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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可爱的女人

「『清理人』,你好大的胆子!」

「你死定了!」

好吧,无论是谁被两个生化士兵追着跑,基本上都算一脚踏进了棺材。

从集合住宅二楼跳下扭伤脚的「清理人」,更是几乎等于宣告死亡。

「啧,就是这样我才讨厌装避震器的家伙……!」

我一边咒骂着对方的弹簧脚,一边在积满灰雪的暗巷里翻滚。

我自认大致上熟悉莫斯科的每条暗巷。这是因为多亏钢铁人阁下的付出,每条巷子都长得一样。

才刚一跛一跛地扑进掩体后方,水泥墙立刻像虫啃似的被轰出破洞。

「混帐东西!东躲西窜的……!」

我也知道咆哮吼叫的生化士兵手上,拿着一把大到夸张的自动手枪。

只有白痴或者落魄退伍兵,抑或两者皆是,才会拿着VAG七三这种玩意儿射来射去当好玩。

因为这玩意的子弹,可是比丝塔西娅的口红还粗的火箭弹。

更糟的是我记得装弹数是四十八。杀个人不用开到那么多枪,尤其是生肉更不用说。

那家伙接连着用全自动射击打中墙壁,所以可以确定我死定了。

我希望对方是个白痴,但我在暗巷里跑来跑去也不是对此抱持期待。

对方可是黑帮的保镳。我十五岁时就领教过他们的厉害。

「来啊!」

我怒号着扭转身体,扳动了冲锋枪的扳机。

霎时间,七•六二毫米的托卡列夫手枪弹像水管洒水那样飞出。

它们扩散飞向整条窄巷,打中冲第一个的生化士兵迸出火花。

「唔哇……!」

「搞屁啊,没种的东西!」

推开前面那个摇摇晃晃的同行,另一个人一边让装甲刮响墙壁一边挤过来。

──这得怪你没做些体操减重。

我一边喃喃自语着讲给丝塔西娅或诺拉听可能会被指甲抓伤的事,一边弯过下个转角。

不,玛丽亚可能也会。毕竟那家伙老是窝在房间里嘛。我拆掉波波沙的弹鼓。

下次叫瓦列里把玛丽亚弄出房间好了。我把空弹鼓往背后一丢。

枪声啪叽一声响起,弹鼓在空中变形炸飞。

「你的手榴弹没用了!」

「哇喔!」

真高兴他把那个看成手榴弹。我在头套底下抽动嘴唇,奔向下一个转角。

这下子就十枪了──如果是伊利亚•穆罗梅茨上尉的话,大概会像这样数枪声等子弹射光吧。

但很遗憾的,我不是穆罗梅茨上尉。

开了十枪还是二十枪根本记不清楚,更何况你们先想想VAG七三的装弹数。

等两个人合起来朝我射出九十六发之多的火箭弹,我早就成碎肉了。

我之所以还活着,是因为我在窄巷里四处翻滚。对方也会很快就想出对策。

当然如果那两人是白痴的话就另当别论,我也希望如此,但不值得期待。

一个生肉「清理人」正面迎战两个生化士兵,并撂倒他们。

就算有老天爷这种非科学存在保佑我也不可能办到。

也就是说──看样子我今天还是只能尽力而为了。

「好了,丹纳。你今天不是又要帮玛丽亚做事了吗?」

「那家伙从以前就不懂得尊敬大哥。」

我一边毫不客气地窝在柔软的靠垫里放松,一边看着丝塔西娅的屁股。

贴身牛仔裤看起来实在很紧,实际上把手指伸进去时还会被屁股的肉压住,一点空隙也没有。

所以每当丝塔西娅抬动她的蜜大腿时,我总是好像能听到它发出紧致的挤压声。

现在我能体会小孩子看手摇铃玩具看不腻的心情了。

「整天像暴风雪一样冷言冷语的。」

「那是在跟你撒娇啦。」

「是吗?」

「是呀。」

俏臀发出紧致的挤压声转过去,丝塔西娅的微笑朝向了我。

只要丝塔西娅甜甜微笑着点头,那就一定没错。她总是说得没错。

而且她带着这句话从厨房现身时,双手还端着热呼呼的锅子。

我把对妹妹的抱怨丢到一边摩擦双掌,低声说着:「太棒了。」

「来,罗宋汤好喽。」

「好。」

从第一次吃到至今已经过了好几年,丝塔西娅的罗宋汤多出了不少料。

我真心为此感到高兴,也很开心能有幸一尝。一件坏事也没有。

我埋首于放在眼前的高级碗盘,狼吞虎咽起来。

罗宋汤其实有很多种类,我喜欢放甜菜的红色罗宋汤,上面再加点斯美塔那酸奶油。

应该说是后来喜欢上了。能果腹就好的东西,不可能去管喜欢不喜欢。

我与弟妹们的喜好,大多都是丝塔西娅教出来的。咖啡也是。

于是我把炖烂的大块牛肉塞进嘴里,咬开柔软且有弹性的肉块享受它的滋味。

换成平常的话,我会为它深深着迷。没几件事比丝塔西娅的罗宋汤来得重要。

但比起丝塔西娅的罗宋汤,更重要的是丝塔西娅正笑吟吟地盯着我看。

丝塔西娅双手支在餐桌上托着脸颊,一语不发地望着我。

眯着眼睛,笑容可掬。她心情愉快是好事,但我不喜欢那种把我当成孩子看的眼神。

我开始对自己的馋相感到丢脸。握着汤匙说道:

「……你不吃吗?」

「我喜欢看丹纳吃。」

我啐了一声。丝塔西娅见状,竟然显得更加开心,只差没开始哼歌。

这下我岂不是真的成了小孩?真让我不爽。

我毫无意义地转动汤匙搅拌空气之后,勉强开口:

「……好了啦,你也吃啦。你盯着我让我吃不下饭。」

「是是是,那好吧。」

丝塔西娅如此说完,才终于开始吃起自己煮的东西。

她的舌头就像猫一样敏感。跟我喜欢愈烫愈好的舌头大不相同。

所以丝塔西娅会用汤匙一小口一小口把罗宋汤一次一点地舀到嘴边。

噘起嘴唇,努力地呼呼吹气,再慢慢含住汤匙。

然后嗯嗯点头确定自己煮得好吃,再把那一小口咽进喉咙里。

这每一个动作都优雅至极,让我感到佩服,心想原来这就是所谓的礼仪规范。

但我也觉得好像从昔日第一次一起吃饭时开始,丝塔西娅的气质便始终如一。

这么说来,这或许是丝塔西娅与生俱来的特质也说不定──……

「…………丹纳?」

「嗯?」

所以当丝塔西娅眯着眼睛瞪我的时候,我也立刻就注意到了。

她在不高兴什么呢?是不是汤匙泡在罗宋汤里很没规矩?

看我歪着头,丝塔西娅默默地招手。我探身向前。丝塔西娅也是。

「……嗯。」

丝塔西娅双手撑在餐桌上,给了我小鸟轻啄般的亲吻与舌头。有罗宋汤的味道。

别担心,丝塔西娅的罗宋汤就算凉了还是人间美味。

就这样,这天我依然照常度过了日常生活。

「你总算是下来啦,丹尼拉•库拉金。」

「……你好。」

所以,我当然也得跟这老太婆碰面。

格栅门哐啷一声打开就迎面看到皮斯孔夫人的鹰勾鼻,会把我吓出心脏病来。

有时候我会觉得,我把戈比投进电梯会不会就是为了见她。

下次走楼梯看看好了。虽然那样好像又会被她预先埋伏。

「怎么,今天梳过头发、弄掉泥土与灰尘才来的啊。也就是说你平常都在偷懒了。」

只要皮斯孔夫人一站过来,这栋豪华饭店的豪华门厅就立刻成了她专属的舞台。

舞台女主角动作理直气壮地伸出鸟爪般的手指,用力戳着我的肩膀与侧腹。

「但上衣还是穿得这么土气,又把玩具带来,真教人无法恭维!」

老实讲被重金属子弹打到都还没这么痛。不然就是夫人的手指是用重金属做的。

我一边被抽痛的肩膀弄得龇牙咧嘴,一边噘起嘴唇顶回去:

「那是因为伊凡告诉我,来这里的路上最危险啊。」

「我看危险的不是我们这里,是你自己吧。」

一点面子也不给。她说得完全正确。

丝塔西娅永远是对的,而皮斯孔夫人也一样。

别看这老太婆瘦小细弱,比她大上起码十倍的生化士兵都没她擅长正中要害。

我要是在暗巷里碰上她,已经做好丢下冲锋枪举双手投降的准备了。

不过幸运的是,皮斯孔夫人不会做出那种粗俗的行为。

然而不幸的是,现在这个当下,她就在我眼前。没得逃跑。

但是,好歹我也是个有担当的「清理人」。不会毫无防备就笨笨地跑来。

我感觉整个人膨胀了一圈,把防弹衣上簇新的补丁秀给她看。

「再说了,你看。丝塔希娅帮我缝补得多好啊。」

「是我教她的针线,缝得好是当然的。」

我沮丧地缩小了两圈。

皮斯孔夫人见状,鼻子哼了一声,对我投来完全不讲情面的一句话:

「真要说的话,你少拿这种事情烦女演员。要是刺到手指头怎么办?」

「……是。」

「下次拿来给我,知道吗?」

皮斯孔夫人鼻子哼了一声,举止优雅地对我伸出手掌。

我乖乖从口袋拿出信封,数好卢布之后,交到她手里。

「请收下。」

「很好。」

皮斯孔夫人就像贵妇收起扇子的动作,把信封收进礼服里。

我看到她这样,才终于安心地呼出一口气。

「好吧,衣服就不跟你计较了。你穿着晚礼服过来也不会好看到哪去。」

打肿脸充胖子只会显得更愚蠢。夫人讲话虽然毒,但我也觉得有道理。

先不论我那些弟弟妹妹,像我这种充其量只会数子弹的「清理人」跑去莫斯科大剧院也不能怎样。

但是趁对手大意时突袭是「清理人」的基本战术。

而皮斯孔夫人作为女演员自是一流,当起「清理人」恐怕也会是一流。

「不过,你如果要来看表演的话,好歹得给我打个领结再来。」

皮斯孔夫人的这句话让我「呜」地一声发出呻吟。叫我来看表演。这我明白。

夫人虽是个毫无半点同情心的人,但要等到我不服管教的时候才真正够看。

我仰望天花板的绘画,希望能找到好借口开脱。

我不知道那是谁画的,只觉得一定是用了很长的梯子。

有绑安全绳吗?

大概没有吧,但一定是用了超乎我想像的好方法画的。

看到我又缩小了一圈,夫人好像很受不了我似的眯起眼睛。

「你的收入都够乖乖付我钱了,总不至于买不起门票吧?」

「丝塔西娅登台的表演,门票总是在三个月前就抢购一空啦。」

「你不会提前四个月预购啊。」

说得有理。结果我只能投降,说出另一句话:

「……下次再看看。」

「一味拖延不会有好结果的!」

「……是。」

「真是的,婆婆说得没错喔,哥。」

说得对。「清理人」从来不敢讨论明天。

在小归小但令人愉快的我家(下水道)一隅,我只能点头接受妹妹的教训。

不过害这条下水道变得特别狭窄的原因,其实也是我这出色的妹妹造成的。

我说真的,这么多的计算器──就电子计算器嘛──真的用得到吗?

玛丽亚分配到的水泥管里面,总之就是一堆的机械、电信线,以及映像管显示器。

那么多台显示器层层堆起,感觉会看到脖子酸痛。

我觉得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同时看见每一台,也不可能一次全部用来计算。

况且就算准备再多台计算器,计算速度应该也不会变快多少吧。

然而听我这么说,玛丽亚却闹别扭地说:「就是会算得比较快嘛。」

简言之就是跟哥哥要东西的小孩子理论。但我在那段时期,其实也很宠妹妹。

还记得当时我想方设法,才弄到了几台计算器搬到家里来。

「哥属于火山孝子那一型的,所以不好好管你就会饿死在街头。」

可是她却给我讲这种话。外加房间的这副惨状。站都没地方站。

不得已的我只好在下水道的墙边罚站,看着玛丽亚敲打终端机的键盘。

当然──不是行动终端电子MK一七○。

那台小计算器,现在紧紧嵌在叫做电子MK一七二的机台上。

其他还有一大堆机械淹没墙壁,有些是我搬进来的,有些是用其他方法弄来的。

墙壁指的就是房间的左右两边与底端,更糟的是地板上也差不多。

机台层层重叠,电信线像蜘蛛丝一样打结,磁带在它们之间应声转动。

「我很担心你是不是想把这里变成联邦科学院(SSSR)的电脑室。」

据说具有合众国超级电脑数倍以上性能的厄尔布鲁士,一定也是弄成这样吧。

望着发出嗡嗡低吼的计算器与映像管显示器,我唉声叹气了半天。

「你也该学着整理房间了吧。这样会没有男人要养你喔。」

「啧……同志,你迟到六分钟了。」

作为回答,我得到忿怒的咋舌与冰冷的口气。玛丽亚让椅子轧轧作响地转过来看着我。

「对啊,我是在人家家里吃过饭才回来的。」

「大情圣了不起吗……」

老妹或许以为自己依然一脸的聪明优雅,实际上一眼就能看出她脸很臭。

想必不是因为从军用水壶喝到的咖啡太苦了。

「也给我一杯吧。」

「是蒲公英喔。」

「……砂糖呢?」

「替代品。」

我觉得不难喝啊。玛丽亚说得一脸沉静。

但很遗憾,我没那兴趣喝替代咖啡加替代砂糖(盐)。

我放弃了,稍微举起双手。

「好吧。来谈公事吧,同志。」

「好,就该这么做。劳动最光荣了,同志。」

玛丽亚大概是欺负哥哥过瘾了,心情愉快至极地用修剪整齐的指尖敲打几下键盘。

磁带发出咕噜咕噜声转动了,终端机读取内容后嘎嘎地运转。

不久机器一边喀哒喀哒地磨牙一边吐出列印纸,玛丽亚优雅地将它撕下。

「这次是来自几位黑帮人士的委托。」

「组织犯罪。很高兴这么符合『清理人』的风格。」

视线落在递给我的纸上。跟「机关」那几位不同,黑帮的委托简洁扼要。

打字内容只有地址和日期,以及要我尽量引起骚动。

「……声东击西?就是大闹一场,然后找适当时机开溜吗……」

可以猜到大概是帮派砸人据点。但是没有一个「清理人」会想多问细节。

我一边比对脑中的地图与地址,同时只问该问的事:

「报酬呢?」

玛丽亚沉默地举起一根手指。卢布纸钞一捆。跟上次一样。

公家机关与黑帮给的价码一样,不知该说政府小气,还是黑帮出手大方。

「大家都说你是便宜、方便又好用的『清理人』。同志,你可是抢手货呢。」

「同志,劳动是很光荣没错,但待遇就不能再好一点吗?」

「不想接的话我可以另找客户。」

莫斯科论斤卖的一流「清理人」,可是多到随便开枪都会射中。

多到可以贱价出售。恐怕只有「老师」或是真正顶级的那几个才能享有特别待遇。

我只以两句话回答。

「不,我很乐意。」

规避风险是「清理人」的铁则,但工作危险是当然的。

在这种时候满口怨言的家伙,不会再有案主上门。

玛丽亚的话或许还是能帮我想办法,但我没打算让妹妹帮我擦屁股。

反过来的话──就难说了。小时候是会,但她后来渐渐开始会害羞,不让我帮她。

「不过至少给我点目标的情资吧。我可不想随便乱杀进去被干掉。」

话虽如此,还是得尽力而为。现在能问的就先问清楚。

「我这边多少也做了点调查。」

玛丽亚如此说完,椅子转过去背对我,面对着映像管显示器。

她的白皙手指起舞般在键盘上蹦跳几下后,萤幕开始显示出整排绿色的0与1。

真是有害视力的光景。我完全不懂从这当中能解读出什么资讯。

拨号声之后,是有如尖锐哨声的连线声。我知道这叫做远端演算。

但是也就只知道这些了。直到玛丽亚接收到电脑的天启之前,我只能站着发呆。

我也没多想,从柜子角落抽出一款电子游戏。

在液晶画面里,色彩模糊的伊利亚•穆罗梅茨上尉正在开枪干掉恶棍。

这个穆罗梅茨上尉跟漫画不一样,似乎中个两、三枪就会死掉。好有亲近感。

「目标是某个组织拥有的廉价集合住宅。」

隔着电子音效,玛丽亚用鸟啭般的声音平淡地提供着情报。椅子摩擦出声,她接着看向我。

我放弃模仿穆罗梅茨上尉,送了色彩模糊的他最后一程。爆炸四散的电子音效。

「居民呢?」

「全都是不存在于电视上的职业。」

我皱起了脸孔。我从十五岁的时候起,就知道那是什么样的场所。

「玛丽亚,我想你应该知道……」

「哥,我知道。」傻眼的语气。「目标是保镳。」

「那就好。」

不,一点也不好。只是对我来说还好。

「人数推测有九人。其中生化士兵有──九人。」

对我来说也不好。

我祈祷是我听错了,重问一遍:

「……叫一个生肉跑去有九个生化士兵的妓院声东击西?」

玛丽亚沉默地点头。哥,你说对了。

「白痴啊。」

「总比跟『水族馆』全面开战来得好吧,同志?」

「该死!」

我不想在妹妹面前讲这种遭天谴的话,但人生在世有时就是会忍不住爆粗口。

而且我早在很久之前,就学到一味隐忍没好处的道理了。真是幸福。

「反正是声东击西,给对方一拳然后跑掉不就好了?」

也许是老哥的臭脸太好看了,玛丽亚眯起她的凤眼看着我。

「又不是要你去赶尽杀绝。对方也没期待你这么做。」

「那还用说。」

要是抱持那种期待的话等于是叫我去死,换言之就是圈套。从报酬来看不可能。

或者另一个可能,是黑帮的老二嗑药嗑太凶了。好吧,这也没可能。

既然如此,也没别的选择了。

「好吧,我尽力而为。」

「好的,拜托你了。」

妹妹毫不怀疑我的说法。从以前就是这样。所以我才会拿她没辙。

转身背对又开始敲键盘的玛丽亚,我准备离开房间。

「啊,对了。」

「──?」

我把手放在门上──当然是我们勉强搭上去的──只把头转回来。

「忽然想到,瓦列里跟诺拉在干嘛?」

「他去看车子了。开心得很。」

玛丽亚微微叹了口气,是在对弟弟乱花钱表示傻眼。

我只能请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我叫他去买的。

「有一辆好车很重要啊。那家伙工作要用到。花钱买好一点的当然比较好。」

「哥你还好意思…………没什么。」

玛丽亚轻轻摇了个头,被映像管照得苍白的黑发柔顺地晃动。

我想想另一个发色相同的妹妹。算了,没差。我知道她在到处找乐子。

看来玛丽亚也跟我一样,让椅子发出「叽──」的一声转过身来,脸上露出苦笑。

「诺拉应该是去找医生了吧?」

「那我去做点事前调查,顺便打声招呼吧。」

「……手下留情啊,哥。」

那当然。我才不会对「医师」有所冒犯。

泡在那里不走的黑猫就不知道了。

莫斯科总是温暖地迎接我。因为有热水管。

灰色的城市,灰色的天空,飘落的灰雪,呼出的模糊白雾。

以奥斯坦金诺电视塔为中心伸出的电信线,如蛛网或神经般覆盖头顶上方。

然后是宛若巨人肠子般蠕动的暗银色管线。内脏外露这么多的话就是致命伤了。

我们挤在它们之间求生存。克里姆林宫是脑子,我们就是血液。

所有物资都被运进莫斯科。然后任由人民随意分配。

我们到死之前只能瞎忙,不停循环就对了。

不支倒地一命呜呼时,立刻就会有新的血液进行新陈代谢。伟大的祖国永远不灭。

「别让孩子病死!寻求医师的协助可以减少墓碑的数量。」

「专为人民设计的新型电视机KVN一六○,进货。已组装。附映像管爆炸保险。」

「广播与唱片一次享受的智慧结晶,明斯克型收音机,各种型号贩卖中。」

「养成使用牙膏的刷牙习惯!」

「团结才是通往胜利的蹊径!用人民的力量让莫斯科奥运二一六○迈向成功!」

「皮斯孔剧团最新歌剧,主演女伶为莫斯科小姐────」

彷佛在推着我们往前走,高尔基大街还是一样充斥着广告宣传。

即使是莫斯科最大的闹区,现在的我也能光明正大地走进去了。

然而,遇到无论看几遍都看不习惯但也看不腻的微笑,我快步从她面前走过。

坦白讲,一想到接下来要去的地方,就让我感到对不起丝塔西娅。

不,真要追究的话其实我的所作所为全都对不起她,所以现在想这些也太迟了。

俗话说偷三戈比受绞刑,偷五十戈比受尊敬,但那是鬼扯。

像我赚了一千卢布,还不是一样是「清理人」。

所以我不觉得自己正在走入暗巷,当然不是因为这个理由。

我现在要去见的是不存在于电视上的职业,一群比我了不起得多的女人。

万一被丝塔西娅知道的话,她会捏我的屁股。那个还满痛的。

我一边对伫立路旁的女人们摆好脸色表达敬意,一边悠闲地漫步前进。

假装想找今晚的伴,但没钱去酒吧把妹,因此决定只看不出手。

这也是事实。

高档的──意思是受过教育与训练的那些人。没有一个女人不是美女──女人们都待在酒吧。

更高档的女人们,不会主动找伴。对方会自己送上门来。像我就是。

出现在这里的,都是不属于那个圈子的男男女女。

更别说被那些黑帮关在同一栋集合住宅里的女人们。

她们的价码大概远比那些交际花低廉,等于是用完即丢吧。

不然就是专门用来做交际花绝对做不来的事情。

再不然就是两者皆是。

「……啧。」

即使在一堆相差无几的灰色立方体(还是叫做长方体?)当中,我仍一眼就认出它来。

在暗巷里打滚个几年,就会慢慢培养出一种类似嗅觉的感觉。

那类地方碰不得。就算想找地方睡觉,一旦误闯那种地方就会出不来。就是那种房屋。

还算干净,但又有点脏。听起来矛盾,这栋集合住宅就是两者兼具。

虽然饱经风吹雨淋而弄得有点脏,但墙上没有任何涂鸦或贴纸等等。

席地坐在门口的不是美女,而是穿着爱迪达运动外套的混混。

错不了,是黑帮分子的跑腿小弟。

一群人生乐趣只有吃饭、喝酒、女人、毒品与蠢话,对其他事物也不感兴趣的家伙。

应该说他们懂的也就这些了。我也没好到哪里去。所以才会被上头使唤来使唤去。

我看不会是打手。所以也不是保镳。

──真麻烦。

这种货色被穆罗梅茨上尉打个两、三枪就会死。是我也会死。

问题是现在不是时候。眼前被这些家伙纠缠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各种蔬菜都有它的时令,吃午饭要有勺子。

我是来侦查的,不是来做鲁莽的突击队。

现在该怎么办呢?老样子,在巷子里到处徘徊而已。

我没打算进去作客──先不论有没有那个能耐。

虽然没这打算,但是只会在外面盯着看就变成跑腿的小鬼了。得做点男人的工作才行。

──话虽如此。

我从正面到背面绕了一圈,不管从哪里来看,都是随处可见的便宜妓院。

白紧张一场了吗?丝塔西娅那地方可能让我的感觉有点脱离现实。该反省反省。

进去很简单,问题是进去之后怎么办。更正确来说是怎么解决里面那些家伙。

这下该怎么办呢──我正在思考时,真的只是凑巧,听见了那个声音。

喀的一声,是鞋跟敲击混凝土的声音。门口的跑腿小弟站了起来。

看来是女人出来了。跑腿小弟口吐两、三句下流言词,让路给那人。

「唷,母狗。废铁尝起来是什么味道?比生肉好吃吗?」

皮斯孔夫人要是听到这句话绝对会动手打人,但女人的声音充满了轻松自若的笑意。

「那种事我怎么会知道。」

是个身形修长,让人想猛扑上去的红发女人。

白色大衣贴合着身材,每当鞋跟踩出声音,腰肢便优雅地弯曲摇晃。

外套让能见部位受限,但能窥见身体线条几乎包藏不住得凸显在衣服上。

红色长发如火海般艳丽,戴着的帽子就像海面上摇曳生姿的小舟。

感觉跟这种偏僻场所很不搭调,对,这样的人应该出现在乌克兰酒店才对。

不过真要说的话,我比较喜欢头发染红的丝塔西娅──……好吧,先不说这些。

──这似乎是个好机会。

要说来得正是时候也对。不过所谓的幸运大多都是如此。

我悄悄尾随那个悠然走在路上的女人。她心情好到都快开始哼歌了。

在这种时候,我总是会很紧张。不先攀谈就无法行动。

没什么,虽然俗话说「好奇女孩会在市场被割掉鼻子」,但问个问题不至于挨揍吧。

「嘿,美女。」

「是!」

我觉得她的回话方式就像知道自己是美女。

女人简直好像知道我会向她攀谈似的,喜不自胜地转过头来。

两眼像小孩子一样晶亮,但就像是盯着老鼠的猫一样想把我看透。

我倒抽一口气,但毫不迟疑地踏出一步。否则这一切有何意义?

「可以请你喝杯咖啡吗?」

我补上了一句。

「当然是真货,加糖。怎么样?」

「我叫诺拉。艾蕾诺拉。」

红发的艾蕾诺拉,极其宝贝地一次次重新捧好热热的咖啡杯。

就近一看,她年纪大概跟我差不多,却不可思议地带点稚气。

跟丝塔西娅相处让我学到,女生只要改变装扮,就会给人截然不同的印象。

唯独从衣服领口微露的白皙颈子上,挂着的那条炼子有种奇妙的成熟韵味。

「我妹妹也叫这个名字。」

「哎呀,那可真巧。」

不过她总是自傲地说,那是拿她崇拜对象的名字来用就是了。

刚才女人说「我很乐意」并跟了过来,现在蹲在我旁边啜饮咖啡。

我不介意请她喝真的咖啡,但要找到卖真的咖啡的店却不容易。

结果只找到一个移动式咖啡摊,我用硬币付钱买到了两杯锅煮咖啡。

在莫斯科的路旁,我们挨在一块啜饮咖啡。一男一女,一坐一站。

不过是稀松平常的景象罢了。

我看着全是一个样的灰色混凝土群体,以及走在它们前面的人群。还有灰色的雪。

在这种时候,我总是不知道该如何打开话匣子。

你们那里有正妹吗?是哪种气氛的店?

有像我这样的女生喔。是那种会让人兴奋期待的店。

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反反覆覆讲着这种无伤大雅的对话。

这是天分的问题。

我是抱着冲锋枪日夜奔忙的「清理人」,不是情场好手伊利亚•穆罗梅茨上尉。

「可是不会很辛苦吗?」

「什么很辛苦?」

「生化士兵。」

我说出口了。

「他们对生肉女生来说太重了吧?」

「哦。」她显得很意外地睁圆眼睛之后,「这个嘛──」微启双唇如此低喃:

「我懒得理他们。」

呵呵呵。艾蕾诺拉露出无忧无虑的微笑。

「不合我的胃口。」

这没什么好不可思议的。不存在于映像管中的女人,全都既脆弱又可怜吗?

那不过是男人为自己打造的幻想罢了。

她们坚强且有毅力,能用自己的双脚站立并前进。甚至不需要我的帮助。

「所以呢,好吧,就提不起劲这点来说,是满辛苦的。」

「这样啊。」

艾蕾诺拉把嘴巴凑到杯缘,呼呼吹气。视线随着白烟扬起。

「真是的,就是所谓的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啦。」

嘴唇噘成了可爱的形状。尖酸刻薄但悦耳动听的嗓音,如小鸟啁啾般从唇间漏出。

「还说我头发长,见识短什么的。嘴巴不干净得很。我都快做不下去了。」

「那真是太恶劣了。」

艾蕾诺拉眨了一下眼睛看着我。

「你是去玩的吗?」

「不……」是吗?我也不确定。我想了一下,翘起嘴角。「或许是吧。」

皮斯孔夫人说得对。就是戴着头套,扛着玩具,大声嚷嚷着冲进去。

这能叫做工作吗?面对真正的职业妇女让我更没自信。

只是以玩乐来说又太不安全了。

「你如果愿意跟我玩,我就太高兴了。」

我耸了耸肩。不能听到女人的语气开心雀跃,就把她说的话当真。

就连在床上不禁发出的呻吟,都不见得是男人引发的。

「可是里头不是有九个臭铁罐吗?以游乐场所来说太危险了吧。」

「会吗?那没什么啦。」

「是喔?」

「几乎都只是换掉一条手臂而已,只有其中三个跟两个落魄军人能称得上战斗型嘛。」

「……你说什么?」

「几乎都只是换掉一条手臂而已,只有其中三个跟两个落魄军人能称得上战斗型。」

我倒觉得听起来很有什么,但艾蕾诺拉笑容可掬。

好吧,先把偏见摆一边,玛丽亚与诺拉算是特例。

一般女生除非是「清理人」,否则才不会去在意混混身上的机械化比例。

对艾蕾诺拉来说,大概就只有可怕、吓人,以及超级吓人的差别吧。

只要不是正面挑衅就都没差,也只有白痴才会去找生化士兵的碴。

像我这种白痴,就只能哀号了。

「糟透了……」

「你如果要来玩,千万小心别被他们盯上喔。」

「是啊,你说得对极了。」

艾蕾诺拉抬眼直盯着我,我对她点点头。

没办法。我是「清理人」,「清理人」这行饭本来就得帮案主清理麻烦。

认为「委托这种工作的人才有问题」的家伙,一定是错把「清理人」当成了安全行业的蠢蛋。

况且我已经接下案子了。自己造的孽只能自己承担。

我仰头喝掉锅煮咖啡。感觉切尔基佐沃黑市的比较好喝。

「好吧,我过几天就去。」

「呵呵,期待你的光临。」

要不是遇见了丝塔西娅,我一定会被这种话骗得团团转吧。

我一边苦笑着想起玛丽亚的唠叨,一边把最后一滴咖啡倒在舌头上。

「脖子上的那个。」

「嗯?」

「不错,很适合你。」

听我一边捏扁纸杯一边恭维,艾蕾诺拉眨了几下眼睛。

然后简直像个年轻姑娘那样「嘿嘿」绽放笑容并点点头。

「这是人家送的。是一个……就像老师的人送我的。」

「这样啊。」

那很好啊。有这样的对象是好事。我点点头,站了起来。

「抱歉占用了你的时间。」

「不会,不会。」

艾蕾诺拉说着甩了甩红发,露出让男人心醉神迷的笑容说道:

「很好喝,谢谢招待。」

我耸肩步行离开的时候,她还坐着慢慢享受咖啡。

(插图014)

总觉得她的视线似乎专注地盯着我的背上──大概是我想太多吧。

一定是这样。

我不知道米哈伊尔•瓦西里耶维奇•罗蒙诺索夫是个多伟大的人物。

但莫斯科国立米哈伊尔•瓦西里耶维奇•罗蒙诺索夫大学(Mry)我就知道了。

岂止我们祖国,它可是全欧洲的顶尖大学之一,也是丝塔西娅居住的七姊妹中的一个。

据说学校里聚集了三万多名学者进行学术研究,真是孜孜不倦。

我搭地下铁前往莫斯科大学当然不是为了读书求学。

要去也该让玛丽亚去,更何况没有国内护照的我们根本上不了大学。也没那个钱。

听说科学是根植于真理、理性及教育的明确基础上,但我跟真理或教育都很陌生。

莫斯科大学的隔壁,有个像我这种无药可救的混混居住的区域。

从莫斯科河畔漫步到麻雀山,一路走下去就到了。

那里是一片空旷的荒野,以及塞满了无数废铁仓库的山谷。

车库谷。

也有人称它为上海贫民窟,但我看就算是那个叫上海的城市也不至于糟成这样。

因为这里除了成排的铁皮屋之外什么也没有,而且从各方面来说都很危险。

跟莫斯科井然有序的灰色市容差远了。说是垃圾堆也能让人信服。

这样想来,或许上海贫民窟的意思是指位于上海的贫民窟。

这可能要实际去上海看看才知道了。不过我想我永远没那机会。

白痴才会没事跑来这种地方,但我是来办正事的,所以不算太白痴。

我一边留意怀里的托卡列夫,一边装出自信洋溢的态度穿越车库形成的山谷。

目的地是──一间高挂蛇杖旗帜的棚屋。

我觉得这种图案不太适合医院,但听说其中具有重要意涵。

好吧,哪件事不是这样。

「嗨,『医师』。你在吗?」

一开门就闻到刺鼻的酒精──不是酒类饮料──的气味。

不同于屋外的肮脏环境,「医师」的医院里头常保清洁,一进来就让人心情愉快。

只是我得穿着肮脏长靴没礼貌地踩进来,有点不好意思就是了。

「哦,丹尼拉。我在。」然后是某种惨叫。「我现在离不开,你等我一下。」

「好。」

点头回答屋内传来的说话声,我让自己一屁股坐进候诊用的沙发。

跟我以前用过的沙发差远了。弹簧也没外露,是很好的沙发。

院内虽然就像间棚屋,但我知道更里面的地方摆了一些日本制的机器。

「医师」是个医生。

不然呢?有没有执照我不知道。医术高明。

至少我从没听说「医师」误诊弄死哪个人过。

虽说死人不会说话,但我已经决定谁敢这样嘲笑「医师」就要挨我的拳头。

身为一个患者,没什么东西比没有国内护照一样愿意帮你看诊的医生值得感激。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过了半晌,一名二十来岁的黑发帅哥一边擦手一边从屋里走出来。

也就是说他跟我年纪相仿,但身形瘦长,高个子,脸孔纤细。

长得就像听到年轻医生会想到的那一型,跟我简直有着天壤之别。

但是讲到内在嘛──……

「死人吗?」

「机械化手术。」「医师」笑了。「看来重新连接神经让他吃足了苦头。」

「是喔。」

我觉得能在这种地方开业当医生的家伙是硬汉。因为这里就他一个医生。

最起码我没自信能在不带装备的状态下结束一场玩命的工作,还能保持平静。

我等「医师」在我对面的沙发坐下后,问起一件无意间想到的事:

「诺拉怎么样?」

「总是帮了我很大的忙。生化人患者闹起来的时候,靠我一个人是压不住的。」

「她不要粗鲁弄坏东西,给医生添麻烦就好喽。」

「动作轻得很。她既有朝气,个性又认真,是个非常善良的女孩。」

我心情变得大好,耸了耸肩。

就是这个男人把诺拉的身体这边切切那边割割,嵌入一堆废铁。

如果只是这样的话我早就发飙了,但毕竟是诺拉不好。

她假装自己是无亲无故的可怜小女孩──是没说错啦──三天两头往医院跑。

偷偷帮忙做事存了点小钱,然后用眼泪攻势打动了「医师」。

所以我故意用某人能听见的音量说:

「难说喔,那家伙最大的本领就是装无辜。在医生面前只是装乖啦。」

「乱讲──!」

看吧,搞偷袭。

我头一低躲掉从死角高举挥来的电热式刀刃,看向袭击者。

头上戴顶护士帽摆摆样子的铬眼黑猫,对着我炸毛发出威吓。

「我才没有给『医师』惹麻烦!」

「不见得吧。」

「丹纳哥哥是坏蛋!」

诺拉尖叫着伸出指甲跟我闹着玩,我随便闪躲一下。

看颜色就知道这些电热式指甲没通电。没什么好大呼小叫的。

我一边随便应付诺拉一边看向「医师」,他温柔地眯起眼睛。

但活像只野猫的诺拉没注意到──……嗯,既然已经知道,好吧,我放心了。

「对了,医生,我想请教你一点小事,方便吗?」

「只要是我能回答的。」

「医师」用纯属闲话家常的态度点头这么说,两只手掌互相搓揉。

──感觉就像是:「好,今天哪里不舒服?」

「哦,我先声明,患者的事我是不会说的。毕竟我有守密义务嘛。」

「那真是太遗憾了。本来听说『红狼』就躲在这附近呢。」

诺拉又开玩笑地过来跟我打闹(抗议!),我把她甩开。

「医师」露出一丝笑意。只是不知道是笑我说的笑话,还是诺拉的举动。

「我都不知道原来你还有在追查杀人魔。」

「过阵子吧。哎,总之期待民警的表现喽。」

我点点头,一种轻柔的触感扑到我的膝盖上,但重量可称不上轻。

是诺拉跟我打闹打腻了,上半身躺到了我的腿上。一双猫眼从腿上仰望着我。

「丹纳哥哥,你在谈工作吗?」

「对啊。我不会让你帮忙的。」

「哼哼,我自己有工作要做,没空帮你啦~哼!」

我可是很忙的!诺拉满怀自信地夸耀与姊姊一样好的身材,但有句话不能当作没听见。

「又要赚零用钱了?」

「才不是呢~」诺拉噘起嘴唇。「但我也是有守密义务的。」

「什么跟什么啊。」

听到什么新词没搞懂意思就乱用,你是小孩子啊?

我毫不客气地把她的黑发揉了个乱七八糟,「不要啦!」妹妹扭动身体抗拒。

「喂,不要这样!我好不容易弄好的发型都乱掉了啦。」

「干嘛,又在学『老师』了?」

「不是学,是致敬!」

「还不都一样。」

「就说不一样了!『老师』可是很厉害的喔!」

「又没见过她,还讲得跟真的一样。」

你很烦耶。诺拉真的开始跟我呕气,看来是不开心了。

「老师」。身为女人却凭着一己之力,从暗巷一路往上爬的「清理人」。

一握起高周波剑便散播死亡于无形,全身从头发到指甲尖端清一色机械化完毕。

但是这个站在血海中的女人,脸上却浮现着令人痴迷的温柔微笑。

────据说是这样。

只听过名声。但是没有一个人见过类似的女人。因为大多数都死了。

影子里的传说。如同魔女之家的怪物,是某种不真实的存在。

就像超级士兵或是水精灵(露莎卡),捕风捉影的传闻。

我没空去跟那种东西瞎搅和,陪妹妹玩也该告个段落了。

「顺便问一下,『医师』如果见到机械怪物般的对手会怎么做?」

「二话不说立刻逃走。」

当然了。我点了点头。

「如果我跟那种人发生冲突,你建议我怎么做?」

「我会劝你立刻逃走。」

说得一点也没错。我点了点头。

「如果情况不允许呢?」

「我可能会先在医院订个床位吧,活着回来的话会用到。」

的确是这样。我从口袋里拿出信封,抽出了几张卢布纸钞。

「这是我在医院门口捡到的,应该是你的钱吧?」

「哦,经你这么一说好像是喔。谢谢,帮了我一个大忙。」

诺拉的灰眼珠像猫一样来回摇摆,望着在头上传递的钞票。

我轻轻摸了摸诺拉的头,要她学会判断这种时机。

「为了减少患者人数,可以请医生提供一点养生方面的建议吗?」

「这个嘛……就像我刚才说的,最好的方法是直接逃走……」

站在「医师」的立场一定觉得心情复杂吧。因为除了运动与均衡饮食之外,也没别的答案了。

虽然觉得内疚,但我也是不想死才会问这些。目的是一样的。

更何况不是都说「舌头能领你到基辅」吗?

就算不知道怎么走,开口问人就能一路抵达基辅了。除非死在半路上。

「也要看机械化的品质,所以我先声明,这种方法不是绝对有用喔。」

「行不通的话等我躺到床上再跟你抗议,到时候医药费算我便宜点。」

又不是要你告诉我考试的答案。猜题猜错再来抱怨就太难看了。

不过如果到时候我还有办法抱怨,就算运气不错了。

「医师」叹口气之后慢吞吞地说:

「机械也是会故障的,就跟有血有肉的人一样。而且一旦故障,比一般人更动不了。」

「意思是要我先去把他们弄坏?」

「真要说起来,生化技术原本其实是用于太空探索的科技,后来才转用到伤残退伍的军人身上。」

这我知道。是那家伙害我知道的。虽然已经知道,但我没打岔。

「医师」讲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接着用一种由衷感到可悲可叹的语气说了:

「然后价格愈是便宜,就会拿掉愈多宇宙线防护的相关装备。」

「我们是地球人就对了吧。探测器八号已离我们远去啦。」

「草原就是我的家喽。」

我对「医师」所言回以咧嘴一笑后站起身来,从正好看到的橱柜摸走一点镇痛剂。

「止血凝胶呢?」

「第五层。」

我边问边把东西塞进口袋里,被我从腿上甩落的诺拉闲得发慌似的这么告诉我。

我心怀感激地收下整包止血凝胶,从信封多抽出一张卢布纸钞丢下。

「那就这样吧,我如果尽力活下来,就照顾我一下吧。」

「希望你别给我增加太多麻烦就好。」

结果得到「医师」半带苦笑的一句话。

「等一下我还要帮诺拉的指甲换电池呢。」

「呜恶!」诺拉惨叫一声。妹妹就像快被抓去洗澡的猫一样蹦起来,跳到地板上。

但她终究没有跑掉,不知是因为我还是「医师」在场的关系。

也可能是知道跑不掉。诺拉看着我,似乎想找借口开溜。

「唉,丹纳哥哥,真的不用我帮忙吗?」

「当然了。你担心你自己吧。」

讨厌。她噘起嘴唇,但我当然不会准。不是电池快耗光的问题,我压根儿就不想让妹妹干这事。

「好吧,我会尽力而为,万一失败了……」

所以我仰望着不知是镀锌铁板还是什么材质的单薄天花板,耸了耸肩。

「就求神保佑吧。」

说到莫斯科哪里有神殿,第一个答案应该是地下。

搭乘深不见底的手扶梯下去,会来到一座不知是用大理石还是啥建造的巨大神殿。

莫斯科地铁。全世界最豪华宽敞的核灾避难所。

在验票口出示三套车卡投进硬币,就不会被民警盯上。

因为买三套车卡不需要身分证。

我不知道其他地方是怎样,总之莫斯科地铁的费用不是看距离,而是上下车的次数。

与其买一次票或两次票,不如买三套车卡还可享有折扣。

想要达到政府宣传的那样往验票口卡片一刷就能通关,恐怕还要再花个一百年吧。

我搭地铁前往莫斯科河的对岸,邻近红场的瓦瓦卡街。

当然是去祈祷的。

在我们的伟大祖国,看不见的非科学事物都被视为「不存在」。

当然也没有神。因为是不科学的存在。

但还是有些教会留存下来,也有一群僧人在那里祈祷。

这是拜神明保佑所赐,还是依靠了其他的某种什么,我不得而知。

就算知道了,也无权说三道四。

谁都会为了求生存而奋斗,这是当然的。

所以我也像这样,正准备前往教堂祈求这份庇佑。

────圣芭芭拉教堂。

据说这是跟很久以前一个叫「伊利奥普利的受难花殉道圣女芭芭拉」的女人渊源匪浅的教会。

这个女人被否定信仰的父亲所烧伤。神治好了她的烧伤,遮蔽了她的裸体。最后她死在剑下。

我觉得这样对待她真过分。难道就没有一个人试着救她吗?

要是丝塔西娅遭到这种对待────省省吧,少胡思乱想了。

没有人会想试着烧死莫斯科小姐。她待在全莫斯科最安全的地方。

但是说真的,这个叫芭芭拉的少女实在是了不起。因为她一句怨言也没有,还愿意保佑男人。

据说芭芭拉会保护士兵或消防员躲避火灾,不知道「清理人」有没有包含在内。

我也不是整天都在想着这些事。

只不过是在路上蹓躂,眼睛看到教堂的高大钟楼时,这个念头无意间闪过脑海罢了。

一个老早就死了的姑娘,被「清理人」同情应该也很困扰吧。

我耸耸肩,走进教堂的入口。

石造的主教座堂,静悄悄到我连发出脚步声都感到抱歉。

是点了蜡烛的关系吗?空气冷冽,但并不让人觉得凄冷沉寂。

大厅后方有个绘有救世主(伊伊稣斯)、诞神女(玛利亚)与三重横木十字架的大屏风。

那叫做圣幛。位于它后方的至圣所只有神职人员才能踏入。

「喂,『女修士』。」

「丹尼拉•库拉金。声音有点太大了喔……?」

所以我才用叫的,但她似乎不喜欢我这么做。

从圣幛的后方传来娇艳欲滴的女声。

接着现身的是个身材肉感到穿着修女服也没啥意义的美女。

不过头巾覆盖的头部已经剃发。既然自称女修士,这么做是当然的。

但就我认为,美女这么做反而会突显美丽的容貌。

就算丝塔西娅把头发剃了,我一定还是会觉得她可爱。

「您打断我行圣礼仪叫我出来,不知所为何事?」

「女修士」抛给我一个意有所指的媚眼。修女服这玩意真不错看。

我一边想像丝塔西娅穿起它的模样,一边说道:

「首先我需要些弹药。」

「哎呀,天啊,太可怕了……」

女人卖弄地挤压丰满乳房搂住自己的肩膀,假惺惺地浑身发抖给我看。

「这里是世人的心灵依归。您拿那些枪弹要做出多么罪孽深重的行为呢……」

我耸肩苦笑,从口袋里的信封抽出了卢布纸钞。

「我要捐献,你愿意听我告解吗?」

「哦,当然好了。这正是我们的天职。」

我让她领着到主教座堂的长椅坐下,抬头看着伫立眼前的女人。

「吾主伊伊稣斯•合利斯托斯,上帝子,借汝至洁母与列圣祈祷,怜恤我等。」

她以庄严的举止唱诵了祈祷文后,低喃一声「阿民」结束这段圣礼仪。

然后「女修士」呼出一口热气,接着面带亲昵的微笑这么说了:

「好了……那么,可以请您向我诉说您的忏悔圣事吗?」

「先是用一箱托卡列夫手枪弹……不,是两箱,来一场砰砰碰碰。」

「喔喔,多么罪孽深重啊。伤害或杀害他人可是重罪啊,丹尼拉•库拉金。」

这女人语气与表情充满惊恐,唯独眼睛带着笑意。

──事实上,「女修士」这头衔也很可疑。

记得正教会是不承认女性神职人员的──我指的不是修女。

但这女人却掌管着这间教堂。我想了一想,然后说道:

「我还打算做出只毁掉生化士兵的作孽行为,你说呢?」

「既然希望我倾听您如此可怕的忏悔,想必也有一定的捐赠吧?」

当然即使你一毛不捐,我也是会倾听的。「女修士」笑容不变。

我从口袋里的信封抽出几张卢布纸钞,交给了「女修士」。

她笑容可掬但飞快地抓住钞票,点了点头。

「您准备犯下多重的罪过呢?例如杀了对方……或是让对方脑死?」

啊啊,太可怕了,太可怕了。「女修士」故意一再重复。

「我哪敢啊。」我对她说了。「我没有打算犯下那种重罪啦。不会闹出人命,只会弄坏而已。」

「哎呀,那可真是……」

女人继续装出害怕的模样。我叹一口气,再多给她几张卢布纸钞。

「拜托啦。就当作是为了虔诚的信徒。」

「当然了,当然。上帝必定会应允您的祷告。」

请稍候片刻。她如此说着并站起来,摇着屁股消失在圣幛后头。

──「女修士」是「武器贩子」。

先是收赃的老头嗝屁,别人介绍给我的赃货商后来也改行,这女人就是对方当时介绍给我的。

离红场也没多远,真佩服她敢在正教会的教堂做这种买卖。

──您真是的,所以我才会跟KGB的各位人士和睦相处啊。

还记得我问她的时候,这女人笑着这么说。女人总是很坚强、危险而美丽。

「让您久等了,丹尼拉•库拉金。上帝必定会看顾着您的。」

回来的「女修士」手里抱着用油纸包起的东西,我接下了它。

我确认几个使用上的细节时,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这样我就获得赦免了吗?」

「我们是不会赦免世人的。」

「女修士」回答得很简短。

「因为唯有吾主伊伊稣斯,才能赦免世人的罪。」

也就是说身为凡人什么也办不到。只能悔过求告,寻求宽恕就对了。

天主,求祢按照祢的仁慈怜悯我,依祢丰厚的慈爱,消灭我的罪恶。

我听着「女修士」诵念这段祈祷文,又想起了那个叫芭芭拉的古代女孩。

即使不科学的上帝并非真实存在,芭芭拉还有伊伊稣斯却确实有过他们的人生。是真实存在的人物。

这样想来,我干这行是否也能得到宽恕?我不会任性地要求上帝保佑我的。

当然,我不可能知道答案。就算知道也不能怎样。

然后当我穿过教堂的入口时,「女修士」的声音往我背后投来:

「诚心所愿(阿民)!」

「啊吱!噫,咯!吱……咿!嘎噗!咿,吱咿……!」

「贱货,干死你!干死你!去死吧!」

彷佛用锤子把肉打扁之后丢进绞肉机的咕喳咕喳声响彻室内。

当事人或许叫得很爽,但一旁的听众可不会太舒服。

在灰色小房间熟悉的冰冷墙角等着轮到自己的男人们,看起来穷极无聊。

「呸,完机(完全机械生化兵)发什么情啊。」

「少啰嗦,我连那话儿都改造过啦。」

「怎样,会扭动吗?还是会震动?无聊。」

「用夜视镜透视衣服的家伙没资格讲我啦。」

这几个男人──保镳们的机械化程度各有差异。

有人只有一只手臂闪烁铬金属光泽,有人两眼皆嵌入了镜片。

但是有两个人在这之中依然显得特别怪异。

从头顶到脚尖全塞满了机械的钢铁怪物。

无庸置疑是完全机械生化兵。军用品。

尽管比起目前流通的最新型号恐怕已经过时,但依然是会动的军武无误。

能在退伍时一并带走值得佩服,但塞在里头的大脑水准,恐怕跟周围其他人相差无几。

「老大的口味也真怪……但跟在老大身边就能沾点好处也是真的。」

「不过真想上更高级的女人,而不是这些廉价的妓女。」

「你说像莫斯科小姐那种的?」

「她是很美没错,但头发短了点。再说妓女就是妓女,一样都是在卖的啦。」

完机的声带,大老远为我送来混杂着嘎嘎噪音的笑声。

对,就是我。抓住热水管沿着外墙往上爬的我。

就算那帮人当中有人具备热感应侦测功能,我抱着这玩意不放他们就无法分辨了──应该吧。我猜啦。

──言归正传。

不管再怎么不情愿,既然已经做好准备就非干不可。

我把原本盯着的领航员手表塞进袖子里,手伸向窗户。

我知道这栋楼房镶嵌的不是防弹玻璃。

当然,我的知识没丰富到能分辨玻璃种类。

这种能看得出来吗?真要说的话,我连两者之间有多大差别都不知道。

只是就算是防弹玻璃,变得这样又脏又破大概也破功了。

我右手抓住热水管踢踹墙壁施加反作用力,用穿着防弹衣的左手肘撞击窗户。

「────怎么啦?」

「要命!」

玻璃啪啦一声裂开,屋里那帮人的视线聚集过来。这一瞬间就是决胜关键。

「生日快乐!」

我乘着左肘装甲殴打的力道,用左手握着的那玩意一拳打穿了窗户。

我说的那玩意当然是────……

「手榴弹──!」

伴随着某人的喊叫声,蓝白电光带着彷佛赏屁股一掌的啪嗞一声爆炸开来。

对,是电磁手榴弹。

我是生肉所以用起这类玩意不用客气。好耶(呜啦)。

而那个女生应该是肉身──就算万一机械化了也不至于要人命,就请她见谅吧。

我没停下来听室内满地打滚的臭铁罐们鬼哭神号,将手放开水管。

没必要花时间陪他们厮混。应该说既然是声东击西,做到这样就够了。

「一群连防护措施都没做的狗屎!我去,掩护我!」

「了解。」

我做错了两件事。其一是明明正在往下跳,却被打破窗户的机影分散了注意力。

其二是从一开始就不该跟一群军用的完全生化机械兵杠上。

「……啧!」

落地位置的积雪意外得薄,窜过脚踝的尖锐痛楚让我啧了一声。

但我没那闲工夫感谢肉身带来的恩惠。我跌跌撞撞地飞奔而出,背后传来撞击声。

让跳楼者安全降落的秘密,在于名符其实制造原料与我不同的脚踝。

「『清理人』,你好大的胆子!」

「你死定了!」

好吧,无论是谁被两个生化士兵追着跑,基本上都算一脚踏进了棺材。

从集合住宅二楼跳下扭伤脚的「清理人」,更是几乎等于宣告死亡。

「啧,就是这样我才讨厌装避震器的家伙……!」

我一边咒骂对方的弹簧脚,一边在积满灰雪的暗巷里翻滚。

我自认大致上熟悉莫斯科的每条暗巷。这是因为多亏钢铁人阁下的付出,每条巷子都长得一样。

才刚一跛一跛地扑进掩体后方,水泥墙立刻像虫啃似的被轰出破洞。

「混帐东西!东躲西窜的……!」

我也知道咆哮吼叫的生化士兵手上,拿着一把大到夸张的自动手枪。

只有白痴或者落魄退伍兵,抑或两者皆是,才会拿着VAG七三这种玩意儿射来射去当好玩。

因为这玩意的子弹,可是比丝塔西娅的口红还粗的火箭弹。

更糟的是我记得装弹数是四十八。杀个人不用开到那么多枪,尤其是生肉更不用说。

那家伙接连着用全自动射击打中墙壁,所以可以确定我死定了。

我希望对方是个白痴,但我在暗巷里跑来跑去也不是对此抱持期待。

对方可是黑帮的保镳。我十五岁时就领教过他们的厉害。

「来啊!」

我怒号着扭转身体,扳动了冲锋枪的扳机。

霎时间,七•六二毫米的托卡列夫手枪弹像水管洒水那样飞出。

它们扩散飞向整条窄巷,打中冲第一个的生化士兵迸出火花。

「唔哇……!」

「搞屁啊,没种的东西!」

推开前面那个摇摇晃晃的同行,另一个人一边让装甲刮响墙壁一边挤过来。

──这得怪你没做些体操减重。

我一边喃喃自语着讲给丝塔西娅或诺拉听可能会被指甲抓伤的事,一边弯过下个转角。

不,玛丽亚可能也会。毕竟那家伙老是窝在房间里嘛。我拆掉波波沙的弹鼓。

下次叫瓦列里把玛丽亚弄出房间好了。我把空弹鼓往背后一丢。

枪声啪叽一声响起,弹鼓在空中变形炸飞。

「你的手榴弹没用了!」

「哇喔!」

真高兴他把那个看成手榴弹。我在头套底下抽动嘴唇,奔向下一个转角。

这下子就十枪了──如果是伊利亚•穆罗梅茨上尉的话,大概会像这样数枪声等子弹射光吧。

但很遗憾的,我不是穆罗梅茨上尉。

开了十枪还是二十枪根本记不清楚,更何况你们先想想VAG七三的装弹数。

等两个人合起来朝我射出九十六发之多的火箭弹,我早就成碎肉了。

我之所以还活着,是因为我在窄巷里四处翻滚,对方也很快就会想出对策。

当然如果那两人是白痴的话就另当别论,我也希望如此,但不值得期待。

一个生肉「清理人」正面迎战两个生化士兵,并撂倒他们。

就算有老天爷这种非科学存来保佑我也不可能办到。

也就是说──看样子我今天还是只能尽力而为了。

「去死吧!」

我躲在巷弄墙壁后面把冲锋枪伸出去,瞄都不瞄就疯狂开枪。

也不知道打中了没有。枪声与金属声响在耳朵里回荡。也许打到墙壁了。

但我没那多余精神与心情去确认。我一跛一跛地跑。有两个生化士兵陪我。

老天啊,真是奢侈的享受。哐啷哐啷响着的脚步声听得我都快哭了。

「别这么生气嘛,开开玩笑而已!」

「那我就让你变得更搞笑!」

吓死人了。我对杂音不断的怒骂声耸耸肩,沿着集合住宅的墙壁转弯后──……

「──嗄啊?」

看来我整个绕了一圈。穿着爱迪达的跑腿小弟与我四目相接。左手反射性地动了起来。

「你该庆幸我不是夫人!」

换成夫人的话可不是打碎腭骨就能了事。没枉费我用掉宝贵的一瞬间工夫。

我一脚踹开惨叫都发不出来,只能满地打滚的小弟,勉强跑到下一个转角。

「来吧,来吧,来吧,来吧……!」

在头套底下呼出的气息被鼻子吸进去。我想起政府的牙膏广告,笑了笑。

笑得出来是好事。这就表示我还有余力掩饰自己的紧张焦虑。

再说了,听得到脚步声,也证明了我很幸运。这表示那两个家伙并未用上超越音速的高速转位。

也可能是没那本事。例如受到电磁波影响或是受限于性能。

如果是故意不用就是看不起我,再不然就是嗑了药。

拿火箭枪对我全自动开火的家伙应该是后者。

我拼命拉开距离,尽量远离让人耳朵发痛的激烈爆炸声与混凝土刮擦的声响。

「啊啊,该死……脚痛死了……!」

但不管怎样我就是还活着,谢天谢地。我得由衷感谢伊凡才行。

真要说的话,就算用上破片手榴弹也不可能全歼生化士兵。要是用了其他方法的话下场会更惨。这是一定的。

所以──好吧,只有两个生化士兵追过来,已经算走运了。

而且还有一件走运的事──他们是速度快的跑在前面一直线追过来。

「有种就来啊!」

我退离原本贴着绕圈圈的集合住宅墙壁,对准道路中央猛射波波沙。

我作为「清理人」学到的其中一件事,就是子弹不会发疯似的到处弹跳。

它会在狠狠打中墙壁或装甲后,沿着表面滚动般飞远。所以正中央是安全的。

「唔哇!他妈的,连掩护都不会吗!」

「白痴啊你!你那么行不会跑快点啊,挡我的路!」

相较之下对方由于身形庞大,只有在窄巷里特地跑在前面的一个能开枪。

后面那个中了几枪动作变慢的家伙,得狠了心连前面这家伙一起打才能开枪。

不过他不开枪当然不是因为不打自己人,而是怕开枪毙了我之后轮到自己。

但多亏于此,单论枪枝数量的话是势均力敌。尽管其他方面想也是白想。

「喝啊(呜啦)!」

就像现在,一旦前面这家伙仗着装甲硬冲过来,我就束手无策了。

那些说大块头动作慢的家伙根本什么都不懂。动作快到想瞄准要害都不行。

不,也许得怪我枪法差?或许吧。我扣紧了波波沙的扳机。

「啧!开什么玩笑啊!你以为一颗子弹要多少钱……!」

彷佛拿水管洒水般射去的枪弹,竟给我像豆子一样弹开。

波波沙射出的托卡列夫手枪弹的贯穿力碰到他都没辄,只能说不愧是军用品。

也就是说一分钱一分货,但背后那家伙似乎就没这么高档了。

我看到那家伙「哇!」地惨叫一声迸出火花摔倒在地。看来子弹刚好钻进装甲缝隙了。

大概是某个非科学存在没保佑他吧。总之真是幸运。

但我的现况并未因此获得改善,眼前有着VAG七三的枪口。

「糟透了!」

吼叫着滚倒的我之所以还活着,或许得归功于我选了让他不便行动的窄路。

要让一个完全机械生化兵振臂把我揍飞,这地方有点不太合适。

我要是挨了揍,想必已经变得比刚才那跑腿小弟更欢乐了。

听说火箭枪这玩意,有效射程非常极端。

说是太远或太近都不行,多亏于此,打中我的子弹没能射穿装甲板。

不然就是芭芭拉今天把「清理人」也算进保佑对象了。搞不好是这样。

不管怎样,我只是进一步扭伤脚难看地摔倒,防弹衣被撕裂就没事了。

虽然没事了──但也到极限了。我全身恶狠狠撞在柏油路上,宣告完蛋。

因为沉重的金属脚步声,传来的距离近到没有闲工夫更换弹鼓。

「……可以了,我做够了。」

我丢开波波沙,呻吟开口。呼吸不顺。恨不得把头套一把扯掉。

缺氧闪烁的视野,可以看到名符其实的铁面人脸上挂着贼笑,步步逼近。

「别客气啊,还没打过瘾吧?」

靠得这么近不用揍人,一脚就能把我踩扁。看来这家伙正有此打算。

或许没到一吨,但被数百公斤的脚一踩,就跟被车辗过差不多。

我可以拔出托卡列夫──但乱射子弹也只是浪费钱。

毫无胜算。这种事我打从一开始就知道了。一个生肉能耗这么久够强了。

我勉强仰视眼前的铁块。全身上下都在喊痛。真是的,饶了我吧。

「不过你这家伙挺带种的嘛,啊?你是哪里养的狗?给我老实招来,我可以让你死得轻松点。」

完全机械生化兵的冰冷铬眼凑过来盯着我。

一张气喘吁吁,豁出一条命的蠢蛋「清理人」脸孔映照在金属表面。

「……告诉你一件好事吧?」

「啥啊?」

我一边喘着大气,一边说了。

「看看你的背后就知道了。」

下个瞬间,一场脑浆与髓液的阵雨来临。那家伙的脑袋变成碎片爆开了。

KS二三,镇暴散弹枪的枪声轰然响起。

我实在不觉得除暴安良需要用到二十三毫米的防空机枪枪身。

不过今天才第一次知道,用它可以轻轻松松把生化士兵的脑袋变成废铁。

「抱歉,同志。我们来晚了。」

「很准时,同志。得救了。」

在废铁的背后,一个穿白西装的秃头大汉单手拿着散弹枪悠闲地站着。

背后是一排穿起爱迪达扛着卡拉希尼柯夫,干劲十足的打手。

我让黑帮老二拉我一把,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老二看到我的德性笑着说:「真惨。」并帮我捡起了波波沙。

我接过来,把它挂在肩膀上。是很惨没错,但收多少钱做多少事。

「哦,小老弟,你先别动。否则脑袋会开花的。」

大概是注意到背后还有个刚才被我掀翻的生化人想爬着逃走吧。

二话不说就连开四枪。老二柯伦布成科是个冷血无情的男人。

「呃啊啊啊啊!」

一旦钢铁碎裂,神经连接被切断,髓液与润滑油也喷出体外,机械化便失去意义。

晚点一定会变得更惨吧。这念头一闪而逝之后,我笑了。

「那边不要紧吗?不是还剩了几只?」

「我另外雇用了擅长清理废铁的『清理人』。处理得很好。」

「那真是太好了。」

当然了,既然说是声东击西当诱饵,就表示另有真正目标。我的职责就是如此。

但是不能有怨言。我是存在可否定的人才,所以才会是有人要的「清理人」。

我这种程度的一流多到可以论斤卖,应该好好想想人家为何要付钱找我。

我从口袋里拿出镇痛剂,数都没数就干吞几颗下去。

能治脚痛吗?我怎么知道。

「报酬呢?」

「跟『暴雪』拿。」柯伦布成科说了。「老样子。」

「……事情就是这样了。」

我对着在脚边抽搐的保镳简短开口。搞错了,不是这家伙问我的。

「这下知道我的雇主是谁了吧?我要走了,脚在痛。」

我边走边拆换波波沙的弹鼓。真受不了,代价还真高。

电磁手榴弹与托卡列夫手枪弹。然后还要去丝塔西娅那边,钱应该够吧。

「该死的混帐……!」

保镳从地面仰望我,呻吟般唾骂。

假如有种机械化手术可以让人用视线杀人的话,我大概已经死了不下十次了。

所幸这项技术尚未进入实用阶段。我轻轻耸肩,迈开脚步。

路旁的公共电话无意间进入视野。我摸摸口袋,立刻就找到零钱。

我投入硬币,拨打默背起来的号码。不是在家里就是咖啡店。

等了一会儿,就听见硬币叮当落下的声响。沙沙杂音从扬声器传出。

『是谁?』

「我丹纳。」我对着角落的麦克风说了。「丹尼拉•库拉金。」

『丹纳哥!』

然后接着哐啷一声。呀的一声尖叫。斥骂『瓦列里!』的声音。不知道又踢到了什么东西。

『你没事吧?』语气平静。『我后来无法从这边接收状况──……』

「没事。」

我如果说我用上了电磁手榴弹,我这妹妹不知道会露出什么表情?

请人帮忙、事前勘察、整顿装备,然后求神保佑。能做的都做了,就得到这个结果。

应该算很棒了吧?

「……嗯?」

在不再传出尖叫的浴室,老大一手拿着小刀抬起头来。

飞溅红黑污渍的手表指针,显示早已超过预定时间。

虽说只是偶尔纾压,但有点过于沉迷是他的坏习惯。

他看着这片宛如打翻罗宋汤的惨状露出苦笑,把小刀插进肉块里,擦了擦手。

用来代替毛巾的金色长发依然保有娇艳光泽。

「真伤脑筋。想让我高兴是很好,但还是应该过来叫我啊。」

毕竟事后还得花时间与力气打扫干净。玩过之后要懂得收拾玩具。

这事不难。因为类似的族群不虞匮乏。

专杀药局店员的药局疯子。丹尼洛夫街杀人魔。

叫做什么血魔法帮的杀人同好会。

尽管志趣有些不同,但还有个近乎都市传说的刽子手白箭。

最近则是听说莫斯科的黑夜有「红狼」出没。

每个听起来都像是吓小孩的魔女之家的怪物,但却是真实人物。

只不过──全都不存在于映像管电视中。就是这样被处理的。

这是因为败坏风纪的犯罪行为只存在于资本主义社会,伟大的祖国绝无此等情事。

扔进莫斯科森林公园或附近的人孔,事情就结束了。

民警的动作很慢,一两个放荡的女人消失也没人会在意。

只要事后收拾干净,就会被当成杀人魔们的另一桩罪行消失不见。如同把棋子放在西洋棋盘上。

但即使是这点小事,也需要时间处理。游戏时间愈拉愈长了。这可不是好现象。

他明白自己有着容易沉迷的坏习惯。必须努力学会收心才行。

「喂,要打扫了。来帮我!」

老大对着浴室的门外吆喝。无人回应。

不会是在嗑药吧?

他试着做个宽宏大量的老板,但底下员工还是得把工作做好。

他烦躁地一边咋舌一边走出浴室,在磁砖地板上留下红色脚印。

等一下这里也得打扫。虽然这里不是他家,但留下血迹就是不应该。

「──喂!」

他裹着一条浴巾,来到有点寒意的室内。还是无人回应。

当然了,因为没有一个人活着。

老大的脚啪喳一声踩到了水滩。混合了润滑液与髓液的黏浆。

「啊?」

当这滩果酱状的液体瞬间分散了他的注意力时──不知道他正在想些什么?

「喵呜~♪」

不管怎样,总之最后听见的是猫叫声。

他忽地抬起脸来时,电热式指甲把那底下的喉咙像奶油一样割开。

伴随着哨音般「咻」的一声,血液喷了出来。一只黑猫掸开其中一滴血,起舞般踩踏着地板。

贴合全身上下的紧身穿搭。光泽亮丽的黑毛。铬金属的眼眸。

黑猫──艾蕾诺拉,黑发诺拉。

某人处理得当让她这次的工作做起来轻松多了,她对成果满意地微笑。

「嗯,尽力而为了!完美。」

当然──丹尼拉•库拉金对此事毫不知情。

「喂,同志,听说了吗?」

「听说了。那个喜欢玩女人的老大被干掉了嘛。」

「据说有个『清理人』去声东击西。」

「反正还不就是又有人死掉。」

我偶尔会想起很久以前的事。

记得那时玛丽亚刚开始做「电信技师」,替我介绍案子。

至于我则是正忙着在暗巷里横冲直撞。因为我需要钱。

就是从那时候起,想见到丝塔西娅变得需要比以前更多的钱。

──我还是觉得啊~

诺拉这么说了。

──不能全部都丢给丹纳哥哥、丝塔西娅姊姊与玛丽亚姊姊啦。

──……一个跟我同年龄的女生跑来跟我说「我想做机械化手术」,要我怎么办?

这是瓦列里的声音。

这两个家伙见我躺在沙发上打瞌睡,就以为我没听见。

其实这样想也没错。那时我虽然听见了,但没认真听。

我累坏了倒在沙发上,自己都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醒着。

所以即使声音进入耳朵,也一点都不觉得那是某种语言。

明明记得却完全从记忆中消失,想不到还有这种事。

但不可思议的是记忆日后又会在不经意的瞬间,突然浮上表层。

就好像稍微搬动一下家具时,发现了几年前弄掉的糖果。

虽然心想「原来掉在这里啊」,但已经沾满灰尘,无法挽救了。

──可是我如果真的去做,丹纳哥哥绝对会气炸,丝塔西娅姊姊会哭,玛丽亚姊姊则是会刮起暴风雪啊。

──……我不想挨大哥揍,所以奉劝你还是算了吧。

瓦列里的语气听起来一点都不像是真心劝退,口气不干不脆地嘀咕。

──不过我也要告诉你,我打算弄台二手车帮点忙。

──……嗯,我知道了,谢啦。抱歉我问了怪问题。

──不会啦,嗯。这没什么。本来就是应该的。

如果我那时候跳起来给他们两巴掌会怎么样?想也是白想。

这个妹妹与弟弟,都不会因为被我修理就改变自己的想法。毕竟是我的妹妹与弟弟嘛。

我还能怎么办?尽力而为的结果,就是这样了。

总之当下最要紧的是──记得「医师」也说过,是诺拉的电池。

得帮诺拉买个新电池才行。要千叶制的,品质最好的那种──……

「真是拿你没办法。你有在听吗,丹纳!」

我飘荡于半空中的意识,被丝塔西娅用力往下一拉,回到了床上。

虽然跟我现在躺在柔软床垫与床单上的感觉没多大不同就是。

因为只要有丝塔西娅在,就足够让我沉浸在美梦里了。

就算她鼓起脸颊,强调自己在生气也一样。

「所以我不是叫你小心了吗!但你却……!」

丝塔西娅靠过来逼近我,双手撑在两旁,呈现压在我身上的姿势。

我看着摆在眼前的深谷──就算穿着衣服也看得见──诚恳地说了:

「只是扭到脚而已啊。」

「扭到脚也一样是受伤!」

丝塔西娅说完话就用手指弹了一下我的鼻尖。这处罚还真重啊。

「今天你必须躺着休息!我会煮饭给你吃,但是接吻以及其他类似行为一律禁止!」

以免动到你的脚。丝塔西娅讲得理所当然。我摆出一副快要断气的表情说道:

(插图015)

「太狠了吧,干嘛这样对我?」

「老师也说我太宠男人了。」

但是得到的回答十分严厉,丝塔西娅从我身上溜走。

我的上空只剩下轻柔飘散的香皂味,以及她留给我的体温。

「所以我这样对你严格一点也不算过分吧?」

看到丝塔西娅摆起架子这么说,我稍微啧了一声。

因为她这人一旦做了决定就不会改变。不会答应我的任性要求。

所以我开始闹别扭也不能怪我。

在外头奔波了好几天卖命干活,结果却得受罚,谁吃得消啊。

不,是我不好没错。这我知道。

我现在这种态度,绝对不能让弟弟妹妹们看到。

只能在丝塔西娅面前这样。而丝塔西娅总是看穿了这一点。

走向厨房的她转过身来,淘气地眨眨眼,闪烁的星光看着我。

「作为补偿,下次就……好吗?」

「……」

我比对付GRU时思考得更认真,然后说出灵光一闪的天才想法:

「……只要你骑上来,我不就不用动了吗……?」

「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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