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细小的荒废教堂,随著在城镇中央建筑了大教堂,似乎已经被人们遗忘了。
女神像被拆除后,讲堂的会众席变得空荡荡,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尘。鲁尔靠在椅背,用手托在膝盖上。
法布拉尼亚的几位女骑士背对鲁尔,各自进行准备。鲁尔一边眺望著那情景,一边用悠闲的语气调侃道。
「你们,来得有点晚吧?」
不出所料,女骑士都瞪著鲁尔。
「闭嘴。我们和你不同,必须遵守陛下的命令才成。」
「好刺痛啊。嗯,那也倒是。」
鲁尔笑著回头看了一眼。
「……毕竟若不能顺利杀死哈丽特,就不能嫁祸给卡尔海因吧?」
讲坛上,双手被反绑的哈丽特,无力地垂著头坐在那里。
骑士们不悦地瞪著鲁尔。
「你说得太过了。别忘了是你死命乞求,我们才让你加入计划之内喔。」
「你们才是,明明都没察觉到我是卡迪斯的冒牌货吧?幸亏我是法布拉尼亚的那一方,要是我是站在西格威尔国来拯救哈丽特的立场……」
「我说过叫你闭嘴。」
对她们来说,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鲁尔笑了笑,环视一下废弃的教堂。
「随便甚么都行,快把所有法布拉尼亚骑士带过来这里哦。」
这里共有二十名法布拉尼亚女骑士。
没来的大概只有剩下的十个人吧。鲁尔轻轻转头,半开玩笑地说。
「不管怎么说,我都跟卡尔海因的皇太子杠上了啦。在我成功逃到法布拉尼亚之前,你们不保护好我那就头大了。」
「……哼。卑鄙小人,区区一介猎人。」
「你这说法太过分了吧?对著绑架了哈丽特的功臣。」
话虽如此,鲁尔也不打算说太多。
在众人的注视下,鲁尔从椅背上走下来。然后,迈著轻快的步伐走近哈丽特,在她面前蹲了下来。
「哈丽特,你在哭吗?」
「……鲁尔,你为甚么要这样……」
哈丽特颤抖著抬起头,让鲁尔很感意外。
她虽然有些害怕,但看起来,好像并没有哭出来。
(真吃惊呢。因为是这家伙,还以为一定会脸色发青,一直哭个不停……)
一边这么想著,一边冷冷地看著哈丽特。
「『为甚么』是我说才对啊,哈丽特,你为甚么要背叛法布拉尼亚了?你把沃特陛下赏赐你的金币,交给了那个小姑娘啦……好像是期待那个小姑娘能看穿那是赝币,然后帮你一把。」
实际上,那个名为莉榭的少女,已经发现了这件事实。这一点,就连鲁尔也大吃一惊。
「明明是个公主,却是个坏孩子啊。哈丽特,你明知道如果这样做的话,就再也得不到法布拉尼亚的庇佑,西格威尔国会很困窘的吧。」
「呜、呜……」
「因为西格威尔国,充其量就只是擅于制书技术而已。必得与同盟国互相合作,要是被同盟代表的法布拉尼亚盯上了的话就完蛋了。……我们『猎人』,说到底只是收钱受雇的佣兵集团,又不是向你们宣誓效忠的骑士。」
法布拉尼亚的女骑士们,向哈丽特投以侮蔑的视线。
就连一介骑士,也看不起本应是王族的哈丽特。法布拉尼亚这个国家的王室是多么轻视西格威尔国,光看骑士就能明白。
哈丽特到那个国家作新娘修行,想必受到了不当的对待吧,有一段时间没见,她都消瘦了下来。鲁尔望著脸色苍白的她,继续说。
「我也晓得你很懦弱,不过只是骗骗卡尔海因这么简单吧?只要忍住罪恶感,随便买买东西不就好了啊。光是这么做,他们一定便会认同你是法布拉尼亚的王妃吧?」
哈丽特似乎屏住了呼吸。
她摇了摇头。
「不……不会用。」
她似乎做好了甚么觉悟,笨拙地、缓缓地开始说。
「我知道,只要使用假金币,就能得到我『想要的东西』。沃特陛下,一定会夸我做得好。会觉得我『有利用价值』……但是,那是不行的。」
颤抖的声音,害怕地编织著。
「……就算只有一枚假金币流入市场,就完蛋了。仅是这样,那个国家流通的所有金币,都没人敢相信了。哪怕只有一枚,金币的信用就会丧失,经济会崩溃……」
鲁尔噤口不语,低头看著哈丽特的小小发旋。
「我……我不是想莉榭大人帮助我,才把那些金币交给她,因为,像我这样的,没有资格让她帮我……!」
哈丽特下定决心,拙劣地编织言辞。
「对这样的我,莉榭大人却说,是她的朋友。」
如果是那个少女的话,的确像是会说出那种话来。
明明有著看人的眼光,却不懂得怀疑别人,是个带著矛盾秉性的少女。虽然相遇才几天,但只要观察一下就能发现。
「关于法布拉尼亚的事,一定要,告诉卡尔海因……。它想制造的,不只是卡尔海因的金币,还有很多、很多。」
(……我知道。)
那个国家的企图,鲁尔也大致瞭解。
「即使如此,只要你保持沉默,法布拉尼亚会因赝币而富裕起来,西格威尔也会沾到恩惠。」
「那是不可能的,很多书都写了……!给其他国家带来麻烦而获得的富裕,很快就会消失……而率先背负那些苦果的,却是国民。──为了不给卡尔海因添麻烦,也是为了守护无辜的国民。我,不能服从法布拉尼亚……」
法布拉尼亚的女骑士们恶狠狠地瞪著哈丽特。
哈丽特的肩膀猛地一缩。然而,她那橄榄绿的眼睛却直视著鲁尔。
「我也知道,既然生为公主,就不可能活得随心所欲。可是……」
那鼓足勇气的声音,明确地说。
「但唯独若是要让无辜的国民受苦,就算会被杀,我也坚决不做……! !」
本来弱怯怯的哈丽特,到底是甚么时候作出了这样的决定呢。
只要想一想,契机是甚么便显而易见了。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那个给予哈丽特自信、让她找回自豪、让她勇往直前的少女。
「……没有想法的傻公主。」
鲁尔从心底叹了一口气。
身在此处的哈丽特,不知道山丘上的城堡里发生了甚么事。
不知道那个叫莉榭的少女,很快就看穿了赝币,还说要救哈丽特。也不知道,鲁尔给她下了麻药。
鲁尔一边带著自嘲的心情,一边使坏地问哈丽特。
「而结果,现在的状况又是怎么样了?这件事被法布拉尼亚的骑士知道了,计划改成要杀害你。──如果这个计划得以顺利进行,害死你的卡尔海因,将会受到法布拉尼亚等各个国家的谴责吧。」
当然,也有国家会好好辨明状况吧。可是,这件事毫无疑问,会成为卡尔海因的污点。
别国的王族在国内被杀的话,之后皇太子夫妻也不可能举办甚么婚礼了。他们的婚事会延期,各国也会议论这国家连宾客都没能保护周全。
鲁尔一边想像著那未来,一边模糊地回想起来。
『不管甚么时候,都要说谎。』
小时候,鲁尔曾多次被人这样说。
『趁现在,放弃自己的愿望和希望吧……听好没,鲁尔。』
白发老人,是猎人集团的上一任头目。
『自己的心会成为绊脚石。真实的感情会令脚步变钝。要想变成完美的影子,就得这样子驯服谎言。』
『嗯,我知道了,爷爷。』
而正因为鲁尔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坦率地点了点头。
不管怎么说,在被老人捡到之前,他都是一个人活过来的。鲁尔最悠久的记忆,是在凝视死在胡同角落的母亲那骯脏指尖的那个夜晚。
为了生存,他拼命学会观察大人。
即使想乞讨食物或零钱,跟无望的人央求也没有意义。所以鲁尔才会静静地打量路上的行人。
他们的腰包宽裕吗?喜欢甚么样的举止,要做甚么才能拯救自己?每天一边调查那个,一边试错著各种各样的行为。
这样一来,就会明白很多事情。
那个大人想要的东西,盼望的事情。抗拒不了怎样的谄媚,要做甚么自己才不会被拒绝呢?
(就是不高兴也要笑。即使不悲伤,也要流出眼泪抽泣。)
年幼的鲁尔,一直在对自己这么说。
(……只要这样子撒谎,明天也能吃上面包了……)
这样的生存方式,一定很符合自己的个性吧。某一次,上代头目见到了鲁尔,不仅看穿了他的谎言,还说要收养他。
『谢谢你。我很高兴你能喜欢我。我会尽全力努力的。』
鲁尔这么说著,对上代头目露出了笑容。
但实际上,他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从今以后,只要撒个谎,笑出来,每天就能吃上饭了。)
那一刻的安心感,鲁尔至今仍记忆犹新。
只要说谎、伪装自己、讨好别人,就不会挨饿。重要的只有这点而已,所以去了上代头目那里之后,也按照他说的去锻炼。
被表扬时装出高兴的样子,被责骂时装出反省的样子。多亏一直在拼命观察大人,作为要表现得跟护卫对象一模一样的『替身』技术,也越来越熟练了。
(不过。)
随著身高的增长,时常会有道疑问掠过心头。
(……我到底会因为甚么而感到高兴来著了……?)
就在他变得搞不清楚这一点的时候,鲁尔去了一个国家,担任公主的护卫。
时期仅是一年左右,是非常短暂的时间。鲁尔那时大约十一岁,而那个公主,没记错应该刚满十六岁。
『鲁尔。鲁尔你觉得甚么东西才是幸福了?』
对于总是那样子爽朗地笑著这样问自己的公主,鲁尔觉得很烦。
(作为『影子』的猎人,不需要甚么幸福。)
『还有,你喜欢吃甚么?我想告诉厨师鲁尔想吃甚么,然后让他做啊。』
(喜欢的东西也不需要。……一旦意识到这种东西,便会一并意识到讨厌的东西吧。)
『我,马上就要政治婚姻,嫁到别的国家去了。能在这个国家和你们一起度过的时间也寥寥无几了。』
金色头发随风飘动的公主,一边把头发拢到耳边,一边落寞地微笑。
『希望在那之前,能看到你真正的笑容。』
『真是温柔的公主。像我这种人,你为甚么会那么期望了?』
嘿嘿笑著一问,她摸了摸鲁尔的头。
『那是因为,我想在嫁过去的那边,能尽可能过得幸福一点。』
『……?』
『因为我想相信,通过我的政治婚姻,这个国家像鲁尔一样的孩子,会因而变得幸福。』
她的微笑中,似乎带著一丝阴霾。
『如果能相信这一点,我在夫家一定也能感到幸福。』
当时的鲁尔,完全不明白公主为甚么会说这种话。
即使观察了也不晓得个中真面目,那位公主还是第一个。然后,正因为如此而变得变成「想要知道」了。
这是他久违地,切身体会到的『自身的感情』。不是为了讨好谁,也不是为了假装成为谁而抱持的,那种纯粹的心情。
所以才拼命观察。为了留在她身边不被撤换,他比以前更努力地锻炼猎人的本领。
完全没把她所期望的,『让鲁尔露出真正的笑容』的愿望放在心内。
(我笑不笑,和那个人的幸福没有关系吧?)
然而,他也明白「想让主君幸福」这种愿望,有多不知天高地厚。
(能让那个人幸福的,是会成为她的丈夫的人。……所以,在那个人出嫁为止,我都得拼上性命保护他。)
然后,她出嫁了。
出嫁的是个大国,听说是对方的皇帝,命令跟公主缔结婚姻。
既然是出于对方期望当上新娘,那想必会幸福的吧。即使是政治婚姻,也能如她所期望的那样地笑出来。
但是,鲁尔很快就明白,这种想法太天真了。
『──听说她,好像自尽了。』
从头领那里听到讣告,已是一年后的事了。
『我派了一个猎人去查探。对面发布说是得了病,不过那是假的。』
『为甚么要自戕了?难不成,是因为孩子胎死腹中而伤心……』
『不是,有消息说她在生孩子前就已经瘦得不得了,身体很虚弱。看来是在那边也受了甚么罪吧……』
包括头领在内的猎人,互相窃窃私语。
『这个国家之所以能够不被外敌入侵,就是因为那人缔结了政治婚姻,一个人背负了所有的不幸啊。』
看来公主出嫁,是因为被选定为人质。
甚么出于对方期待而成为新娘的,才不是那么幸福的事。正因为如此,她才会收集这些小小的愿望,当作为能在夫家坚强地活下去的希望吧。
『太可怜了……对那人来说,一定是比死还痛苦的环境吧。』
头领嘟囔了一句。
『──嫁到那个叫做卡尔海因的国家……』
那时候,他学会了一件事。
那就是,被当作国政棋子的公主,不可能透过政治婚姻获取甚么幸福。
实际上,对于本国的公主遭受到这种事,王室一声也不敢吭。
『多亏交出了那孩子,卡尔海因皇帝才放过了这国家。……那孩子,是我们的光荣啊。』
看来王族这东西,就是得为国而生、为国而死。为了达成那份责任,即使是不情愿的婚姻也要笑著接受,即使不愿意的话也不许哭。
(甚么啊。那不是和我们一样吗?)
尽管被说想看到他真正的笑容。但是,鲁尔所抱持的,只有新的决心。
(甚么自己本身的感情,这绝对不能要。……只在必要的时候笑,必要的时候悲伤,那样做要轻松得多了。)
从那以后,鲁尔和养育之亲的头领,一起走遍许多国家。
这个猎人集团,说白了就是受雇的佣兵。只要肯出钱,不管哪里都会去,每次都更换侍奉的主君。
即使不是能拿出大钱的国家也没关系。因为在小国工作时得到的情报,在大国受雇时就会派上用场。而上任头目为了让鲁尔继承,尤其积极地接受小国的委托。
其中就有西格威尔国。
当时与鲁尔同为十五岁的王子卡迪斯、和十岁的哈丽特都在那里。
带著成熟笑容的卡迪斯,跟只是用完即弃的护卫鲁尔正眼相对,并直接要求握手。
『今后就请多关照了,鲁尔。……这位是我妹妹哈丽特,虽然她很懦弱呢。』
躲在哥哥背后,目不转睛地注视著鲁尔的少女,单看外表倒是一副刚强的表情。
乍一看好像在瞪著自己。不过,对于习惯于观察别人的鲁尔来说,很快就明白那只是怯懦和害羞而已。
所以,他才微微一笑。
为了不吓到懦弱的少女,他摆出了开朗而温和,不强加于人的表情。
『您好,今后请多多关照,卡迪斯殿下,哈丽特殿下。』
『……!』
因为这样,哈丽特一点一点地跟鲁尔熟稔。鲁尔在两人面前笑著,心里在想。
(反正这个公主大人,也会因为政治婚姻而变得不幸。)
但另一方面,他们两兄妹,却毫不顾忌地亲近鲁尔。
『鲁尔!鲁尔真厉害啊。走路完全没发出脚步声,弓箭百发百中。鲁尔变身成我的时候,父亲大人他们都没发觉到。对吧,哈丽特?』
『嗯……!』
听到卡迪斯的话,哈丽特双颊涨红,点了点头。
这种东西,只是为了生存才学的。但是,鲁尔却佯装高兴。
『两位殿下,承蒙褒奖,是属下荣幸。』
『我不是说过了吗,说话不必那么拘谨。我们年纪也差不多,希望你可以把我们当成朋友来看待。』
『……朋友?』
那个时候,差点要露出奇怪的表情。但是,卡迪斯和哈丽特却全无疑问地微笑。
『对啊,鲁尔是我们的朋友啊。』
『……是朋友。因为,我最喜欢鲁尔了。』
当时,从心底为他们而惊讶了。
一个国家的王族,跟一个被捡来当佣兵的人,不可能成为甚么朋友。
话虽如此,在这个场合所需要的,应该是像朋友一样的举止吧。
『谢谢……你能这么说,我很高兴喔。』
当时,鲁尔以为自己像往常一样撒了谎。
然而,内心却隐约产生了一种温暖的感觉。
(……这是甚么啊。)
这种感觉好像很不舒服,静不下来,但却又似曾相识。
(难不成,我在高兴吗?)
别开玩笑了。
这种感觉对于谋生完全没必要。抱持著这样的东西,会影响工作的。
(扔掉快扔掉,这种东西。如果因为这种感情,害得自己保护不了这些家伙的话怎么办?)
这一次,一定要好好守住。
与他那决心相反,在西格威尔国内展开了认真的王妃教育后,哈丽特的头变得越来越低了。
因为在意沃特说的话,留起刘海遮住脸,不再看著周围人的眼睛说话。原本性格就很懦弱,再加上母亲的严厉教育,渐渐失去了笑容。
只有在读书时、或是谈论那本书的时候,才会露出明朗的表情。
在这种状态下过了几年,养父去世了,鲁尔继承为猎人的头领。这时候,同盟国法布拉尼亚提出邀请,想哈丽特到那里去。
虽然名义上是新娘修行,但总有种不祥的预感。鲁尔向卡迪斯建议,让自己作为护卫前往法布拉尼亚。
既然安插男性护卫不行,那就装成女人好了。可是法布拉尼亚方面只允许一名侍女同行,拒绝其他一切护卫。
『鲁尔,你能不能去看看哈丽特的情况?』
卡迪斯恳求鲁尔,是在哈丽特离开后不久的时候。
『太奇怪了。都半年了,连信都没回……』
(真傻啊。你知道妹妹在夫家发生甚么事又有甚么用?)
因为,反正又无能为力。
(西格威尔国没有能够与其他国家周旋的武器。如果同盟国之间不互相帮助,便无法抵御大国侵略。……要是违抗同盟领袖的法布拉尼亚,这个国家也无法生存下去了吧。)
尽管如此,鲁尔还是拍了拍卡迪斯的肩膀,露出了安慰的笑容。
『交给我吧,卡迪斯,我会好好去找她,万一有甚么事,我会去帮她的了。』
『鲁尔……』
随后,鲁尔前往法布拉尼亚,知悉了发生在哈丽特身上的一切。
被轻视、被谩骂、被嘲笑。最后,甚至好像被卷入了赝币风波里。
随行的侍女长,似乎拼命地保护哈丽特。好像是带头责骂哈丽特,制造出一种让第三者难以插嘴的氛围。
但是,这种小伎俩根本无济于事。
『欢迎回来,鲁尔……哈丽特她怎么样了?』
回到西格威尔国的鲁尔,对憔悴不堪的卡迪斯露出了微笑。
『虽然看起来很忙,但看起来很幸福。一扯到妹妹,你就变得很爱操心了呢。』
『真、真的吗……!?』
他想,自己一定不曾展露出像那时候那么完美的笑容吧。
『哈丽特一定会幸福的。所以,你也不要责怪自己,觉得自己拿妹妹当牺牲品了。』
从那以后,鲁尔一直做著认为是最佳的准备工作。
包括谍报活动、收集赝币的证据、训练自己的部下。也向卡迪斯进言,叫他培养女性骑士,准备一有『机会』来临就能立刻行动。
但问题是,那个机会却没有要到来的迹象。
即使想要潜入法布拉尼亚,也无法接近哈丽特。而且不知道是不是赝币的缘故,不止城内戒备森严,而且国王总是待在哈丽特的身边。
赝币只要被用一次就完了。就在他著急的时候,一件意想不到的事突然袭来。
卡尔海因的皇太子订婚,向各国发出了邀请函。
不出所料,法布拉尼亚抓住了这个机会。允许一直以来被执意限制出国的哈丽特外出,命令她使用赝币。
另一方面,在西格威尔国,正好卡迪斯身体抱恙。鲁尔提出当他的影子后,没有前往卡尔海因,而是瞒著王室,前往法布拉尼亚。
然后钻进船里,在法布拉尼亚女骑士的饮料中掺入药物。打算一抵达卡尔海因,就让护卫骑士离开哈丽特,以达成『目的』。
之所以会发生意外的失策,是因为出现了一位名叫莉榭的美丽少女。
珊瑚色头发的少女,以凛然的样子,待在本应没有护卫的哈丽特的身边。
卡尔海因应该没有女性骑士才对。本以为她是紧急凑成的护卫,然而那少女却无多余动作。那举止几乎就是一流的骑士。
鲁尔跳到屋顶上,在不可能被发现的地方监视。然而,少女却笔直地抬眼望向鲁尔。
柔软的樱花色双唇,挺拔的鼻梁。长长的睫毛,圆圆的大眼睛,就是隔著望远镜也能看出来。意志坚定的双眸射中了鲁尔。
少女的眼睛,美丽得让人不由得屏住呼吸。
在她走进巷子的瞬间,就知道她在邀请自己。但明知如此,还是条件反射般追上去。
那刀法,非常纤细而精湛。
明明如此,下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却自称是『卡尔海因皇太子的未婚妻』。
(没想到那个小姑娘是真货,还把哈丽特彻底改变了。)
鲁尔轻轻叹了口气。
(那个小姑娘,也不是去理会别人的时间吧?……卡尔海因的新娘,政治婚姻的人质。绝对不可能得到幸福。)
所以,鲁尔对她说。
『如果你不想和那个皇太子结婚的话,我就把你掳走吧。』
装作开玩笑,但那其实是发自内心的提议。
即使通过政治婚姻嫁过去,新娘也不会幸福。哈丽特也好,过去没能保护的公主也好,都会那样子变得不幸。
甚至乎,那名叫莉榭的少女,要嫁到的还是跟那位公主一样的卡尔海因。
然而,莉榭明确地说道。
『即使和那人结婚,会有甚么样的灾难降临,我也不会因此而变得不幸。』
这句话毫无迷茫。
『我要成为那人的新娘。──我已经选择了,如何度过这一生啊。』
条件反射般地觉得「这个少女很危险」。
因为鲁尔都产生出一种,以为自己害怕的事情、或是内心所希望的事情都被看穿了的错觉。和她明明才相遇没几天,她却彷似在自己身边待了好几年。
如果自己所流露的感情被看穿是作伪,如果内心的真意被察觉出来,那么鲁尔一定没法支持下去。
(……都事到如今。害怕甚么的,根本不必要吧?)
鲁尔缓缓睁开眼睛。
礼拜堂的门打开了,法布拉尼亚的女骑士走了进来。
(外面的气息稍微增加了,十四。在这里的有十五个人。……二十九人,齐了。)
而那些女骑士,则向鲁尔投以窥伺的目光。
(真是稚拙啊。杀气完全掩盖不了。)
不过在这种场合,从一开始就不隐瞒或许才是正确答案。鲁尔轻轻摇了摇头,低头看著被绑在眼前的哈丽特。
「……多亏你呢,哈丽特。」
他小声编织语句,哈丽特的肩膀猛地一缩。
「你从以前开始,就拼命地观察周围的气氛,所以才一直战战兢兢。……你早察觉到我想做甚么,然后配合了我对吧?」
「鲁、鲁尔。你,果然……。」
鲁尔转身背向哈丽特。
「话虽如此,但作为一个猎人还是有点受伤。你也好,那个叫莉榭的小姑娘也好,这么容易就被看穿的话,我就没有立场了。」
「……你从刚才起,一直在偷偷摸摸说些甚么?」
一名女骑士走到鲁尔面前。
「没甚么,只是打算作好生离死别而已。」
「鲁尔!!不、不行……」
「是吗……不管怎么说,你俩都会死在这里。」
听了那廉价的台词,鲁尔轻轻耸了耸肩。
「真过分啊。明明很期待被法布拉尼亚雇佣,没想到会被骗被杀啊。」
「别开玩笑了。你一开始就是为了让哈丽特逃走才来这里的吧?」
「对呢,而你们也是,从一开始就打算同时杀死我和哈丽特──」
真是一场愚蠢的闹剧。心想差不多这样就好了吧,鲁尔大大地伸了个懒腰。
「……真是游刃有余啊。你以为一个人就能保护那个女人,打倒将近三十名骑士吗?」
「你们从根本就搞错了。我们和你们骑士不同,不执著于『战斗』。」
她们露出无法理解他在说甚么的表情。不过,那也不打紧。
「而且,说到底,我本来就没想过能两人一起活下去。」
「……原来如此?是丢下那个女人,自己一个人逃走吗?」
「最后还有一点。」
鲁尔笑了笑,指著正上方。
「我又不是一个人。」
下一个瞬间,女骑士一齐露出警戒。
但为时已晚。
就在她们眨眼的瞬间,鲁尔的周围,五名部下从天花板上跳下来。
「怎可能!!是同伴,到底是甚么时候……!?」
「从一开始。没能察觉出气息,真遗憾呢。」
「头领!已经确保了哈丽特殿下!」
鲁尔没有回头,也感受到背后的哈丽特的气息。可能是在被束缚的状态下反抗吧,哈丽特悲痛地叫道。
「等等,请放开我……!!再这样下去,鲁尔会……!!」
「那就拜托你们了。一切照说好的。」
「头头,真的……」
「我说快上。」
做出了快滚的动作后,便再没人提出异议了。
哈丽特的嘴好像被堵住了,只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部下们打算用吊在天花板上的绳子,就这样往上逃。
(压根儿没打算战斗。……我们的目标,终究是让哈丽特逃走。)
鲁尔舔了舔嘴唇,歪著头露出了轻浮的笑容。那些骑士大概会感到不快吧。
「他们要往上逃了,绝对不能得逞!要从下面抓住绳子,拽他们下……」
「噢!」
瞄准正要往前冲的骑士,扔出了藏在袖子里的匕首。
趁著在骑士畏缩的瞬间,他一口气冲了进去。膝盖直撞鸠尾,顺势扭动身体的轴心,用后跟踢飞另一个骑士。
「你这家伙……!!」
鲁尔冷眼直视著畏缩的骑士。
「放心吧,我不会杀你们的。」
「直到最后,还瞧不起人!」
「嗯,所以说,你们每一句台词都很廉价吶。」
并没打算侮辱甚么。单纯是与其把对方变成尸体,还不如让她昏过去,更能打击敌方的士气。
而且,要是在这里赢了就没意义了。
「唔、唔……!!」
听到哈丽特含混不清地呼唤著自己。
同伴应该在教堂的屋顶,只要把绳子拉上来就成,只要能爬到那里就有办法。从声音的位置来推测,大概还剩下几公尺吧。
(如果只是单纯让哈丽特逃走,事情就简单多了。)
那种机会多的是。无论是在法布拉尼亚,还是驶往这里的航路上,抑或是在卡尔海因度过的这几天里。
(但是,仅仅这样就没有意义了。如果哈丽特在这里消失了,法布拉尼亚为了封口,会嫁祸给哈丽特,然后再进行搜查吧。)
那样的话就没有退路了。也会逼得西格威尔国要为哈丽特的所作所为负责吧。
「头领!来到上面的窗户了,之后会从这里溜掉!」
「啊,拜托了。」
「你们!不要让哈丽特逃掉……啊!!」
扔出去的匕首,刺到了骑士的腿上,让她昏迷过去。涂在刀刃上的麻药,是没加稀释的原液。
鲁尔跳上会众席,把椅背当作垫脚石。跳到中殿后,背对著门,挡住了路。
「还剩十二个人?」
「……杀了他!!」
骑士们一齐扑了过来。
轻轻闪身,五把匕首呈放射状飞了出去。细长的刀刃一刺,骑士便发出巨响倒下。
接著瞬间弯下腰,手撑在地板上。向挥刀砍来的骑士横脚一扫,她们都引人发笑地中招了。即使使用卑劣手段,但法布拉尼亚骑士使剑时似乎也是用正攻法。
所谓堂堂正正的比试,对鲁尔来说无聊顶透。
(要看的就只有结果而已。不管过程如何,达成目的的一方就是赢家。)
人数骤然减少了,只剩下三名骑士。鲁尔笑著,轻轻吐了口气。
「在潜入你们国家的时候,我找到一份关于赝币的详细计划书。」
「……甚么?」
「这是国王沃特亲笔书写的,还清楚留下了签名。真不愧是沃特陛下!大概是被这伟大的计划迷住了,想把自己的功劳记录下来吧。」
「不、不可能有那种东西!」
当然,一如骑士所说。再愚蠢的国王,也不会特意留下那种东西。
不过,如果不存在的话,那制造出来就好了。
鲁尔收集了有关法布拉尼亚的情报,并记住了国王沃特的笔迹。就这样,他炮制了一份计划书,启动了计划。
「人嘛,比起无聊的真相,更喜欢有趣的谎言啊。」
「……你这家伙……」
「我以说谎为生,所以很瞭解他们的心境。只要是有趣的传闻,再推波助澜,就会有很多人想将它当作成事实传播开来。」
法布拉尼亚的人应该很清楚这一点。因为无论是给哈丽特安插罪名,还是让卡尔海因蒙上不白之冤,都是打算利用民众的这种心理吧。
「即使是没有实态的传闻,也会因为相信而被当作是真。──所以,在这里。」
鲁尔笑著,拿出一把匕首。
「准备一具与法布拉尼亚敌对的人的尸体吧。」
「甚……!?」
骑士们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哑口无言。
「有沃特签名的赝币计划书。应该是盗走了那份计划书的西格威尔国佣兵的尸体……这种东西,要是被连法布拉尼亚也鞭长莫及的卡尔海因国民知道的话,局势会发生甚么变化呢?」
「不、不会吧……」
「没错!谣言越传越广,总有一天会牵涉到正式的国交。一旦被国际社会怀疑,实际上制造了赝币的法布拉尼亚,无论如何也逃不掉的。」
听鲁尔这么说,骑士们不约而同地往后退了一步。
「你认真的吗!?难不成,你就是为了这样而」
「死喔。那是最快捷,而整体损害也最小。」
鲁尔举起手中的匕首,像玩游戏似的摇晃著。
「这把匕首上喂了毒,那当然是让人痛苦而死的剧毒了。如果准备好这样子断气的尸体,传言就更会添油加醋了。」
「……有种试试看。就算你想要自杀,我们只要处理掉尸体就行了。」
「很遗憾,我的部下正留下来监视,计划是我死后立刻引起骚动,把民众召集到这里。」
这样一来,她们别说藏匿不了鲁尔的尸体,甚至躲不过众多目击者的目光。
(──嘛,我能做的也就这些吧。)
鲁尔看著骑士的脸,露出了轻飘飘的微笑。
(那个叫莉榭的小姑娘,也给她下了无法动弹的份量的药。……这样一来,卡尔海因只是被卷入的受害者的理论就能成立了。)
这样子给别人添麻烦,也不是没过意不去。
鲁尔苦笑了。对于这个名为卡尔海因的国家,明明有著类近怨恨的感情才对。
(还对部下说过『如果卡尔海因的皇太子追上来,就拖住他脚步别杀死他』。)
如果将所有的骑士都打晕,那鲁尔被她们杀死的说法就说不通了。如果是这里的三个人,即使她们想追上哈丽特,部下也能完美摆脱才对。
「谢谢你们奉陪。……那么,是时候完场吧。」
鲁尔一转刀,把刀尖指向自己。
「等等!!你别再……」
「我不等。不好意思,你一步也不许动。」
这样一来,至少可以保护到哈丽特吧。
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幸福地笑过了。也许是天上的云散去了,阳光从彩色玻璃射进来。
在那光芒所祝福下,就在他想要将刀刃刺进自己喉咙的瞬间,他察觉到一股奇怪的气息。
「……啊?」
鲁尔立刻抬起了头。
映入眼帘的,是画满整个天花板的女神画像。不过,没时间被这些东西吸引目光。
因为,装在教堂窗户的彩色玻璃,咔嗒一声碎裂了。
「甚……」
破散的碎片,一边闪烁一边碎裂掉下来。
化作成红色、蓝色、五颜六色的结晶,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而就像要避开那阵琉璃雨一样,有甚么东西飞了进来。
「──!?」
随风飘扬的,是美丽的珊瑚色的头发。
穿著茶色长袍的少女,飘荡著礼服的下襬落下来。
不,与其说是落下,不如说是轻盈得像飞舞般从天而降。
而她的手里,还抱著一把与体格不相称的黑色长剑。
她在空中披上兜帽,就那样蜷缩著身体,一边作出受身滚在地上。
她身上穿的长袍,所用的布料就像自己进入森林时会用的一样。不把玻璃碎当一回事的少女,起身后拔出了剑。
然后,准确地弹开了鲁尔的匕首。
「!!」
因为完全事出意外,所以匕首被打得老远。
少女就这样子转身,精巧地摆好架势,然后直接冲向法布拉尼亚的骑士。
一阵没劲的惨叫传来,剩下的三人都倒在地上。鲁尔呆呆地看著这一连串的经过。
「鲁尔!」
被她清晰地呼喊名字,他这才回过神来。
可是,这不可能的。
她不可能在这里。因为,毫无疑问,她刚刚才喝了加了麻药的茶。再说,也搞不懂为甚么她不是从正门进来,而是从上面跳下来。
「我不是说过了吗?如果你想要拯救哈丽特大人,我愿意协助你……不过,拯救的方法不可能是牺牲你。」
然后,她理所当然地断言。
「所以,我才来救你的。」
听到这句话,他不由得头晕目眩。
「你没事吧?没有受伤,没有过早服毒吧?总之你先离开这里,之后再好好谈一谈……」
「……等等。虽然你好像温吞吞地操心我,但还有其他的法布拉尼亚骑士在。」
让哈丽特逃走的部下,应该不至于犯蠢被人发现。这样一来,剩下的十多名骑士,现在还守在教堂外。
「这座教堂已经被包围了。如果不赶快逃走的话,你也会有危……」
似是要打断鲁尔的话,教堂的门开了。鲁尔立刻拔出匕首,将少女护在背后。
然而,出现在那里的,并不是他所忧虑的法布拉尼亚敌人。
(……骗人的吧。)
「阿诺特殿下!」
少女高兴地叫著他的名字。
她的嘴唇绽开,露出了最美的微笑。
祖母绿色的宝石眼睛,像在看重要的东西一样闪闪发光。
她视线所至之处,是一个一脸没趣的美男子。
「你为甚么会在这里?还有,法布拉尼亚的家伙……」
「那个的话,我已经收拾好了。」
阿诺特・海因带著理所当然的口吻,走了过来。
在敞开的门的另一侧,可以看到如他所说的惨状。所有的法布拉尼亚骑士,似乎都昏了过去。
(不可能。我的部下,应该困住了阿诺特・海因才对……)
「对不起呢,鲁尔,我借了你的弓和箭,让其他人都睡著了。」
「…………吓?」
阿诺特・海因从哑口无言的鲁尔的身旁走过,站到少女面前,一边帮她脱下长袍的兜帽,一边这样问道。
「莉榭,没受伤吧。」
「是的,如你所见,一点伤都没有。」
(……明明服了猎人特制的强力麻药……)
明明在城里安排了一班优秀的弓箭手,却能从中突围而出。
打碎彩色玻璃跳下来,以五点著地。
即使跟骑士对战,但好像『一点伤都没有』。
而阿诺特・海因面对十人以上的骑士,连鲁尔能注意到的惨叫声都没让发出,就将她们全灭了。
「……不不不,真的,饶了我吧。」
鲁尔情不自禁地按住了额头。
假若莉榭正常地从大门进来,那样的话还有自信可以不动摇,能够直接自杀。但是,从上面跳下来实在出乎意料。
全因为这样,才完全放松了警惕。
「……你们两夫妻是怪物吗……」
这么一说,莉榭的脸颊一下子泛红了起来。
「还……还不是夫妻啊……!!」
无论怎么想,最先该反驳的应该不是那一点。
(而且还摆出那么难为情的样子。)
瞪著他的表情,就好像在闹别扭似的。看到她的脸,鲁尔都快要举手投降,不禁咂了咂嘴。
(好可爱啊。……可恶。)
遗憾的是,喂了毒的匕首就只有那把。
不曾想过会失败的轻慢,让他认识到了自己的不成熟。
(这样的话,别说甚么撒谎了……)
* * *
(真的,还好赶上了……)
把黑色的剑收进鞘里,莉榭轻轻吐了口气。
从鲁尔手中弹开的匕首,刀尖上涂了毒。在那一刻已经可以想像得到,他一定是在想著没甚么好事的计划。
(不祥的预感果然没错。如果鲁尔真的想逃走,那即使是阿诺特殿下的近卫骑士,也不可能那么快便发现。)
说到底,这一次的鲁尔,到处都是毫不设防的漏洞。
如果是莉榭所认识的他,即使计划的一部分被揭穿了,也不会主动说出剩下的一切。如果想让敌人服下麻药,即使被拒绝也会巧妙地哄骗,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服下。
(如果只是单纯地把人掳走杀死的话,也不会选择荒废教堂这种显眼的地方。这样一来,应该是想利用教堂挑高的天花板……也就是说,可以想像他们选择了对猎人有利的战场。)
跟阿诺特一起来到的教堂四周,法布拉尼亚的骑士正森严戒备著。
话虽如此,这也是预料中事。莉榭拜托阿诺特应付她们后,自己爬上教堂的屋顶,从那里跳进了内部。
虽然自认这是最好的选择,但眼前的阿诺特却一脸苦涩。
「……即使想要入侵,有必要特意打碎彩绘玻璃吗?」
「我觉得发出巨响,比较能吸引所有人的注意。」
尽管也有普通的窗户,不过猎人好像从那里带走了哈丽特,那样是阻止不了鲁尔的。话虽如此,把东西弄坏了还是很心痛。
「得给施耐德主教写信,说对不起,我打碎了玻璃……」
「反正是将要拆除的荒废教堂,只要你没有受伤,剩下的就不用管了。」
「不能这么说,可能会给拆卸工作带来不便。」
但是,现在最重要的事项并不是这点。
鲁尔浅浅地靠在会众席的椅背上,按著额头,散发著在猎人人生时从未见过的气氛。
就在莉榭正要向鲁尔喊话的时候,背后的大门那边,传来了非常痛苦的声音。
「呜,鲁尔……!!」
「哈丽特大人!?」
应该是片刻不停地跑过来的吧。冲进教堂的哈丽特,一直急促地喘息。
「还、还活著……」
声音虚弱得几乎要哭出来。
但哈丽特并没有因此瘫倒。她紧抿双唇,视线立刻从鲁尔身上移开,转为抬头看向莉榭这边。
几乎要伏倒在地那般双膝跪地,额头几乎要贴在地板上。
「……阿诺特殿下,莉榭大人!实在、万分抱歉……!!」
「哈、哈丽特大人!不要紧的了,请抬起头来……」
哈丽特白皙的手腕上,留下了磨擦的伤痕。
恐怕是拼死挣脱绳子吧。渗出的血见者心痛,说明了她有多拼命。
哈丽特低著头,伴随著痛苦的呼吸,拼命地编织言辞。
「给卡尔海因添了莫大的麻烦……这个人,鲁尔所做的一切,责任都在我身上……!」
「别这样,哈丽特。」
鲁尔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跪在哈丽特身边。
「你甚么都没牵涉在内。既然这样,你也晓得就算低头赔罪也毫无意义吧。」
「不行!明明是为了救我,怎么可能『没牵涉』了?我……」
哈丽特的呼吸好像真的到了极限,不停地咳嗽。莉榭看不下去,想要跑向哈丽特。
然而,旁边的阿诺特抓住了她的手腕。
「阿诺特殿下……」
阿诺特阻止了莉榭,代替她走了过去。
听见脚步声嘎吱嘎吱地作响,哈丽特吓得双肩一缩。鲁尔皱起眉头,抬头望著阿诺特,嘿嘿一笑。
「皇太子殿下,抱歉了,哈丽特跟这个计划无关。」
阿诺特一言不发望向鲁尔。虽然莉榭看不见他的脸,但恐怕他的表情一定很冰冷吧。
「吶?我会把我企图做的事情一五一十说出来。之后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是要狠心杀了我,还是拿我泄忿把我当作任意宰割的奴隶,都随你的便。」
「鲁尔……不、不行,求求你了。」
阿诺特打断哈丽特的话,跟鲁尔这么问道。
「说这么久,你到底打算怎么办?」
「……你问得倒是坏心呢。」
暗带著自嘲的笑容,鲁尔皱起了眉头。
「我冒犯了大国卡尔海因。这样的话,也只能拿我的命来填罪了吧?」
他的态度还残留著几分轻浮,不像是在真心道歉。
然而,鲁尔之所以做出这种举动,是因为他有他的想法。
(鲁尔肯定是故意摆出傲慢的态度。为了把阿诺特殿下的怒火,从哈丽特大人发泄到自己身上……)
阿诺特一脸没趣地开口了。
「『负起责任』这句话,只有能承担责任的人说出来才有意义。」
哈丽特紧紧地蜷缩著身体。
「甚么献上性命,这种无聊的提案也是一样,你的性命,对我来说没有价值。」
听了阿诺特的话,鲁尔笑了笑,歪著头。
「那样的话,我希望能就这样子死掉啦。因为预计以外的事,害我的计划都彻底泡汤了。」
「……鲁尔,你果然是想藉著自己的死,将哈丽特大人从法布拉尼亚手上拯救出来吧?」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鲁尔的想法不难想像。
莉榭知道。在猎人的人生中,鲁尔曾经明确地说过。
『别看我这样,我对西格威尔王室可是忠心耿耿的啊。』
那是没能拯救哈丽特的未来。
作为曾经的伙伴,她很清楚,这是他假装开玩笑的真心话。
鲁尔笑著继续说。
「那也没办法吧?单纯地拿赝币一事质问的话,只会让哈丽特当上活祭品罢了。如果想同时保护西格威尔国和哈丽特,多少需要一些计谋。」
鲁尔说得没错。
即使卡尔海因跑去告发,法布拉尼亚也不会因此而被问罪。法布拉尼亚会抗辩,也有国家会为法布拉尼亚撑腰吧。甚至可能会有其他国家,趁乱发动战争。
正因为如此,就算不待阿诺特发动战争,便引发其他新的战争也不稀奇。
如果阿诺特的父亲、卡尔海因的现任皇帝知道了这件事,会采取甚么样的行动也无法想像。阿诺特肯定也知道这一点。
(所以鲁尔才用毒匕首……只要鲁尔死了,舆论就会倾向西格威尔国,不利于法布拉尼亚。)
搞不好,他可能还为了加速舆论而伪造证物。鲁尔在这种时候可能会选择的手段,莉榭好歹也想像得到。
这时,阿诺特开口了。
「关于法布拉尼亚的赝币,我当然不会坐视不理。」
「……阿诺特殿下。」
莉榭站在他身旁,抬头看著他的侧脸说。
「请问可否给我一点时间?像科约尔国那样,我想考虑一下,有没有能让西格威尔国和卡尔海因同盟的甚么妙计。」
刚才阿诺特对莉榭说过,还有一种不是以骑士的身份,而是以皇太子妃的身份去帮助哈丽特的方法。
只要找到不受现任皇帝怀疑,能与西格威尔国结盟的理由,这件事实就足以成为西格威尔国的后盾。即使西格威尔国被冤枉伪造赝币,只要向同盟国亮出卡尔海因这名号,就不会单方面受到法布拉尼亚的攻击。
无论如何都要找出那条生路。但是,阿诺特没有望向莉榭。
「殿下……」
「没那个必要。」
话语带著冷峻的声音,莉榭反射性地屏住了呼吸。
然而,下一个瞬间,阿诺特继续这样说道。
「……我国今后计划重新制作货币。」
说出了意想不到的话,让她眨了眨眼。
「然而,我认为现有的货币制度,总有一天会来到极限。──金、银等原料是有限的,可以预见迟早会枯竭。」
「……」
鲁尔和哈丽特,似乎也不明白阿诺特的意图。阿诺特似乎明知道这样,仍然平静地说道。
「如果为了防止赝币而把样式弄得太复杂,会增加制作费用。而且铸造也需要技术,不适合大量生产。要解决这个课题,本来就必须选择完全不一样的路径。」
「殿下,不一样的路径是说?」
「要用比金币和银币成本低、而且不会枯竭的材料制作。必须是可以大量生产、伪造困难的新货币才成。」
阿诺特低头看著哈丽特他们,明确地说道。
「目前能采取最好的方法,就是用纸制的货币吧。」
「……!?」
哈丽特呆呆地看著阿诺特。
就连鲁尔也用难以置信的眼神仰望阿诺特。可是,莉榭却在脑海中,拼命地组织阿诺特刚才所说的话的意思。
(难不成,昨天阿诺特殿下说的是……)
在改铸货币上,阿诺特似乎另有打算。
但是,当莉榭他们问起的时候,阿诺特自己却否定了。
『……那个,怎么想都是不现实的策略。』
『这是近乎痴人说梦的方案,甚至可以说是愚蠢。所以,那个方案就不用再讨论了,只不过是已经舍弃的愚蠢计策而已。』
对此,莉榭说『如果你真心希望的话,那不是可以实现的梦想吗?』。而阿诺特对此亦加以否认。
「有人会相信无形之物的实况吗?」,他的口气像是在说服谁人一样。
也许那不是对莉榭说,而是对阿诺特自己说的。
不过,有甚么东西,改变了阿诺特的想法。
「纸的、钱……」
莉榭呢喃后,阿诺特回答说。
「当然了,一张纸不可能有甚么资产价值的。那张纸……纸币,代表写在上面的面额,可以交换同样金额的金银。」
听了他的说明,她好像隐约理解了。
「你的意思是,平时可以用这些纸来代替金币,买东西之类时也可以使用吗?然后,如果像以前一样,需要真金白银的时候,也可以去兑换所兑换。」
「是啊。比随身携带同等数额的金币,面额更高,也更便携。即使国内的金银枯竭了,只要能稳定发行货币,国家的经济也不会因而停滞。」
正因为使用的是真金,所以金币的价值才能得到保证。
然而,阿诺特的对策,却从根本上颠覆了这种观念。不是拥有实际资产价值的东西,而是在日常交易中,使用的『能兑换拥有价值的金银的票券』。
(世界的哪一个角落,都没一个国家采取这种方法。……可是。)
莉榭的心开始怦怦乱跳。
(这个人,现在正想要建立这样的机制。是谁都没曾尝试过的,第一次的做法!)
「……印刷纸币用的金属版,会使用科约尔国工匠的技术。」
听了阿诺特的话,莉榭的眼睛越发放光了。
「莉榭。錬金术师米歇・伊凡做出来的东西中,应该有耐水性高的墨水和纸吧。」
「是的,我听说不仅是水,就算加以摩擦也不易渗透。」
「如果是錬金术师所创造的新材料,这方面也难以到手伪造。这也就达到了最初防止赝币而改铸的目的。」
她心里雀跃地点了点头时,阿诺特继续说道。
「要促进纸币的流通,只要利用亚莉亚商会的人脉就可以了。既然都能收集到那么多的情报,应该会有坚固的网络才对。但是……」
说到这里,阿诺特低下了头。
「即使准备好纸张和墨水,制作出精致的金属版也好,如果没有量产印刷物的技术,便无法实现了。」
说到这里,莉榭也清楚明白了。在哈丽特和鲁尔抵达的那天晚上,莉榭和阿诺特读了一本书。
那是西格威尔国赠送的书。就连精致的封面设计,也印刷得很细腻。
「──西格威尔国,有优秀的印刷技术吧?」
「啊……」
哈丽特不由自主地叫了起来。
「我们会委托西格威尔国合作。在今后我国的造币事业,印刷技术将变得不可或缺吧。」
然后,阿诺特平静地告知。
「为此,我想与西格威尔国结成同盟。」
「……!!」
阿诺特说出了希望与别国同盟。
这在以前是无法想像的。在雪之国科约尔提出结盟的时候,阿诺特回答说『比起联手,侵略更符合我的个性』。
但现在却不是这样了。
她高兴得心跳加速。但另一方面,一直在听的鲁尔,却毫不掩饰自己的困惑说道。
「……等等,那是痴人说梦吧。纸钱?你打算用那来运营国家经济吗?」
被阿诺特的目光一射,鲁尔从哈丽特身旁站了起来。
「身为卡尔海因的皇太子,到底在说甚么?没有人会相信那种东西的价值。」
鲁尔的说辞,阿诺特也能理解吧。
岂止如此,阿诺特甚至想得跟鲁尔一样。毕竟他一度否定了那个想法,也不愿告诉奥利佛。
「是啊。」
对于鲁尔的话,阿诺特淡然地表示肯定。
『有人会相信无形之物的实况吗?』
他的目光,投向站在旁边的莉榭。
「──……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
与莉榭四目相对的阿诺特微微眯起双眸,用柔和的声音继续说。
「可是,这世上,真的有人会害怕死灵。」
意想不到地被对准矛头,莉榭的脸颊发热了。但是,只要看看他的眼睛,就能知道这不是为了揶揄她。
「隶属于教会的人,发自内心相信女神存在……重要的不是有没有实体,而是能否建立最根本的信心。」
对于阿诺特的话,莉榭心里有头绪。
昨天晚上,莉榭和他坐在同一张床上,解释给他听。对相信幽灵的莉榭、还有相信女神的教团的人来说,这些都是不可动摇的。
有些东西即使无形,但却确实存在。
就像昨天阿诺特,希望让莉榭看到大海的心一样。
「货币是国家发行的东西。它的实际价值,不是由包含的黄金量而定,而是受到对发行货币的国家的信心所担保。不管是金币也好、纸币也罢,那都是一样的。」
(正如殿下所言。其他国家的金币,即使含有真金,也不能用于日常生活中。)
将它说成和纸是一样,虽然未必太过大胆,但本质上并无分别。
「要想建立对纸币的信用,需要阶段性的调整吧。能否获得信用,全看国家的行动。」
「……真是意外的回答啊。尊贵的皇族大人,居然要向下面呼吁『请相信我』吗?」
「对国政的信任,不是靠恳求就能得到的,而是至今是否回应了百姓,是否建立了今后值得信任的体制。」
然后,阿诺特再次俯视著莉榭。
「……如果对国家的信心不足的话,就借用已经得到信任的事物的名义就行了。那就算是女神也成吧。」
「阿诺特殿下。这么说,是要请求克鲁什教团的协助……?」
这点也是一样,如果是之前的阿诺特的话,决计不会作出的发言。
阿诺特以前厌恶教团。
要这样的他『借用教团之名』,莉榭可是想都没想过。
「不管使用多少新素材,还是会有人企图伪造。关于这一点,我打算交给在地下社会有人脉的西奥多,让他监视可疑的动向。」
「啊,阿诺特殿下……!」
莉榭发自内心地高兴起来,抬头看著阿诺特。
「我想,大家一定会很乐意协助的。不管是西奥多殿下、亚莉亚商会、科约尔国……或是米歇老师、还是克鲁什教团!」
然后紧紧抓住了阿诺特的袖子。
莉榭希望尽可能传达出她有多高兴。
「再加上阿诺特殿下的政治手段和西格威尔国的印刷技术,绝对不是甚么『梦话』。──绝对,有可能实现……!」
于是,阿诺特的目光依然投向莉榭,表情稍微缓和了一些。
「……因为有你在,梦话才可能实现。这些人脉,都是因为你来到卡尔海因才得以建立的。」
「?」
莉榭歪著头,纠正了阿诺特的话。
「不对的,阿诺特殿下。」
「……甚么不对了?」
「允许来到这个国家的我,跟亚莉亚商会自由商谈的人,是阿诺特殿下。」
通常情况下,作为『人质』的莉榭是不被允许这么任性的。不是单纯的购物,而是能和商会做生意,正因为有阿诺特在。
「和你弟弟和解,以及饶恕了在城里安装火药装置的米歇老师也是。与科约尔国在金工技术上合作,跟克鲁什教团组织合作体制,全都是阿诺特殿下所造就的。」
这些都绝不是莉榭所联系起来的。
正是因为阿诺特的决断和参与,才得以结合在一起。
「殿下以前评价自己『比起与别国联手,侵略更适合自己个性』……」
但事实并非如此。
「这些人脉,都是阿诺特殿下按照自己的抉择而建立起来的。」
「……!」
阿诺特露出一丝惊讶的表情。
然后,像是微笑似地垂下眼睛。
「不。──毫无疑问,这都是由你联系起来的。」
「……?」
尽管不太能接受,但看著阿诺特似乎很开心,莉榭姑且噤口不语。
与此同时,鲁尔和哈丽特,却呆呆地看著莉榭和阿诺特。
「……你们,真的到底是甚么人了?连克鲁什教团都愿意协助卡尔海因?」
「嗯,我,我也许还没能全部跟得上……!不过,可是,鲁尔。」
哈丽特停顿了一下,露出下定决心的表情。
「父……父亲大人和兄长大人,可能会因为太突然而吓一跳。不过,我想说服他们。西格威尔国一直以来,都对法布拉尼亚唯命是从,不对……」
「……哈丽特。」
「不是跟法布拉尼亚,而是和其他国家互相合作的话,像以前那样单方面地受到保护是行不通的。若不是藉著我们国家的技术,踏实地发展的话,一定会……」
哈丽特一定也知道,这并不简单。
声音果然在颤抖。然而,在哈丽特的双眸里,怯懦的神色消失了。
「我……我一直为西格威尔国制作的书本之美感到自豪。不只是借助别人的力量,如果能用自己国家引以为豪的事物,与其他国家建立出平等的关系的话……」
她的小手紧紧地握实。
「即使是再弱、再小的国家……我想蜕变成,靠著自己的力量,以自己的国家的事物为荣。」
鲁尔皱起了眉头。
他会露出那样的表情,真的很少见。
「哈丽特,那只是漂亮话。要改变一个国家的存在方式,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但、但是……如果不下定决心改变,就甚么都改变不了……!」
听到哈丽特蕴藏著坚定意志的这番话,鲁尔皱起了眉头。
「……真是的。」
然后扶额头,长长地叹了口气,这么说。
「真是痛切感到不够格当猎人啊……眼神这么坚定的公主,我都没把握能把她掳走逃跑了呢。」
听到这句话,莉榭从心底里放下了心头大石。
(……在猎人人生中,从未见过鲁尔露出那样困窘的表情啊。」
他总是轻浮地笑著,隐藏著自己的真心,看起来就像是在对自己说谎一样。
(不过,这样好像就没问题了。)
在那次人生中没能保护好的哈丽特,现在没有沾手不希望的犯罪,依然在这里。
而作为猎人,拼命保护那个哈丽特的鲁尔也没有死。而且,他的表情恐怕和他的真心很相近。她吐了一口气,抬头看著阿诺特。
(果然,阿诺特殿下很厉害啊。)
想到这里,她微微一笑。
阿诺特微微瞪大眼睛,轻轻皱起眉头说道。
「……为甚么一看到我就那么高兴了?」
「诶……?」
莉榭惊讶地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颊。
「……有吗?我看起来很高兴吗。」
「刚才我进教堂的时候也是这样。」
虽然试著回想,但并没留下多少记忆。恐怕自己也无意识地放松了表情吧。
(因为,阿诺特殿下会一瞬间压制住教会嘛!即使没有亲眼目睹,但凡是剑士都会兴奋不已……)
「还有,夫妻吵架这件事,你已经消气了吗?」
「……!!」
被这么一说,莉榭想起来了。对了,现在正处于重要的夫妻吵架当中。
「嗯?」
面对他揶揄的笑容,莉榭慌忙反驳道。
「还、还没有……!!关于这件事,还有很多东西想要考虑!!」
「是吗?那么,我也要重新追究你在我不知道的地方的种种行动,说甚么『万一的时候,只要舍弃自己一个人就足够了』之类的话了。」
「呜呜……!」
随从奥利佛,果然一五一十跟阿诺特报告了。
看著抱著头的莉榭,阿诺特突然露出了挑衅的笑容。
「做好觉悟吧。」
「……殿下才是!」
莉榭用眼神向他宣战。
然后跑到哈丽特身边,抱住了她。之后再望向弄得这么迂回曲折的鲁尔。
鲁尔摆出有些尴尬的表情。
这也一定是鲁尔的真实表情。明白了这一点,心里既感到很好笑,又有一点点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