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第二章

听说莉榭在出生后差不多过了一个月,便决定了未婚夫。

也就是说,是在艾美迪国第一王子迪特里克出生之后便立即定下了。除了公爵家独生女这身份,莉榭还一直背负着『未来的王太子妃』这身份而活。

然后,与王太子迪特里克既是未婚夫妻,又是青梅竹马。

『莉榭!你这家伙,上次的考试,你好像抛离了我考了一百分吧!?』

小时候的迪特里克,每次在王城或公爵家见到莉榭时,都总是会这样子发怒。

『因为、迪特里克大人。那次考试,老师不是给了本很易懂的课本吗?老师还说过,「如果有不懂的地方,我随时都可以教」。』

『唔、唔唔……』

『明天,还会用同样的题目,再考一次对吧?』

在王太子妃教育中,还教授如何鼓励支持丈夫,怎么成为丈夫支柱的内容。话虽如此,莉榭也不只是基于这点,而是真心地告诉迪特里克。

『只要认真看一看课本,如果是迪特里克大人的话,绝对能考到闪亮的一百分!』

『我、我……』

『迪特里克大人。所以,今天和我一起念书……』

『啧,吵死了吵死了!』

迪特里克甩开莉榭伸出的手,瞪着她。他的脸涨得连耳朵都通红,一副发自内心的悔恨表情。

『我可是天才喔!?完全不念书也得了三十五分啊!!所以,比起拼命努力才拿到一百分的你,我可是更~加厉害!!是、是啊……迪特里克,给我自信一点!』

对着自己说了甚么后,迪特里克指了指莉榭。

『不要小看我了,莉榭!不久之后!你就会为着我真正的厉害!而屈服下来的啊!!』

『……呀,走了……』

迪特里克冲出王城的背影,至今还历历在目。结果,他马上被骑士发现,带了回去。

话虽如此,这样的对话,不仅限于学习上。在彼此的成长过程中,迪特里克也多次向莉榭提出各种抗议。

『不行不行,女人竟然亲自骑马!那样做的话,人家会以为是我骑马技术差劲所致的吧?』

『想偷偷上街?开甚么玩笑!万一被发现了,连我这个未婚夫的品位都要被怀疑了!』

『比起想挑战各种学问,你不是有着「作为王太子妃的本分」吗?你这种样子,每一件事都会半途而废哦?』

要说迪特里克和父母都无法禁止的,恐怕就只有提议『为了防身而想学习剑术』的时候吧。

『你要学剑……?这么说来,也曾经有过全靠王妃的护身术,从暗杀者手上守护住国王的事例呢。好,我就许了!难得这样我也奉陪一下好了!因为能自由自在地使剑,听起来好像挺开心的啦!』

但那也只是转眼之间。

大约过了一年,在第一次比试时,莉榭赢了。之后迪特里克暴跳如雷,迫莉榭放弃学剑。

『王妃居然学甚么剑,果然是荒谬至极!那样野蛮的女性,不配当艾美迪国的国母!!』

然后,那天莉榭回家的时候,家里所有的练剑物品都被处理掉了。

『如果迪特里克殿下不喜的话,那你当然没有权利这么做喔。』

『啊、母亲大人……』

『的确,我和父亲大人都命令你要变得优秀。这一切,都是为了成为更优秀的王妃。若然你学会的技能,反而伤害了殿下的心……』

莉榭的母亲,像在劝说不懂事的孩子一样,淡然地冷冷说道。

『那这种技能,就毫无任何价值。』

这件事,发生在莉榭十三岁的时候。

即使这样,那时候的莉榭还是固执地认为,自己活着的意义就是『成为未来的王太子妃』。所以,她忍耐着,努力着,一直在身边扶持迪特里克。

帮助迪特里克念书,纠正他品行就是莉榭的职责。而且那都是理所当然的。既然会成为他的妃子,所以没有办法。然后从王立学院毕业,在正式开始新娘修行之前的五月一日的晚会上。

『莉榭・伊姆加德・魏纳!你这作为王太子未婚妻毫不相称的阴险女人!』

穿着正装的迪特里克,直勾勾地指着莉谢,用他自小就没变的语气说道。

『从今天起,我要废除跟你的婚约!!』

『────……』

就在那一瞬间,莉榭终于成为自由之身。

***

(当然,在『第一次』解除婚约的瞬间,因为太过混乱,我没有那么想到……)

在卡尔海因皇都的剧场里,坐在特意准备好的特别房间的椅子上,莉榭深深地叹了口气。

这个房间,是给皇族或贵族在看戏前后畅谈时使用的房间。没有桌子,几把椅子摆成彼此相对,莉榭坐在其中的长椅上。

然后,以阴沉的心情凝视着坐在对面椅上的迪特里克。

「哼。好几个月没见了,你看起来比我想像的还要精神不是嘛!能和我重逢,你也很高兴吧?」

(在至今轮回的人生中,这还是第一次在解除婚约后见到迪特里克殿下啊。)

「莉榭,你有在听我说话吗?……喂,喂喂!」

(虽然我有很多东西想要整理就是了。…………不过,首先,最重要的是……)

莉榭挪开捂着额头的手,抬头看了阿诺特一眼。

阿诺特微微皱起眉头,坐在莉榭的旁边。直到这里为止也没有任何问题。只是,让人在意的是阿诺特的右手。

(……为甚么阿诺特殿下的手会紧紧地搂着我的腰……!?)

「…………」

而且,距离非常地近。

阿诺特左肘撑着扶手托着腮,跷着二郎腿,默默地看着迪特里克。

(因为也不能无视迪特里克殿下,没法子之下只好给他安排了地方……)

莉榭回想起刚才的骚动。

看到迪特里克的瞬间,阿诺特率先动了起来。阿诺特毫不犹豫地拉起莉榭的手,准备走出剧场。

可是,由于迪特里克全力地主张他的存在,莉榭只好死心,制止了阿诺特。因为要是就那样子在剧场的走廊上扰攘起来的话,会给其他人和骑士添麻烦。然后,来到这一刻。

坐在莉榭旁边的阿诺特,心情似乎很不悦。

(不管怎么想,阿诺特殿下都很讨厌迪特里克殿下这种类型呢。)

说到底,根据莉榭在晚会等场合观察所得,阿诺特本来就不喜欢大声吵嚷的人。

(但、但是,就算是这样!为甚么要搂得这么紧呢……)

彼此之间的距离,搞不好比刚才在特别席皇家包厢上时还要近。一想到明明又不是跳舞,却在其他人面前这么亲密接触,心里总觉得定不下来。「阿,阿诺特殿下……要向迪特里克殿下询问情况,我一个人就足够了。」

莉榭坐立不安地抬头望向阿诺特,小声问道。

「如果感觉不快,阿诺特殿下可以去别的地方等我……」

「喂,莉榭!我隐隐约约知道,你现在是在说我吧?」

「…………。」

阿诺特把视线从迪特里克身上移开,低头看着莉榭,静静地垂下了眼睛。

「──我不去。」

「诶?」

然后,明确地说出来。

「我留在你身边。」

(呜、呜……!!)

听着他那带着真诚的语气,心脏猛地跳了一下。

感到很难为情,莉榭慌忙低下了头。这时候,对面的迪特里克好像终于发现了这边的状况,大声喊道。

「不如说,你这姿势是怎么回事!?明明还不是夫妻,竟然搂着腰……!」

迪特里克面红耳赤地看着阿诺特。

「这样的行径,真是不、不知廉耻!!」

「啊?」

「哇哇……啊!!」

听到阿诺特简短的回话,迪特里克便在长椅上弹了起来。

杀气实在太冰冷了。即使只是在旁边听着的莉谢,也感到背脊发凉。让迪特里克闭嘴后,阿诺特还是没消弭杀气。

「阿诺特殿下……那个,总觉得很抱歉……」

看着迪特里克被沉重的目光注视而瑟缩,莉谢向阿诺特道歉说。

「你没甚么需要道歉的吧?」

唯独对莉榭说的话,平静而温柔。然而,阿诺特再次用冰冷的目光打量迪特里克,用暗带慵懒的氛围开口了。

「……然后呢?」

「咕……」

听到这寥寥数语的质问,迪特里克摆好了架势。

「我、我现在不是在和你,而是在和莉榭说话!」

「正因为莉榭希望对话,所以才允许你待在此处。你要知道,本来的话『你的身分不能直接和这个国家的妃子对话』。」

「就……就算说这样,莉榭应该还不是你的妃子才对。现在就把她当成自己的东西还太早了!」

于是,阿诺特用平静而轻蔑的目光看着迪特里克。

「你好像对『丈夫』所拥有的权利,有着根本性的误解。」

「你说甚么!?」

「莉榭会成为我的妻子,但不会成为我的所有物。与她有关的权利,就只有她自己才拥有。」

「呜呜……」

「只要莉榭没有危险,我就不会限制她的行动。你搞清楚,之所以不允许自由行动,正正是针对你。」

(……真的,阿诺特殿下总是尊重我想做的事。能制造场面让我和迪特里克殿下交谈,也是多亏了这个……)

阿诺特用低得像是匍匐地上的声音说。

「快回答莉榭的第一个问题……『你为甚么会在这个国家』。」

(……心情真的很坏啊……)

即使是大国卡尔海因的皇太子,如果是平时的阿诺特,应该会换一下用词才对。

至少在和其他国家的王族交谈时,只要不是交战中的敌国,也不会突然就用命令的语气说话吧。对阿诺特来说,和迪特里克对话,对精神健康果然不太好。

也是为了尽快结束,莉榭开口说道。

「迪特里克殿下。其实,我最近一直在和玛丽大人往来书信。」

「甚么!?你和玛丽通信!?」

「信上写着,玛丽大人在我离开艾美迪国后,就投身于对迪特里克殿下的『教育』。」

「!!」

莉榭到达卡尔海因后,马上便收到玛丽的道歉信。

里面有几好张信纸,都是玛丽为对莉榭所做的事而道歉,以及为了补偿而决定做的事。

在长篇大套的文辞中,也记述了关于迪特里克的今后发展。

「玛丽大人说过,即使她自己当不上王太子妃,她也要在一旁支持迪特里克殿下,让你成为一个优秀的人。」

「咕……咕呜……」

「……只是,我觉得很不可思议。即使是由心爱的玛丽大人指导,迪特里克殿下居然忍受得了那样的『教育』……」

莉榭眯起眼睛,看着迪特里克。

「迪特里克殿下。──你是从艾美迪国逃过来对的吧?」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是啊———————啊!!」

「别过来。坐好。」

「噫。」

阿诺特淡淡地威吓大喊着站了起来的迪特里克。就在这一瞬间,莉榭的腰又被搂得更紧,心脏几乎要爆炸了。

「我才不可能逃跑甚么吧!」

(比起这个,怎么总觉得,阿诺特殿下这姿态好像在守护我……!?)

重新坐下来的迪特里克,拼命寻找词语。但是,莉榭的心才管不着那个。

「因为玛丽是非常细致的,所以对那个废弃婚约非常过意不去啊……!!最近甚至开始说『我们对莉榭大人做出了天理难容的大罪。为了报答她那宽大的器量,我们不改变不成』……」

被阿诺特抱在怀里,她按住砰砰乱跳的左胸,冷静地告诉迪特里克。

「请……请不用在意我。不过,玛丽大人的这份心意太叫人高兴,让我不胜惶恐。」

「因为你不知道现在的玛丽,所以才会这么说啊!!听好了,从那以后,玛丽都会左手拿着课本,右手拿着强韧的教鞭,满脸笑容一边说『今天也要加油哦迪大人』,一边挥鞭子啊!?」

(……这倒有点想看看,究竟是怎么样的状况……)

看起来,莉榭的判断没错。

「听说以国王陛下为首,大家都很支持玛丽大人呢。」

「咕、咕呜呜!!」

「再一次学习礼仪教育,重修帝王学。迪特里克殿下因为无法忍受,在本国无处可去,所以才来到卡尔海因对吧?」

「………………。」

室内鸦雀无声。

旁边的阿诺特虽然不发一言,但对着垂下头的迪特里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着甚么污秽的东西。莉榭轻轻叹了口气,开口道。

「迪特里克殿下,玛丽大人和国王陛下,绝对不是为了跟你使坏才那么说哦?我以前也是如此。正因为想要扶持迪特里克殿下,才提出了种种的建言。可是……」

「你、你以为我是谁!?」

迪特里克打断莉榭的话,大声说道。

「我才没差劲到要全数再教育啊!从以前开始大家都说我有才能,只要肯做就能做到啊!!」

「可是,你没有做过吧,一次也没。」

「咕啊了!?」

迪特里克按住左胸,就像甚么东西刺进了心脏一样。

「『只要肯做就能做到』这句话,跟『因为没做所以做不到』同义。收起不拿出来的工具,就等同不存在。」

「呜、呜呜……」

「迪特里克殿下。能够处于『想做的话随时都可以做』的环境,本来就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情。」

在还是他未婚妻的时候,莉榭还会稍微选择一下措辞。不过今天,为了阿诺特的精神健康,她希望尽快回去。

正因如此,她决定告诉迪特里克。

「我身边的侍女,无论多么想念书,都得去照顾年幼的弟弟妹妹。你有没有想过,连『想为学习甚么而努力』都不被允许的日子?」

「呜……!」

「玛丽大人以前也是这样吧。为家人而想跟富裕的对象结婚,拼命才成功进入学院。对于这样子,说『就算当不上王太子妃都无所谓』而为迪特里克殿下献身的玛丽大人,你又有何想法?」

「这、这是!!」

提起玛丽的名字,迪特里克的脸色变了。然而,他紧握双手,拼命地挤出话说。

「你、你懂甚么啊……!!我在出生后的那几天,好歹也有努力过啦!!」

「刚出生没几天的婴儿,还不会想这种事。」

「不要鸡蛋里挑骨头!!对啊,你怎会能理解我的心情!!」

迪特里克涨红了脸,对莉榭叫道。

「明明不情愿却生为王太子,一出生就有你这个人待在我身边,你怎会明白我这心情啊!!」

「……」

听到这句出乎意料的话,莉榭的眼眨个不停。

「莉榭,你总是、总是站在我的前面!!考试分数比我高,记性又好,经常被大人关注……!!」

「迪……迪特里克殿下?」

「明明是我的家庭教师,却只有你平等地和老师说话!带你去马场时,你就会先一步和马儿要好!跑得比我快,剑术上更是惨败给你!!」

「……」

莉榭一时语塞,闭上了嘴。

「我就算努力了,也绝对比不上你啊!但就算是我,也有很多优秀的地方啊!只要不是生为王太子,我的实力也会得到应有的评价才对……要是生为王太子,至少有你这样的能力就好了!一直怀着这样的心情,我、我我……」

在惊讶的莉榭面前,迪特里克再次垂下了头。

「呜呜……」

「!!」

正当不知道该怎么搭话时,听到迪特里克的哭泣声。

「其实……我一直想成为像你一样的人……!!」

(在……在哭……!!)

莉榭愕然了。

尽管十五年来都在身边成长,但还是第一次看到迪特里克这样子哭。

(不管怎么说,我是不是说过头了。)

慌乱的莉榭,不由自主地抬头看了看身旁的阿诺特。

最近,莉榭在遇到困难的时候,总是不由自主地依赖阿诺特。她也有依赖对方的自觉,也反省过这样不太好。

(即使是殿下,在这种时候被人求助也会很为难的吧。)

虽然这么想,但阿诺特俯视莉榭,一脸拿她没办法的表情。

「……知道了,交给我吧。」

「诶?」

看来,他似乎注意到了莉榭的困扰。

(难道,阿诺特殿下要安慰迪特里克殿下吗?也许会呢。阿诺特殿下本来就很温柔。)

然后,阿诺特看了一眼迪特里克,开口道。

「──不管有甚么理由和经过。」

(……嗯?)

无论怎么想,气氛都不像是在说安慰的话。

在莉榭这么想的同时,阿诺特斩钉截铁地说。

「这不能辩护你跟毫无过错的莉榭解除婚约,将她驱逐出国外的愚蠢行为。」

「呜呜呜!!」

(啊,阿诺特殿下----!!)

那一瞬间,迪特里克哭着瘫倒在地。

「呜呜,我……我……!!」

然而,阿诺特并无丝毫的留情。不仅如此,他还蔑视哭着的迪特里克,那份冷漠有增无减。

「你知道夺走一介千金的所有后盾,把她赶到人地生疏的地方,这等同于宣判她的死刑吗?」

「死、死刑!?」

「如果你宣称自己没有这个打算,那你就更加愚蠢了。对自己的无能视而不见,甚至把责任推给莉榭,简直荒谬透顶。」

「等……那个,阿诺特殿下……!」

莉榭慌忙拦住阿诺特,悄悄地跟他耳语。

「为、为甚么要在这种情况下追击……!?」

「怎么了,刚才你的视线,不是允许说我可以补刀吗?」

「不是的!倒不如说,殿下,你绝对是明知道的吧……!!」

阿诺特也小声回话,是模仿莉榭那样做的吗?蓝色的眼睛看着莉榭,这样说道。

「我没理由要顾虑这个男人。」

(你所言甚是……!)

看他一脸若无其事地断言,莉榭不禁按着额头。

「倒不如说你太宽容了,身在这里的,可是和你废除了婚约的人啊。」

「因为……迪特里克殿下的未婚妻这个立场,是『我打从心底不需要的东西』。被剥夺了不想要的东西,有必要生气吗……?」

「……你这不是比我还要刻薄吗?」

莉榭他们放任迪特里克不管,继续说着悄悄话。这时,迪特里克开始喃喃自语。

「我……如果出生的环境更不一样的话,我应该会更加闪亮才对啊……!明明又不是我高兴才生为王太子的……」

这样的发言,也被阿诺特打断了。

「那么,你认为莉榭是因为她喜欢,所以才生为你的未婚妻吗?」

「这、这是……!」

阿诺特跷起脚,像是发自内心厌恶地望着迪特里克。

「没办法,我就问一下吧……你觉得你羡慕的莉榭,至今走来的人生中,都没下过甚么苦心孤诣吗?」

迪特里克尴尬地移开目光。与此相对地,阿诺特用手托着腮说。

「莉榭来到这个国家,只有仅仅两个月。但如果带她去参加晚会,她能记住所有人的脸,跟对方谈论各自喜欢的话题。」

听到阿诺特这么说,莉榭瞪大了眼睛。

「那……那是当然的吧。莉榭的记忆力从来都很好。」

「不对。那不是只靠记忆力。」

阿诺特否定了迪特里克的话,继续说道。

「无论是多么无聊的对话,莉榭都会真诚倾听,并且在下次见面之前调查好对话内容。即使这对她没有任何好处。」

「阿诺特殿下……」

「有一个性子烂透了的贵族,曾经跟她攀谈卡尔海因某件鲜为人知的历史话题──而之所以能够流畅地回答,正是因为她削减了睡眠时间,独力学习这国家的种种事情。」

蔚蓝色的双眸,静静地俯视着莉榭。

「我也知道她定期给兵营送些能增强体力的食品和酒。就算自己不需要,只要有利于我,她甚至会顾虑到素不相识的近卫骑士。」

(……阿诺特殿下,竟然连这种地方都看到了……)

柔和的目光投过来,感到脸颊都发烫了。

「她这样的举动,我多多都能够列举出来。就连我看不见的地方,想来也数之不尽吧。」

「你……你太看得起我了,殿下。居然会这样子被你称赞。」

「你可以更加为自己所累积的东西而自豪。」

「!」

大大的手包住莉榭的轮廓,拇指轻轻抚摸她的脸颊。

「你作为皇太子妃所付出的努力,也要好好告诉这个男人。」

「呜……」

确实,阿诺特刚才列举的这些事,除了为了避免战争之外,还有其他的考虑。

既然都以未婚妻的身份出席晚会,自不想成为阿诺特的污点,而且既然都去了,就想要好好尽职。而会记住所有的近卫骑士,是因为想知道阿诺特选择了甚么样的臣子、他会以甚么样的方式与他们相处。

(……因为是自己想要才那么做的,被夸奖而高兴应该很奇怪吧……)

心中舒畅得彷如百花盛放。

阿诺特的手慢慢地从脸颊移开。只是为了掩藏那份火热,莉榭用自己的手捂住了脸。

带着羞赧,一边细嚼阿诺特说的话。

可是,一旁听着的迪特里克,却忽地低下头发出了呻吟。

「呜、呜呜……」

(啊……!!是了,现在该先理会迪特里克殿下……!)

现在不是发呆的时候。莉榭必须尽快让阿诺特远离迪特里克。

「是我……错了吗?」

(这时候,怎么做才是正确答案呢?)

努力切换心情,思索。

(如果按照过去的人生,迪特里克殿下打算在今后一年内对父亲发动政变,结果失败收场呢。)

在过去的人生中听到这消息时,都不禁呆住了。

虽说是政变,但那始末却十分草率。迪特里克在臣子的怂恿下,采取了背叛父王的行动,但很快就曝光了。

既没能收集武器,也未能泄露国家机密。因为都没伤及父王分毫,甚至不需要动用骑士。

听说因为太早被发现,迪特里克连采取甚么行动的时间都没有。换言之,迪特里克所犯下的罪行,只有『计划背叛国王』这一点而已。

不过,这也是绝对不可饶恕的大罪。

迪特里克被剥夺了王太子的权力,陷入软禁状态。艾美迪国王太子之位,落到了年龄比迪特里克差一大截的弟弟身上。

(真的,和阿诺特殿下完全相反啊……)

在过去的所有人生中,从父亲那里篡夺了皇位的阿诺特,对莉榭的视线感到莫名其妙。

(『我干涉不了迪特里克殿下』,这在我身为他未婚妻的十五年间深深体会到了。就算不去阻止,在那场政变中失去的,顶多就是迪特里克殿下的王位继承权而已……)

莉榭陷入了沉思。

(不过,以前的迪特里克殿下都会东风射马耳的谏言,今天好像可以传进耳里。是玛丽大人教育的成果……?多亏了阿诺特殿下的魄力吧。现在的话,我或许也能帮得上迪特里克殿下。)

这时,迪特里克抬起了头。

「不——我、我没有错!挺起胸膛啊,迪特里克!」

「……迪特里克殿下?」

「现在我就说出来吧!我为甚么要在你十六岁生日之前,跑到卡尔海因来,那真正的理由……!!」

听他哭哭啼啼地说出莫名其妙的话,让莉榭愣了一下。

「我的生日,吗?」

的确,莉榭会在九日后,即七之月三十日迎来生日。可是,那又怎么样了?

「卡尔海因也和我国一样,不到十六岁不能结婚吧?也就是说,莉谢,我要趁你还是十五岁的时候,取消正式嫁给卡尔海因!」

他竭尽全力的发言,让她益发混乱了。

「你不明白吗?趁你还没有结婚的资格,我要拯救你。」

「拯救?救我?你到底在说甚么?」

「当然!」

被他用食指直指。

「在说你肯定不情愿的这份婚约了!!」

「――――……」

莉榭不禁哑口无言。

「说到底,父亲大人也是的!居然把好歹也是我的青梅竹马的莉榭,交给传说中『冷酷又残忍』的男人,不管怎么说莉榭也太可怜了吧!!」

迪特里克一边啜泣,一边用像是恢复了自信的表情说道。

「可是,即使是大国我也不会屈服的。所以才想趁现在还来得及,要救出莉榭!」

「……」

「然后当来到皇都,明明只是看到歌姬希尔维亚的名字而走进剧场而已,却这样子偶然地重逢了!嗯,越想越觉得女神正站在我这边!」

「…………。」

「高兴吧,莉榭,你的生日宴会,会等你回国后再举行啰。」

然后,迪特里克用绷紧的泪眼看着阿诺特。

「阿诺特・海因大人!我不惧怕您!……不,其实是有点、是很害怕……但这是我要闯过的考验!!因为我是充满王者资质、未来的国王啊!」

纵使明明被无礼相待,阿诺特却露出压根儿不痛不痒的表情。

想必对阿诺特来说,已经连搭理的价值也没有吧。阿诺特全然不理会迪特里克,转往莉榭。

「莉榭,你也差不多释怀了吧?」

「…………。」

「那回去吧。我命令骑士把这个男人拽下去。」

「甚么……!!你、你打算把我赶回去吗!?」

莉榭深呼吸了一下,低着头开口道。

「迪特里克殿下。」

「!?」

忽地喊了他名字时,迪特里克的肩膀都绷紧了。

「……无论是被你解除婚约,还是被勒令流放国外,我都不打算说些甚么。……可是。」

莉榭直勾勾地盯着迪特里克。

「──但把阿诺特殿下说成是恶人,我绝对不能容忍。」

「莉、莉榭……?」

「噫……!」

在过去的十五年间,莉榭也曾多次训斥迪特里克。

可是,会向他流露出如此强烈的感情,或许还是第一次。眼前的迪特里克,吓得甚么都说不出来。

「阿诺特殿下对我是世界上最温柔的。他允许我逛街,借给我骑马用的马,有时还会陪我练习剑术。而我以前作为你的未婚妻时,每一件你都不允许。」

「你说、甚么!?」

阿诺特没有对莉榭偷偷溜出去而生气。

放手让自己整理离宫、到田里种植药草、以及聘用和培训侍女。如果莉榭拜托他练剑,即使再忙他也会抽出时间。

他肯定了莉榭作出的抉择。

对于贵族家庭的女性来说、对于莉榭来说,这是多么无可替代的啊。

「会关心我,紧张我的身子,顾虑我过得自不自在。阿诺特殿下只会在我做了甚么危险的事情时才会责駡我……明明如此,你却说甚么要拯救我的荒唐话……」

下一个瞬间,莉榭就乘着势,紧紧地抱住了阿诺特。

「!」

「甚甚甚么……!?」

阿诺特和迪特里克的惊讶,一下子同时转向了莉榭。

阿诺特的体型,作为剑士看起来略为纤细。尽管如此,当莉榭实际上把手臂环过去时,却为那精壮的体格和肌肉坚硬的触感而感到惊讶。莉榭尽量不去深究这个,狠狠地瞪着迪特里克。

「我要向迪特里克殿下证明!阿诺特殿下作为丈夫,是有多么的出色!」

「正、正正正正正、正合我意啊……!!」

「………………。」

不过,能维持这种姿势,也就几秒钟而已。

之后在回程的马车上,莉榭满脸通红地向阿诺特道歉。

* * *

「真的……真的,非常抱歉……」

「……不…………。」

在从剧场回城堡的马车中,莉榭深深地低下了头。

连望向坐在对面的阿诺特也办不到。一边瑟瑟颤抖,一边拼命地道歉。

(脸、脸上都要着火了…!!)

车内的气氛从刚才开始就有点尴尬。一旦意识到这一点,别说脸颊了,连耳根儿都烫了起来,羞赧感更加重了。

这一切都是由于刚才的行动。

莉榭对迪特里克说,要证明阿诺特是个温柔的人。

结果,迪特里克会在卡尔海因滞留一段时间。然而,马车里之所以会变成这样的气氛,原因是莉榭去触碰了阿诺特。

(呜呜,我怎么了……!!为了反驳迪特里克殿下,做出了莫名其妙的宣战布告,最后还抱住阿诺特殿下了……)

被人公然搂腰甚么的,根本远远比不上这个。想到抓住阿诺特的瞬间、他大为惊讶时,莉榭便不禁想要用双手捂住脸。

感觉阿诺特也不多言,这份沉默让她忍受不了。

「说到底,单是安排我和迪特里克殿下谈话,已经给你添了很多麻烦……」

莉榭再次道歉后,阿诺特轻轻叹了口气。

「我没打算制约你的行动,你随意去见你想见的人,跟想谈话的人谈话就好。」

「殿下……」

本来,莉榭不可能拥有这种自由的。

迪特里克才是平常,莉榭的母亲才是理所当然,只是阿诺特与众不同而已。贵族家的女儿、皇族的妻子,本来就是这种立场的。

「我还是希望迪特里克殿下能明白,阿诺特殿下是个非常温柔的人。」

带着别扭的心情这么一说,阿诺特露出讽刺的笑容说道。

「那男人说的都是事实。反而是你的发言太天真了。」

「……才不会。」

「比起这个。让那男人留在这城里,让他为对你套上无聊的冤罪一事而弥补比较好吧。」

虽然阿诺特这么说,但对于被迪特里克解除婚约,她反而觉得感激。

「比起我被做什么,我更讨厌阿诺特殿下被说坏话。」

「那种人对我说什么,我也不痛不痒。小人物不管怎么吠,就由他说个够就好。──不过」

他若无其事地说完后,用稍微低沉的声音编织了起来。

「我不允许你被人轻视。」

莉榭又再感到心脏猛跳了一下。

(明明都是为了我而说到这份上……)

阿诺特到底哪里冷酷、残暴呢?

虽然这么想,但要是说出来肯定会被否定吧。为了让迪特里克,以及阿诺特他自己明白,有必要用语言以外的方式传达。

「话虽如此,刚才那件事确实让我很吃惊。」

感觉话题又要转回去,莉榭吓得两肩一缩。

「你会采取那种态度,真是少见啊。」

「所以……我才想就着使劲地抱住殿下这件事,衷心地致歉……」

「…………不是这件事。」

看到他一面苦涩地说着,莉榭歪着头。

「你对待那个男人,看起来比和其他人相处时更加坦率。」

「唔呜……」

的确,正如阿诺特所指出的那样,她也有自觉一不小心对迪特里克说过头了。

「那是因为,我兼充监督迪特里克殿下的角色,经常训斥他。该说唯独是他,我才会不小心变得刻薄吗……因为我们也是青梅竹马。」

这时,手肘搁在马车窗框上托着腮的阿诺特,目不转睛地看着莉榭。

「莉榭。」

「?」

阿诺特拍了拍旁边的座位。

他这么做,是叫她坐到那里的信号。莉榭虽然很奇怪,但既然被叫了,还是站了起来,「啪」的一声坐在了阿诺特身边。

然后抬头望向他时,阿诺特盯着她说。

「你不骂我吗?」

「哦?」

这意想不到的问题,让莉榭的眼都睁大了。

(这个,应该是指公务方面的事吧……?)

阿诺特一直面无表情,似乎在等她回答。莉榭有些困惑,但还是坦率地说出了自己的意见。

「我根本没有必要斥责阿诺特殿下。比如迪特里克殿下,我会有着『我不说的话就没药可救了』的焦虑……」

「……」

一边听着莉榭说,阿诺特一边伸出手来。

像是把莉榭的侧发挂在耳朵上一样的摸法。接着,就如刚才去到剧场时一样,用手指抚摸摇晃的耳环。

「阿诺特殿下就算没有我也不要紧……唔唔。」

因为怕痒而缩了缩脖子,莉榭然后战战兢兢地抬头看着阿诺特。凝视着莉榭的阿诺特,他蔚蓝色眼睛微微垂下,然后说道。

「天晓得呢。」

「……?」

心里感到稀奇,莉榭突然想到了。

「难道说,偶尔也想被谁骂一下吗?」

「……」

阿诺特摆出一副想说甚么的表情。

看他虽然没表示肯定,但因为没有反驳,所以莉榭试着思考要说些甚么。

「那么,『不准每天工作到很晚』之类的。」

「……这句我原封不动还给你。」

「『请多点休息休养』这样?」

「那也同样还给你。」

「嗯嗯……『自己的工作,应该多点分给别人』之类的……」

「…………莉榭。」

在众多的真心话中,夹杂着些许玩笑的莉榭,这时候试着告诉阿诺特。

「那么。『如果你在提防甚么人的话,那也请告诉我喔』这样呢?」

「……」

于是,阿诺特像是感到很有趣似地,暗淡的眼睛微微地笑了。

「如果想诱导我讲出情报,你得再高明一点。」

略带沙哑的的声线,像是在挑衅莉榭。自己想套他话这举动,看来很快就被他识破了。

「因为我只是隐若有点忐忑不安,又不是有甚么根据。」

「你对古泰尔投以份外紧张的视线,也是因为那个『忐忑不安』吗?」

(……明明没打算表露出来就是了……)

哪怕是再小的反应,也会被阿诺特察觉到。可是,莉榭之所以警惕古泰尔,完全是因为她知道未来。

这件事不能让他知道。

「我个人而言,对古泰尔大人并没有甚么想法。」

撒了一个小谎之后,莉榭继续说。

「只是,今天的警备情况,我觉得不太像阿诺特殿下。」

「哦?」

「即使人手不足是事实,但阿诺特殿下的近卫骑士,一直以来应该都是少数精锐部队。作为请求其他部队协助的契机,『剧场警备』未免太弱了。」

如果是前往其他国家倒还罢了,但本来的话,今天预计会平安无事结束的。

「既然想要扩张到这地步,那么,会不会是在忧虑一些需要兵力的事了?」

「……」

莉榭目不转睛,抬头看着阿诺特。

(当然了,是不是在推进准备战争,这方面的动向我也很在意就是了……)

蓝色的眼睛就如大海一样,不是用看的就看得穿。

(不仅如此。……如果阿诺特殿下有甚么担心或忧愁的事,我也想多少为他分忧。)

话虽如此,她也知道这很难。

在刚来卡尔海因的时候,曾希望阿诺特『尽可能透露一点』。那应该是莉榭被西奥多掳走时的事吧。

那个时候,完全传不到阿诺特耳中。

(也许我本来就没期望他会告诉我……)

想到这里,垂下头的阿诺特开口了。

「……法布拉尼亚,是个愚蠢的国家。」

「!」

那是前几天遇到的哈丽特公主要嫁的国家。

法布拉尼亚国制造了其他国家的赝币。然后,他们还命令将会从别国嫁过来的哈丽特,将伪造的卡尔海因金币流通出去。

而那个图谋被揭穿,哈丽特决定解除婚约,而以西格威尔国为中心的一众国家亦正准备告发。只是,没想到法布拉尼亚国这名字,会在这里被提及。

阿诺特用平静的声音,对意外的莉榭说道。

「法布拉尼亚和卡尔海因,又没有频繁的交易。就算制造了大量的赝币,能使用的机会也有限。那么,为甚么要那么做呢?」

「那个国家,单方面对卡尔海因抱着敌对心吧?当初想拉拢卡尔海因,向阿诺特殿下的妹妹求婚,却被拒绝了。虽然很不合理,但基于那份感情,所以瞄准了卡尔海因金币……」

说到这里后,莉榭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阿诺特殿下会视为问题的,并非法布拉尼亚国的行动啊。)

阿诺特大概也察觉到了,自己已经想到这点了吧。

「法布拉尼亚国的家伙,即使犯下愚蠢的行为也会攻击卡尔海因,这一点倒可以猜得出来。但麻烦的是,是不是有人在背后牵线。」

「为了制造卡尔海因的赝币……为了攻击卡尔海因,有另外的人唆使了法布拉尼亚王室……」

当然,这并非完全无法想像。

尽管世界战争在两年前结束了,现在过着和平的日子,但在这段期间,各个大国也在推动各种各样的战略。

削弱可能敌对国家的国力,曲突徙薪,也是国防手段之一。

(在未来发生的战争中,拥有能够与卡尔海因一战的兵力,世界上只有三个国家而已。)

阿诺特把身体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话虽如此,如果在兵力扩张方面做得太张扬,便会泄露给别国的探子知道了。」

关于那个她也有同感。在第五次人生中,她所属的『猎人』集团,也是一个在幕后进行谍报活动的组织。

虽然不曾接到潜入卡尔海因的命令,但那只是因为西格威尔国如此判断而已。其他国家也有很多探子,越是大国就越容易被盯上吧。

「其他国家固然很麻烦,但父皇就更麻烦。如果让那男人知道法布拉尼亚的动向,不知道他会如何利用。即使要增加兵力,也要尽量不让父皇看到。」

(……要彻底避开父亲,真的只有这理由吗……)

阿诺特的父亲,也就是当代的皇帝,据说是个好战的人。假设他国出现可疑的举止,会以此为理由立刻开始侵略也不奇怪。

可是,阿诺特之所以秘密行动,也有可能是在策划弑父革命。

(这里果然还是想调查一下,与未来的阿诺特殿下有着关联──未来的重臣古泰尔大人。不过,我唐突跑去找他未免太可疑了。)

需要一个接近的理由。此外,刚才古泰尔搬送的歌姬希尔维亚的情况如何,莉榭也很担心。

(而且,还得处理迪特里克殿下……)

「……」

感觉到阿诺特的视线,抬起了低着的头。和他四目相对,心脏怦怦直跳。

「阿诺特殿下?」

「……那个男人,说要给你『庆祝生日』。」

听了阿诺特的话,她不停地眨眼。

「原来会庆祝的吗。生日这玩意。」

仅仅一瞬间觉得不可思议。但马上意识到,阿诺特之所以会这么问,是因为对他来说这是个陌生的事物。

「阿诺特殿下的生日,甚么都不做吗?」

「每年那天都会举行晚会,但我一次都没好好参加过。」

阿诺特似乎打心底无所谓的样子。即使是近乎面无表情的冷淡表情,那张脸也很美丽。

(听说卡尔海因的一众皇族,除了皇帝陛下以外,都不会在国民面前参加祭典吧……)

换言之,只有现任皇帝才会举办举国欢庆的庆典吧。

「那么,奥利佛大人呢?」

「为甚么会提到奥利佛了?……我命令了他,无论是甚么日子,都不准作出异常的举动。」

就她所知,他和家人的关系也很淡薄。他说过自己与父亲交恶,亲生母亲也憎恨他。

几位公主分开居住在不同的地方,和西奥多和解也是最近的事。如果连奥利佛也被吩咐甚么都不要做的话,那么对阿诺特来说,『庆祝生日』这个近乎是未知的东西吧。

「虽然问到是不是一定要庆祝的,倒也不尽然……但至少,我会想为身边的人庆祝生日。」

「是吗。」

「所以,下次殿下的生日……十二之月二十八日,我可以好好庆祝吗?」

莉榭抬头看着阿诺特,微微一笑。

「那时候,我们应该已经结为夫妻了。不开晚会,私底下举行吧。还会邀请奥利佛大人和西奥多殿下,吃很多好吃的东西──……」

想像到这个,心里兴奋不已。

既然机会难得,希望让那一天变成阿诺特美好的一天。当然,这不限于生日,庆祝的借口越多越好。

「做你想做的事就好了,不过。」

阿诺特轻轻叹了口气。

「你比我更早过生日吧。」

「……啊,对啊。」

声音有点儿没好气,但他还是温柔地问莉榭。

「如果是值得庆祝的,那你想要多少就庆祝多少。……你想要甚么?」

「…………。」

被这么一问,莉榭瞬间僵住了。

可是,并不是因为想不出想要甚么。阿诺特大概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吧。

「莉榭?」

「……其实,我很喜欢跟别人庆祝,但对于自己的生日,我多少有些不擅长……」

阿诺特露出不解的表情。

(当然,也因为『当过了二十岁生日,就不知道接下来甚么时候会死』这点就是了)

莉榭总是在二十岁时死去,回到十五岁时被废弃婚约的场面。

殒命的日子因人生而不同。然而,二十岁这年龄都是共通的。

对于这样的莉榭来说,迎接生日这件事,无论如何都会让她意识到「那次人生的剩余时间」。

但是,不擅长过生日还有别的理由。

「我也没有被家人庆祝过生日的经验。」

「……」

说实在,也没有立场要阿诺特说这说那。

「小时候,因为学习太忙了。日程挤得满满的,根本没时间去庆祝……啊!当然了,作为社交场合的宴会也有好几次就是了!」

但是,那也是忙得晕头转向的事情。

宴会上别说吃饭了,连饮料都喝不了,忙着到处跟人打招呼。

『不管你有多优秀,既然生为女人,那一切都是毫无意义的。你要辅助王太子殿下,只要为了这点而活就好了。』

『和被世人认可的对象结婚。女人真正的幸福,就是和这样的人结婚生子了。』

『今天是你的生日?──我知道喔,因为我是你母亲。』

双亲的话,至今还历历在耳。

『先不说这个,今天的学习进展到甚么哪里了?』

为了不露出奇怪的表情,莉榭双手轻轻地按着自己的脸颊继续说。

「所以,说到自己的生日时,该说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吗……」

在过去的人生中,即使离开了国家,和各种各样的人交流后,也没怎么告知过自己的生日。

相反,会大张旗鼓地庆祝别人的生日,分享那份幸福。

(听了这个,不知道阿诺特殿下会怎么想呢。)

她紧紧地按住自己的脸颊,偷偷地瞄了阿诺特一眼,他就像在等待莉榭的回答一样问道。

「那么,甚么都不做会比较好吗?」

「──……」

听到这句话,她低下头思索。

阿诺特果然还是想尊重莉榭的意愿。正因为明白这一点,所以她充分地思考了几秒钟,然后慢慢地摇了摇头。

「……我想庆祝一下。跟阿诺特殿下。」

这样回答,就像个小孩子,有点不好意思。

然而,阿诺特却像若无其事似地,用他的大手摸了一下莉榭的头。

「知道了。」

「……」

不由得放心了,吐了一口气。

「不……不知怎的总觉得很不可思议。这还是我第一次对别人说这种话。」

「因为你意外地,不会把自己的内心世界告诉别人呢。」

「是吗?」

这么一说,好像说得没错。

这也是因为莉榭有很多关于「轮回」的秘密,但在被阿诺特指出来之前,她都没有注意到。

「呼呼。」

「……怎么了?」

「我在想,搞不好殿下比我更瞭解我自己。」

总觉得这样很有趣。阿诺特虽然甚么也没说,又摸了摸莉榭的头。

(就像对迪特里克殿下宣布的那样,阿诺特殿下作为丈夫是个非常出色的人……我也要振作起来。在文里斯的海边,我不也向殿下求婚了嘛。)

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再次鼓起干劲。

(作为阿诺特殿下未来的妻子,一定要加油啊!一边向迪特里克殿下『证明』,然后调查古泰尔大人。也很担心希尔维亚,明天再打听一下她的情况吧。最重要的是,我还有准备婚礼这件大工作……)

那一瞬间,她想起了刚才的歌剧。

(婚姻仪式。)

然后,莉榭目不转睛地抬头望向身旁的阿诺特。

「……怎么了?」

(要和这人。)

盯着阿诺特的嘴唇,喉咙发出「咕噜」的一声。

(在婚礼上,再次接吻──……)

「……?」

就在脸蛋快要羞得发红之前,莉榭慌忙看向窗户。

虽然阿诺特好像没察觉到,但这是件大事。

因为,自己好像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怎、怎么办啊…………)

内心不知所措,莉榭在返回皇城为止的时间里,都为着迄今人生中最大的难关而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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