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然后,回到舞台。
斐姆的船宴——其舞台,死线欢喜船。
卡片和轮盘。
骰子与牌。
以及,大量的筹码。
这些玩意代替了热烈的告白,在饶舌中来回穿梭。
我和师父被荷官赌徒间的热气熏得头胀,现在正一头埋在兑换所旁的沙发上。
恐怕该区域的客人大都知道斐姆船宴和参加者的事。有时,师父和我也会被投来饶有兴趣的视线。倒也没令人不快,但还是不好应付。我姑且模仿师父无视着,仍难免心神不定。
师父他的不悦比平时更甚,小声嘟囔着。
「结果,只有叶思真还没来吗?」
「是那位曼珠沙华刺青的人吧?为什么呢?」
「好吧,可能是准备在出港以后再正式登场。有些人认为赌博应在暖场后进场更好。但是,在那之前很可能就已结束了」
在第一场游戏中剩下的获胜者们,一早起便在船上聚集。
师父。
梅尔文·威因兹。
钟塔摩纳哥支部长依西里德。
然后,被谜团包围的咒术师艾泽尔。
就是这四人。
原本加上刚才的叶思真,以及彷徨海的基兹在内共有六人,当然了,死者无法参加游戏。
「……弗拉特和凛也联系不上」
自己又补充到。
自从弗拉特和埃尔戈说要去陆上办点事,就再没回来,凛她们也没传来新的报告。
我感到身体太过悬空,实在不适。
至少,我想受减少点疑问的诱惑驱使……在师父这么累的时候实在是抱歉。
「那个,可以吗,师父?」
「什么事?」
「刚才师父所说的,被迫赢了,这是怎么回事?」
师父面前放着装满筹码和金币的手提钱箱。
从早上开始两者都在增加,这应当是好事,但一头栽在这沙发上时,师父却说「被迫赢了……」。
「说起来,好像我是说过」
师父自嘲样地皱起眉头。
似乎当时并没怎么意识到。
「就像那时所说,只是字面上的意思……嗯,你知道的前提知识不够。这是个好机会,我来稍微说明一下。和普通人不同,魔术师进行赌博时,会发生一些特殊的条件」
「特殊条件吗?」
「没错」
师父轻轻点头。
他一边看着此时仍在进行的那些繁多赌局,一边讲到,
「比如说,你相信赌博老手所说的什么流势和运气吗?」
「咦?那是……」
突然被问及,我一时不知怎么作答。
对于赌博的种种,我从未详细了解过。在作品(Fiction)中听过这样的用语,但目前还没有多深的领悟。
「嗯。很难理解吗?就用再浅近一点的比喻吧」
师父的视线转向附近的轮盘上。
「注意到了吗?这会那个轮盘上连续出现四次红色」
师父所指的轮盘正上方挂着液晶显示屏。
那面屏幕上显示了轮盘最近一段时间的结果。也许是因为赌法繁杂,数字也格外多,乍一看分不清数字对应的啥,但如师父所说,连续出现四次红色这一点还是可以理解的。
「那么,下次会是黑色吗?」
「咦……」
再次感到为难。
轮盘那桌正好在募集赌资。离重新转动轮盘还有一段时间吧。
「什么都可以,说说你的感想」
「嗯,如果连续四次都是红色的话,再来仍是红色也很正常。但是,相反的,差不多也到了该是黑色的时机……」
「嗯,原来如此。的确有道理。一般而言的想法基本是这样吧」
师父平静地点头。
我松了一口气,总算是拿到了及格分数。
「然后,所有这些想法都是错的」
「………!」
因为突如其来的袭击,我差点呛到。
「怎么回事,师父,这些都不对吗?」
「当然不对。因为这只是单纯的概率问题。即使连续出现一百次红色,下次黑色的概率仍是二分之一。严格来说,赌场的轮盘有非红也非黑的0和00,现在先不考虑」(注:欧式轮盘是有0但没有00的,可能是梵·斐姆赶时髦,毕竟连密室逃脱都有)
师父戳着自己的太阳穴,严厉地说,
「人类大脑在习惯上趋向笃信结果终究会收束,或者基于当前的流势,总想要归纳点什么,但概率压根就不会被那样的东西所左右。其既不会基于过去的流向,胜负的结果也不会影响未来的概率。但他们却摆着那样的显示屏,其意义,大致就是为了欺骗疏庸愚钝的客人而已」
「这样吗,确实有可能」
听着师父偶尔爆出的毒舌,我有些理解这道理了。
不管过去投出什么点数,掷骰子出现6点的概率都是六分之一。不升不降。
但是,人们会从其中找到意义,正因为「找到了」,才更会在赌博中毁灭。
师父说的应该就是这个意思吧。
「也就是说,电影和漫画中出现的赌博流向,都是后期效果造成的错觉……然而,魔术师的赌博则是例外」
「嗯……?」
我的眼睛瞪得圆溜溜的。
师父一下子否定了刚才的那番话。那么到底是为了什么才讲那些的呢。
也许意识到了我的困扰,师父微笑了。
实际上,大概有一半是在揶揄吧。
为了安抚我的情绪,他稍微放慢语调继续下去。
「对不起,Lady。所以说,这些只是前提——前提之前提。我们的魔术是以欺骗世界为本质的对吧,这便是有限的操作概率的能力。你参加过钟塔的占星术讲座吧」
「啊。是、是的……」
师父所说的概率操作,我确实记得。
或多或少的,占卜不仅仅是了解未来的行为,更是干涉未来概率的行为。
魔术师。
概率的操作。
然后是,赌博。
啪的一声,我觉得头脑中有什么在连接。
「干涉概率的结果……产生流向……」
「没错」
师父点了点头。
「像是量子论的观测者也有相似的道理。一个场内既然聚集了如此多的魔术师,那么必定会产生流向。你在至今的事件中,也多次遇到了单纯用偶然无法解释的机遇吧」
「……是的」
确实是这样,这种事发生过好些次。没想到在那样的地方啊,在那样的时机啊,这类匪夷所思的偶然已经数不清了。
如果这样的偶然也有其理由呢?
「我们魔术师,每人的概率都是扭曲的。说得笼统些就是神秘本身。如同水面上来回搅动的漩涡。越是强大的魔术师和神秘,越会形成巨大的漩涡,乃至扭曲他人的命运。所以,梵·斐姆先生开赌场的意义,远不是单纯享乐。恐怕这赌场在世界上也算概率偏差巨大之处。由于这种偏差,催生出各种各样的剧情(Drama)吧。当然这里也会有被怀疑其诈骗的情况,但自然也做好了对策」
「那么,师父被迫赢了…」
「就是说我被浪费了运气」
师父脸色发黑地说。
刚才的轮盘正好开始转动。
转着转着,不久气势减弱,小球停在了口袋里。(注:轮盘的外围是凭借离心力旋转的小球,轮盘上的每个区域有个口袋,轮盘速度降低后小球会停在那)
0 。
不是红色也不是黑色,而是会让庄家包揽的点数。
现在的状况,也是概率的偏差吗。
师父摸着手边的金币。
「第二游戏的规则基本上只是针对这金币」
这句话让我想起了今早的事情。
今天早上,对于重新来到赌场大厅的我们,死徒梵·斐姆如是说。
——『首先,给你们一百枚金币吧』
梵·斐姆说着动了下手指,侍奉他的金发女性们给了每人一个金属盒子。
打开后,里面有一百枚特别的金币发着微光。
——『有两种方法能让金币增加』
——『其一,可以和普通的筹码一起赌金币』
——『在这种情况下,金币和筹码是一样的处理。可以认为只是还有一种筹码。倍率也同样处理。虽然不能用在投币式机器上,但在其他大部分赌博中都可以使用。』
这点我已经明白了,也就是作为赌场的筹码。
——『另一种方法是,当有人用金币下注时,桌上的其他参与者可以宣告Greed,赌上等额的金币。即使在玩家位置上,先决定赌金的情况下,也可以追加赌注。』
强欲(Greed)。
当涉及到这项规则时,参加者之间传来了些微的紧张浪潮。至少,我感受到的如此。
——『此时,胜者将直接从失败方手中夺走金币。如果双方都赢了,则更好的点数、更高的倍率者能抢走对方的金币。如果双方都输了,那就和往常一样。每个游戏会有细微的调整,这点请向荷官询问。』
——『从一百枚金币变成五百枚为止,邀请最先达成的三人参加第三个游戏』
「……」
即便是回想,也并不觉得这是多复杂的规则。
只是把金币增加到五百枚、取最初完成的三人过关。关于从他人强夺的Greed规则,也是其单纯的内容,我也能有印象。
但是,师父依旧满脸阴沉。
「您在意的是什么?」
「也有把筹码和金币分开的理由……果然是Greed这个规则的特殊之处啊」
师父说。
「本来,赌场只是庄家和客人间的争斗。只有这个金币是例外,虽然是限定在此,但会成为客人之间的争斗」
「客人之间的争斗……」
那么,这就是第二个游戏的核心吗。
我刚开始思考,师父又继续说道,
「不过,说白了,Greed这个规则划不来」
「啊,这样啊。因为要从别人那抢来,所以效率不算高吗?」
「毕竟倍率只有两倍,一般情况下,就算是赌赢了,也可能全赔给下更高的那方。这样的东西根本合不来。如果是通常的赌博,这是只有庄家收益的规则。即使把参加者全员的初始金币全部收入囊中,也就只有五百枚,刚够一人进入第三轮游戏」
的确如此。
既然思真还没现身,最初给玩家的金币,四个人就有四百枚。这样的话,仅以这个规则没人能进入下一轮。
「因为他开始就说过,能与斐姆直面较量的最多可以有三人。刚才这样算下来淘汰过多了。所以,这个规则在中盘之后比初期更能发挥效果。等到第二游戏显出真形之后吧」
「……原来如此」
自己也微微点头。
所谓中盘以后,就是大家都增加金币之后吧。
「哼,贪婪的Greed这个名字起得不错。只有这个用英语,也是梵·斐姆先生希望向所有参加者都能传达自己的意图吧。那位死徒还真是对人类怀有旺盛的服务精神啊」
「……」
听了师父的说明,我自以为明白了。
这是自身与他人都已收集了足够金币后,在进一步的欲望驱使下,为了抢夺他人的金币而出手的规则。
或者——正是这个规则,让人们变得贪婪吧。
「而且,还有一点,斐姆很开心地说了规则吧。你也要注意」
「啊,是的。您是说筹码吧」
——「啊,当然,失去所有的筹码也会败北。所有人都是一百万欧元,所以是平等的吧?」
本次作为寻找卫宫士郎的委托,我们得到了一百万欧元的参加费……不仅如此,现在增加了近五倍,但金币只从原来的一百枚变成了一百二十枚。
(所以……)
半晌,我才咀嚼清楚师父所言。
如果金币和筹码同速增加,师父现在已经通过了第二个游戏。未能如此,与其说是师父赌得不好,不如说是船宴方面绝妙地操纵了流向吧。
如此一想,之前只觉得旁观的赌场,夹上了一丝冽骨的寒意。
*
到我的心情平复下来,已经过去了好几分钟。
师父也像是在等我冷静下来一样,仍坐在沙发里。
「……现在开始,要怎么办呢?」
「第二轮赌局从现在开始也要进入正题了吧。也是时候该开机了。」
师父触碰了藏在胸口的吊坠。
『能听见吧,格蕾』
『……能』
只用意念进行了回答。
那是给密谈用的念话功能。
之前就让弗拉特给翻译用的魔术礼装做了改装。
『眼下这种情况,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得用上。先给我这么开着吧』
『我倒是没意见……师父您没问题吗?』
这种魔术礼装,依赖着使用者的精气(Od)。如果只是翻译的话还好,但若是念话功能也一起长时间启动着的话,精气的消费量也会相应地增加。虽说如此,但只要魔术回路在一定程度以上的话,那也不是多么需要在意的数值,可师父……
『我这边的念话功能会适时地关掉,只有要说话的时候再启动。你跟我说话的时候,先给我个手势之类的。』
师父有点尴尬地又补充传来了念话。
再指指点点的话就有点自找麻烦了把,我用微微点头来回应。
过了一刻,师父继续说到,
「那么,虽说对规则还两眼一摸黑就参加赌局的话什么也办不成……正好,对手好像也来了」
扭过头去的师父皱起了眉。
虽然应该在扭头之前就知道了来的是谁;但即使如此,当实际确认的那一刻,复杂的感慨好像还是无法装作若无其事。
在基兹死去的当下,那对师父来说,在赌局的参加者中最不想对战的对手吧。
当然,对我自己也是。
「哈曪啊!韦伯。感觉还好吗?」
「梅尔文先生……!」
师父无言地发愁。
披着银发的梅尔文·威因兹,似乎则是极为愉快。「这样的表情平时藏在这调律师身上的哪里了?」,就让人如此震惊。
眼眸盯上了还坐在沙发里的师父,用简直就像是在催促去和恶魔签订契约般的温柔语气,抛出了这样的提议,
「怎么样啊韦伯,和我赌一场试试?」
「和你?」
师父的脸色越来越暗了,而平时面无血色的梅尔文莞尔地开朗笑着。
「一个人玩的话,总是有点寂寞呢。这么难得的机会,果然还是希望能和朋友坐在一张赌桌上啊。要是知心老友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而且,你也很擅长这类赌局吧?」
「唉?」
不小心发出了声音。
朝着那样的我,穿着一看就很高级的西装的梅尔文感到不解。
「有什么不可思议的吗」
「那个,听说,以前,师父好像在赌场输光了让踹出去了」
「哈哈哈。那其实是在偏远的小赌场赢太多了」
梅尔文开怀大笑,
「信用第一的大赌场的话另当别论;但在小赌场赢太多了的话,有保证你能从对方收来应得的钱的暴力手段做后盾才是最重要的。但以前的韦伯不明白这个啊。能赢当然很好,但赢太多了,没去想赢了之后该怎么做……这么说的话,像是以前的韦伯能干出来的事吧?」
「是这样,吗?师父」
「……」
师父的满面愁容,继续恶化下去。
但是,并没有否定。
的确,直到刚才的赌局师父都还在顺利的赢得筹码,这一事实和不擅长赌博的经历存在违和。违和的理由,竟然是赢太多了的过往什么的,连想都没想过。
思考了一会,师父起身离开沙发,
「你有喜欢的玩法吗,梅尔文」
「嗯,要说的话,赌大小吧(Macau Dice)。这种把命运委身与骰子的感觉太棒了呢。」
「那就挑个别的吧」
师父的视线遍寻金碧辉煌的赌场,停留在了一点上。
但就在他拔步之前。
「嚯。参加者之间的赌局吗。我还想着也是时候该有谁开始了」
响起了这样的话语。
那是穿着时髦的西装,一身肌肉块的男人。
是时钟塔摩纳哥支部长,依西里德·摩根法尔斯。
「可以的话,能让我也参加进来吗?君主(Lord)」
虽然装作偶然撞见的样子,但不可能是那样的。
他肯定是盯着师父或是梅尔文——又或者是双方都盯着。
「您请便」
「嗯嗯。韦伯没意见的话,我也没有什么不愿意的。不过本来也没有拒绝权就是了」
二人各自说到。
「那真是感激不尽。那么,赌法选什么?」
「已经想好了」
师父拔步到刚刚注视着的赌桌边上。
荷官抬起来头。
金发的美女——是斐姆的女儿中的一位。
范·斐姆制作的魔偶好像从一开始就被分配在了能赌金币的赌桌上。
「是我刚刚坐过的赌桌,不好意思了」
说着,师父望向二人
「就赌黑杰克(二十一点),怎么样」
「不错啊,韦伯!」
「赌场的王道项目啊。没什么好抱怨的」
梅尔文和依西里德也表示赞成。
在第二轮游戏中,三人混战的赌局就此开始。
2
片刻,佯装不知的晨光,降落在摩纳哥的大地上。
爆破解体(Demolition)。
被可怕的破坏技术摧毁殆尽的大楼现场。总觉得不过十几秒就化为瓦砾之山的土地上,明媚的阳光太过不合时宜。
但,看吧。
发生了如此奇祸,在摩纳哥的早晨来往的些许行人,甚至都没有回头。就像没有听见轰鸣,没有看到大楼的倒塌一样,相邻的马路上还有男人在陪狗慢跑。
大量扬出的粉尘,本来会将周围一带染成灰色吧,但连那都被巨大泡泡般的某种东西阻挡在内。
在那泡泡内侧,常规物理法则好像失去意义似的,瓦砾轻飘飘地浮起,或纵或横,最后斜着垒在一起,维持着超现实主义绘画般的奇妙平衡,保护着某个空间。
瓦砾的碎片,染上了颜色。
是惹眼、鲜艳的朱红色。
咚的一声……被推开的巨大瓦砾碎片,像在宇宙空间飘荡的宇航员一样,就这样飘到了几米外的对面。
「士郎!」
创造这个奇迹的女人,面色大变,呼唤着这个名字。
她的身姿,未染一点脏污。雪白的肌肤、点缀上闪亮装饰物的旗袍、胸口大胆露出的曼珠沙华刺青都毫发无损。
片刻,从很近的地方、
「……呃、我没事」
她听到了回应。
新的瓦砾翻转,内侧露出魔力渗透的桌子,以及倒在桌子内侧的青年。即将崩塌的时候,士郎将桌子『强化』,防住了思真头顶掉下的瓦砾。
施加的『强化』魔术本身很平庸,但能在那个时间点执行的准确判断力十分优秀。是才能呢,还是克服过外表看不出来的修罗场呢。至少,在术式发动前的几秒守护思真的,毫无疑问是他的匹夫之勇。
「真的,太好了……」
「思真小姐,有受伤吗?」
士郎的视线慢慢汇聚。
或许,大脑受到了剧烈冲击。在想着必须立刻治疗的思真面前,他瞪大了眼睛。
「这是……」
青年似乎终于注意到发生了什么。
淡淡地,思真笑了起来。
「仅限于这座大楼,我摆弄了下空间与质量。就像水里面一样呢」
「这……难道说」
「当然,是我的魔术。我说过的吧? 现在的我师从特别的老师」
添上少许骄傲之色,她低声私语。
发生在自己的事务所真是幸运。思真收集的人偶每个都是极其高级的礼装。就连在现代已不可能发生的奇迹,都可能拟似再现。
也就是说,连作为人工根源的思想盘,真的与地球融(・)合(・)时的特权领域都能干涉。欺骗世界才能引起超常现象的现代魔术如同尘土。这正是现已只有山岭法庭的仙人允许使用的,神代的思想魔术。
于是乎,士郎回了句意外的话。
「是么。就像Caster一样呢」
Caster?
是说咒文使(Caster)吗?
在咽下疑问之前、他蹲了下来。
「士郎!」
惊叫一声,思真立刻脸色煞白。
捂住侧腹的手下,绷带的一部分染上了鲜红。
「伤口裂开了呢」
伴随着灼热的愤怒,思真抬起视线。
「真的、没什么事。比起这个、其他被卷入的人」
「没有其他人。这座大楼,其他房间都是公司,除我以外的人都是早上十点后才来」
所以才选为事务所,但某种意义上也方便袭击了吧。虽然没想到用这么夸张的手段,但也不是完全超出预料。毕竟思真知道,曾经有位采取相同手段的职业杀手。
没有散布粉尘是思真的术式所为,即便如此市民完全没有反应也过于不自然了。恐怕,是精心编织的结界导致的吧。
很快这种程度就无法隐藏、引起大骚动了吧,但在那之前应该还有几分钟的时间。
「你认识螺旋馆・凭依楼的思真吧?」
抬起头,问道。
毫无疑问,对方应该观察着这个情况。
是斐姆船宴的参加者吗? 在第二场游戏之前,事先解决其他参加者,诚然是时钟塔的做法。就算是那位掠夺公使出这种手段,也绝对不奇怪。
然而,返回的只有静寂。
「似乎打算装傻呢」
思真轻轻伸出右手。
于是,埋在瓦砾里的人偶与面具一个接一个浮起,为了守护她组成了圆阵。
她爱惜地将其中一个抱到怀里,伸出另一只手。
被那只手驱使的,是闭合的贝壳。
「开合(以此为始)」
这,是用于接续自我与思想盘的口诀(Spell)。与西洋魔术中,被大致区分为两种的咒文之一,自我改造的方式类似。
一声令下贝壳张开,贝壳内侧的咒体,在她的素颜上画出线条。
为思真画上嘴唇红色、眼梢青带紫的脸谱──几乎同时,一声钝响,脚边的瓦砾上火花四溅。
「思真小姐──!」
「是狙击呢」
思真轻描淡写地说道。
「不过,女人是会变化的。虽然是类似孔雀守护咒(Mora・paritta)的东西,这种程度的射击也绝对无法通过」
通过化妆从自己内侧汲取『力量』的,凭依的思想魔术。
在螺旋馆・凭依楼也是比较稀有类型的术式,但很适合思真的特性。
自古以来,化妆就有避邪的一面。特别是在眼睛周围化妆的行为,让诅咒疾病无法靠近意义巨大,根据地区甚至是神官等上流阶级的特权。
孱弱的魔术,连她的一瞥都无法承受。
如今,连花时间准备的简易仪式(Ten Count)级魔术也是一样。
「那么,找到你了……!」
看穿狙击的弹道,思真跳了起来。
宛如妖鸟振翅,摩纳哥早晨的空气,被她的旗袍撕开了。
一跃缩小了数十米的距离。
在附近的大楼屋顶上降落,怒视刚才看穿的人影。
是小个子的对手。
脸上,戴着粗犷的全遮面头盔(Fullface Helmet)。
不仅如此,各处埋入装甲板的机车服(Rider Suit)包裹着全身。几乎不反射光的迷之素材,彷佛只有那里出现了一个人形黑洞。掉在脚边的狙击枪,应该就是刚才狙击思真的东西吧。
面对这怪异的装束,思真也没有畏缩。
「我来了哦」
妖艳地笑了起来。
她的凝视,能匹敌高位的魔眼。
原来的她所锻炼的思想魔术,加上彷徨海的魔术师给予的特权。不管是怎样的魔术,只要是现代的就会解除。
被解除的魔术越是用上全力,使用者就越是会动摇。如果是为了杀死思真而凝练魔术,其精神将必然受到冲击。
可是、
(────?! )
效果,微弱得令人吃惊。
对方有布置魔术。
但,和自己预想的强度相距甚远。
这样的话,这究竟──
「螺旋馆,思真,变更评价值。认定rank上升三级」
伴随着无机质的声音,对方猛地屈身,向前扔出了什么。
就这样,纤细的手里滚出黑色的金属块。
手榴弹吗。
「────啧!」
瞬间发动的化妆术式,这次将手榴弹的表面变换为单纯的土块。手榴弹的杀伤力,大部分在于爆炸溅射出的破片。
思真将其封印,靠『强化』的脚力,脱离爆炸的范围。
「什么啊,这是──!」
说着的同时,「果然如此」的想法掠过脑海。
(──魔术使?)
在对方使用爆破解体这一手段的时间点,思真就理所当然预想到了这种情况。不同于献身魔术的魔术师,单纯将魔术视为道具的邪道之徒。与西洋无异,在思想魔术里这也是侮蔑的称号。
但,总觉得这个对手有点不对劲。
吱啦吱啦炙烤神经的预感,让思真不敢大意。
(既然如此──)
不该被动,应该发挥出自己的长处。
思真触碰怀里的人偶。不需要口诀(Spell)。时钟塔所谓的一工程(Single Action)。以压倒性的速度解放编入人偶的术式。
可是。
就像看透了思真的心思一样,对手钻进怀里。
在注入精气(Od)的瞬间,侧面而来的锤拳(Hammerfist)轰入思真心窝。集中中断,精气(Od)的供给断绝。
如影随形的格斗术,不给思真使用术式的空当。当然思真也通过『强化』发挥着超人般的身体能力,但对手一直以较劣的性能(spec),打出超越她的战果。
「难道说,你是──」
(不对!)
强烈的违和感,让思真终于醒悟了自己的判断失误。
(不是魔术使──)
预测一切一般,压倒性的思考速度。
不逊色于思考速度,活用肉体的情报处理结构(Algorithm)。
她知道这种能力。
名为高速思考与分割思考的异能。
「你是,阿特拉斯院的──」
空气鸣动。
在大楼屋顶,与思真展开近战的机车服(Rider Suit)手腕处,垂直长出了电锯(chain saw)。
电锯轻松撕开了,思真充分『强化』后,理应保持着几乎最高防刃性能的旗袍下摆。
便携性也包含在内,明显超越现代技术的锋利度。
即便如此,以礼服的破损为代价,思真终于拉开了距离。
「离群炼金术师……!」
简短地,说出机车服(Rider Suit)的真实身份。
比方说,思想魔术师大都从属于螺旋馆,但螺旋馆以外的地方也可以学习思想魔术。西洋魔术师与时钟塔的关系也是一样吧。不过是作为魔术协会的大本营,准备了对于在现代学习魔术而言最理想的环境而已。所以,离群的魔术师一点也不稀奇。
但,阿特拉斯院与炼金术师的关系,完全相反。
本质上,在阿特拉斯院发祥的炼金术,几乎全都只能在阿特拉斯院学习。那种炼金术的实情大部分被严格隐匿着,兵器一类连带出幽深地窖都不被允许。
作为少有的例外,历史上存在过的阿特拉斯院的分支被视为源流,虽然有过存在离群炼金术师的传言,但一般认为已经灭绝很长时间了。
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偶遇这么稀有的物种。
这样的话,刚才隐藏坍塌大楼的结界,也不是靠魔术,而是阿特拉斯院的技术吗。或许与斐姆船宴使用的,魔术版增强现实(AR)是类似的种类。
紧张暴涨,思真问道。
「你,是谁」
「我没有能告诉你的名字」
接着、
「想称呼我的话,请用任务的名字。朱斯特」
那个人影,做出了奇异的宣言。
这个词自古以来也被用作洗礼名,但在古法语里拥有特别的意义。
正义(Juste)。
即便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思真也无法理解。不管是西洋还是东洋,对魔术师而言那种东西有什么价值吗?
「朱斯特? 你在开玩笑吗?」
「我没有那种意图。比起将被你拯救的生命,将被你夺走的生命更多。仅此而已」
(认真的──?)
这,是绝对的视点。
「一个人的生命比地球还重」、按照这种说法,与生命等价的东西就只有生命。假设,将九十九人与一百人的生命挂在天平上,无关在那之前的过去,总是一百人的生命比较重。
如果有两百名乘客与四百名乘客的船快要沉没,应该救的就是四百名乘客的船。
如果人口三千万的国家与人口一亿的国家展开全面战争,支持人口一亿的国家就是正确的。
毕竟,生命无可替代。
其他怎样的价值,说出怎样的条理道理,在生命的价值面前都没有任何意义。
(……一般情况下)
一般情况下,这种话不过是妄想。
但,由兼具高速思考与分割思考的炼金术师说出来的话──
「以正义之名,将你排除。叶思真」
离群炼金术师转动身体。
像滑行一样──不,炼金术师的脚真的在屋顶上滑行。
与刚才的电锯相同的装置从脚下冒了出来,切碎混凝土成了高速滑冰运动员(Skater);,离群炼金术师瞬间加速了。
并非正常人类的动作。
或是单脚站立后高速旋转全身,或是一段霹雳舞(Breakdance);后站起来时,像风暴一样挥舞双手双脚的四台电锯,以难以置信的方式突袭而来。
速度固然要命,最要命的是时机太完美了。
呼吸停止的一瞬间。
想要集中的一刹那。
离群炼金术师,毫无疑问瞄准了这个空当。
四台电锯嗡嗡作响,准确地跟着思真。所以,将魔力流通魔术式,连这种事都无法做到。
也就是说──相性,恶劣。
(这……)
思真一直以为,袭击者是魔术师或者魔术使。
不管是哪个,对现在的思真都构不成问题。学习了神代魔术的她,与现代魔术师的精度是不同的次元。就像纸飞机与最先进的喷气式飞机较量,怎么都没有败北的余地。
但,炼金术师不一样。
他们,说到底就不行使影响外部世界的魔术。
当然,变成被思真强势攻击的场面就另当别论了,但这种情况下思真无法充分发挥自己的长处。
(这样的话──)
即便强行,也要拼一下力气。
重心后倒的同时,故意将右臂置于电锯的轨道上。
一只手拿去就好。
作为交换,我会夺走你的生命。思真触碰人偶,驱动里面的术式。不管这离群炼金术师准备了怎样的防护,都要吃下这咬穿一切的神代思想魔术。
嗖、声音响起。
旗袍被撕碎了。
向后方跳跃的思真,得意地笑了起来。
看来对方失误了,没有受到做好觉悟的痛楚。那就是走运了。装入人偶的魔术式,这次定能让谜之离群炼金术师再起不能。
这个瞬间,正体不明的冲击,贯穿了她的全身。
*
(……唉?)
到底,失去了多久意识呢。
她的魔术回路诉说着,没有几秒。
但,大部分都机能不全了。
(……这)
终于,认识到了情况。
脚下的混凝土,爆开了。
那里,塞入了某种装置。感觉身体里面烧起来了。恐怕是强烈的电击引起的吧。离群炼金术师的猛烈攻击,不外乎是为了驱赶思真的演技。
也感觉到思想键纹开始自动修复了,虽说学习了神代魔术,但键纹本身的位阶并没有上升。在能完美工作之前,需要相应的时间。既然神经麻痹了,就无法启动与神经并行形成的魔术回路。这位离群炼金术师,确实很好掌握了魔术师的弱点。
(──这种、手段)
当然,事先知道的话,多少对策都拿得出来。不需要神代魔术那种夸张的东西,张开特殊一点的防御魔术就解决了。
彻底特化初见杀,恶意满满的魔术师杀手。
(──这样的话)
为什么,没给我致命一击?
毕竟是第二次就行不通的手段,应该在恢复之前夺走自己的生命。虽说只有几秒,思真也完全失去了意识。可是,都没有被正经地束缚一下。
侧躺着的她的眼睛,注视着刺入大楼屋顶混凝土的,奇妙的物体。
是箭。
扭转变形的奇妙的箭──不,细看也像是扭转变形的剑,阻止了离群炼金术师的追击。
那么,是谁射出的这支箭?
「啊……」
难以名状的情感,从嘴唇挤了出来。
她的眼睛新捕捉到的,是隔着一条马路,对过大楼的屋顶。
大概,是使用紧急楼梯上去的吧。
做不到思真那种程度的『强化』,应该就只能脚踏实地地走上去。
「shi、lang……?」
用不听使唤的舌头,思真嘟哝道。
青年举着从未见过的弓。好像是碳制或者别的材质的,未来造型的武器。那种东西是藏在哪里的呢。
「……啊,这样么」
离群炼金术师──朱斯特掉头了。
就这样在距离很短的屋顶上滑行,跳跃。
十几米的飞行距离,对通过双脚电锯加速的炼金术师而言,构不成任何障碍。
两次从大楼的屋顶跳到屋顶,眨眼之间与赤发青年展开了肉搏。
「shi、lang──!」
无视思真的叫喊,对方发动了突袭。
刚才还一直与之战斗的思真,清楚对方四肢上电锯的可怕。
麻痹的舌头也令人着急,她拼命向青年诉说着。
「士郎! 快逃──」
火花四溅。
不管是不是魔术师都没有关系,想像着炼金术师切断一切的电锯造成的结果,思真绝望了。
「──投影(trace);,开始(on);」
但,想像出青年被切成八块的思真,看到了完全不同的光景。
双手的电锯,锯刃被停了下来。
士郎举起的,是描绘出优美弧形的双剑。
应该形容为夫妇剑的氛围,比起武器更是充满悠久历史的工艺品。但,无关这美丽的外观,双剑还具有炼金术师的利刃都无法切断的强度。
而且,这个外形,思真似曾相识。
「……难道说」
(干将・莫邪……?)
并没有实际见过。
思真知道的,只有传说。
比如,这是丈夫干将与妻子莫邪,两人锻治完成的双剑。
比如,这是以莫邪的长发指甲为燃料,童子三百人鼓动风箱完成的双剑。
比如,被双剑的美丽与锋利吸引,深川之中,两条龙守护着双剑。
一般来想,这种东西不可能留存于世。假设保存了下来,也不可能是能承受战斗的状态。觉得士郎充其量握着复制品才是正常的吧。
(不过……)
至今见识过许多工艺品的思真的眼力,无法否定这种想像。
为什么士郎,拿着这种武器呢?
之前的弓也是,他是从哪里拿出来的?
从黑手党那里得救时,也没看到他用上魔术。
那么,他其实是虚数属性的魔术师?是将那些武器,收进了被假定为空间内侧的虚数口袋吗? 还是说,刚才听到了投影(trace);之类的,难道──
不顾接连涌出的疑问、
「这是,怎么回事」
离群炼金术师呻吟的,完全是别的问题。
啊啊,对了。
比起武器,还有真正应该惊讶的东西。
「为什么,你跟得上我!」
士郎的『强化』非常平凡。
可是,他十分从容地顶住了,极其犯规,并且会通过高速思考持续预测对手动作的离群炼金术师的攻击。单论『强化』的效率,明明连比士郎高超数倍的思真,都被瞬间逼入绝境了。
离群炼金术师转动身体。
与屋顶的混凝土咬合的电锯,能做出彷佛不同次元的机动。这是高速思考不只预测敌人的动作,连本人的身体运用都能飞跃性提升的结果。离群炼金术师,已经化为只以虐杀对手为目的的演算器了。
相对的、
「──鹤翼(心技),欠落不(无缺磐石)」
与此同时,士郎掷出了两手的双剑。
的确是鹤翼。描绘出令人着迷的弧线,双刃在敌人上方交叉飞行。
瞄准的是离群炼金术师的首级。如果是完全再现的干将・莫邪,即便是阿特拉斯院谱系的防具,也会被漂亮地一刀两断吧。
刻于半空的,魔性十字啊。
离群炼金术师,以作为炼金术之精粹的电锯迎击。
不是躲避,而是接住。
要是回避,双剑就会再次描绘出弧线,袭击体态不稳的离群炼金术师吧。这种程度的设计,朱斯特一眼就看穿了。而且弹开投掷过来的双剑,士郎就已是无刀之身。
好像在说胜负已分,离群炼金术师以最高速度缩短着距离。
士郎,主动冲了上去。
「──冻结(freeze),解除(out)」
「什──么」
在这一瞬,士郎手里,握住了新的双剑。
不可能存在的,新的干将・莫邪。
已经毫无疑问了。事已至此,思真也不得不确信士郎做了什么。
投影。
在魔术方面,相当于『强化』与『变化』的最高位技法。但与其难度相比效率差得要命,比如仪式需要的祭具,投影做出的只能用作勉强替用几分的替代品。
是用了怎样的手法呢,士郎的投影,创造了能与原典的宝具匹敌的物品。
「这种程度──」
即便如此,离群炼金术师也做出了应对。
正常人类不可能有的反射神经,0.1秒不到的超级反应,离群炼金术师强行让身体离开了崭新双剑的轨迹。
「───心技(力),泰山至(拔山岳)」
然后,没想到连这回避都看穿了的奇袭,会从背后猛扑过来。
最初被投掷出去,应该被弹飞了的双剑之一・干将,像独立的生物一样飞了回来。这是被现在士郎手里的第二组双剑之一・莫邪吸引回来的,稍晚一些,思真才看穿了这点。
(干将・莫邪,是这样的宝具吗……?! )
恐怕,这种性质是夫妇剑的缘故。
互相吸引的阴与阳。阳剑干将与阴剑莫邪,像磁石一样,拥有互相吸引的能力。
「啊啊啊──!」
第一次,朱斯特咆哮起来。
就算属于作为未来预测化身的阿特拉斯院谱系,这一连串的动作也如同神技吧。停止用于保护身体的控制阀(Control Valve)。无视发出悲鸣的肌纤维束,拉回右手与左脚的电锯。以提线人偶一般的姿势,使出甚至超越历史豪杰的臂力,要将士郎的突进,以及背后飞来的阳剑干将击坠。
即便如此,朱斯特也知道这依然不够。
也就是说,投掷出去的致命一击,另一组剑──
「───心技(剑) 黄河渡(断流水)──!」
之前被弹飞的阴剑莫邪,被士郎手上的阳剑干将吸了回来。
两组干将莫邪,四柄利刃发起的同时多重攻击,正是这绝技的要点。
空气震颤。
这是莫邪与干将,在空中相撞的结果。
并不是朱斯特躲开了。在最后的最后,鹤翼眼看就要闭合的时候,士郎的身体失去了平衡。
对没有放过这个机会,一口气拉开距离的离群炼金术师,士郎苦笑了起来。
「不行么。鹤翼双连,看来还是我无法达到的技艺」
如果。
按士郎所说,这绝技完成了的话,离群炼金术师的身体毫无疑问会分成两半吧。
于是,另一人。
近距离窥视士郎的眼睛,离群炼金术师低吟道。
「是吗,你这家伙,特别『强化』了眼睛──」
「被远坂说过呢。「你的魔术回路很平庸,修行就集中一点吧。眼睛很好,这点有希望提高哦」」
不像魔术师,完全是魔术使的想法。
这手段不是为了穷极魔术,而是为了实战中拥有更有用的手牌(card)。通过『强化』增幅的压倒性动态视力,打败了离群炼金术师在近接战方面无比强大的高速思考。
不,刚才的鹤翼双连也是,虽说能多少远程诱导投掷出去的干将・莫邪,要是没有足以看穿对手行动的眼力与经验,甚至是无法成形的技艺。这位青年,走过外表难以想像的,数量超出常理的修罗场。
寄宿于眼瞳的魔力,为青年的眼睛染上苍蓝。
宛如,飞舞于高空的鹰之瞳。
「士郎。你……」
「抱歉,思真小姐」
听得见,士郎的呢喃。
决不是什么很大的声音,但思真勉强开始重启『强化』的听觉,听到了这句话。
那是有点痛苦,又有点怀念的──令人想哭的声音。
「刚才,被问到想做什么的时候,我不是不想回答。我只是,有点犹豫,不知道怎样才能说明清楚」
是刚才的绝技让伤口再次裂开了吗,包裹侧腹的绷带染上了鲜红──即便如此,士郎也毫不大意地注视着离群炼金术师,继续说道。
「但,既然弄伤思真小姐的家伙这样自称(・・・・),我也必须好好回答才行。我的梦想……」
投掷出去的干将・莫邪,静静消失了。
只剩手里的双剑,在摩纳哥的朝阳下,反射着暗淡的光辉。
「是成为正义的伙伴」
就像,孩童讲述的梦想一样。
就像谁都曾一度抱有,却很快长大了一样。
可是,如此堂堂正正,澄澈到令人苦闷。
与之相对,称自己的任务为正义(朱斯特)的离群炼金术师──
「──Shilang・Weigong」
说出了,这个名字。
(……唉?)
思真,注意到了奇怪的地方。
她说过的,只有士郎的名。没讲过姓。可是,这位离群炼金术师──
(──难道说)
思真思索着。
本来,黑手党对她的熟人多嘴几句是理所当然的。
但,即便会诉诸武力,思真也觉得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更不用说,像刚才那样,连同建筑物一起破坏的强硬措施根本不值得。做得这么大张旗鼓,别说时钟塔的法政科,圣堂教会过来都不奇怪。
这样的话。
他们瞄准的,不就另有其人吗?
虽然思真也可能在目标之内,但至少,这位离群炼金术师从一开始就将卫宫士郎──
「就是你」
朱斯特的头盔,传出了野兽低吼般的声音。
「就是你」
这声音,染上了非同一般的憎恨色彩。
充满越发令人毛骨悚然的,敌意与恶意。
「就是你,杀了切嗣……! 士郎・卫宫……!」
3
一片,波涛汹涌的大海。
而且,是风暴般的能量,卷起旋涡的地方。
被吞进埃尔戈的后背,里面却无边无际一般宽广。频繁落下的闪电连接天地,发出让人全身噼哩噼哩震颤的冲击。
弗拉特和埃尔戈,被扔进了这样的大海正中。
「呀啊啊啊啊!」
在猛烈的波浪里随波逐流,弗拉特叫喊道。
「这无计可施了啊! 刚才开始编织了三十几个魔术,但魔力太浓密了,一个接一个解除了! 埃尔戈君,这么多魔力都是你积蓄的吗!」
「这是,我的体内?! 」
被扔进同一片大海的埃尔戈刚叫出声,弗拉特就拼命地点了点头。
「对魔术刻印施术,常常会融入彼此的精神世界! 但,连同身体吞进去,时钟塔都只有三四个先例呢! 以前偷偷进禁书库读到过,这是固有结界的反转现象什么的! 嗯,虽然埃尔戈君坏掉了的话我打算负责,但怎么负责呢! 总之下次英雄史大战的用户名用追悼埃尔戈君的名字可以吗?! 」
对弗拉特说出的不是一般不负责的话,埃尔戈无法立刻回答。
不知为何,埃尔戈明白这地方不是现实里的空间。
前往海底的亚历山大图书馆时,也闯入过连接地底与海底的称得上亚空间的空间,但这次的感觉亦不同于当时。
就像弗拉特提到的精神世界,这是更精神性──概念性的空间。本来应该与现实无缘,却因埃尔戈内侧的神过于强固,得到了现实的外形。
(固有结界的,反转现象?)
确实,固有结界,不是用魔术师拥有的心象世界改写现实的禁咒吗。其反转,就是将现实的物体吞入心象世界吧。
那么,这片海是……
「……是月亮」
波浪之间,埃尔戈呢喃道。
「月亮?」
「老师说过,为了统御我吞食的神明,想像月亮吧」
这句话埃尔戈记在了素描本上,一次又一次地反覆阅读。
月轮观。
半悬空的埃尔戈,想起了这种修行方法。
──『不如说是与东方的思想魔术关联深远的技术,但像你这样的情况,这种方法更适合身体吧』
Ⅱ世,这样说过。
虽然是后来才知道的,根据学生的性质改变教学内容,在时钟塔是罕见的事情。似乎本质上,指导魔术师乃是继承自己技术的行为,与引出学生个体的才能毫无关系。艾梅洛教室被当作异端,不断涌现出独一无二才能的原因,就在于此。
「──观月轮诀窍有三」
闭上眼睑,郑重地,复述被教授的话语。
将依然因饱和而失去的记忆,奋力拉到身边。
首先,想像镜子。
一尘不染,美丽的镜子。
「其一,如同圆镜纵立于胸前,间隔一肘」
在意识之中,纵向放置镜子。
现在的埃尔戈正在海浪里翻滚,纵横都没有意义了,但如果只是冥想的想像无论何时都要能引导出来。以前,Ⅱ世这样讲授过。格蕾也说冥想的训练很辛苦,偷偷教过埃尔戈要领。
「其二,如同圆镜横铺于身中,八瓣肉团心之上」
肉团心,即是心脏。
在意识之中,横向放置镜子,铺于心脏之上。镜子连埃尔戈的内脏都映了出来。甚至连吞食的神,都映在了镜子里。
然后──
「其三,如同圆玉,观之」
将刚才的两面镜子,重叠。
这是将二次元(纵)与二次元(横)重叠,创造三次元(立体)的工程。
某种意义上,这接近于CG(ComputerGraphic)的构筑工程。魔术也有这样的一面。
立体的月亮完成之时,青年脸上,出现了纯白的面具。
在日本,被制面师斗雕源马亲手让渡的,异形面具。
然后,埃尔戈周围,形成了无数丝线。
「啊,是吗! 这是茨比亚先生也用过的灵线神经!」
弗拉特的话,让埃尔戈认知到了自己在做什么。
在亚历山大图书馆的事件里,希翁联系青年身体的灵线神经。埃尔戈以自己的形式将其再现了。擅长分析的魔术师仔细观察一下,就会看穿这线是将极细的沙子连接起来做成的吧。
青年吞食的第二柱神──砂柩战神(塞特)的权能,正在模仿灵线神经。
(这种……用法,也做得到……)
将灵线神经伸向大海各处。
这,就像将广阔大海接在一起的神经一样,连接了分散于大海各处的要素(element)。
(希翁……)
想起她的事情,力量就自然涌现了出来。
不是比喻。
埃及的事件里通过灵线神经,埃尔戈与希翁联系起来了。那时的经验,让青年学会了新能力的使用方法。
旅行,给予了他力量。
即便那是,会因为记忆饱和很快失去的东西,刚才也毫无疑问支撑着埃尔戈的后背。
(但,这样下去……)
注入的信息量之大,让埃尔戈为之咂舌。
这是理所当然的。
本来就因为无法承受神的信息量,青年发生了记忆饱和。这样下去,症状会突然恶化,令他崩溃吧。
「埃尔戈君?」
「弗拉特! 这个,拜托了! 我一个人无法消化!」
「不错呢这个! 做不到的事情就拜托别人,非常流派——艾梅洛教室哦!」
弗拉特,握紧了一根从埃尔戈伸出的线。
「总之要用灵线神经代替魔术回路拟似连接呢! 刚才也成功和我家的魔术刻印融合了,小事一桩!」
从弗拉特的拳头出发,光在魔术回路里奔流。
在眨眼之间,将自己的魔术回路与线的规格联动,驱动几个新的魔术式。
「交给我了! 要从被注入端回收信息哦! 呵呵呵,终于有机会使用为向Logos React一雪前耻设计的术式了! 介入开始(game select)!」
说出这句咒文的同时,埃尔戈的五感出现变化了。
过于庞大让人束手无策的信息之涡,被指出了一个方向。瞬间,彻底变更了埃尔戈的知觉。
(厉害……!)
就像巨人一样。
通过弗拉特的信息处理,埃尔戈感到自己彷佛巨大化了。
艾梅洛Ⅱ世所教的月轮观的下一阶段──感觉就像将摩纳哥收入掌心了一样膨胀,都有点惊慌失措了。
他的线(手臂),扫描(scan)着整个摩纳哥。
这,或许类似于某种异能。
比如,被称为千里眼之类的异能。
或是,被称为天耳通之类的超能力。
这是知晓遥远彼方,本来不可知之事的能力。
埃尔戈拼命控制着这种感觉,不超过自己的范畴。全力调动感性与理性,勉强防止自己坏掉。即便这是彷佛在风暴之中,强迫自己每秒做出选择,不断操舵的行为。
『原来如此』
弗拉特出声道。
不是实际的声音,而是流通线的魔力进行的通讯。
『神的视点是这种感觉啊! 难怪对神而言过去与未来都没有关系! 毕竟想看到的东西一直存在于眼前呢!』
『这种、感觉?』
『嗯。简而言之就是沿着缘分呢。感觉就像互联网的链接集合。直接输入地址也不错,但现在的我们的话访问链接是条捷径』
(……沿着、缘分?)
虽然几乎没上过网,但埃尔戈不知为何明白了访问链接的意思。
『能从摩纳哥搜索有缘的对象呢。那么开干吧,哇哦! 一想就搜出来了!』
随着弗拉特的欢呼声,视野里映出了新的人物。
选出了现在在摩纳哥的人类中,有缘的人。
最初进入青年视野的,是埃尔戈熟知的两名女魔术师,与褐色肌肤的青年走在摩纳哥清晨的小巷里。
『凛和露维娅小姐……以及若珑……?』
为什么一起行动了呢。
即便不知道原因,全员也似乎大致在摩纳哥凑齐了。看起来她们暂时平安无事,也没有和若珑进入战斗状态,让埃尔戈松了一口气。
和弗拉特一起开始施术是在夜里,却已经到了早上,是因为来到这个空间就花了这么长的时间吧。说到底这个地方时间的流逝都同样奇怪,思考这种问题也没什么用。
继续,沿着缘分。
这个摩纳哥,似乎还有别的对象跟埃尔戈有关。
对这产生兴趣的同时,视野自动跳转。
就像弗拉特说的一样,这是神的视点。
在这尽头,青年看到。
被爆破解体的建筑物,临近的大楼。
站在那座大楼的屋顶上,跟埃尔戈不知何处有点相似的赤发青年。
弗拉特的意识率先招呼道。
『啊,管家君!』
『唉,那,这个人是卫宫士郎……?! 』
斐姆委托搜寻的,上次船宴的胜利者。
赤发的魔术使,对全遮面的炼金术师,举起双剑中的一柄。
『我的梦想,是成为正义的伙伴』
(正义的,伙伴?)
太过不合时宜的台词,让埃尔戈眨了眨眼睛。
(为什么,是这种梦想……)
思索的同时,青年接起来的线就让他的思考如愿以偿,揭露了赤发魔术使的信息。
『哇! 哇! 呜哇!』
弗拉特的声音回荡着。
知觉范围,再次一口气扩展。
信息,浮现了。
埃尔戈能理解的信息非常零碎,但确实,都是和刚才的信息有关的东西。
最初浮现的,是异国的墓地。
少女手持不可见的武器,砍向挥舞巨型石剑的蓬发巨汉。身高恐怕超过两米的脱离常识的巨汉每次行动,都会有几块墓碑化为粉尘,面对如此破坏力,少女眼里却毫无怯意。
不仅如此,她还像火箭一样喷出多得夸张的魔力,对巨汉少得可怜的破绽予以痛击。
这荒唐无稽的景象,让弗拉特掺杂着非同一般的兴奋叫了出来。
『埃尔戈君! 这是圣杯战争啊! 冬木的第五次圣杯战争!』
『圣杯……战争……?』
第五次,也就是艾梅洛Ⅱ世参加的第四次之后。
凛与卫宫士郎参加的那次。
『这样啊! 所以这位亚瑟王和格蕾酱是同一张脸! 啊,不对要反过来,实际看起来真的一模一样! 教授当然会吓一跳了呢!』
『那,这难道是……过去视……?』
隐隐感觉到。
但,也觉得好像不太一样。
硬要说的话,这近似于希翁也展示过的阿特拉斯院的高速思考。通过压倒性的处理能力预测过去。广义而言,这也是过去视的一种,但跟艾梅洛Ⅱ世和凛听说的过去视略有不同。
而且,眼前展开的战斗不只一场。
或是,蒙眼的妖女,与亚瑟王在大楼楼壁上驰骋。
或是,手持异样长刀的剑士,与刚才蓬发巨汉的激战。
或是,提着魔枪的枪兵(Lancer),与身穿赤色外套的弓兵(Archer)的正面冲突。
宛如万华镜(kaleidoscope),不分上下的英灵们跋扈的战场,并列蹂躏着埃尔戈的知觉。
(这就是……圣杯战争……!)
被非凡的战斗压倒了。
这是连经历过难以置信旅行的埃尔戈,都感到相形见绌的激战。
单论纯粹的魔力规模,基兹和若珑决不逊色。不如说旅行最初对峙的山岭法庭的仙人──无支祁之类或许还要在这之上。
不过,称得上人类最终形态的英灵们的死斗,对青年造成的冲击无法单纯用强大衡量。
(但,这是……)
无限扩展的景象,让埃尔戈感觉到了矛盾。
某位应该因为战斗消失了的英灵,再次出现在理应更后的时序,同一人物又在看起来几乎同时的别的舞台登场了。
也有瞬间移动或是二重身(Doppelganger)的说法,但即便如此,矛盾也太多、太过频繁了。
其中缘由,也很快得到了开示。
『……啊啊』
这样啊。
终于,埃尔戈理解了。
记忆饱和,就是这么回事(・・・・)吗。
『嗯,这也会引起埃尔戈君的记忆饱和呢。话说回来遇到神的人类基本无法与神沟通,就是因为这个啊!』
不知为何,弗拉特非常喜悦地说道。
『从神看到的世界来看,过去与未来都是并列的,不仅如此,实际发生的事情与实际没有发生的事情也都是并列的(・・・・・・・・・・・・・・・・・・・・・・・)! 这是在AVG(adventure game)里,连主人公没有选择的路线都全部知道的Meta注状态呢!全知全能,但也因此无法沟通。毕竟对我们而言未来与过去都是唯一的,在神看来却这样存在无数呢!』
就是这么回事。(注:掌握环境的,游戏梗)
以往只笼统地觉得神毕竟是神,信息量巨大是理所当然的,但其实更根本的规格就不一样。就像二次元与三次元能看到的东西、信息都完全不同一样,即便是完全相同的情况,人类与神感知、认识、体验的信息也完全不同。
『啊嘞嘞,那过去在格蕾酱的故乡跟茨比亚先生对话时,啊嘞,该不会说话天南地北的茨比亚先生,一直在配合我们?! 呜哇,就是这样呢! 在有数万条零碎路线的游戏里,只有意调节一条路线,不就是在关照我们吗! 哎呀,下次有机会见面,必须好好带点小礼物道声谢呢!』
埃尔戈虽然不太明白弗拉特这次在说什么,但也理解了一部分含义。
分歧数万的命运。
就像未来不止一种一样,连过去都不止一种。
埃尔戈与弗拉特眼前,放映出了这种『过去』的景象。
听见了,声音。
──『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我可是一直在等这个时候。等待这个七位Master到齐,名为圣杯战争的厮杀开始的夜晚呢』
『啊,凛酱!』
年龄好像比现在年轻几岁,但确实是远坂凛。
眼底充满魔术师独有的冷酷,少女宣言道。看来卫宫士郎与她当初是敌对关系。还是说,这也只是一种可能性,实际上士郎与凛遭遇了不同的命运呢。
七位御主(Master)与七骑从者(Servant)的斗争,圣杯战争。
站在远坂凛旁边的,是保持灵体化,褐色肌肤的白发从者。
身穿赤色外套的弓兵(Archer)。
──『确实 我按照理想 成为了正义的伙伴』
另一个场景。
那位弓兵(Archer),与两人对峙着。
卫宫士郎,以及那位身为从者的亚瑟王。
但,弓兵(Archer)一边与亚瑟王对话,一边一直怒目瞪着士郎。
就好像,卫宫士郎,才是不共戴天的仇敌一样。
──『毕竟没有办法呢。不管想拯救什么,都会出现无法拯救的人类。不管终结多少场战斗,新的战斗都会产生。所以只要存在无法拯救的人类,正义的伙伴就只能一直存在下去』
弓兵(Archer)痛切地痛骂道。
啊啊,所以这是在回答,对正义的伙伴一词抱有疑问的埃尔戈。就像弓兵(Archer)说的一样,现实里正义的伙伴存在极限。因为无法实现拯救万人,正义的伙伴自然要挑选拯救之人与不拯救之人。未被拯救之人会再次引起战斗,正义的伙伴就会再次制造出无法拯救之人。
『啊嘞勒? 这位弓兵,是管家君的祖先吗?』
弗拉特歪了歪头。
『总觉得,看起来非常像啊。不过从者的亲属是十分有可能的线索呢。英雄的子孙哪里都有的』
『成为了英雄,所以憎恨正义的伙伴吗?』
也许,存在这种事。
即便原点以正义的伙伴为目标,倘若作为英雄实际沦为正义的伙伴,也会正视这个极限吧。这位弓兵无数次重复那种经历,在圣杯战争中和卫宫士郎对峙了吗。
那么。
对士郎而言的原点是什么?
卫宫士郎,决定性选定如今道路的缘起是什么?
拥有神之视点的埃尔戈的疑问,就像理所当然一样,到达了答案。
场景变化。
时间推移。
一定,是比起第五次圣杯战争,更早的事情。
染成黑色的天空。
尸体之山。
零乱的人群。
所有人都在求救,却不存在救济的时间。
『呜哇,这是什么地方!』
弗拉特说道。
这是连魔力都会熔解落下的,贯彻壮烈与丑恶的舞台。
原本好像是公园或者别的什么,但原形都失去得无影无踪了,漆黑的焦土上还有残火在一点一点爬行。现场的人类几乎全都当场死亡,幸免于难的少数幸运者──或是不幸者,也只能再活几十秒或是几十分钟了。偶尔看到影子在动,也只是被火焰炙烤的尸体,显示出了那种现象而已。
冒烟的热气,带着人体脂肪燃烧的臭味。连天空都被黑与灰的斑驳颜色污染了。
『弗拉特! 那边──』
埃尔戈招呼道。
是一具甚至让人以为已经半碳化了的,焦黑的尸体。
不,还有呼吸。
是一名还很幼小的,男孩子。
『管家君……』
弗拉特说道。
伸出圆滚滚的手,男孩子坚强至极地想要活下去。
就像在说,自己从这么多的死中幸存,所以有活下去的义务一样。
恐怕,这抵抗很快就会结束。不管怎么看,少年受的烧伤都是致命伤,现代医学自不用说,连高级的魔术都无法恢复。
伸向黑灰色天空的手会理所当然地力竭,啪嗒一声落下。
理应如此的。
但眼看就要落下的时候,另一只手,握住了男孩的手。
『啊……』
埃尔戈,屏住了呼吸。
握住男孩子的手的人,那副表情,铭刻在了埃尔戈的脑海里。
眼里含着泪,打心底里为发现活着的人类感到喜悦的,男人的身影。
让人彷佛觉得,被拯救的不是少年,而是男人自己。
『……这个人是』
茫然地,埃尔戈说道。
神的视点,很快告诉了他答案。
这个男人,正是卫宫切嗣。
臭名昭著的魔术师杀手,并且是创造连那个基兹都遭到射杀的礼装──起源弹的魔术使。
但,那种事实太过遥远了。
因为卫宫切嗣的表情看起来太过幸福。就像被夺走人生一切的人,生来第一次,取回了祝福一样。就像只要有这唯一的祝福,就能活下去了一样,紧紧抱着士郎。
不禁,埃尔戈羡慕起了,露出这种表情的切嗣。
于是,这时,传来了另一个声音。
──『就是你』
──『就是你』
──『就是你,杀了切嗣……! 士郎・卫宫……!』
这次,不是过去。
刚刚,现实里摩纳哥的大楼屋顶上,卫宫士郎被戴着全遮面头盔的对手这样叫喊了。
认知到这一点时,埃尔戈的视野化为了一片漆黑。
『弗拉特?! 』
『嗯……抱歉。埃尔戈君』
弗拉特道歉道。
『唉。怎么了?』
『准备了一百零八个控制信息的魔术式,但全都烧掉了! 哎呀,只是想说声「我的魔术式能用出一百零八种样式哦!」要是准备一千个就好了!』
在说完之前,连接自己身体的无数细线断掉了。
就像失去了魔术回路一样,埃尔戈五感断绝。实际上,这只是五感回到了通常水平,但对一度得到神之五感的青年而言,这等同于什么都感觉不到。
全知的神,堕为无知的人类。
埃尔戈和弗拉特,都落入了无限的黑暗──。
4
「就是你,杀了切嗣……! 士郎・卫宫……!」
这句话,让士郎僵住了。
那是困惑,惊愕,戳心,动摇,各种各样的情感混在一起的表情。
「我,杀了切嗣(老爹)?」
自称朱斯特的离群炼金术师,没有放过这一瞬间。
右臂的电锯脱落,溅出火花切碎大楼的屋顶。然后,朱斯特的右手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从内侧解放了。
是义手。
代替肌肉的许多齿轮互相咬合,代替血管的金属线连成一体,这是某种古董式的──不可能的假想科学现实化的技术结晶。
义手,这次吐出了巨大化的金属刃鞭。
对士郎而言也是预想之外的一击。
用双剑接住,刃鞭从接住的部位,进一步巨大化了。士郎的直感感觉到,薄如梦幻的金属刃,连人类的骨头都能轻易切断。连锻造成那样的工匠的技艺,都在脑海里想像出来了。
「────啧」
勉强,拧身回避。
摩纳哥的空气里,溅起赤色的飞沫。
士郎,失去了平衡。
血从他的侧腹,滴了下来。
刚才裂开的伤口因为剧烈运动,出血更加严重了。
「去死! 去死! 去死! 用死赎罪! 向切嗣赎罪!」
再次挥舞刃鞭。
柔韧弯曲的刃鞭在空中裂成八条,从无法防御的头顶,像多头蛇的噬咬一样挥了下来。
不仅如此,朱斯特与士郎中间,刚才脱落的电锯突然喷出了气体。滞留的紫色气体,吸入一点的瞬间就扰乱了士郎的意识。物理上不可能的即效性,正是炼金术的杰作。
彷佛,报复一般的构图。
与利用投影魔术的鹤翼双连相对,利用阿特拉斯院的炼金术展开同时多重攻击。士郎,似乎也因为刚才的投影与负伤到达极限,已经防御不住了。
但。
没想到再次,碰上了另一起异常事态。
士郎与朱斯特对峙的屋顶,某一点,如同海市蜃楼一般奇异地扭曲。
「──、什」
轻轻地,离群炼金术师呻吟道。
从空间的扭曲出来的,是几只,半透明的苍蓝手臂。
那苍蓝手臂将离群炼金术师的刃鞭一一接下,再像被从扭曲里拖出来了一样,背后长出苍蓝手臂的赤发青年在屋顶上着陆了。
「怎么回事,你这家伙!」
「呜哇,管家君,大危机! 真危险呢!」
还有一个人。
长有苍蓝手臂的青年身边,金发青年滚动着。
这位是着陆失败了吗,他一边痛苦地皱着眉,一边将单手的手指交叉构筑着即兴的魔术式。
那魔术,转眼间就将电锯释放的气体中和了。速度来看应该是一工程(Single Action)吧,却有现代魔术难以想像的精度与强度。
这两位,思真认识。
金发的,是弗拉特・艾斯卡尔德斯。
刚刚在摩纳哥引起骚动的,艾斯卡尔德斯家的神童。
另一位赤发的,是在斐姆的赌船──死线欢喜船(crozier enfer)上,与弗拉特以及内弟子一起跟随艾梅洛Ⅱ世的人。不知为何两人都是半裸,腰间缠着衬衫的状态。
「弗拉特!」
士郎,惊讶的同时说得。
看来,他们之前就认识。
「啊哈哈,这是被缘分牵引了呢! 跟米斯特说过早上会把刻印还回去,所以之后必须道个歉呢! 不过,现在管家君优先,那个,这位好像是阿特拉斯院的炼金术师桑,你们是怎样的关系? 卫宫切嗣先生相关的事我倒是听说过,咦,也许刚才的手法和魔术师杀手切嗣先生有点相似?! 」
「魔术师杀手,切嗣(老爹)吗……?」
接着士郎的嘟哝,朱斯特瞪了青年一年。
「……弗拉特・艾斯卡尔德斯」
「唉? 你也认识我吗?」
眨眼间退后远离了弗拉特,离群炼金术师看向另一位青年。
「然后……埃尔戈」
「我也?」
赤发的青年,没有解除紧张,举起了六只幻手。
配合着他,士郎也慢慢重整体势。包裹侧腹的绷带,上面的赤色徐徐变浓,但眼瞳里的意志锋锐如初。
离群炼金术师,拉开了一点距离、
「隐蔽到时间了」
嘟哝了一声。
地表的道路上,人们开始聚集。
掩盖爆破解体的炼金术的效力,开始越发淡薄。人们注意到和平的摩纳哥不应有的灾祸发出了悲鸣,稍前一点的地方也看到了赶来的消防车。
仅仅不到一秒,离群炼金术师犹豫了一下。
看起来就像在着火般的杀意,与磨砺锋锐的杀戮次序(Algorithm)的夹缝间,摇摆不定一样。
轻轻地,戴着全遮面头盔的头摇了一下。
「……不」
低语,混入风中。
是在跟哪里联络吗。
靠魔术联络的话或许也有偷听的可能,但这也是与阿特拉斯院关系密切的炼金术实现的联络。
「士郎・卫宫」
声音溢了出来。
「绝对,不会放过你……」
义手举起。
埃尔戈的幻手立刻抓住了在其内侧转动的圆柱体,但无法阻止迸出的强烈闪光。
离群炼金术师,自制的闪光弹(flash-grenade)。
埃尔戈立即让其他幻手采取防御,但离群炼金术师没有进一步发起攻击。
在被闪花的眼睛通过魔力重新适应的短短一秒,自称朱斯特的离群炼金术师,从大楼的屋顶上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只有被电锯切碎的屋顶的混凝土,以及向爆破解体的现场聚集的地表的人们,是这奇异战斗的余韵。
「……逃走、了么?」
士郎的身体,晃晃悠悠。
「呜哇,管家君!」
想要接住的弗拉特漂亮地崴了下脚,成了士郎倒下的肉垫,「啾」地,像小动物一样叫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