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二章

『我呢。自出生以来终于拥有「梦想」了。』

过去的莉榭,跟在那国家交到的友人这么说。

『直到现在,自己的存在一直都只是「王太子的未婚妻」啊、「公爵家的独生女」啊。我一直以来所展望的,都只是让自己衬得上那头衔而已。……可是在旅行后,看到了不认识的国家的景色,才第一次拥有「想要实现」的东西。』

『哦。那到底是甚么了?』

砂漠之国的国王,露出亲切的笑脸问道。因此,莉榭也笑著回答。

『我想走遍世界的每一个国家。用自己的脚逛过城镇,看看市场,去看在那里生活的人的笑脸啊!』

那样的事,现在也仿如遥远的往昔一样。

***

「――!」

睡著了的莉榭,因为感到异样,啪的一声睁开眼。

把抱著的剑抽出一半,指向气息之处。坐在马车对侧的,是以前人生时的敌人阿诺特。

他那正要伸向自己的手,因为快要摸到莉榭 之前一刻 止住了。

「……你这手是怎么样。」

在坐上前往他国家的马车时,莉榭,嘱托他「绝对,请一根手指也别碰我喔」。

虽然皇太子不能碰妃子可是个大问题,不过答应过『甚么都会听莉榭说』的阿诺特也应允了。

偏生,却这样子轻易毁诺了。

相对狠狠瞪眼的莉榭,阿诺特则一脸游刃有余的表情。

「别用这种轻蔑的眼神。我只是想要拿回被你取走的东西而已。」

「……?」

被这么一说放眼剑上,那并不是莉榭的剑。

涂黑的剑鞘上,镂上了简约的黄金装饰。剑柄上刻了卡尔海因的纹章,这把剑是――。

「呀呀!」

由不得大叫起来,把那递回给阿诺特。

「实、实在是非常失礼了!!」

「呼、咕咕……不,我还心想是怎么回事了。看你一脸睡意要睡著时,突然抓过我的剑。结果只是 用它 来撑著蜷缩睡觉,亏得你能睡得这么香甜呢。」

阿诺特接过剑,放到自己身旁。莉榭隔著裙子,抑住砰通砰通跳动的心脏,深深呼吸。

(还真干了呢……居然用刺穿自己心臓的长剑来顶替枕头……)

身边有长剑会比较安心一点,是骑士人生的关系吧。话虽如此,无意识地抓住的剑居然是阿诺特的实在太糟糕了。

「因为看你睡得那么香,打算拿走剑让你平躺的。没想到,还没碰到就被你察觉到了。」

阿诺特饶有兴趣地笑道,一边把右腕撑在马车窗托腮。

「要到达如此的领域,想是经历过重重的战斗训练吧。应该没时间过上像千金小姐的生活吧?」

「对、对呢。」

事实上,别说千金小姐了,根本就是作为男人生活这一点,可没法说出口。

「――话虽如此,也不光是献身于剑术,好像也有钟爱花卉的心呢。」

阿诺特视线所至的,是放在座位旁的东西。

莉榭放在手帕上排好的,是小小的可爱的花儿。

前往卡尔海因国的旅程, 今天已经 是第五日。那都是途中让马匠在湖泊休息时,采摘长在水边的花草而来的。

今日采摘的花朵还很鲜嫩,但五日前的已经开始乾燥得差不多了。

「这个,不是因为喜爱而摘的。」

莉榭喜形于色,把手中的花朵靠到脸里。散发出微微甘香,让心灵饱足。春天的野草,发出了柔和的气味。就那样子朝窗外看,在前往卡尔海因国的森林里,长满了莉榭的国家罕见的花朵。

尽管想下马车采摘,但可不能因为莉榭的任性而耽误旅程。然而不知不觉下心感遗憾,而露出寂寞的眼神望著外面了。默默地看著那样子的阿诺特,忽地想起来似的说道。

「说起来,已经派了快马遣使侍从了。去了你指定的商会,传召他们来商谈婚礼事宜。」

「谢谢你。愿意听从我任性要求,我真的很高兴。」

「最近有风闻过评价,是新兴的商会吧。本来就常光顾的吗?」

「不。只是听朋友说过会进很好的货。」

阿诺特看起来会遵守承诺,让莉榭松一口气。

一般来说,王家都有御用商人的。而要利用以外的其他商会,其实是个困难的请求。

(话虽如此,这次人生也得尽早跟『那些人』制造出交集呢。)

莉榭所指定的,是在第一次人生时遇到,把莉榭培育成独当一面商人的商会。

因为是距今两年前,由商会长达利新创立的,所以现在还是 成长途上 的商会。可是,他们在几年后,会变成世界最大规模的商会。

在药师人生让造好的新药流通之时,好不容易才跟他们取得接触。在那时候,作为药师的莉榭要赢取信用费了一番工夫,但这次应该容易得多了吧。

(不觉得这段婚姻会顺利,一旦有甚么事可得逃走才成。为此我会利用我知的一切情报、还有皇太子妃的立场。)

虽然不知道阿诺特在想甚么,但可不打算只是被利用便终结。就算谋算好离婚也好逃亡也好,也得过上有意义的日子。

一切都是为了在五年后活下去,过上悠哉悠哉的生活。

这么下定决心,目不转眼看著他。

「怎么了?」

「呜……」

被完美无瑕的脸蛋望回来,莉榭不由得绷起脸。

该怎么说,若是被直视的话,眼睛好像都要被烧伤。那不得了的美形,破坏力可是并非比喻,而是实际的高。更何况是在过去,被这张脸的男人杀掉的自己就更不用说了。

「不,甚么都没――」

正在说著的时候,突然响起马儿的嘶叫声。

「停车!喂,给我停下马车!」

前方载著侍 从 的马车传来了惨叫。大批在车队左右两侧随行的骑士,登时冲到前面。

「你们这些家伙,到底是谁人――咕啊啊!」

是紧急事态。比起察知想要跳下去的莉榭更快一步,阿诺特已拿剑在手跳下马车。

「啊!」

「你乖乖的待在这里。」

阿诺特从外锁上了门,冲往骚动的方向去。

(明明都有骑士了,皇太子竟然特地亲自闯入险境!?)

把同样想要跳下车的自己束之高阁,莉榭为之惊愕。

恐怕,马车是受到强盗之类袭击吧。这马车的车门可以分别从内或外锁上,而阿诺特则从外锁上。目的就是不让莉榭外出。

(虽然说叫我乖乖的待著就是了。)

虽然有五台马车,但阿诺特和莉榭所坐的马车最为显眼。就算乖乖地关在这里也好,只要被打破车窗拖出去便完蛋了。

话虽如此,也没法从外侧上锁的马车中出去。侧目看著车夫逃到森林里,一边周围寻找有没有甚么能用的,便想到了装饰自己头发用的发针。

(……真怀念呢。)

除下发饰,扭曲发针插进车门的空隙中,莉榭一面缅怀过去。

(在当侍女的时候,因为大小姐讨厌读书而每每反锁,都是这样子硬来开锁的呢……)

做好的别针,马上便打开了马车简易的门锁了。

打开马车门后,周围都没有贼人的气息。一边注意四周,一边赶往骚动中心点的前方。然后,莉榭来到阿诺特那里。

(……这是……)

倒卧在地上的,是十多个像是盗贼的男人。

站在中央的阿诺特,用脚踢倒其中一个贼人。把剑尖指向他喉头,一脸没趣地皱起眉头。

「这样便结束了吗。」

「咕……!」

「难得都由我一个人来对付你们了。连解闷都做不到吗。」

用力踏向贼人的肚子,阿诺特用刻薄的目光看著他。

那表情非常冷淡。不是因为袭击己方而愤怒,而是不符自己期待的失望眼神。

阿诺特放出的氛围,就连本应是部下的骑士都露出胆怯的表情。拿著滴血的剑的阿诺特,轻轻一挥甩去剑上的血。

用贼人的衣服拭剑,然后收剑入鞘。倒卧四周的盗贼,好像都只是晕倒过去而已。

(一个都没杀……!那个阿诺特・海因竟然?是因为这里还是外国吗?)

该说是不愧还保存著不陷进那糟糕地步的理性吗。

还是说,在这时点的阿诺特,还不至于胡乱杀人呢。

这么观察著,好像察觉到视线的阿诺特望向这边。然后,露出了惊讶的表情。跟刚才杀气腾腾的表情完全不同,一副率直的表情。

「你是怎样走出马车的?」

「秘密。说了出来便会被想对策的了。」

「哈。真的是深不见底呢。」

希望你不要明明刚才都那么冰冷的表情,却忽然露出跟年纪相称的快乐表情。在她退缩的时候,一个男性从马车上下来。

「殿下!你又胡来了!」

生气地下车的,是个不输阿诺特的高个子。一头银色的短发,提起眉头的他,好像是阿诺特的侍从奥利佛。

「您以为是为了甚么而带上骑士啊。如果是没办法跟盗贼交战还算了,但居然屏退骑士,亲身战斗。」

(是、是正论呢……)

这位奥利佛,好像完全不害怕阿诺特的样子。五日前离开故国前介绍了他给莉榭,却『今后也请多多关照我们殿下』这么亲近地问好。

阿诺特面对奥利佛的时候,也不会露出可怖的皇太子的样子,而是一脸略嫌麻烦的表情。

「因为感受到盗贼逼迫过来的杀气。这种家伙就最棘手的了。比起让战士在并非战场的地方出战而受到损伤,不如由我一个人上还更好保护国益。实际上,在最初跟他们交战的家伙中也出现了伤者吧。」

如他所说,几位骑士都靠在树上、筋疲力尽的样子。阿诺特向退下的骑士下指示道。

「第一部队负责治疗伤者。第二部队给盗贼上绑。」

「是。」

可是,奥利佛 仍 旧一脸困扰的脸。

「真是的……殿下的那个只是结果论喔。虽然一切平安没事的话还好,但竟然把莉榭大人带下车。要不把女性安置马车内保护好周全的话该当怎办了。」

「又不是我放她下马车的。」

被这么一说,莉榭倏地别开视线。比起这个,更在意的是骑士的样子。从出血程度来看,伤本身并不是那么深,但大家都浑身无力。

「那个。我,有没有甚么能帮忙的。」

跟负责照顾的骑士问道,他便一脸惊讶地抬头望向莉榭。

「不敢当!请您回到马车,好好休息。」

骑士的那句话,单是用听的也没特别不自然的地方。只是,他们望向莉榭的眼神,却带著了不想让她接近重要的同伴的气氛。

(与其说不欢迎,倒不如说是被警戒著呢……)

「呜……」

其中一个骑士,在被同伴抱起的时候发出了呻吟声。

「喂,怎么了。没事吧?」

「身、身体都麻痹了……」

「甚么?……这是……」

骑士慌忙拾起了掉在脚下的剑,确认刀刃后脸都褪成青色了。

「殿下!请您看看。盗贼他们好像在武器上喂了毒。」

收到报告的阿诺特咂一下嘴,向骑士追加指示。

「尽速寻找伤者的伤口在哪里。绑紧靠近心臓的地方后,从伤口吮出毒来。」

那指示大致上都很准确。莉榭东张西望,走近已经绑起的盗贼看看。从剑鞘拔出短剑,刀刃果然像骑士所说的一样,涂满了黏稠的液体。

(毫不吝惜地涂得满满都是呢。 肯定是 平价、加上可以大量入手的毒呢。)

用手轻搧确认气味看看,没嗅到刺激气味。这次再直接靠近鼻子嗅,进一步详细分析。

(像是过熟的苹果一样的甘香。……是用西亚草和蓝石茸混成的没错了。跟骑士的症状也大抵一致。)

莉榭轻轻站起来,走向自己乘搭的马车。

「殿下。莉榭大人回马车了。」

「不用理会。 随 她喜欢 。」

「嘛……虽然听说有受过剑术训练,但也不可能有过战场经验吧。这么可怕的光景,对年纪尚幼的千金小姐来说也太残酷了吧。」

(有了。这个跟这个,还有……)

一边听著阿诺特他们的对话,莉榭一边寻找想要的东西。

「喂上的毒恐怕是麻药之类吧。听说这一带的猎人会用来削弱大型猎物体力。单是涂在刀刃上的量,应该不达到致死量才对的。」

「话虽如此也很困扰呢。距离卡尔海因国,估计最少也得再花两天。如果要照顾无法动弹的骑士,旅程会变得更长。」

「也只能寻找有猎人的村落吧。只要拿到解毒剂的话――……」

「那个。」

回到两人身边的莉榭,快快举手道。

「我可以准备啊。解毒剂。」

「――吓?」

现场的视线,一同集中到莉榭身上。

***

阿诺特的见解,跟莉榭所作的推测大体一致。

那种甘香的毒,在大陆各处都用于狩猎。因为是可以用在春天时能采集的材料制作,用火加热后让毒素消失的关系,因而大受爱用。

莉榭自己,在过去也曾多次看过这种毒。在药师人生中,甚至曾治疗过接触了这种毒的患者。

「以成年男性的致死量来说,是一个红酒杯。而进入骑士体内的,连那百分之一都不满吧。」

让负伤的骑士横卧的同时,莉榭一边向阿诺特说明。另一方面,手上也没停下某样作业。

「只是,舌头之类的动作会变差,所以不要使之仰卧比较好。因为舌根有可能掉到喉咙,阻塞住气道的关系。」

「原来如此呢。……你的说明我明白了,然后呢?」

阿诺特望向莉榭的手头问道。

「你到底打算做甚么了。」

「你说那个甚么,就一如所见在制作解毒剂就是了。」

在容器中捏弄药草,莉榭一边非常认真地说道。

用来喝汤的白色器皿,放进了今早刚摘下的花朵。用汤匙背压破花朵,再加入其他花草,又再混合。本来的话用杵臼会比较有效率的,但也不能太奢望了。

「这种毒被爱用的理由,是因为平价而可以轻易入手,而且也很容易取得解毒剂。」

发现的契机,听说是因为鹿儿吃下了蓝石茸依然一脸平常。猎人在它们 同时吃下的药草 中,自己亲身实验而制作出来的。

怀著对前人的敬意,把磨好的药草加上少量的水,然后用布过滤。

「本应的话煎煮过的效果会更好的,但因为时间紧迫,先用这个吧。」

莉榭站起来,拿出倒了绿色的药的容器。

然后,察觉到周围呆然望著自己。

「……?」

不晓得视线的理由,不由得困窘地回望。在愣住了的奥利佛身旁,阿诺特好像在想著甚么的闭起嘴巴。

若是要治疗的话,早一刻是一刻不是比较好吗。

会苦恼至此的话,莉榭想到了。

(啊啊。难不成是在怀疑我吗。)

不过,想一想那也是理所当然的了。

(就算是我,也不会想一下子就服用陌生人调配的药呢。可是,越晚服用解毒剂,麻痹就越难去除了……)

至少希望可以消除他们的不安。莉榭那么想著,走近了阿诺特。

卷起了自己礼裙的袖子,然后,把他带著的剑从剑鞘抽出一半。

「请借来一用了,殿下。」

「甚――……」

一边说著,一边把手腕内侧柔软的皮肤压到剑上。虽然闪过淡淡的痛楚,但比起骑士人生时受的伤根本算不得甚么。

不过,阿诺特的反应却不一样。

「你在干甚么了!」

因为看似要抓住自己手腕,身体马上往后一缩。

为甚么会如此惊愕呢。但是,现在可不是询问理由的场合。抱著快要满泻的容器,莉榭回头转向一众骑士。

「还请安心。这些液体并不是甚么毒来的。」

这么说著,用汤匙舀了药,倒到刚刚用阿诺特的剑做成的伤口。会感到微微刺痛,正是抽出了药草成分的证据。

「是用利口草和露柯亚花,加上加利叶果实捣碎混合而成的。要是这还不信的话,我可以喝一口。」

本来的话,因为很苦而可免则免的。隐藏了真心,俯视著最接近的骑士。

「你们所中的毒,会持续麻痹几天。所以,请你们选择。」

「选、择……?」

「要服用这药。抑或带著这难受的麻痹,等到回去卡尔海因。又或是向殿下请求,寻找猎人的村落,拿到他们使用的解毒剂――」

莉榭这么说著,嫣然一笑。

「请选择你们喜欢的方法。吶,殿下。」

「……」

就这样,莉榭的解毒剂顺利地被采用。

要花点时候才能消除麻痹。趁这空档在草原中休息的莉榭,为著可以摘取到刚才在马车内看到的药草而大感满足。

遏止发炎药草、可以用作胃药的花、还采摘了头痛 药 和睡茸等,包在手帕里。

在这期间,阿诺特好像已就捕缚了的盗贼处置问题,传人通知这国家的边境伯了。本来是跟奥利佛一同调整的,但过了一会,便走到莉榭正在作业的湖畔。

「采摘花朵的兴趣,原来不是为了观赏而是实用吗。」

望著莉榭排好收获的花草,阿诺特看来很高兴。

因为蹲在身旁,让莉榭有少许警戒。但因为也没特别要做甚么的样子,于是便继续作业了。

因为茎可当有用的药草,于是把用不著的叶子不断拔下。叶子虽然没药效,取而代之放进汤里会产生风味,变得很美味。睡茸的话处理胞子时会很棘手,须得好好日晒乾燥才成。

(吊在马车车顶风乾睡茸会不会生气呢。作为皇太子乘坐的马车,外观上也太难看了吧。不过姑且拜托一下看看……?)

一边认真苦恼一边作业时,注意到阿诺特的视线。

看来是在观察莉榭的手边。手撑著膝盖托起腮,呆呆地、默默地眺望著。

(在看蚂蚁蚁行军的小孩子……?)

有这么开心的吗。这么不可思议地想著的时候,跟阿诺特对上眼了。

「抱歉。很在意视线吗。」

「不。有甚么在意的事吗?」

「没别的意思。只是心想你真的深不见底呢而已。」

阿诺特笑道。

「下次又会用甚么手段取悦我呢,我期待到不得了。」

(把人家当成珍禽异兽……)

真是失礼。莉榭虽然重来了七次人生,但此外都只是个普通人来的。

「刚才的调药,并不是为了娱乐殿下而做的。」

「我知道。」

阿诺特褪下了那挑衅的笑容,止住呼吸。

「――被你那要胁一样被迫抉择的骑士,原本是出身贫民窟的人。」

「要、要胁甚么的说法真是太遗憾了。那又怎么了。」

「尽管卡尔海因国歌颂实力主义,但常常会因为出身而得不到正当的评价。那家伙即使如此也没屈服于外来压力,努力当上了骑士。」

莉榭停下采取种子的手,抬头望向阿诺特。

「而麻痹最为严重的骑士,因为编配到骑士团的日子尚浅,为了达成这次任务而努力昼夜训练。跟你低头感谢的年长骑士,因为保护那新人而一同受了伤,是个很会照顾人的男人。」

「您还真了解骑士们呢。」

「因为是我所挑选、是我的臣下。」

阿诺特顿了一顿,端正姿势,跟莉榭深深低头。

「对于救了他们,容我言谢。」

「……」

不知怎的,都搞不清楚了。

这到底是在莉榭每一次人生中当上极恶非道的皇帝的阿诺特・海因的虚假的样子吗。

还是说,是真正的一面呢。

明明在拿剑对著盗贼时,一脸厌倦了玩腻玩具的眼神。

「我没特别做过甚么要让殿下低头的事。只是运用了自己拥有的知识而已。」

「哈。碰巧会拥有必要的药学知识的千金小姐,也不是那么常见的吧。」

「比起这个!刚才我割手腕的时候,您想要抓住我手掌对吧。这次可是真的想打破『不碰我』这承诺吧。」

「那是不可抗力吧。」

以这种样子交谈了一会后,对于跟他这么样对话而感到不可思议。

「说起来。各位骑士都在提防著我,是为甚么呢?」

「提防?……啊啊。因为你被废弃婚约的事,都传入了作为护卫待在王城的所有骑士耳中了吧。所以才会勾起到底是个怎么样的恶女嫁进来、那些不必要的想像吧。」

「原来如此。」

的确,要是这样的人突然说开了药给伤者,大家也不会照单全收的吧。

「还有,我先说好。在卡尔海因国,可能会有人对你无礼。虽然我已尽力采取措施避免如此,但万一出现的话马上告诉我。」

「是有甚么值得这么警告我的内情吧?」

「虽然选妃子一事全盘交给我办,但对象须得为别国王族这点是既定事项来的。你的公爵家,也是跟王族相连的家系吧。」

阿诺特说得没错。从广义来说,也不是不能说是王族的一员。

「父皇命令我不得找国内的贵族千金,而是从别国找妃子的理由――」

「是人质吧。」

卡尔海因国,是个在战争中扩张地广大领土的国家。

尽管现在跟周边各国缔结了和平条约,但其关系却岌岌可危。要是卡尔海因说要交出公主的话,没有国家能够拒绝。

若是将别国的公主引入王家,卡尔海因对该国便占了优势。极端点说,「要是敢反抗的话,可保障不了你女儿的安全」这么威胁也是可能的。

「我已向父皇送出了『妃子是跟王族相连的公爵家的人,亦曾是王太子未婚妻的千金小姐』的传令。说『因为我中意了而从王太子那里掠夺了,但作为那国家的最重要人物之一,王太子到最后还是抵抗了呢。」

「掠夺……」

的确,迪特里克一直都在发牢骚吵闹。不过他可没权利对 莉榭的婚姻 说三道四就是了。

「父亲也认同了你,不过那是判断你拥有作为人质的价值吧。在国内,应该会有人瞧你不起吧。」

「殿下。那是。」

「不过,我会让那种家伙闭上嘴的。你作为皇太子妃,堂堂正……」

「人质这个,真的是太棒了!」

对于不禁往前倾的莉榭,阿诺特皱起了眉头。

「……甚么?」

「只要被当作『实际上是人质』的话,就 不用被派去 皇太子妃的公务对吧!?只要在必要时露面就好,对公务或国交也没有发言权!」

「……嘛,就是这样……」

「太好了……!这样看来便就可以好好的悠闲过活了……!」

心里美滋滋的,莉榭浑身颤动。说实在的,本来可是颇担心这一点。

皇太子妃甚么的,可是非常繁重的工作来的。接受过这样教育的莉榭,深知道妃子的日程密到几乎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

可是,若是当成人质的话,就应该不会让自己处理那么重要的工作才对。

「担子都轻了。谢谢你遵守诺言了,殿下。」

「……不……」

「啊,当然请你放心。我好歹也知道, 在到婚礼为止 都会很忙的。」

莉榭松一口气,继续药草的事前处理。

***

解毒剂一事后之后 ,本来远远观望莉榭的骑士,他们的警戒心好像也稍微缓和了。

当初不愿把受伤的同伴交给自己的他们,在余下路程都跟莉榭报告伤者状况,商量如何处理。然后就像是道谢一样,他们都会在休憩时到森林里收集药草。

虽说不需要治疗的谢礼,不过对于那份挂心,老实说真的很开心。经历过药师人生之后,莉榭有机会的话都会采集药材,在各种场合都会派上用场。

然后,在盗贼袭击的几天后。马车终于来到了卡尔海因国的皇都。

「这里是……」

穿过马车门后,莉榭不禁失声。

白色墙壁的建筑鳞次栉比,一副整齐的街景。路上排列著各种各样的商店,抬头一看二楼的窗边也装饰了花朵。在修整好的砖道上来来往往的人们都在欢笑,在美丽的城镇中心,耸立著庄严的城堡。

「这便是这国家的皇都。也是交易据点之一。」

听著阿诺特的说明,莉榭心里感到忐忑不安的。

为了看看进城的豪华马车,一眨眼就聚集了人群。他们双手抱著购物袋,或是跟孩子手牵手,用像是欢迎甚么美好事物的表情向自己挥手。

城市的样子很热闹,可见这国家有多富裕。用闪闪发光的表情看著这边的小孩十分很可爱,使得莉榭情不自禁地微笑了。幼嫩的脸蛋染成了蔷薇色,高兴地蹦蹦跳跳。

马车就这样走在城里,穿过城门进入城内。骑士们在道路左右列队,迎接皇太子及其未婚妻。

先下马车的阿诺特,向莉榭伸出了手。因为是极其自然的动作,不加思索便执起那只手下了马车,结果骑士们好像有点动摇了。

(……?)

「长途跋涉辛苦了,殿下、莉榭大人。」

坐在最前面的马车上的侍从奥利佛,跟出迎的骑士一同低头行礼。在那之后,希奇地望向阿诺特。

「殿下居然会递手给女性,还真是少见呢。」

(……啊!!)

听到这句, 才察觉到自己打破了跟阿诺特提出的「一根手指也不许碰」这个条件 。虽说先伸出手的是他,但借助他的手的却是自己。

「呜、呜呜……」

计策成功了的阿诺特一笑起来,弄得自己坦率地感到后悔。奥利佛一脸不可思议的,然后向阿诺特耳语些甚么。

听到那报告的阿诺特,一脸麻烦地叹了口气。

「请问怎么了吗?」

「……本来安排了皇城里的离宫,但好像因为搞错了而迟了准备。不好意思,看来你这几天要在城里的宾客室过了。」

「哎呀。不用挂心,我今天起去那边离宫就可以了。」

「离宫长期没有使用。都满是灰尘,非常不堪的啊。」

「不是说了吗?不管多脏旧都不打紧的。当然了,在殿下准备好之前,请您和以前一样生活。」

曾经作为侍女活过的莉榭,要把满是尘埃的地方打扫乾净,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而且,我可是人质来的!」

「……为甚么会一脸自豪的了……」

莉榭挺著胸膛地微笑。

***

被带到的,是位于宽广的皇城用地一角的离宫。

一共四层,是一座小规模的城堡。因为长年没用过,果然布满了灰尘。

(不过,也不是那么糟呢。)

还以为是个更像杂物房的地方,但里头却是空无一物,给人一种被整顿的印象。只是灰尘太厉害而已,没有因为被放置不管而导致的劣化。

『如果你想待在离宫里,那你高兴就好。我接下来几天也会很忙,不过我会吩咐好你随时都能使用宾客室。』

阿诺特丢下了这句话,跟奥利佛一起消失了。按奥利佛所言,因为这段期间离开了,所以积下了即使熬夜几天也不知道能不能结束的公务。

(皇帝阿诺特・海因……现在还是皇太子殿下。虽然很在意他在想甚么,但还是赶紧做自己的床铺吧。)

莉榭从带来衣服中换上了最朴素的裙子,挽起袖子。首先在护卫骑士的守护下,打开所有地方的窗户。

幸好今天天气很好,而这里的日照也良好。因为没有窗帘和地毯,虽然看起来像是一座空荡荡的寂寞城堡,但要是备齐用品的话,应该会变成很棒的空间吧。

作好了换气的莉榭,接著寻找通往地下的楼梯。推开沉重的木门,一只老鼠敏捷地穿过脚下。同行的骑士都尖叫起来,但莉榭却若无其事地走进了地下室。

「莉、莉榭大人。您在这种地方干甚么了?」

「侍女使用的工具,大多是都保存在这样的地下室。瞧。」

从杂物室中拿过掸子、扫把、簸箕,还有全新的抹布给骑士看,他们都 露 出惊讶的表情。 用找到了的水桶 汲了水后,莉榭开始了城堡大扫除。

用绑起的手帕遮住嘴巴,然后 用 掸子掸落窗缘等高处的灰尘。做完之后,便清扫掉在地上的灰尘。

(光是看到这样子满是灰尘,就已经有一做的价值呢!)

为了防止像雪一样积著的尘埃飞舞,一开始先把扫帚压上去拖动。把厚厚的灰尘集中在一起,扔掉之后才再去打扫。在完成后再用抹布擦。

「莉榭大人。有甚么可以帮忙的吗?」

在感谢骑士这么问的同时,莉榭摇摇头。

「可不能拜托作为护卫待在身边的骑士去打扫。」

「但是,虽说是离宫,这城堡也很广阔的。现在再去主城的宾客室还成……」

「不必担心。因为,我非常喜欢这座城堡。」

莉榭之所以固辞,是有一个理由。

要准备好宾客室,真的是很不容易。即使来宾只住一晚,侍女们也得从早到晚没有休息地忙于准备。

连一根头发和灰尘都不准出现自不必说,就连床单皱折也不允许。劳动的严酷,再加上紧张感,会令人筋疲力尽。在侍女人生中已很清楚这一点。

莉榭不希望为了只住几天的房间,而让她们承受那种的劳苦。听说这座城的侍女们数目很少,光是负责主城的工作已很吃力了吧。

「而且,你看。」

回望只用抹布擦完的地方。骑士们看著一整个变得漂亮了,明亮的阳光射进的房间,都惊讶地瞪圆了眼睛。

「想到是自己亲自弄得这么漂亮的话,以后住起来不是更加开心吗?」

这么说完一笑,骑士们也不知怎的莞尔一笑,原来如此地同意了。

离城的清扫顺利进行,首先已经确保好自己的房间能睡觉了。因为骑士说愿意帮忙把床铺搬进来,这点就承他们好意了。

在他们负责肉体劳动的空档,莉榭去了下一个房间打扫。因为只用抹布擦,水已经不够用了,于是暪著临士,偷偷走往水井。

护卫骑士可能会惊得脸都变青,但这儿本来就是城内。只是在里头走动,一般都不需要甚么护卫的。

(说是护卫,一定只是名义上的吧。阿诺特・海因肯定是打算监视我吧。)

拿著水桶,在鲜花盛开的庭院里一边走一边思考。花坛周围色彩鲜艳的蝴蝶,宛如嬉戏一样在低处翩翩飞舞。

(而且,看来也不打算让我跟现任皇帝会面呢。说到底,实质上是人质的新娘,也不必特意让皇帝过目就是了。)

可以的话,想要 仔细看看 现任皇帝一眼。因为未来阿诺特暴行的开端,是从弒父当上皇帝开始的。

(不知道在其他人生中我死掉后,阿诺特・海因会走上怎么样的命运。是作为侵略战争的胜利者君临天下,还是被某个国家压制了……不管如何。)

莉榭猛地向前看。

(这样的话就不能悠闲过活了……!当上要向全世界发动战争的皇帝的妻子,绝对会很辛苦的!所以!坚决!反对战争!)

至少能离婚就好了,但若是被丢到在战乱之中,感觉会逃不出『二十岁时一不留神被杀死时光倒流』的命运。避免战争是绝对必要的。

(……哎呀?稍等一下,说起来……)

回顾一下,过去六次的莉榭丧命的理由,探本溯源不就全都是因为阿诺特发动的战争吗。

(被卷入战火而死,或是去接收了伤者的村子治疗流行的疫病而死,或是被卡尔海因国军队进攻……)

其他的人生也大致相似。莉榭不禁地蹲了下来,抱著头。

(……也许现在就申请离婚会比较好……)

可是,马上便重新再想。

(不!后悔自己的抉择也不合我个性呢。既然到现在为止,即使生活在远离阿诺特・海因的环境,也无法避免被杀。如果跟他不扯上关系而活是不行的话,那这次不就是待在身边了解他动向的机会了。)

虽然不知道为甚么莉榭会时光倒流,但今世有可能不会再时光倒流了。

如果这是最后的人生的话,那就必须 全力挣扎、享受、 活下去才成。

思考是必要的,但却不是悔恨的时候。

(总之现在要先打扫呢。床铺送到的话就借用浴室洗澡,消除旅行的疲劳和洗掉打扫的污垢。然后,尽情地无所事事……!)

下定坚毅的决心站起来,卯足干劲朝水井走去。于是,听到了窃笑的声音。

「吶你看,外行人很努力呢。」

「就算那么卖力,会被选上皇太子妃殿下的侍女也是我们呢。」

看来,在前面的井边,有几个女孩子在说话。

「喂,你在听吗?你就算这么拼命干,也是没用的喔!」

「啊……!」

在微弱的悲鸣之后,有甚么东西像倒下了一样的声音。莉榭吓了一跳,往井边跑去。

而在那里,有一个倒在地上的少女、以及四个围著她的少女。

「没事吧!?」

赶到倒下的少女,扶起那个浅金色头发的少女。虽然摔倒后满身是泥,不过她穿著侍女的制服。

而在四周包围的少女们,也穿著同样的衣服。是易于活动的简朴的深蓝色裙子,配上白色的围裙。

「甚么?你也是新来的吗??」

其中一个少女,看著莉榭这样说道。

现在的莉榭穿著的,是没有装饰的裙子。为了不碍事而把珊瑚色的头发束成马尾,全身脏兮兮地提著水桶。

(要是在这里说实话的话,好像会闹大骚动呢。)

因为这样想而犹豫该怎么说,似乎份外惹恼了侍女。

「你是因为皇太子妃殿下需要侍女,所以明明只是个新人也混了进来对吧。你啊,手漂亮到看来没做过擦抹或沾水的工作呢。」

「啊哈哈,可是太可惜了!能够当上离城的侍女、在阿诺特大人身边工作的,会是已经在这座城工作了三年的我们啊。」

「能站起来吗?……太好了,看来没受伤呢。」

「――等一下,听人说话啊!」

红发的侍女,跟照顾摔倒少女的莉榭怒吼。

「你打从刚才起不就很嚣张了?你啊,如果真的想成为侍女的话,还是好好给前辈面子比较好哦。不过,我不认为像你们这种干不好活的女人,能在这城里担当侍女就是了?」

比起那个,莉榭有件在意的事情。

红发的侍女,手里抱著个大窗帘布。因为沾了薄薄的污渍,想来应该不是洗好的。这样子盯著她的手看,红发侍女不知怎的畏缩了。

「甚、甚么啊……」

「那个窗帘,最好不要现在洗。」

听了莉榭说,侍女马上瞪著她。

「吓?你想说午后洗也不会乾吗?哼,果然是外行啊!春天白天又长,而且今天天气这么热。所以足够――」

「之后,多半会下点儿雨。」

这样说著,少女面面相觑。

「为甚么能那么咬定了啊?」

「因为就是这样的云,而且蝴蝶和蜜蜂也在低处飞行。如果洗这种大东西,反而会很费时间。」

「甚……」

听了那话的另一个侍女小声嘟囔道。

「都是蒂亚娜说『要是带头清洗这种大东西,就会受到好评,可以跟著皇太子妃殿下』……」

「你、你是怪在我头上了!?」

被喊作蒂亚娜的红发少女,脸都涨红了,十分愤慨。

「这么一个外行女人说的话怎可能说得中了,今天肯定是好天气啊!你们,快点去洗衣场哦!!」

其他的侍女也跟愤慨离开的蒂亚娜一同离去了。莉榭叹了口气,回头看看刚解围了的金发少女。

「没事吧?有没有哪里痛了?」

「……是的,没有。谢、谢谢……」

少女像是在寻找词汇一般游移视线,然后低下头来。

「我叫艾尔丝。谢谢你帮了我……我很开心。」

说著抬起头来的少女,几近木无表情。但是,她那恭敬的鞠躬和拼命选择词汇的样子,传达了她的真心。

「请不要在意。比起那个,你都弄脏了呢。」

「啊……」

艾尔丝垂下头。虽然还是面无表情,但看来很伤心。

「难得发了给我的。」

「只要马上拿去洗就可以了。虽说要下雨,但是这条裙子的布很易乾。只要多用肥皂,不要用手搓,用刷子的话便可以马上擦走泥巴了。」

「是刷子、吗?」

「泥脏不容易去除的理由,是因为泥土走进了线里。要去除那个,用刷子就最合适的了。」

在侍女人生,因为顽皮的公子会在院子里打滚玩耍,所以莉榭作了各种各样的研究。即使是害怕被骂而藏了几天满是泥的袜子,只要耐心地用刷子刷的话也总有办法的。

「你……」

艾尔丝眨眨眼后,盯著莉榭。

「难不成,其实是已经决定好会当皇太子妃殿下侍女的人对吧。」

不知如何回答的莉榭,悄悄从艾尔丝别过视线。

***

与艾尔丝分别后回到离城的莉榭,用打来的水继续打扫。

过了一会儿,骑士便把床铺搬过来。又大又软的床上,铺上了乾净的床单,看来会睡得很舒服。

擦拭得差不多的莉榭,决定这时候休息一下。朝著摆放床铺的最顶层的一个房间走去,步出阳 台 看看。

从那里俯瞰的皇都,开始被黄昏染成一片金色。

由于刚才下了场小雨,所以空气通透,可以看到远远的地方。因为打扫而流汗的肌肤,被春风吹拂而心情舒畅。将手放在阳 台 的扶手上,托起脸腮闭上眼睛。

如果能就这样睡著就太棒了,但是不洗澡不成。话虽如此,从这里俯瞰的景色跟春风却难以割舍。

一边这样想著一边发呆时,母亲的声音不经意地在脑海里响起。

『――莉榭。你自己的想法甚么的,对你的人生是没有必要的。』

回想起以前被说过的话,皱起了眉头。

『不能忘记哦。为王家效力、贯彻忠义的生存方式,正是我们公爵家的使命。』

『不管你有多优秀,既然生为女人,那一切都是毫无意义的。你要辅助王太子殿下,只要为了这点而活就好了。』

『求学?只要有能在社交场合装装门面的知识就够了。比起这个,更重要的是学做新娘子啊。得学会笑得更加可人喔。』

亏我居然能记得这么仔细呢。莉榭呼了一声,吐了一口气。

(是呢。十五岁的我,一直这样反反复复地多少次地回想起了父母跟我说过的话了呢……)

父母总是对还只是个小孩的莉榭反复说教。

『女人真正的幸福,就是和被世人认可的对象结婚,生下继承人而已。』

『……可是,母亲大人……』

那时候的莉榭,不允许驳嘴。说到底,正正是莉榭的父母,认为生为女儿无法继承爵位的她,只有『总有一天会成为王妃的女儿』这种价值而已。

明明价值这东西,既不是由他人决定的,也不是由头衔赐予的。

「……」

指尖无意识地抽搐动起来,莉榭慢慢睁开了眼。然后,保持著那姿势问道。

「……这样可好吗?在公务途中溜出来。」

「真是的,每次都让我吃惊呢。」

听到好像很愉快的声音,伸直身子回头。

一如所料,阿诺特站在那里。依在阳 台 入口的他笑著说。

「我以为已经消除了气息呢。隔了这么远的距离也被察觉到吗。」

「性子真坏呢。明明一点一点地调整气息的浓度,看我甚么时候才察觉到吧。」

「哈。果然知道了吗。」

阿诺特走过来,待在莉榭身旁。虽然稍微提防,但他却只是不可思议地俯视著城下。

「你在看甚么了。」

「……在看城镇。」

尽管这样子说了谎,但从这里看的景色实在很美。所以莉榭这么问道。

「那里的是甚么来的呢?」

「是图书馆吧。由国家出资,保管从各国收集的书籍。」

「哎呀!那么大的建筑物?」

找天一定要去看看,莉榭的眼睛都亮起来了。然后,指著其他在意的东西。

「那边的尖塔呢?真是个非常美丽的建筑。」

「是教会。同时也兼任钟塔的作用,会定时鸣钟报时。」

「哇,太棒了……!这么说来,那边好像有很大的市场呢。」

「这是皇都最大的商店街。早上会摆摊子,贩卖当天新鲜进货的东西。」

「真棒!那么殿下,那边美丽的山是――……」

阿诺特每次说明时,莉榭都兴奋不已。

在脑海的想像澎湃,变得想要确认实际情况。不管是广大的图书馆,还是报时的美丽教堂,抑或是贩卖新鲜水果等的早市。

阿诺特兴致勃勃地眺望著那样的莉榭。

「怎、怎么了?」

「不。只是,我心想真有那么快乐的吗。——对于不情不愿下嫁过来的国家,真的那么有兴趣吗?」

「呃……」

被问到后,犹豫该怎么回答。

(怎么办呢。这样情况,照直回答应该没关系吧?)

虽然没打算隐瞒,但要跟在过去的人生中敌对的阿诺特说出来, 会莫名地害羞 。而且这种奇怪的意识,结果让莉榭脸都有点红了,支支吾吾地答道。

「……是憧憬。」

阿诺特看到这张脸,露出了意外的表情。

「憧憬?」

「是的。我从很久、很久以前,就想著有一天要来这个国家看看。」

在作为一个贸易商人的最初人生中,莉榭有一个梦想。

想到世界上每一个的国家看看。但是那个梦想,在剩下最后一个国家的时候就结束了。而那最后的国家,正是皇国卡尔海因。

不只是商人的人生。不管哪一次人生,莉榭最初都先得找到自己生存下去的手段。但是,在可望成功之时,局势已变成无法随意出入卡尔海因国了。

对莉榭来说,这次婚姻,是第一次可以拜访卡尔海因国的机会。

「决定和殿下结婚的理由之中,推我最后一把的,也许便是那份憧憬。」

「……」

阿诺特皱起眉头后,俯瞰城下开口道。

「这个国家可没有你憧憬的东西啊。」

「不,没那回事!即使只是刚才约略告诉我,已经有很多充满魅力的地方呢。街上的人脸上闪闪发亮,各位骑士也很温柔。而且……」

无论对象是谁,想到美好的事情总是很开心的。莉榭笑眯眯地屈指数著,阿诺特不知甚么时候,又开始盯著莉榭。

察觉到那表情份外温柔,因为不知道理由而惶惑了。

「我在说甚么奇怪的话吗?」

「都没自觉的话,那也真不得了呢。」

(真、真失礼呢……)

「从没见过你这样的女人。发言的内容、拥有的知识、身体能力也是。对于单单一个千金小姐,这些本来都是没必要的东西吧。」

阿诺特的话,让莉榭感到生气。

『莉榭。你自己的想法甚么的,对你的人生是没有必要的。』

闪过前些日子母亲说过的话,不由得开口道。

「……就算从其他人眼中是不需要也好,但一切都是我的宝物。既是我绝对不会失去的财产,也是我人生重要的一部分。就算谁人断定是没意义的也好。」

正面转向阿诺特,抬起头望向他。

「甚么东西对我的人生有价值,由我自己决定。」

过往父母施加的诅咒,莉榭绝对不会再接受。

即使生为女子,一样甚么都能做得到,再也不会只为成为妃子而活,放弃自己想学习的东西。

怀著这种火焰,凝视著阿诺特。

于是,他用惊人地温柔目光这样说道。

「――我明白。」

然后,用大手抚摸莉榭的脸颊。

那大拇指,轻轻地擦拭肌肤表面。莉榭眨眨眼后,才想起自己的脸因为打扫而弄脏了。

「你今后在这个国家,可以自由地做你想做的事情。我发誓会支持你的愿望,一直成为你的力量。」

「诶……」

面对突如其来的允许,莉榭大吃一惊。

虽然这么说了,阿诺特本来是有权利要求莉榭『像妃子一样』。因为这是双方国家实力悬殊的政治婚姻,而莉榭的本质就是人质。

然而,阿诺特不但允许莉榭的自由,甚至还说会支持她吗?

「为甚么,要这样?」

「我说过了吧。我迷上了你。」

阿诺特还是老样子地重复那谎言。

「还有,你可能不希望别人说些甚么。——但我对你那深不见底的能力,岂但不觉得没意义,甚至从心底里感到喜欢。」

「……」

「我是打算好歹告诉你这些。」

说完后,他的手便放开了莉榭,开始转身离去。

在入口附近停下脚步,回头望著发呆的莉榭,留下了一句。

「好好想一想有甚么东西想要吧。毕竟这次我真的打破了『一根手指都不碰』的约定了呢。」

「……」

阿诺特离去后,莉榭不知怎的浑身无力,一屁股坐在了阳 台 上。

(……完全看不穿啊!那男人,阿诺特・海因他,到底在谋算甚么……)

在卡尔海因的皇都,宁静的夜晚即将到来。

***

「唔唔……」

从窗户射进来的阳光中,意识缓缓地浮现起来。

因为舒畅的亮光而翻身,在想像的地方却碰不著墙壁。意识到自己睡在比平时更为宽敞的床上后,莉榭用力地伸展手脚。

这里是公爵家自己的房间吗?还是在商人人生中住宿的沙漠之王的王宫、抑或是侍女人生的稻草床?因为刚睡醒记忆还很模糊,都不知道自己身在哪里。悠悠地伸展后,莉榭睁开了眼。

「……?」

床上装了天盖,挂上了水蓝色的薄布。揭开穿过阳光,隐约看到另一侧的布,看到的是没有家具和地毯、一片煞风景的房间。

(……是啊……)

既不用早上的训练,也不用去打理药草田,亦不用准备早饭或看看昨晚预备好的 调合瓶 。

了解了这点,莉榭噗的把脸埋在枕头里。

「……好松软……」

在床上,不由得自言自语起来。

从太阳的高度来看,现在大概是早上六点左右吧。而昨夜爬上床,是在将近换日的零时。

(也就是说……难不成,我都睡了六小时吗……?)

这件事实,莉榭无法相信。

在至今为止的人生中,大约四小时睡眠都是理所当然的。在当骑士时和药师的人生中,一个搞不好的话,可能连三小时都没有。

(而且,今天的日程就只剩打扫了。说到底,我本来就是人质嘛。也就是说,难不成……我可以再睡一会儿…………?)

这样想著,心里七上八下的时候,房间响起了敲门声。

「莉榭大人。您醒了吗?我是侍候阿诺特殿下的奥利佛。」

「是、是的!!」

慌慌张张起床后,门外继续传来了声音。

「很抱歉这么早打扰您。因为有东西想要交给您。」

「请稍等一下。我马上就来。」

莉榭从床上下来后,尽速换好衣服打点好。关上了床上的天盖,跑过去轻轻打开门后,看到侍从奥利佛正在走廊微笑站著。

「一大清早打搅了,因为只能趁这时间才能离开殿下的办公室。看您已经打点好了,让我放心了。」

「嗯、嗯,就是这样……奥利佛大人,是不是没怎么睡了?」

「那实在是太失态了。因为文件工作积压了很多――但是,我倒还算好了。殿下从昨天开始,连小睡都没睡过。」

莉榭想起了昨天的阿诺特。

「殿下很忙碌呢。不过,殿下不是在归程的马车上也有在工作吗。」

「出发前的文件工作,已经在往返的旅程中全部完成了。――殿下现在处理的,是访问艾美迪国期间积聚的工作。」

「啊啊……」

理解和同情交织在一起,莉榭皱了眉头。即使是杀死自己的人,被公务缠身忙到不可开交的状况的确也太悲哀了。

「很对不起,奥利佛大人。甚至得停下工作,都要出席那样的晚会。」

「话也不能这么说。毕竟口中说著『暂时没打算结婚』的殿下,竟然就这样子找到太太了。」

奥利佛轻轻微笑著。

是个看起来很诚实、友善的笑容。但是莉榭很在意某一点,于是轻轻张开了双手。

「请。请不要客气,随便看个够吧。」

「……是?」

「你刚才起不就不著痕迹地观察我了吗?要是有甚么在意的地方,请看到满意为止吧。」

「这真是。」

奥利佛瞪大了眼,然后像认了似的开口。

「正如殿下所说的那样,拥有作为一流剑士的才能。自己也还不成熟吧,但却居然留意到这么细微的气息……」

(……刚刚的与其说是剑士的直觉,不如说是当上商人时的直感就是了。)

刚才奥利佛那样的眼神,莉榭看过好几次。

是鉴定交给自己的货品,到底是不是赝品的贵族眼睛。又或是,在玉石混杂之中选出有益东西的商人眼睛。

换言之,是显而易见的估价。

「对成为主君妃子的人,我真的非常失礼。恳请您原谅我。」

奥利佛深深地鞠了个躬,莉榭制止了他。

「哪里的话。请抬起头来。」

不松懈警惕,对侍从来说是理所当然的习惯。比起那个,有件事更想问他。

「奥利佛大人在殿下身边待了很久?」

「我原本是这国家的骑士候补生。因为受了重伤,差一点就要被免职的时候,就被殿下捡回来了。那之后差不多十年,我都作为侍从侍候一旁。」

「……那么尽心尽力的人,知不知道阿诺特殿下为甚么要和我结婚呢?」

「这个。」

奥利佛不知所措,皱起眉头后开口。

「老实说,其实我自己也很吃惊。殿下一直都说『目前不打算结婚』。尽管如此,在艾美迪国见到莉榭大人后,想法似乎突然改变了。」

连侍从都没吐露真意的话,便益发搞不懂阿诺特的企图了。

「然而,莉榭大人。就只有一点我可以断言。」

可能是误会了以为莉榭心感不安,奥利佛慌忙开口道。

「我长年待在他身边,但还是第一次见到那么开心的殿下喔。在莉榭大人面前,殿下笑得非常坦率。」

「……」

那不就只是因为觉得有趣而已吧。

「哎呀?您好像不太高兴呢。因为殿下是那个脸型,所以在女性中非常受欢迎吧。」

「我承认他应该会非常受欢迎,但是要说开心的话……。对我的举止,让人觉得只是单纯地被当做玩具来看待而已。」

「哈哈哈。」

奥利佛只是笑了笑,并没有否定。果然在他看来,也是同样的感想吧。

「我很高兴你能理解我的主君。――不知不觉聊得太起劲了,请收下这个吧。」

奥利佛递过的,是三张文件。

「殿下让我把招待参加婚礼的宾客一览表交给您。」

「谢谢。我正想拜托你呢。」

纵然未提出要求已送到过来,事情好办得多了。莉榭逐一确认了记载在上面的国宾名字。

(扎哈德陛下。凯尔王子殿下、哈丽特公主殿下……。德马纳王国果然不是国王陛下,而是由乔纳尔公爵代理出席呢。)

沉思著每个人的名字。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阿诺特与之为敌的各国主要人物名单。

在阿诺特几年后弒害父皇,发动侵略战争之前,各国形势发生了变化。这里记载著的他们,也可以说得上是相关人士。

(扎哈德陛下。要是能像商人人生的时候那样,这次也能友好相处的话就好了。凯尔王子殿下,明明身子很弱,又会胡来吗……因为是个对公务有很强责任感的人,所以就算是长途旅行也会出席的吧。)

想起了在至今为止的人生中连系过的他们,产生了怀念的心情。

(总有一天会成为卡尔海因『敌国』的人。即使如此,要求现在就开始部署的话,即使当不了友方,也许总可以防止关系恶化。)

那样的话,应该可以有助于避免战争。不知道莉榭心情的奥利佛,开始继续说下去。

「婚礼会在三个月后,我会赶紧作准备的了。目前想和您商量的,是现在的悬案事项,关于明天的晚会――……」

「我知道了。明天的……诶?」

「是?」

刚才说了甚么?听见莉榭回问,奥利佛的脸抽搐起来。

「……莉榭大人,难不成。您没有从殿下那里听到吗?」

「完、完全没有。明天有晚会吗?」

「啊啊,那位大人真是的……!」

在按住额头低头的奥利佛身上,察觉到了大概事态。

「……看来是有呢。而且殿下明明知道,却不打算告诉我,想要压下它吧?」

「我多么的疏忽了……!虽然是说过『没有必要出席那样的晚会。发通知说会缺席』,但我都以为殿下最后接受了我们自己的说服!」

都同情奥利佛了。不管怎么说,皇太子和他的未婚妻,不能不参加在皇城举办的晚会吧。

「……不要紧的,奥利佛大人。我会出席。我会好好出席的,请你放心。」

「谢谢你,莉榭大人!那么可得赶快选出侍女,在今天内确定,决定后我就派到您那里。」

「不,那边不打紧。这次由我自己一个人来准备就成。」

在选定侍女方面有个想法。

看昨天侍女们的对话,好像为了当上莉榭的侍女候补而发生纠纷。既然侍女们都会在洗涤地方或水井碰头,也不可能『总之决定好人选就解决了』吧。

「但是,一个人准备不是很难吗?」

「没问题。一个人可以扎头发,也可以穿礼裙。衣服和化妆品都从老家带来了,请放心。」

不顾惊愕的奥利佛,莉榭急忙重新安排了今天和明天的打扫计划。

***

「――阿诺特殿下。我有件事想要央求你的。」

身著晚会服装的莉榭,开口第一句话是这么说的。

「我希望能在城堡一角,弄一块种植某些药草的种子的田。一览表已经写出来了,如果之后能谈一下就太好了。」

「……莉榭。」

「想要的东西。你不是说过要我好好考虑的吗?」

莉榭歪著头问道,总觉得疲倦的阿诺特叹了口气。听说为了处理好堆积如山的工作,昨天终于能睡了。他穿著平常穿的黑色的军服,披上了红色的斗篷,手上也戴著黑色的手套。

「奥利佛好像没把这晚会的详情告诉你。这是父皇为了保持『皇太子也有在国内寻找结婚对象』的门面而举办,毫无意义的东西。」

听了后就明白了。确实,如果只在国外招徕皇太子这最优质物件的结婚对象的话,国内的贵族们肯定会有所不满。

「既然和你订婚了,就不需要这样的晚会了。也不难想像,那些贵族对于身为『人质』的你的好奇目光。」

「但是如你所见,我已经打扮好了啊。」

莉榭这样说著,提起了海色礼裙的下襬。薄薄的衣料重叠了好几层,满满地弄出波状边的下襬,像花蕾一样膨胀。

珊瑚色的头发编起来,用发饰固定。化上淡妆、戴著珍珠耳环、穿上擦得美艳的鞋子。

「莉榭。」

「殿下,请您记住。的确,这个国家来说,我可能是『作为人质的皇太子妃』。可是,我并没有觉得这有甚么不光彩的。」

因为,这是自己选择的。

这么告诉后,阿诺特睁大了眼。

「――请,向大家展示您的未婚妻吧。」

向阿诺特伸出了要求护随的手,他像是死了心似的吐了一口气之后,脸上浮现出和往常一样桀骜不逊的笑容。

「没法子了。既然都给出了可以触碰的许可了。」

「因为大家都隔著了手套。」

阿诺特牵著莉榭的手,开始步出去。

在响起音乐队奏乐的舞厅中,聚集了很多客人。

身著艳丽礼服的女性,穿上作为这国家正装的军服的男性。身穿一眼就看得出是上等的装束的人,拿著酒杯在手谈笑。

搀扶著阿诺特手臂的莉榭,在入场前的入口停下来,观察周围。

「……总觉得,是个比想像中更厉害的盛会就是了。」

「是吗。如果以在这座城堡里举办来说,算是小规模的了。」

「大、大国基准……」

莉榭再次为卡尔海因国的殷实而吃惊,但另一方面,阿诺特却是一副从心底里觉得无聊的表情。

「不管聚集多少人,在这里进行的都只是愚蠢的互相试探而已。看,要来了。」

正如他所说,看到停在入口附近的莉榭他们,客人一下子就聚集了过来。

「阿诺特殿下。今晚承蒙邀请,我感到很光荣。」

「……利贝尔卿。感谢您的光临。」

「殿下!能平安回来就最好不过了呢。请跟我女儿,谈一下旅行的见闻。」

「真不巧,没甚么特别值得一提的。」

被众人围住的阿诺特,明显地冷淡。从莉榭抬头看去的侧脸,也和平时不同显得很冷淡。也许是因为五官端正的容貌的关系,让人感到更加冷酷。

(我所认识的『皇帝阿诺特・海因』,也是更接近这张冰冷的脸……)

这样想著,注意到莉榭视线的阿诺特俯视了她。然后丢下至今那板起的脸,浮现出来到会场后第一次的笑容。

女性的脸颊都染成了红色。

然而,阿诺特本人却丝毫不在意那些炽热的目光。取而代之的是,望著站在旁边的莉榭的脸,近到几乎要接吻地微笑了。

「――不过,倒是场幸运的旅程呢。」

然后,他这样说道。

「全靠这样,找到了能够成为我妻子的对象。」

周围沙沙的动摇了。

在至近距离看到那精致的脸,莉榭感觉眼底都在晃动。另一方面,周围的女性,对阿诺特露出的表情为之骚然。

「殿、殿下在笑了……?向那个『人质』?」

「居然说是妻子……!明明至今一直连看都不看我们……」

虽然只是窃窃私语,但通过嘴唇的动作大致也能了解内容。而从中走出来的是,一个体格不错的男性,带著一个看来是他女儿的少女。

「殿下。那么,这位美丽的千金小姐,便是殿下的未婚妻了――……」

同时从四周投来的,是刺痛的视线。

好奇。嫉妒。侮辱。不轨。虽然是打算隐藏吧,但那些感情却完全藏不住。明明昨天的奥利佛,也尽量顾虑,不让自己感到不快。

不过,这种东西根本不痛也不痒。

(嘛,跟在大庭广众下被废弃婚约的场面相比之下呢。)

而且,莉榭还重复了那个七次。既然连废除婚约都没甚么感觉的话,这种情况自己也不会胆怯。

所以轻轻一笑,就执起裙子行礼。

「初次见面。我叫莉榭・伊姆加德・魏纳。」

右脚往斜后缩,左脚弯曲,背部挺直,就这样子轻轻地低头。这个行礼,就连想要对『作为人质被带来的下国千金』挑骨头的贵族们都被压倒了。

莉榭的举止,是在严格的王妃教育中彻底灌输出来的。而一部分的动作,也有泄漏出在其他人生中沾上的习惯,不过能看得出来的,大概就只有阿诺特而已。

阿诺特满意地望著莉榭。

「――她刚从其他国家来,能依赖的人还很少。当身为丈夫的我有不周全的地方时,希望大家能够多多担当。」

「当……当然的了,殿下。」_

「要走啰,莉榭。」

被阿诺特牵著手,莉榭离开了那群人。

会场内的视线,现在已全数射向这边。莉榭小心不让周围听到,悄悄地小声抗议。

「……您把多余的火种,撒给了其他千金小姐呢。」

「火种?」

「当然是嫉妒了。那么样地强调『妻子』甚么的,只会煽起斗争心啊。」

于是,阿诺特哼了一声。

「如果我不罩著你的话,就会判断你只是装饰的妻子,然后作出排除你的行动吧。既然不管怎样你都会变成攻击对象,那么趁早昭示会比较好。」

「昭示,甚么了?」

「昭示我无论如何都会守护你。」

听到了很不得了的发言,不由得眨眼。

(守护?……说要守护!阿诺特・海因把,把我!)

别说守护了,明明在上一个人生才那样子杀死自己。不过当然不可能说出来了,但正因为感觉不知所以,才说不出话来。带著莫名的刺挠感,莉榭说道。

「被守护的必要,其实不太有。再说,硬要说的话,对我来说最危险的是殿下。」

「哦。说我危险是甚么意思了。」

「各种意思。至少,我觉得在剑技上敌不过你。」

虽然很悔恨,但是没说错。但是,阿诺特听了后却好像很开心。

「不久后跟你比试一下好像也不坏呢。」

「那就求之不得了!奢望一点的话,还想跟你练剑就是了。」

「嘛,我倒不打紧。」

「真的吗?」

要是学会阿诺特使用的剑技的话,也许就能知道破解他的方法了。就算达不到那剑速和力度的境界,也能得到甚么提示吧。

莉榭满眼期待时,阿诺特颤抖著肩膀笑了。

「你果然会给出超越我期待的回答呢。」

「甚、甚么意思了。……还有,乐曲好像要开始了。」

流转著的是柔和的旋律。聚集在大厅里的人,分成中央和墙角。回过神来,莉榭他们的四周,都只剩下正要跳舞的男女了。

皇太子和他未婚妻会怎么办呢,好像在暗暗地备受注目。

「没有必要勉强跳舞啊。」

「哎呀。就算是我,反正的话也会好好享受哦?」

把他的问题视作挑衅接受,莉榭再次伸出右手。

「……明白了。」

阿诺特执过她的手,自然地引导到了人少的空间。虽然平时好像被女性说是很冷淡,但出乎意料地熟练的样子。

移动到舞厅中央后,面对面牵著手。

阿诺特把空著的右手,转到了莉榭的背后。

(哇……)

被温柔地揽住的手,比想像中还要大、很有男子气概。莉榭因而屏住了呼吸。

靠近阿诺特到这地步的,这该不会还是第一次吧?

(不,不是第一次啊。这是第二次了……!)

在莉榭的脑海里,再次浮现出在第六次人生看到的最后光景。

跟阿诺特这么接近的,今天是第二次。

而第一次,是被他的剑贯穿心脏的时候。

在那座城里,很多骑士被皇帝阿诺特・海因砍倒了。莉榭也站在血泊上,一个劲地喘著气,紧握著因自己的血而打滑的剑柄。

在背后保护的,是王室一家躲进的房间。

如果他们能安全地穿过秘道,年幼的王子们就会得到同盟国的庇护。在那样的战场上,如果守护到王族便是胜利了,即使舍弃自己一众骑士的生命也在所不辞。

莉榭的剑只掠过阿诺特脸颊一次,是在听到『王子们已逃走了』这讯号钟声的时候。

能让阿诺特受伤的,只有那一剑而已。

在接下来的一瞬间,莉榭的左胸,刺了一把漆黑的剑。

那时候,记得心脏好像被火钳打进了一样,非常的热。

虽然不疼痛,但呼吸却很痛苦。拔出剑的『皇帝阿诺特・海因』,跪在倒下的莉榭旁,低声呢喃了甚么。

不知道为甚么,能清晰地描绘出那天的那光景。

「……」

舞蹈开始后,茫然地挪动双腿的莉榭,紧紧握住阿诺特的手。

(稍微恶作剧一下吧。)

就那样身体的轴心往后拉,从揽著腰间的手之中逃离。莉榭脱离了阿诺特的领舞,但并没打乱舞步的和谐,就那样子当场轻轻地转了一圈。

看来突袭成功了。看到阿诺特微微瞠目,确信了这一点。

(好了。这样下去我就会掌握住舞蹈的主导权了,你要怎么做呢?)

带著挑战一样的心情抬头看阿诺特,向他发出了宣战布告的笑容。

如果他一如己意,慌慌张张地跳起舞来的话,那可是多快乐的光景。莉榭一下子将牵著的手拉到自己那里,两个人正要配合音乐转身。

可是,被阿诺特阻挠了。

「!」

揽在莉榭腰间的手,顺势错到别的方向。

趁那空隙改变了旋转轴心,原定的动作被覆写了。

(啊!)

结果,莉榭当场被转了起来。

当然,即使如此也不能出丑。在做好漂亮的旋转后,礼服的下襬柔柔鼓起,周围传出阵阵欢呼声。

优雅地转身的莉榭本人,内心非常不情愿。

(原来如此,这样子卸过了吗。……那么这个呢?)

就算莉榭想要踩下去,阿诺特还是一副若无其事的脸。像是理所当然地躲过之后,露出『这次又想怎么样?』一般邀约的眼神,笑著低看她。

(一副说我做甚么都没用的表情呢。)

虽然对他从容的表情感到不甘心,但他更胜一筹确是事实。

莉榭吐了一口气,试著利用旋转来引诱他。但是,阿诺特没有被它所迷惑而往后退。

(重心的分散很厉害……!)

心里咂嘴了。

(明明在这么近距离跳舞,却完全没感觉能闯进去。我下的几著都全被抵消了,要是不留神的话,主导权就会一下子被夺走了!)

那太不甘心了。一边拼命地寻找空隙看看有没有甚么法子,一边踏著舞步团团地转圈。一整个『奉陪莉榭的嬉戏』的阿诺特,却丝毫没有放水的样子。

(和那时一样。明明这边是认真下手的,阿诺特・海因却一副没甚么事儿的样子。)

这样的话,无论如何也要报一箭之仇。

对于明显超过了社交用的舞蹈,周围的人都目瞪口呆地看著。莉榭目不转睛,认真寻找阿诺特的空隙,途中突然发现了。

(——哎呀?这么说来,从刚才开始……)

喉头嗗噜作响。

(不,不是甚么『从刚才开始』。那时候也一直是。)

浮现出的第六次人生的光景。

莉榭唯一一次,能砍到阿诺特的剑伤。无论是那时候还是现在,阿诺有一个能称得上弱点的地方。

(挑上那里的话,也许能取胜……嗯,诶!?)

在思考的瞬间,迄今为止都只是卸过莉榭动作的阿诺特,忽然搂住她的腰。这么一想,就像要把自己的上半身推倒一样,如同要绊倒脚跟一般地用力压向自己。

「啊……」

会仰天倒地。莉榭反射性地伸出手,抓住了眼前的男人。被硕大的手紧紧抱住而松一口气时,耳边响起了笑声。

与此同时,演奏的音乐,锵的一声后骤然停下了。

(……结束、了……?)

眨眨眼。

在一瞬间的寂静之后,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啊、不,真的太出色了!」

跑过来的,是在周围看著的贵族。

「皇太子殿下和未婚妻,舞步的气息都非常合拍呢!」

「直就像在看斗技场的剑舞一样,全程都捏著一把汗了。」

「这是艾美迪国的舞蹈吗?虽然是第一次看的舞步……」

「诶!?不,刚才的是,呃……」

不知道该怎么说明的莉榭,抬头仰望阿诺特。

然而,他却好像很享受困窘的莉榭,完全不打算帮助。

一边撑过蜂拥而上的质问,总算转移到话题时,会场移师至隔壁的大厅。

从这时起,变成了立餐形式的畅谈时间。

在接待来宾,记住他们的脸时,阿诺特突然说道。

「――莉榭,刚才不是喝了酒吗?去阳 台 吹吹风吧。」

莉榭根本就没有喝酒。说到底,从来到这晚会开始,就一直被人搭话,连一滴水也没放进口。

阿诺特会这么说,是为了让莉榭逃离这堆人群而撒的谎吧。

(该说是意外地很绅士,还是怎么说好呢。)

这难不成是因为莉榭声言过『让我过上怠懒不工作的懒洋洋生活』的缘故,才这么关照到吗?

(虽然不喝不吃地工作,在其他人生中已经习惯了……)

不经意地观察了一下周围,抬头看了看阿诺特。

「谢谢你,殿下。那么,我便稍稍失陪了。」

莉榭向在场的每一个人恭敬地鞠躬,悄悄地离开了人群。

没有直接走向阳台,而是在会场内慢慢走过。因为光是在阿诺特的身边,肯定会有些不会知道的事情。

(总之必须收集情报。在过去的人生中,都没法知悉的卡尔海因国内形势。)

莉榭所知道的,只有在国外也能听到的大事和谣言而已。

即使知道阿诺特杀了父皇,但至于之前发生了甚么事就不知道了。必须查探阿诺特周围的环境、城内发生了甚么事等情报才成。

(谣言流传到国外的时候,肯定有地方传歪了。起码就连阿诺特・海因本人,在现在十九岁的时点也跟流言不一样。并不像在其他国家听到的那样极恶非道,虽然会使坏,但是也很温……)

不由得想到这些,莉榭心情变得复杂起来。

(目、目前为止温柔的是没错的。虽然得加上『不知道本意』、『有点使坏』的注释……)

重新抖擞精神,再次观察四周的情况。

为了在今后活下去,也是为了能在城里过上懒洋洋的生活,现在便得忙了。

(那位,的确是汉纳瓦特卿。和基尔伯爵关系很好呢。……弗里曼公爵和德尼茨公爵,乍看很亲切地谈笑,但距离感很远。)

一边回想刚才在问候时听到的名字,一边记在脑子里。然后,传来一阵甘甜的香水味。

出现在莉榭面前的,是一位摇曳著轻飘飘的金发,一位可爱的少女。

「初次见面,莉榭大人。我叫科妮莉亚・迪亚・图纳。」

图纳家是今天第三十一个来问候的公爵家。莉榭微笑著回了招呼。

「我是莉榭・伊姆加德・魏纳。今后请多多关照。」

「呼呼。能和您说话,我感到很光荣。」

科妮莉亚脸上浮现出温柔笑容,两手各拿著一个酒杯。水汪汪的大眼睛,丰满的嘴唇,惹人怜爱的她,把其中一个递了给莉榭。

「莉榭大人。如果可以的话,请用过这杯酒。」

与此同时,站在她身旁望著莉榭的其他女性,开始哧哧地笑了起来。

「――明明只是人质。可得长点自觉,知道自己只是被选为随时都能舍弃的棋子呢。」

「能在阿诺特大人身边,也只有现在而已吧……」

「终究是弱小国家出身的吧?」

在这样的窃窃私语声中,科妮莉亚用湿润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著她。

「我给您的红酒,您不满意吗……?」

(……没记错,图纳公爵家在卡尔海因的南侧拥有广大的领地呢。)

莉榭走前一步,伸手想要接过酒杯。

「哪里的话。谢谢你,科妮莉亚大人。」

在莉榭的手指碰到酒杯之前,科妮莉亚发出了做作的声音。

「啊,不行!手滑了……」

酒杯不自然地脱手,落到莉榭那边。

就在那一瞬间,莉榭用一只手提起裙子下摆弯下身,另一只啪的一声抓住了酒杯。

「诶!?」

在科妮莉亚发出惊讶叫声的同时,眼看就要洒出来的红酒又回到了酒杯里。

莉榭拿著酒杯脚,轻轻转动里面的红酒。冒出了一阵香气,于是像是为了确认一下而把鼻子靠近。

(是磨碎的辣椒味呢。虽然不知道是从哪里拿到的,但是居然给我玩弄食物。)

说到底明明是在红酒做手脚,却又想倒在礼服上,也还太嫩了。到底是要让自己喝还是要打翻,统一作战不就好了。

虽然心里没好气,但表面上还是高兴地微笑著。

「带著某种刺激的香味,是个难得一见的酒呢。」

「……呀。」

当对著她现出格外灿烂的微笑时,科妮莉亚一下子悔恨地咬著嘴唇。明明是适合笑容的漂亮脸蛋,那种表情也太浪费了。

莉榭走近科妮莉亚,回望她的眼睛。

「因为是我国家没有的东西,所以很感兴趣。我也想向殿下推荐一下,请问这酒是从哪里拿过来的呢?」

「诶!?那、那个……。」

要吵架就奉陪主义。但当事人科妮莉亚,似乎没有那样的觉悟。

「很、很抱歉,莉榭大人。因为会场很大,所以忘记了。」

「那太遗憾了。那么我便不喝,将这杯酒交给殿下吧。我会一并转告他是承蒙图纳家的千金得来的了。」

「啊、那个!」

科妮莉亚惊慌失措,摇了摇头。

「这、这是给莉榭大人的,请莉榭大人饮用……不,还是不要吧!对不起,把那个酒杯还来……啊!」

不理会脸色发青的科妮莉亚,莉榭把酒杯靠到嘴边。

然后咕噜一声,一口气喝下红酒。

「骗,骗人的……」

「和想像中的一样,味道非常刺激。」

在愕然的女性面前,莉榭再度微笑。

「能受到这样的欢迎,我感到很高兴。……科妮莉亚大人,下次可以的话,可以邀请你参加个人的茶会吗?」

「我、我吗!?」

「是的。因为我对于图纳家领地到底是个怎么样的地方,尤其感兴趣。」

科妮莉亚一脸莫名其妙的样子,但最后还是怯生生地点了点头。

(这样子便好了吧。)

为了莉榭的某个计划,日后需要温暖气候的土地。图纳家的领地应该是适合的,但有几项情报,想通过科妮莉亚查探出来。

(要吵架我可会奉陪啊。可是。)

在以前的商人人生中,被做生意的师父磨破嘴皮地这么教过。

(——商人不会做没利益的买卖。)

怕了优雅地喝下红酒的莉榭,周围的千金小姐慌张逃跑了。

***

走出阳台上的莉榭,听著大厅传来的音乐,逐点地喝著红酒。

每喝一小口,便因为辣得刺痛而紧闭眼睛。在这么样重复的时候,阿诺特出现在无人的阳台上。

「……那张脸是怎么了?」

莉榭摇著酒杯答道。

「请放心。并不是因为讨厌殿下才皱眉的。只是,这杯红酒很辣……」

「辣?红酒?」

「是加了辣椒的特别调配。虽然最初的一口倒能硬著头皮喝下去。」

「那些无聊的家伙,跑来找碴了吗?」

阿诺特这么说著,从莉榭手里夺过了酒杯。

被抓住一瞬间的空隙,实在是不甘愿。明明若是其他人的话,便不会这么轻易被抢走。

阿诺特看了看里头,露出了苦涩的表情。

「没必要喝这种东西。扔了吧。」

「啊,不行,不行啊!这红酒因为我的关系,所以失去了被品尝美味的机会。起码也得一滴不留喝完才成。」

莉榭慌忙取回酒杯。但是,辣椒的辣味很易溶于酒精。再喝下去看看时,舌头游走出一道刺痛的辣味。

「……把参与的人说出来。我来处理。」

「那太可惜了。这样的人不应是舍割,而是得好好利用。」

辣红酒还剩下一点,但这几口分量可不容易。盯著酒杯的莉榭,突然察觉到了。

「对不起。我有一件事不得不道歉的。」

「道歉?」

「其实,我确实借过了殿下的名字。」

「……」

这次,多亏了威胁说『我会告诉阿诺特你跑来找碴』,才得以圆满地平息。不过,吵架时抬出别人的名字,果然不怎么好看。莉榭一低头,阿诺特便叹了一口气。

「妻子使用丈夫的名字,有甚么问题了?」

「……我还只是未婚妻就是了。」

「谁管了。反正都是既定事项。」

「啊!」

酒杯又再次被他夺走了。本以为这次会被扔掉,但阿诺特却竟然一口气喝乾了杯中的东西。

在莉榭张口结舌之时,阿诺特皱起眉头嘟囔著。

「……真辣呢……」

「所以,我不就说过了吗?不要紧吗?我拿水过来!」

「不用。比起这个,这样就尽了对红酒的情义了吧?」

「!」

看来阿诺特,去帮忙莉榭决定好的事情。没说『太傻了』而忽视她,也没说『随你的便』而丢下不理。

「谢、谢谢你。」

不自然地道谢后,阿诺特笑了。然后,突然这样问道。

「跳舞的时候,你在想甚么了?」

「甚么、是指?」

「不是眼前的我,而是想著别的人吧。那人是谁?」

莉榭词穷了。

(是在其他人生中相遇的,五年后的你。)

「唔?」

古怪地甜美的声音。可是却不打算让莉榭逃过,是猎人的眼睛。话虽如此,也不能照直回答。

「不是别人的事,而是在担心殿下的身体。」

「你说担心?」

用几近真实的谎言掩饰的莉榭,说出了在跳舞途中留意到的事,用手指咚的指指自己的左肩。

「这里不是受了伤吗?」

「……」

那真是细微到不得了的不协调感。但是,却是确实存在的线索。

阿诺特的左肩和右肩相比,动作会有丝毫的迟钝。比如说右边是一百的话,左边便是九十八的数值吧。因为他是右撇子,所以误差小到若只是普通跳舞的话便无法察觉,但却确实无误 。

让莉榭确信这一点的,是上一段人生的记忆。

莉榭只是一记,让阿诺特受伤的一剑。那时有一瞬间,如果砍向阿诺特左边的话便可能杀得了他。

虽然就结果而言,他的剑技没把那破绽当一回事,一下子刺穿了莉榭。

「……呼。」

阿诺特露出了暗笑。

那令人毛骨悚然的表情,渗进了几分妖艳。

阿诺特没有马上回答,反而把手放到领口,用一只手啪的一声把别扣除下来。

然后把身上的军服一下子拉开。

(啊……)

裸露的后颈上,刻了条大大的伤痕。

那道伤痕,看来是延伸到衣服中看不见的地方。恐怕,已经有好几年了。

「是旧伤。一直持续到肩膀口,有点儿地方皮肤会抽搐。」

「……太过分了……」

莉榭不假思索地伸出手,轻轻地触摸阿诺特的后颈。明明被拍开也不奇怪,阿诺特却默默地接受了莉榭的手指。

慢慢地扫了一下,是个隔著手套都感受到凹凸不平的伤痕。

(看来是个过了十年的旧伤。是被刀刺伤的……而且还不是一两个。好几次好几次刺进脖子,打算杀了他……)

曾经是药师的人生记忆,让莉榭联想到了那光景。脑海中浮现的,是流出大量鲜血、只得九岁的阿诺特。

亏得受了这样的伤还有救。而且还能够那样子动弹,委实难以置信。就算伤口奇迹地愈合了,在能随心所欲地使剑之前,也会有壮烈的痛苦吧。

「知道这个伤口的人只有极少数。更不用说,不曾有人自行察觉到。」

「为甚么,会有这样的伤?」

「……」

阿诺特带著刚才那阴沉的笑容,俯视著莉榭,眯起眼睛。

因为背著月亮,所以比平时更为难测,但是只有这点是明白不过的。

(——就是说不要再深究了吧。)

莉榭放开手后,弥漫著烧焦的气息的笑容消失了。阿诺特整理好衣服,重新扣上领口的钮扣。

(阿诺特・海因在差不多十年前,差点被人杀害。到底是谁人、为了甚么?)

莉榭低头思量。

(要说杀死皇太子得到好处的人,就是其他王位继承人和相关人士……阿诺特・海因没记错也有个弟弟呢。虽然连打个招呼都不让就是了。)

这也是在意的地方。即使莉榭有著『实质上是人质』的名义,但连皇族都不让见面可以吗?

这一点也许不是皇族的意思,而是阿诺特的想法也不一定。比如说今晚的晚会,也几乎不告诉莉榭下就结束了。

「……阿诺特殿下。我有事要求您。」

莉榭抬头看了阿诺特。

「我想在几天内选定好侍女。」

「明白了。我会叫奥利佛抓紧时间。」

「不。不用劳烦奥利佛大人,因为我自己会来决定。」

用愉快的目光望著她。刚才那份危险的笑容完全消失了,阿诺特变得和往常一样。

「这次又有甚么企图了?」

「不是那么夸张的事。只是,我很在意侍女的工作环境而已。」

手上拿著空酒杯的莉榭,想起了在井边相遇的那些侍女。

想要永远过著懒洋洋的生活,首先要先得活下去。

这次为了不在二十岁时被杀,避免阿诺特・海因发动战争恐怕是必要事项吧。

而且,为了提高回避战争的可能性,莉榭能做的,也就只有对在其他人生中有过交流的各国要人做工作而已。

为了在即将到来的婚礼下著,不得不做的事情堆积如山。

(整田、种药草、买很多东西、备齐大量平价酒,还有……)

莉榭把一堆看来与回避战争完全无关的计划,认真地一一列好。

***

在皇城举办的晚会即将结束的时候,城里昏暗的中庭,有一个少年的身影。

蓬松的黑发,圆润的蓝眼睛。带点有点中性的美貌,年纪大约十六岁左右的少年,一直从中庭仰望著阳台。

少年的视线之先,站了一个少女。

是个有著珊瑚一般的发色,远看也很美的少女。她好像在那里等人等了一会,但最后被所等的人呼唤,离开了栏杆。

少年一直盯著她渐渐消失的光景。过了一会儿,少女之前所站的地方,出现了一个男人。

而男人好像一开始就知道少年在那里一样,默默地盯著他。尽管那里远离阳台,一片漆黑。

「~~~~……!」

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在后背游走,少年不禁扬起嘴角。

男人发出的刺痛杀气,是少年最喜欢的。但是,犹如警告一样的气息,随著男人转身离去而消失了。

「怎么了呀。今天也不陪我玩吗……」

少年低下头,遗憾地嘟囔著。

「好寂寞啊。哥哥。」

一定是因为刚才看到的那个美丽少女的错。

从她来的那天起,少年就一直不高兴。

这种晚会,不用兄长禁止也敬谢不敏。可是,与她正面交谈的机会却远去了,是唯一的遗憾。

「不过,我已准备好,不久便会来打招呼的了。……吶、姊姊。」

少年用温柔的声音,轻轻地呢喃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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