
被这句话吸引,思真的声音变得柔和起来。
「是什么呢?」
「唉,那个……该怎么说才好呢……」
「怎么了,你是要让我替你回答吗?」
思真故作愤慨,但并不是想要强迫他回答。
「那我们换个问题吧。士郎你为什么来摩纳哥?」
「这个问题好回答。本来我是作为熟人的代理来摩纳哥的。因为时机正好,所以才在这边旅游观光。去世的老爹,他的纪念品里面经常会提到这座城市」
「那么,做菜的手艺也是父亲教你的吗?」
「不是啦,老爹他完全不搞料理」
士郎苦笑着说道。
「虽然他很努力地把我养大,但也只有一开始教了我一些东西,几乎是放任主义。远坂以及蛮多人都对此挺愤慨的。为什么要采取这种偏激的教育方式呢?」
所谓的教育方式,指的是作为魔术师吗?
无论是西洋的时钟塔,还是东方的螺旋馆,青年都不太合适。这是师承自师父的风气吗?
(……差别真大啊)
思真突然想到。
在螺旋馆之内,她是极其模范的学生。也就意味着,她走过了比任何人都有效率的人生。好似往容器中倒水一般,她在螺旋馆里跟着所有的师父学习知识。
对于成为自己新老师的彷徨海魔术师,她也是如此对待的。
但是,士郎他……
「我喜欢老爹的旅行见闻」
士郎自言自语地说道。
他的口吻好像在悄悄展示一件非常珍贵的宝物。
「老爹经常出远门,有时甚至半年多都不回家,但是我很喜欢他的故事和讲故事时的表情,所以完全没有在意。或许是因为那个人太爱做梦,所以我才觉得自己应该振作起来……」
如果是这个青年的话,应该是这样吧。
不知为何,思真彷佛看到了,他和父亲在日本住处的外廊平静交谈的风景。虽然只是一种错觉,但眼前的景象却让她的心平静下来。
「我马上就要和朋友会合了,这样就没有时间观光了。在那之前,我想一定要到处看看」
「你就像个从妈妈手里跑开的小孩呢」
「——唉,这样吗?」
思真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感想,青年像是遭到意外袭击似的瞪大了眼睛,用没有自信的声音回应道。
那个表情很有趣,思真放声大笑起来。
到底,多少年没看到了呢?
士郎的脸上挂着微妙的表情,看着思真,开口问道。
「那个,刚才啊你说这次船宴结束之后摩纳哥也会安定下来,你觉得到时候会怎样呢?」
「那个时候?这也要看艾斯卡尔德斯怎么行动啦……」
思真如此思考。
弗拉特·艾斯卡尔德斯,此人以前就被摩纳哥的一部分人称作前代君主·艾梅洛之后的神童。思真了解到他和君主·艾梅洛二世一起回到了摩纳哥。
除了单纯的魔术能力之外,他的立场也是极其棘手的。
艾斯卡尔德斯家族在弗拉特诞生之前没有出现过强大的魔术师,因此被轻视为历史层面倒退的家族,但其权势绝对不容小觑。甚至可以说,与发展到极限的魔术相比,精通政界和地下世界的有形/无形权力才是他们一族的本质。
思真也早有所耳闻,他们为了对抗黑手党正在招募人才。
稳坐船宴的梵·斐姆。
侵略中的黑手党穆尔特。
准备迎击的艾斯卡尔德斯家族。
由于这三足鼎立,摩纳哥这片土地变成了一个装满炸弹的火药库。
在这一带能说上话的强力魔术师——时钟塔摩纳哥支部的总长依西里德,或者说甚至是思真本人,由于参加了斐姆的船宴,在这期间就无法正常行动。
黑手党和艾斯卡尔德斯家族会发生正面冲突吗?
不对,魔术黑手党对手下的控制失去效力,以士郎与他们成员的冲突来看也已经判明了。如果是这样,最坏的情况是,神秘的隐匿被打破,时钟塔的法政科和圣堂教会也有可能介入……
「……是呢。尽管我期望事情最终会平静下来,但我无法预测最后的结果。摩纳哥甚至可能暂时陷入混乱。因为我无法预测,所以我希望你留在原地」
这是坦诚的话语。
一阵短暂的沉默。
并非令人无法忍受,而是一种真诚的宁静,好似坚定地咀嚼着何物。
「我明白了,谢谢你,思真」
如此回答的同时,士郎开始清洗水槽里的餐盘。
思真侧耳倾听水流冲刷陶器发出的声响。
还有五分钟。
然后,她将回归挑战船宴的无情思想魔术师这一身份。自己要好好地抹去渗入心灵的淡色痕迹,至少在自己回到此处之前是这样。
因为约定好了,自己会回来的。
「……」
思真看了看墙上的挂钟,依依不舍地饮尽了最后一口红茶,站起身来。
「时间差不多到了。我的愉快心情都是托你的福。别忘了跟我的约定,这两天不出门哦」
她如此说着,正要转身离开的时候。
「思真,我……」
「怎么了?」
「其实是在斐姆的船宴上」
话语突然中断。
架子上的一个人偶突然睁开了眼睛。
那是思真布置在周围警戒入侵者的人偶。
「士郎!」
思真大喊一声,但她意识到已经来不及了,只得闭上眼睛,水平低挥动着手指。
刹那间,她听到了细微的爆炸声。
几秒钟之后,彷佛无机物的临终般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嘎吱声响起——紧接着,几十吨、几百吨的质量发生了巨大的震动和破坏,充满了思真事务所所在的整栋大厦。
*
这就像一个熟练的医生的外科手术一样精确。
高效、迅速、彻底的破坏。崩溃。
在晨曦的照耀下,这座建筑虽小,却号称有一个多世纪的历史,但它却像被吸进泥土一样倒塌了,保持着直立的姿态。由于所有的外墙都向内坍塌,没有一个碎片散落在周围。
爆破解体。
它是主要用于大型建筑物的拆除技术的总称。通过用炸药精确定位支柱和其他结构部件,整个建筑被自身的重量向内粉碎。通过这种类似于破坏艺术的技术,思真事务所所在的大厦被摧毁得面目全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