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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百合种之颦

到了六月,刚入学时看来新鲜的风景也变得陈腐,我们身上新生特有的光辉也暗淡下去了。

升上高中就是一个新的开始——大家虽然羞于将这种话说出口,可或多或少还是在心里抱着一点儿期待吧。直到期待遭到背叛,都不知道自己曾对高中生活有怎样美好的憧憬。

班上的小团体已经划分干净,再回不到四月时散乱的状态了。现在想来,那着实是一段梦幻的时间,仿佛与谁都能够成为知心好友。没能抓住机会与同学建立关系的人当然也存在。我和同属足球部的同学,再加上另外几人,抱团度过休息时间。与初中时的朋友相比,总感觉这样的友情有些廉价。

足球部里,逐渐有高一学生不来参加练习。偶然能学校中看见他们,要不是悄悄逃掉,就是用带着轻蔑的眼光回瞪我一眼。

有高一学生在做小游戏时被学长从背后撞倒,扭伤了脚踝。那位学长之前就常常铲球过迟,擦边犯规。新生都很有怨言,私下嘲笑他是四肢发达却不守规则的白痴。某种意义上也算加强了新生间的共鸣,队伍整体的气氛却越发恶劣了。

总之,就在这样的六月,突降大雨的某个周三,无法使用操场,我们只好在教学楼的楼梯间跑上跑下,做耐力训练。精疲力竭后的回家路上,在冲津站,我与御厨同学再会了。

呆呆站在车站北口的售票机前,我望着烟雨朦胧中冲津商店街的正面入口,思考着回家之前可以绕去哪里打发时间。忽然有一个自来熟的家伙靠了过来,教我一时忘了雨声和脚下湿哒哒的鞋子:

“忘带伞了?”

像在学我,她也看向转盘车道对面的商店街。我举起来,让她看见手上的塑料伞。之前大概是在视线死角,她便没注意到。

“唉,你肚子饿了吗?”

御厨同学随口问道。简直不像两个月没有见面的样子。

她提议去车站南口的Freshness Burger,我们就穿过高架桥,沿冲津路走了一阵。为了避开对面走过来的行人,她不得不高举起伞,从校服衬衫的袖口能隐约看见腋下。雨滴乱反射着街灯的光芒,为昏暗的四周点缀色彩,唯有她的腋下藏在平滑的阴影之中。

店铺一楼有为数不多的无烟坐席,她屈身在狭长的座椅上,豪爽地解决掉双层牛肉堡。这位置四处透风没半点隐私,却教我感觉安心。比起旁边座位的陌生人,更重要的是对面近旁的御厨同学。

“辰哉君的学校,有空调吗?”

“有啊。”

我捡一个洋葱圈放进口中,“毕竟有一千五百个男生,没空调的话就臭气熏天了。”

“我们学校没有空调。”

閖村学园教学楼古旧的事儿,上次就听她说过了。大小姐学校实在有不少超出我理解范畴的地方。换作我一定接受不了。或许忍受暑热于她们,也成了精神修养的重要一环。

“天气热得要命,有时候连着脑子也变得奇怪了。”

她手肘支在桌面上,看上去冰冷硌手。

“是有这种人呢。穿着一条短裤就来上课了。”

“倒不至于那么奇怪啦。不过热天怪人频出,倒是真的。”

以这一句话开头,她开始讲述閖村最奇怪的几人——「百合种」的故事。

每到夏天,纱智就会变得奇怪。

小学时她曾穿着学校泳装进教室,或是字面意思上潜入别班正上着课的游泳池里。初中时候曾以戴着太闷热为由,脱下胸罩挂在窗外,把男老师吓破了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在晾干柿子。升上高中后更是旁若无人,把教师办公室的冰箱据为己有,到休息时间就去取冻好的果汁,以上身比基尼下身裙子的搭配昂首阔步在校园内。每每回忆起她的这些事迹,就连杜理子也不得不为夏季气温连创新高的日本感到莫名忧心。

高三分班时与纱智分开,杜理子不知道她上课时是什么模样。可在休息时间或走班途中碰见时,纱智不是在吃冰棍,就是叼着个纸杯,里面盛着果汁。一看见杜理子就抱上来,不停长吁短叹:“好热——,太热了。小杜理真好呀,事不关己的样子,看着就清凉。”嘴上这么说,她半袖下露出的丰盈手腕却比杜理子的皮肤还要冰凉。外表大汗淋漓了,肉感的肌肤之下却像是冰凉凉的,汗水之中混杂着果香。

“现在就想去沙龙。教室真待不下去了。”

纱智抱怨一句,就和同班的朋友一起离开了。只留下杜理子站在那儿,心里升起一点妹妹不再粘着自己时,属于姐姐的寂寞。沙龙「百合种」活动的图书馆旧阅览室被「森林」包围,时值盛夏却也幽暗清凉。杜理子想象着其中的空气,身体不由得颤了颤。

某个周三,杜理子走进阅览室时,里面只有多惠和有希奈两人,多惠正用电热水壶烧水。她记事很快,杜理子教不过几遍,就能泡出不错的红茶了。在沙龙活动主题的读书方面,多惠似乎不大喜欢满是铅字的书本,手里翻开的多是摄影集。她本就娇小,在大开本摄影集对比之下,愈发小了一圈。只是在一旁看着,就足够让杜理子嘴角上扬。

有希奈读的多是推理小说。杜理子对这门类不大熟悉,只看她读得飞快,两小时左右就能读破一本厚厚的新书判。可事后追问,却已经将犯人和诡计忘得一干二净了。

在空闲椅子上坐下,翻开刚借的书。多惠问要不要也给她倒杯红茶,杜理子谢绝了。汗水还没收住,热气腾腾的红茶,还是等到习惯了房间里的空气后再喝吧。

过了一会,纱智终于赶到。她嘴里念着“好热好热”,马上就要了一杯红茶。杜理子连带着自己的那杯,为她倒好:

“给你,小纱。”

“嗯,谢谢。”

呷一口茶水,纱智把周一便开始读,卡彭铁尔的《光明世纪》咚的一下放在桌上。像是要翻开却又不翻开,不知想着什么,嘻嘻地笑个不停。

“怎么了,小纱?”

一被杜理子问道,她就瞬间收住笑容,站起身来:

“其实……我有件事要向大家宣布。”

“什么事?”

有希奈抬起埋在书本里的脑袋,拿一块软糖丢进嘴里,嚼了嚼。这糖说硬不硬说软不软,据说是她父亲从德国带来的伴手礼。“终于怀孕了?”

“对对,我想给孩子取名叫耶稣(ヘスス),大家以为如何呀……有希奈别插嘴!”(注:“耶稣”原文为ヘスス,当是西班牙语中Jesus的读法)

纱智伸出手去狠狠挠了几下有希奈的脑袋:“说谁是Mr.处女怀胎呢!”

“痛痛痛!我哪个字这么说了!何况这里明明不该用Mr.!”

好好教训过有希奈后,纱智又回到自己的位置,站着喝一口红茶。

“暂且放过你。现在是重大发表时间。”

“到底怎么了,小纱?”

杜理子有些害怕从纱智嘴里冒出什么噩耗,合上了手上这本《阿尔罕布拉宫的故事》。

“嗯,其实……”

纱智环视过「百合种」诸位成员的表情:“我现在——那里是光溜溜的~”

“唉——?”

最先发出声音的是有希奈。“意思是小纱学姐自己剃掉了?”

“不然呢!又不是被妖怪剃毛入道袭击了。”

“那又是什么恐怖的妖怪。”

“唉,小纱。”

杜理子轻轻叫一声纱智。“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待在家里实在太热,一时兴起,就脱光了。然后就觉得那些毛很碍眼,就全部剃掉啦。毕竟是一时兴起嘛。”

不知是不是想起了为暑热所困的烦躁,纱智皱起眉头。“而且,明明会处理身体别的地方的毛,偏偏放任那儿的毛野蛮生长,不是很奇怪吗。真正的美容就是要连那里的毛也一并处理的!如果觉得皮肤光洁是女人魅力的一种,那里剃个干干净净一定更美嘛。”

说着,纱智伸手出去,手腕擦了擦杜理子的手心。

纱智的皮肤确实漂亮。肌理细腻,又没有多余的体毛,光洁美丽。杜理子回想起从前见过的纱智的裸体,也觉得在她漂亮身体上不加处理的那处毛发有些突兀了。且不提剃毛一事的对错,她不得不承认,去掉那里的毛发,会教纱智的身体更加美丽。

“要我说,特意去剃那里的毛就是很怪呀。”

有希奈还是无法释然的样子。纱智暗暗笑了。

“毕竟有希奈不怎么关心这方面嘛。背后都已经毛茸茸了。”

“别胡说。我背后才没长毛呢。”

杜理子也以为纱智的话不无道理。有希奈确实不大关心自己的外表。说背后长毛有些太夸张了,却也没见她打理过眉毛。虽然原本就生得好看,不至于看着扎眼,杜理子作为姐姐,还是想劝她处理一下不合眉线的地方。当然,对杜理子而言,不拘小节的性格也是有希奈的可爱之处。小小的女孩子总是这样,不必花费心思也能保持肌肤光滑,头发蓬松,嘴唇水润。有希奈也对打扮自己并不上心,却格外有一种内敛的自然的美。正是看出这点,纱智才会半是嫉妒地打趣她吧。

“那个……”

一直沉默的多惠砰的一声放下国家地理杂志的摄影集,慢慢开口了。

“怎么啦多惠?你也想看看我光溜溜的地方?”

纱智正要提起裙摆,多惠摇摇头。

“其实……其实我也是光溜溜的。”

“骗人!”

纱智踉跄一下,靠在桌子上:“难道我动手剃毛的瞬间,多惠也剃了?共时性原理(Synchronicity)?閖村同时多发剃毛事件?不得了,我们要名留史册了?”

“不,不是那么回事。”

多惠又摇摇头。“加入「百合种」的那天,我想留个纪念,就剃掉了。想说每次看见,都能提醒自己不忘初心……”

“了不起!我真被感动到了!”

纱智冲上前抱住多惠。

“呜……”

多惠被纱智的胸部压迫呼吸,好不容易歪过头去喘了一口气。

“好!决定了!为了确认彼此的羁绊,让我们互相看看对方的那里吧!”

“好的,学姐!”

杜理子没能理解状况。难道剃掉下面的毛的人,对互看耻部就不再有抵触了?也许“耻部”的“耻”就是“耻毛”的“耻”,剃掉之后就不再有令人羞耻的成分了。

纱智与多惠走到房间一角,背对着杜理子和有希奈,提起前面的裙摆。仿佛被两个妹妹排除在外,教杜理子有些伤心。她也不是想加入其中,只是不想被两人忽视而已。这算是一种任性吗。

“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两人面面相觑,同时点点头,拎着裙角扯下内裤。

互相看一眼隐秘的地方,又前仰后合笑个不停。

“咔哈哈哈,光溜溜的呀!”

“学姐才是光溜溜的呢。嗯,真的光溜溜。”

“别客气啦,我会害羞的。”

“我好像还留着一点阴影……”

“啊——,这是有诀窍的。剃之前要先让毛孔舒张。洗澡的时候剃也是一种办法,我是用热毛巾捂了一会儿后再动手的。当然,得小心别烫伤了。”

“唉,真是深奥呀。”

两人就这样提着裙子聊起来。有希奈支着脸颊,远远看着她们的背影。

“太不正常了,这个沙龙。四个人里居然有两个都剃了那里的毛。”

“错了。实际是2.5比1.5,无毛的才是多数派。”

纱智回头道。“小杜理体毛很稀薄的,算0.5个无毛派。”

“真的吗,杜理子学姐?”

被多惠盯着,杜理子慌慌张张地摇头。

“哪有……小纱别胡说。”

“不是我自夸,小杜理的毛我可是从小看到大哟。只是轻飘飘地长着一点儿,好像原料用完的棉花糖机。”

“小纱,原料用完的棉花糖机是什么意思?”

“总之毛茸茸的就只剩有希奈一个啦。”

纱智边笑边说。

有希奈满脸不满,歪歪头说“我觉得很普通呀……”,慢慢站起来,转过身去背对杜理子,掀起裙子稍微扯开内裤,看一眼,小声说一句:“就是很普通嘛……”

等到大家都回到座位上,还没有结束这个话题。

“怎么形容呢。剃掉毛之后,有种重生成崭新自己的感觉。好像新的时代拉开帷幕了。”

“学姐说的对。”

坐在纱智旁边的多惠点点头。

“这般美好必须向世人广而告之。必须有人站出来为閖村的诸君开启民智,迈向启蒙剃毛时代。”

“实在多管闲事。”

有希奈耸了耸肩。

好像不赞成有希奈的见解,多惠嘟嘟嘴。

“但是有希奈学姐,剃掉之后真的非常可爱哦。就连我都忍不住对着镜子多看了几眼呢。”

第一次走进这间阅览室时,她分明说过自己“还没有长”,虽然后来又否定了,杜理子还是不敢相信。多惠的表情常常在转眼间改变,可无不是天真无邪,好像从未体会过杜理子在成长期经历的青涩苦恼。不必多惠自夸,杜理子也觉得她宽宽的额头光洁可爱,怎么也看不厌。

“我想到个好点子。”

多惠杏仁般的眼睛转了转,看看四周。

“什么点子。说来听听。”

纱智催促道。多惠便像纱智先前一样,站起身来。

“挨个拜访其他沙龙,让她们猜猜我们四人里谁是光溜溜的。回答错误的话,就让对面沙龙的所有人都剃干净。”

“笨蛋吗。”

手支着脸,有希奈对这提议嗤之以鼻。“别的沙龙凭什么和我们下这种赌注。”

“要是猜中了,就让她们看我们的那里——”

“没人想看啦。”

有希奈捧着脸,看向杜理子。“对吧,小杜理学姐?”

“唉?啊,嗯……”

杜理子悄悄瞥一眼纱智,回答得有些含糊。“我也说不准,说不定有人想看呢。”

“不行吗……”

多惠又嘟着嘴坐下来。纱智拍拍她的肩膀。

“但是,至少着眼点不错。这是我们「百合种」与其他沙龙的对决呀。感觉很有赚头。”

“要用钱作赌注吗?”

有希奈探出身去。纱智堂堂地点头。

“没错。也就是『百合种中光溜溜的到底是谁!?问答竞赛』!那帮放学后无所事事的屑沙龙必将上钩。”

“我觉得不太合适吧。”

听见杜理子反对,纱智就直直凝视着她:

“小杜理,现在倒还好啦,到了冬天资金可就吃紧了。今年必须买下一套属于『百合种』的取暖设备。”

如纱智所言,夏天凉爽舒适的阅览室,到冬天就成了学校里最冷的地方之一。「百合种」的第一个冬天,两人只能挤在一起抱成一团来驱散寒意。到了高二,则是让有希奈坐到膝上来取暖。今年固然可以故技重施,来年可就麻烦了。少了纱智温暖柔软的躯体,瘦弱的有希奈和多惠守着空房,能否熬过寒冬实在不容乐观。

“要是走一步算一步,迟早得跌坑里哦。那就不是蚂蚁和蟋蟀(アリとキリギリス)的故事,而是蚂蚁和小杜理(トリちゃんとトリギリス)的故事啦。”(注:此处是用杜理子的トリ与蟋蟀キリギリス拼接为的トリギリス,只是谐音笑话,词汇本身并无实意。)

虽然没太听懂最后的比喻,不过若是为了两个妹妹,杜理子也不得不选择理解退让。

“那我也出一笔钱!”

从包里拿出一个厚厚的钱包,多惠抽出一张纸币,气势汹汹地拍在桌上。

有希奈按住多惠手下那张纸币,抽出来:

“一千日元?”

“是的。我的全部身家。”

“好少!”

“家就在附近,一般不会带钱在身上。”

“这样不好哦,多惠。”

纱智又拍拍多惠的肩膀。“不留点余裕的话,关键时刻囊中羞涩就不好了。要在沙龙里吃得开更是如此了。时不时就得给学妹们发零用钱,请大家吃鳗鱼。”

“从没听说过有这回事。”

有希奈粗粗地皱起眉头。

「百合种」四人东拼西凑,筹集到了一万五千日元的军费。其中纱智六千,杜理子五千,有希奈三千,多惠一千。

“接下来就挑选对手吧。先拿谁开刀呢?”

纱智把纸币叠成一叠,立起来理整齐。

“那个……我有个不错的目标。”

多惠举手道。“我觉得「甘削」不错。”

纱智与有希奈面面相觑。

“「甘削」呀……”

“那是个很有规模的沙龙吧。”

“之前我和「甘削」的女生聊天,被对面说了句『你们那儿真好啊,花不了多少钱』。感觉被小瞧了,好不甘心……”

好像说着说着,那时的不甘又翻上心头,多惠鼓起红红的脸颊。

“『甘削』……真是仗势欺人,必须给她们点颜色瞧瞧!”

纱智将纸币折成四折厚厚一束。

“刚才不还说要为群众启蒙吗。”

有希奈嘲笑道。

“理想会变质,此自然之理。人们美其名曰成熟。”

纱智说。杜理子看她将一沓纸币塞进胸前口袋里,圆鼓鼓的胸前就压出一个突兀的平面。

加入「百合种」过去三个月时间,如今的多惠走在杜理子等人身旁,已有了与四人姐妹中幺女身份相符的沉静。

记得四月时,她常常快步走在三位姐姐前面,或是不知为何忽然驻足路边,过几分钟又追上前去。那样急躁的模样到了这时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她似乎终于理解,四人脚步相合,并不意味着要在对话中分毫不差地顾虑到另外三人,而只要与其中一人保持彼此舒心的距离就好。树木下绿草丛生,时不时蔓延到「森林」的小径上。多惠看见了,却也不再为之分心而撞上别的姐妹,只是踩着轻快的步子往前。

不可否认的是,她的言谈中还有点滴的不成熟,举止中也时而流露出些许考虑不周。杜理子认为这是多惠作为「百合种」一员,尚且有所欠缺的表现。可要她想象一个圆滑周全的多惠,却怎样也描绘不出一个具体的形象。这或许是因为距离杜理子将毕业的日子,已不足一年时光。在她离开后,多惠也将继续成长,直到成为她所不知的另一个少女。可那终于不能为杜理子所见证了。她注视着眼前娇小的背影,想将「百合种」四人姐妹中最可爱的那个女孩的身影深深镌刻在眼中。

小径连接着教学楼与「森林」,向西转就是别栋的食堂。穿过沉重的双向玻璃门,正对面就是厨房和柜台,左侧并排着表面漆成灰色的桌子,右边靠墙处有简朴的小卖部,陈列着面包和点心,依季节还有不同的商品,夏天卖冰淇凌,冬天则有肉包。而占据了距小卖部最近的一张桌子,也就是紧靠食堂入口的座位的,就是沙龙「甘削」。

「甘削」历史悠久,据说閖村学园创立时便业已存在,现有成员总计十五人。主要活动内容,就是聚在一起享用点心。这样描述似乎与「百合种」有所相似,但「甘削」桌上却从不上茶点那样简单小巧的东西,而是以量取胜。总之就是以量取胜。从粗点心到高级的日式点心,有新制品有经典款,无所不包。传说她们以沙龙为单位作点心公司的评论员,桌上摆的尽是收到的谢礼。对禁止打工的閖村,兼职自然是不合规的。学校却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其中或许也有因袭传统的意思。

“打扰啦!”

纱智用肩膀抵着门推开,走进去时,「甘削」的成员无不围着桌子,伸手向桌上并排放着的点心。视线一时聚焦到这位不速之客身上。除去她们,食堂里几乎没有别人。杜理子闻到放学后食堂里淡淡的水汽。

“纱智和杜理子……是「百合种」吗?”

坐在长桌正中,站起身来的是不动院花梨。她就是「甘削」的首领。高一与高二时曾连任两届学生会书记,学生们都以为她升任学生会长是迟早的事儿。本人却留下一句“「甘削」重于学生会”的名言,从政治涡旋中抽身而出,专心于沙龙的活动了。

她眼光锐利看向杜理子等人。

“各位有何贵干?”

虽是以享用点心为主题的沙龙逃脱不了的命运,「甘削」时常为对糖分趋之若鹜的外人盯上。其中尤以运动部员为甚,老在训练的空闲时间前来讨要点心。在长久以来与外敌的斗争中,「甘削」终于形成了如今排外的氛围。

被桌边的学生会成员从头到脚地打量,弱气如杜理子,已经是一阵脚软。

纱智还是一如往常,毫不介意地走向长桌。

“这次带着好事儿上门,想请各位同我们玩玩。”

“好事是什么意思?”

花梨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好维持一个半蹲着的姿势询问道。

“对你们也有甜头哦,至少比那边的点心要甜。”

“你以为自己很幽默?”

纱智无视掉花梨的话,笑笑。「甘削」的人们也跟着笑了。

“这里有一万五千日元。”

说着,她从胸前口袋拿出一叠纸币,放在桌上。“和我们玩个游戏吧。赢了,这些钱就是你们的东西。”

“要是输了?”

“就付我们相同金额。”

听过纱智的提案,花梨与四周的成员交换了眼神。桌上还摆着三袋零食,像袋装纸巾似的从背面侧边撕开。另有两盒没开封的巧克力点心,其他食物零零散散堆积如山。与在图书馆借本书就算完事的杜理子等人不同,要调配如此物资,背后不可能没有资金周转。

花梨拿起纸钞,随意检查一下,颔首道:

“比赛内容是?”

“这个就交给小杜理来说明。”

纱智回头看向杜理子,嘴唇紧紧抿着,有些颤抖。像是早有预谋,现在憋笑憋得正辛苦。杜理子想起她在阅览室说的话——要是让小杜理来说明规则,我们就相当于已经赢了一半了。事情正如纱智所料。至于自己出场会对战局有何影响,杜理子本人也摸不着头脑。

她翻开纱智起草的原稿。之前一直握在手中,这样大热天里,活页本已经被汗水浸湿了。杜理子并不擅长在人前讲话。另一方面,听众中的不动院花梨则是演讲的名手,学生会成员选举时作了竞选演说,仪表堂堂又为人瞩目。要不是杜理子有同班同学参选,想来也会投票给花梨。与花梨相比,自己要演讲,一定是一副目不忍视的惨象。明知这一点,杜理子也不得不开口。这也做不到的话,今后哪有脸面在「百合种」的同伴前以姐姐自居呢。

“接下来大家要进行的是竞猜比赛。”

杜理子觉得自己的声音抖个不停,咽了口唾沫,还是口干舌燥。

在这稍作停顿不是想吸引听众注意,只是她犹豫着该不该接着念下去而已。虽说如此,「甘削」的成员们还是很配合地上钩了,开始和身边人私语:

“竞猜?”

“猜什么?”

“问答比赛?”

多亏了纱智抱着手直直挡在前面施加压力,她们才按耐住,没有直接质问杜理子。她总是这样保护着杜理子。有希奈说「甘削」中有同年级的熟人,自己不好掺和,就摆出漠不关心的样子,看向厨房的方向。多惠则是凑上去紧贴在杜理子身边,看着她拿着的稿子。好像听姐姐念故事书的孩子,

“我……我接着念了。”

有呼吸扑到手上。不知是多惠的,还是杜理子自己的呼吸。

“我们当中有那、那里……光溜溜的人。要猜的就是这个。说中了是谁,就算你们胜利。”

“那里??”

这话像在长桌周围惊投下一枚炸弹,一时骚动起来。

“那里指的是……”

“真的是那里?”

“那里光溜溜的?”

见「甘削」一片哗然,杜理子回头看向小卖部的方向,像在征求意见,要不要解释再清楚一点。

“那里指的可不是悬雍垂哦。”

纱智插话道。

“你当我是白痴?”

花梨冷冷地说,又将锐利的目光转向杜理子:

“空口无凭,有什么证据能证明是光溜溜的?”

“可、可以给你们看。”

杜理子感受到压力,低下头去。“不管猜中还是没猜中,都可以给你们看,证明是光溜溜的。”

已经羞到想飞奔回阅览室了。就算是纱智求情,也不该在人前读这种怪话的。她感觉耳朵一片火烫,脸也一定红透了吧。明明是纱智写的,纱智自己读就好了呀……

花梨手支着下颌,不知在思考什么。

“唔呣……确认一下,光溜溜的应该不止一人吧?”

“不能提示(No Comment)。”

“那其实根本没人光溜溜的情况呢?”

“这种情况可以排除。”

花梨与纱智视线交错。

“那——那边小小的那个女生——”

花梨盯向多惠。“有没有可能她还没长?”

“怎么可能。”

纱智叉着腰大笑道,“毛都没长齐的小辈,我哪会放她进「百合种」?”

“第一次听说。”

多惠小声道,只有杜理子听见了。

“唔—呣……怎么办呢?”

花梨又碰了碰那叠纸钞,漫不经心地数了一遍。“考虑排列组合——光溜溜·不是光溜溜。两种情况,四个人——就是二的四次方,十六种可能。”

“是十五种。已经排除了全员都不是光溜溜的情况。”

长桌一端,一个胖胖的学生订正道。

“啊啊,对。那么,就算我们赌中十五分之一的概率,报酬也不过赌金翻倍而已。这样一想实在不划算。”

“但是学姐——”

胖胖的女生站起来,向花梨那边靠去。“我们这边有十五个人。”

“意思是?”

“押上一万五千日元,匀下来也就是每人一千。当成看光溜溜那里的观光费,似乎也不算太贵。”

“还有这种视角啊。”

花梨很佩服似的说,一一看过「甘削」成员的表情。“大家以为如何?要应下挑战吗?”

“要!”

「甘削」全员整整齐齐答道。花梨点点头。

“好。那就放马过来。”

“Good。”

纱智说,向有希奈招招手。有希奈就从胸前口袋拿出一个茶色的信封。

“那个信封里写了光溜溜的人的名单。”

有希奈把信封放在桌上,「甘削」胖胖的女生突然发问:

“有希奈,你是光溜溜的吧?”

没有应声,有希奈转过去走到杜理子旁边。纱智已经事先知会她什么也别说。

“美佳,你认识那个女生?”

花梨问她。

“嗯。有希奈和我同班,我看她像是光溜溜的,应该。”

“理由是?”

“角色定位。之前就传说她剃了那里的毛。还有说她穿了环的。”

“穿环……”

“当然,指的就是那里。”

被无凭无据说了一通,有希奈一时没维持住脸色。纱智回头去,打了个手势教她冷静。

“原来如此,就是说你押有希奈。其他人呢?”

“我押纱智。她就像会干这种怪事儿的人。”

“嗯,我也有同感。那,那边的一年级学生,怎么看?”

“我在,学姐!”

靠氛围知道说的是自己,一个高一学生举起手。“那边叫多惠的女生,说是憧憬佐用岛学姐才加入「百合种」的。我觉得要是学姐命令,要剃掉那里的毛应该不难。”

“原来如此。还有被要求剃毛的可能呀。这么一来,光溜溜的就有三个了。剩下的就是杜理子——”

“绝对不可能是御厨学姐!”

叫美佳的高二学生脸色骤变,花梨眨了眨眼。

“有什么依据这么肯定?”

“因为御厨学姐,光是从口中说出那里光溜溜的,就已经满脸通红了。这样的人,怎么会动手剃毛呢……绝不可能。”

“有道理。”

花梨不住点头。

杜理子发现有希奈靠了过来。

“那家伙,叫嵯峨美佳,她非常喜欢小杜理学姐。”

“唉?”

杜理子回问道,有希奈看着「甘削」那边,小声说:

“她从初中起就一直喜欢小杜理学姐。就是崇拜过头了,才没让她通过「百合种」的考核。然后就一直缠着我,像是嫉妒我和小杜理学姐关系好的样子。”

杜理子又羞红了脸颊。自己在他人眼里居然作为恋爱对象,和自己的名字一起,像货币一样在崇拜者间流通,教她感觉无比害羞。简直像被有希奈道明爱意了一般。

「甘削」的讨论还在继续。

“那,光溜溜的就是纱智、有希奈和多惠三个?”

花梨统一意见说。包括美佳在内,其余成员都点头同意。于是她又手支着下颌,陷入沉思。

“说说我的想法吧。首先,考虑有希奈很早以前就光溜溜了的情况。假设如此,纱智应该不会剃毛。她那样特立独行的人,是不会做模仿别人的事的。这样一来光溜溜的就是有希奈一人。但光溜溜的只有一个的话,对她们未免太不利。此时纱智很可能命令多惠剃掉,这样就有两人了。”

花梨陈述自己的意见,「甘削」的成员则是静静听着。

“——但这也不可能。如果我是纱智的话,绝不会把对决的筹码全押在高一高二的学生上。这样就太好猜了,必须引入一个三年生作预料之外的变数。由此,应该是纱智先剃,再命令多惠剃掉——确定是这种情况了。”

多惠像神经过敏的小型犬一样,在杜理子身边抖个不停。纱智没有反应,只是在「甘削」长桌近旁不动如山,咕叽咕叽咬着嘴里的口香糖,发出声响。

“学姐,但是——”

美佳很紧张似的开口了,手指不住敲打桌面。“要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的话,让御厨学姐剃毛也有可能吧。”

“你刚刚可不是这么说的。”

花梨讽刺地笑笑,美佳露出些许愁眉苦脸的样子。

“我真的觉得不可能……虽然不可能,但就是没法不去考虑那个万一。如果御厨学姐的那里是光溜溜的,如果世上真有这般奇迹,我很想成为见证者之一。”

“那是你的私欲,不是逻辑的推理。”

“私欲就不行吗!”

突然,美佳猛地拍一下桌面。「甘削」间的气氛霎时紧张起来。

“大家难道不想看吗——御厨学姐光溜溜的那里。没有人不想看吧?”

她说道。被美佳看着的人无不败下阵去,说出真心话来:

“那当然想看……”

“如果真的光溜溜的。”

“就算毛茸茸的我也想看呀。”

“我也想看。”

先前对纱智做了一番辛辣评论的高三学生,此刻也像快哭的孩子似的挤出声音:“花梨也想看吧?”

被反问了一句,花梨起初还摆出一副不可理喻的表情,终于小声说:

“……想看。”

“我想也是。”

美佳松了一口气。“果然学姐也想看呢。”

“想看。我想看杜理子下流的样子。想看杜理子做出下流的模样,又羞得满脸通红。”

“那就赌杜理子学姐是光溜溜的吧。”

“嗯。不过需要订正下说法。”

“……意思是?”

“我们会付一万五千元,但这并非低劣的赌博。而是为了买下我们崇高的梦想。”

“学姐……”

围着长桌的人无不握手言和。一时间掌声雷动,不断回响。

杜理子感到一阵与暑热不同的另一种热意慢慢渗到了皮肤里。与实际如何没有关系,「甘削」的众人正借着想象力剥去自己的衣服,挥舞剃刀为自己剃毛。她不由得抱紧了自己,手腕内侧的热度教她无比难受。

“决定了。纱智、杜理子和多惠,三个人是光溜溜的。”

花梨离开座位,绕过桌子走到纱智面前。

“最终答案?”

纱智问道。

“最终答案。”

花梨回答。她拿起桌上的信封。

「甘削」众人个个起身,注视着她打开信封。其中甚至不乏双手合十作祈祷状的。

她看一眼信封里的纸片,仰头长叹:

“可恶,被摆了一道!光溜溜的只有纱智和多惠!”

「甘削」们无不失望地叹息。

另一边,纱智转过身去高举起双手:

“嘎哈哈哈,拿下啦!”

“赢了!我们赢啦!”

多惠也和着举起手来。

有希奈也朝着杜理子微笑,手在胸前微微摆动以示胜利。

「甘削」的人们愿赌服输,各自出钱放到桌上。

“要看看我们的,确认下答案吗?”

听见纱智的话,众人面面相觑:

“怎么办?”

“姑且看一眼?”

虽然不情不愿,还是决定看一下纱智和多惠的那里。

“真失礼啊。能看我们的还不满意。”

嘴上说着,纱智却没有不乐意的意思,朝多惠招招手。「甘削」围到两人身边。于是——

“哇哈哈哈。”

“光溜溜的呀真的……”

“太强大了。”

感叹与欢笑声有如以纱智与多惠为中心盛放的花朵,向四周蔓延。杜理子只是默默注视着。

“不知道为什么……有种只有我们被排挤在外的感觉。”

身边的有希奈说。

“有点寂寞呢。”

杜理子说了句玩笑话,没想到有希奈却撇过头去:

“我只要有小杜理学姐就好了。”

「百合种」四人赢下赌注,回到图书馆的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一万五这就翻倍成三万啦,真是好赚。”

纱智把一叠纸钞展成扇形,朝脸扇风。

“真是险胜呢。”

多惠还没平定下心绪,跟在纱智后面。“都已经押中我和学姐了。”

“是大获全胜啦,和作战计划一模一样。”

纱智抱住多惠的肩膀。“话说回来,拿这笔钱买点什么呢。要不在阅览室置办一台笔记本电脑?”

“唉,不是要买取暖用具吗?”

即便被纱智紧紧抱着不停蹭脸颊,也掩不住多惠声音里的兴奋。

杜理子回过头去,一人走在最后的有希奈就露出苦笑:

“我原来是看上去就会剃毛的角色吗……”

她好像还没抚平「甘削」的评价留下的心伤。杜理子只好鼓劲似的开口说:

“会说这种坏话的,只有那些人啦。”

走在小径最前面,纱智停下脚步:

“我也想过哦——有希奈不是长着张欧美人一样的脸吗。欧美人会剃毛都快成刻板印象了。”

“春天时当学习资料看的视频里,那个欧美人也是光溜溜的。”

多惠点头赞同到。有希奈摸摸自己的鼻尖:

“其实,我祖父是德国人。”

“唉,真的?”

纱智瞪大眼睛:“有希奈算四分之一混血?那你有中间名吗——名字前面塞个特林德尔呀克里斯特尔,或者卡萨尔啥的——最近的混血儿好像挺流行这种的。”

最后那个不是混血儿(Half),而是变性者(New Half)。可惜有希奈和多惠听不懂这个梗,就没有吐槽。至于杜理子,虽然注意到了,却也犹豫该不该由没参与对话的自己点出来。纱智则是看着杜理子纠结的表情“哼哼”地低笑几声。

“我没中间名,不过我妈妈有。叫罗塞玛丽。”

“真有呢。”

“嗯。但是加上之后,名字就太长了。放在点名簿里也显眼得很,似乎到我们这一代就废止了。”

听她的话,杜理子又仔细看了看有希奈,确实能看出些许欧美人的印象。修长的双眼皮,教拼命拉眼睑做美容的人见了一定会心生嫉妒。整体轮廓却又显出日本人的柔和纤细。

用通俗的说法,有希奈体内正流着四分之一的德国人血脉。要是在四个姐妹中,独有一个德国人,一定会十分违和。可四分之一的程度的话,不刻意点明,便没人能看出来。这样一想,杜理子就越发坚信四人姐妹关系的无可取代了。她们是独在这个时代诞生的,紧密相连的四人。虽各自样貌不同,却彼此不可或缺。

“不过,有希奈学姐——”

多惠手心捂着脸说:“像外国人,就是毛发浓密的意思吧。”

“哈?你说什么?”

有希奈语气不善。

“虽然只是刻板印象,外国人不就给人毛很多的感觉嘛。长呀长,一直长到肚脐。不经常剃毛的话就麻烦大了。”

“你这家伙,越说越起劲了!”

有希奈冲上去作势要打,多惠就小孩似的“呀呀”叫着逃开:

“别生气嘛。都说是刻板印象了。”

“别把奇怪的刻板印象按我身上!”

纱智吹着泡泡,目送两人打闹着消失在「森林」深处。

“有希奈确实给人毛很多的感觉呀,眉毛也很浓密呢。”

“啊,这么一说真有点。”

杜理子下意识应道,说出口才觉得后悔,有希奈要知道了,一定会伤心的。她就急忙让纱智也撤回前言。

纱智还想再来一局比赛。

好容易才从一万五千日元的本金赚到三万,她却以为不够,想再来一次,拿下六万块钱。杜理子劝她见好就收,也没听进去。

“这次就对「花花束」(Flower Bouquet)下手吧。”

漫画爱好沙龙「花花束」没有固定的据点,游走在三年级的教室中。成员在各自的置物柜里藏着漫画,到放学后就凑到一起开始活动。

“她们可是我们的死敌呢。”

纱智说。这背后颇有渊源,想来是还记恨着一年级时候「花花束」对杜理子死缠烂打的事儿。

回到阅览室,喝茶休整一段时间,「百合种」的四人再度出征。

「花花束」今天聚在三年D班的教室里。她们把课桌拼在一起,上面漫画垒成高山。走到教室门前,杜理子就听见里面热闹非凡,与同为读书沙龙的「百合种」截然不同。见到四人走教室,「花花束」的成员就吵吵嚷嚷叫道“是「百合种」打过来啦!”杜理子想,就算自己高一时接受邀请加入了这个沙龙,也是没法适应这种氛围的。她不得不又对为自己建立了「百合种」的纱智心生感激了。

“谁怕谁啊,混球们!”纱智下了战书,好战的「花花束」就利落地答应下来。不等杜理子像上一场一样说明完规则,就起哄道:

“别废话,直接给我看光溜溜的呀!”

“裙子掀起来!”

“给我摸摸!”

下流话一句接一句飞过来,把杜理子吓得声音带颤。见她害怕的样子,「花花束」的众人越发来劲了。

至于光溜溜的究竟是谁,她们最先指名的果然还是有希奈:

“有希奈肯定剃了!”

“剃完还纹身是吧!”

“后面(Anus)肯定也塞着东西!”

对面越说越过分,杜理子偷看一眼有希奈,见她毫无反应,反而更加担心了。只好默不作声地靠近有希奈,想教她明白有人支持着她,不要中了「花花束」的挑衅。有希奈手腕的汗毛轻轻逗弄着杜理子的皮肤。

「花花束」转而向杜理子发动进攻:

“杜理子学姐要是光溜溜的就好了。”

“哦——,真不错。”

“光溜溜的杜理子学姐。”

“光溜子学姐。”

“谁是光溜子啊。”

居然拿别人的名字开玩笑!杜理子感觉怒火中烧。虽然之前没考虑过剃毛,今后也没有剃掉的预定,也在这里暗下决心——既然她们这么期待,自己就偏不剃了!

「花花束」最终押在了有希奈和杜理子身上,「百合种」再夺一胜。这回连杜理子也握紧拳头,略带笨拙地挥了挥。“哦!”她难得的反应教纱智也颇感意外,感叹着眯起了眼。有希奈也抱过来,温热的鼻息扑在杜理子的脖颈间。比起高一时候,她似乎长高了一些,在杜理子怀里却仍旧娇小可怜。虽说是一时激动,有希奈的动作还是太僵硬了,杜理子便用为猫咪顺毛的手法,温柔地抚摸她的脊背。

三万又变成六万,纱智还是没有收手的意思。走在「森林」的小径上,她向其他姐妹开口,要物色下一战的对手。

“还是算了。钱已经够了吧?”

杜理子哑然过后劝纱智道。却没起作用。

“这可是最后的机会。情报只要一天就能传遍全校,等到明天潮水退去,就知道谁在裸泳(光溜溜)啦。我们这边光溜溜的人选又不能变动。小杜理和有希奈都不愿意剃,唯一的办法就是我和多惠一夜之间长回来。可要耍这种手段,转眼就会被看穿的。”

纱智的意思是以战养战实乃没有办法的办法。一时之间,杜理子也无话可说了。毕竟她想不出别的办法来筹措资金——除了打扑克,她会玩的就剩下哆啦A梦花牌(ドラえもんドンジャラ)了。(注:一种类似麻将的游戏,牌的花色都是哆啦A梦角色)

纱智挥挥手里的纸钞,经此一战,纸币展开的扇形愈发接近圆形。

“我们手上有六万。再胜一场就是十二万,一下就变成两位数了。”

“十二万是六位数。”

有希奈嗤笑一声。

“不过要赢下六万,也得对方出得起呀。谁会在学校里随身带这么一笔巨款。”

“唔。这倒是个问题。”

纱智理齐手里的纸币,愁眉不展。杜理子正欲乘机指出她向来计划不周,却被多惠抢先了一步:

“我有个好主意。和三年级的三牧学姐比赛就行了吧。”

“哪个三牧?三牧实可子?”

听纱智问道,多惠得意地点点头。

“嗯。那个人不是很有财力嘛。”

“我不否认。但老实说,我不太擅长对付她。三牧实可子,那人可是字面意思上的变态。你听说过沙龙「秘蕾芯」(Rose Bud)吧——”

“啊,我知道。”

有希奈开口打断了纱智。“小学的时候,我经常去「秘蕾芯」哦。”

与以兴趣活动为主题的诸多沙龙不同,「秘蕾芯」是以支援有困难的儿童为目的建立的福祉团体。日常活动就是协助閖村学园小学进行学生的课后托管。小学一年级到三年级的学生会在「秘蕾芯」待到傍晚,再由沙龙成员护送回家。

“好怀念呀。我还在「秘蕾芯」的时候,在高中生的姐姐之间可是很受欢迎的哦。”

“小学生有希奈一定非常可爱吧。”

纱智说。有希奈害羞地笑笑。

“嗯。本人这么说是有点那个,但我翻小学的照片,也觉得这个女孩子眼睛水灵灵亮闪闪的,确实可爱。”

纱智夸张地点点头:

“原来如此。现在则是体毛乱蓬蓬毛茸茸的。”

有希奈鼓起脸颊,不再往前走了。羊齿草从路边蔓延到小径上,纱智边笑边踢一脚。多惠小跑着跟在后面。

“学姐刚刚为什么说三牧学姐是变态呀?”

“那家伙,最喜欢小小的女孩子了。老是色心大发,教小学女生坐到她膝上。”

“呜哇……比我们还变态呀。”

“别胡说。我们才不是变态呢。「百合种」从不对别人出手,我们只对自己的那里出手。”

“也有道理。”

听过纱智解释,杜理子心中三牧实可子的形象就彻底崩塌了。她与实可子少有往来,却也聊过几句。单看言谈举止,还以为她是个有所涵养的娴静女生。杜理子虽在旁人眼中也是这样一个形象,可与实可子不同,她只是单纯的不善言辞,才选择逃避对话而已。相比之下,实可子却是谈吐自如,总能选择简洁明了的表达,不至于被同学孤立。可若真如纱智所言,就连这点好感也要烟消云散了。杜理子最讨厌的,便是以沙龙的名义对女孩子出手。在她心中,沙龙的同伴都是妹妹般的存在,绝不可以用下流眼光看待。

“要去「秘蕾芯」吗。那边也算是「百合种」的对手,我之前也想过得给她们个下马威。”

“去吧去吧。”

“嗯,出发吧,小纱。”纱智与多惠本想开个玩笑,没想到杜理子却满脸固执地表达了赞同,反教两人觉得奇怪了。

「秘蕾芯」在第二视听教室活动,四人便向北栋教学楼三楼前进。杜理子对这间教室没什么好印象。教室里铺着地毯,要观看视频时,老师就教大家在地板上坐下。杜理子没法像别的同学那样随意坐着,她只好正坐。不知是不是地毯材质的关系,绒毛总会刺激皮肤,时间一长就让皮肤通红一片。杜理子讨厌这红彤彤的样子。更讨厌自己的顽固,总不能像大家那样放松下来。

到了第二视听教室门前,隔着厚厚的隔音门都能听见其中传出孩童的笑闹声。

“哇——,好怀念的氛围。和我还在的时候一模一样。”

有希奈微笑着说。此时她仿佛脱离了「百合种」里妹妹的身份,摇身一变成了「秘蕾芯」中的姐姐,神情中也带上了几分成熟。

纱智捏紧拳头,以要砸开门似的气势敲了敲,便有人从内侧拉开了金属的教室门。

里面有高中生,也有小学低年级的女孩子,分散在教室里,绕来绕去。杜理子在其中找到了目标。被一条蓝色毛巾蒙住眼,三牧实可子游走在教室里,正伸着手四处乱摸。能一眼认出实可子,还多亏了她教人羡慕的艳丽黑发。她的刘海在沉重与轻盈之间取得一个绝妙平衡,向来为同学称道。

每每要被实可子抓到时,小学生们就“呀呀”地笑着逃开,撞到四周高中生的怀里。实可子蒙着眼睛,只能听声音摇摇晃晃地追过去。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进了青楼哇。”

纱智开口。

“啊,是「百合种」。”

正和小学生玩着捉鬼游戏的高中生终于注意到了杜理子等人,目光霎时冷却下来。

教室里人人都穿着户外鞋,室内鞋则脱下,并排放在地毯与油毡的交界处。杜理子四人的脚边,大小参差不齐的室内鞋无一不向外摆着,鞋尖对齐,好像武士营地四周立起的荆棘围篱。

“哎呀,怎么了?”

实可子摘下眼罩,摇摇头,齐整了一时凌乱的头发。

“啊!实可子姐接大人(お姉ちゃま)不许作弊!”

小学生们起哄道。

“居然叫姐接大人。”

多惠嘲笑说。有希奈则点点头:

“对对,姐接大人。我以前也是这么叫的。”

纱智向实可子微微招手:

“小不点们先等等哦,我有重要的事,要和实可子姐接大人聊聊。”

实可子哄哄要跟上来的小孩子,走到杜理子等人面前。

“什么重要的事?”

“我问你——”

口香糖的泡泡从纱智右边嘴角冒出来又胀破掉:“你对光溜溜的那里感不感兴趣?”

“非常感兴趣。”

实可子瞬间答道,就连杜理子也不得不为对面的果决而惊讶。填写调查问卷时,哪怕心里想着“非常感兴趣”或“完全没有兴趣”,杜理子也会莫名地选中间的那项“一般”。

“那就好说了。”

纱智搓搓手。“我们这边有个和光溜溜那里有点儿牵扯的赌博游戏,你有没有想法呀?觉得在这儿不太方便的话可以换个地方再细细道来。”

“也是,那就跟我来吧。”

实可子应下,转身走向房间深处。她身高与杜理子相差无几,双腿修长,臀部也小巧,格外有一种翩然的美。杜理子则下身丰盈,是所谓安产型,安定却有几分笨拙。

四人脱下室内鞋,踏上地毯,顿时有种拜访人家的感觉。小学生们远远望着,像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正经的高中生。有风吹过时,深黑厚重的窗帘便旁如无人地摇晃摆动。

“到那边准备室里细说。”

实可子指指白板旁的房门。

“唉,打断一下。”

纱智叫停实可子。

“什么?”

“你不和其他成员商量下吗?”

“没必要。对光溜溜有兴趣的只有我。”

实可子试探地看向纱智:“你说的赌博,就是猜你们之中谁是光溜溜的吧?”

“答对了。”

纱智吹一个泡泡,又张开嘴吸回去:“只是得押点钱呢,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你想赌多少?”

“六万。”

不想被别人听见,纱智压低了声音。实可子点头。

“这点钱,我手边就有。”

“Good。”

纱智笑着回头,看看「百合种」其他人。

教室里的小学女生们也盯着「百合种」。她们身上的校服与杜理子等人穿着的没有区别,只是尺寸更小。杜理子从她们之中穿过,不自觉地低下头去。本人也觉得羞耻的是,她确实怕生得连小孩子也应付不来。虽不是讨厌小孩,可和不熟识的她们相处时,却总有些拘谨。即便年纪尚小,陌生人就是陌生人。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不是人类杜理子就能应付自如了。比方说纱智家的狗太粘人,也会教她无所适从。反倒和纱智家养的猫处得来。纱智在她眼里就与猫咪有不少相似之处:身体柔软,走在地毯上毫无声息。

视听教室的准备室没有窗户,四人与实可子聚在昏暗的房间里,顿时有种正要举行什么秘密仪式般的氛围。灰色坐垫的椅子叠在一起,沉默之中注视着这边。

杜理子宣读过比赛规则。照理说读到第三遍总该习惯了,纱智却说太轻车熟路反而会起到反效果,她只好刻意做出还不大熟练的样子。可被近旁的实可子盯着,总觉得束手束脚,结果反倒成了这几次里读得最磕磕绊绊的一回。隔壁房间好像已经重新开始捉鬼游戏,笑闹声与教人酥麻的尖叫远比在走廊时听见的更加清晰。

“我明白规则了。”

墙边并排放着包,实可子从其中一个里拿出钱包,抽出六张万元的纸钞。

“那我这边也押上。”

纱智同样地递给实可子六万日元。接过这厚厚一沓的千元纸币,实可子露出苦笑:

“怎么看都是一路赢下来的结果呀。”

“好歹也有二连胜了。”

迅速确认过实可子那边的赌注,纱智又把那六张万元钞票递回去。实可子则是漫不经心地检查了一遍纱智的赌金,交换回自己出的钱。

从包里拿出钱包时,一张卷起的纸也被一并带了出来。实可子捡起,在「百合种」四人面前展开:

“你们看。这是「秘蕾芯」里的孩子画的,说是给姐接大人。”

那是一张彩色铅笔画的笨拙图画。杜理子感觉胸口一紧,她最不擅长应付这种了。复杂的心绪里混杂着对实可子的羡慕。在女孩们眼里,实可子一定是一个好姐姐。而不知该如何与孩子相处的自己,却没法做得如她一般好。并非姐妹之中年长的一方,就能自动成为姐姐的。自己虽有不逊别人的温柔和爱意,却不敢触碰妹妹,牵起她们的手一同走下去。她只是袖手旁观而已。双手没有脏污,额头不曾流过汗水,一边逃避还一边以为安心。从花枝之下走过,只感叹一句“真漂亮呀”就算了结,却不愿看树根树干,与树下的泥土。或许也有人向往轻松的人生,杜理子却对这般的自己万分厌恶。

“你是真喜欢小孩呀。”

纱智吹一个小小的泡泡,让它在嘴唇前啪地破开。

“嗯,喜欢。我喜欢小孩子的肌肤,喜欢她们的头发,还有身上好闻的味道。”

实可子堂堂正正说,把纱智吓得身体颤了颤:

“你……你不会对小孩子出手吧?”

“怎么可能。和不明白行为意义的小孩子做也只是无趣而已。我只会触碰高中生。”

她说。抬手指指多惠和有希奈:“要是我赢下比赛,就让那两人加入「秘蕾芯」作添头吧。她们很合我口味。”

“我不同意!”

杜理子不知道自己竟能喊出这样大的声音,她抱紧多惠和有希奈,感觉妹妹的体温灼烧着自己,却怎样也不愿松手。被抱住的两人摇摇晃晃间,倚靠在杜理子胸前。

“我是不会离开「百合种」的。”

有希奈环抱在杜理子腰间。

“我也……说什么都不会和学姐分开的。”

多惠仰头注视着杜理子。

“能对她们出手的只有我和小杜理哦。”

纱智挥挥手上的信封,里面放着光溜溜的人员名单。杜理子听见她的话,又涨红了脸,声音也变得如一开始那样弱气了:“小纱,别开这种玩笑……”

“我也是开玩笑的,哪会抢走别人的学妹呢。杜理子真老实啊。”

实可子笑着说,把那张画纸卷好,放回包里。这玩笑一点也不好笑,杜理子心想。

“唉,你们四个先站在那边吧。”

像拍照时调整站位似的,实可子说。她挥挥手示意四人靠近。

纱智与杜理子相互看看:

“怎么。难道我们谁脸上写明了是光溜溜的?”

纱智反问着,靠到杜理子身边。杜理子左右抱着有希奈和多惠,身高参差不齐的四姐妹就以纱智、多惠、杜理子和有希奈的顺序站好。

“所谓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嘛。”

实可子抱着手臂,细细端详眼前的四人。纱智手搭在杜理子肩上,紧贴上来。杜理子感觉她的胸部挤在手腕上,传来一阵柔和的温暖,下意识想要躲开,却因此愈发抱紧了多惠,妹妹的温热吐息也愈发鲜明了。

“纱智。你们剃毛,是沙龙全员聚齐之后剃的吗?”

实可子随意歪歪头,问道。

“小纱学姐,这是诱导提问呀。”

“唔,确实可疑。”

纱智嚼嚼口香糖。“不过这点信息,给她也无伤大雅。就交给小杜理吧。”

“唉?那个……是,是在家剃的……”

杜理子回答后便听见哇的一声欢叫,大概是门对面正玩捉鬼游戏的谁被抓住了。

“原来如此,在家里做的。毕竟有别人看着还是会害羞,施展不开嘛。”

“嗯、嗯。”

“哼……”

实可子沉吟一声,有些诡异地扭扭身体。杜理子一时产生了错觉,以为自己踏入了非人之境,眼前所见的并非实可子,而是披着实可子外皮的别的什么东西。

面前散发着异常氛围的实可子,仿佛掀起舞台幕布般的,缓缓提起裙子。杜理子心中咯噔一下,一时无法从实可子露出的洁白内裤上移开目光。就连纱智也倒吸一口气,呼出带着果香的吐息。

“实可子……你干什么?”

“你们说的光溜溜——”

她的拇指慢慢钩住内裤上缘。“——难不成是这样的?”

内裤扯落下去,翻过来挂在大腿间。

露出光洁的阴部。

不能示人的地方暴露出来,杜理子的视线只在那稍作停留又向别处滑去。臀部与大腿内侧的曲线,或是向深处柔缓地倾斜的耻丘,无不光洁柔和,没有凝滞之处。此时杜理子注视着的,并非实可子将闭不闭的双腿,而是大腿之间花萼般的空隙。

“噗哈哈哈哈,「秘蕾芯」,你也有份吗!”(注:当neta自凯撒的那句“布鲁图斯,你也有份吗”)

“光溜溜的呀。”

手指着实可子的那里,纱智和多惠笑个不停。有希奈和杜理子一同呆然瞪大了眼。纱智更是上前几步,蹲下去直直盯着实可子的私处。

“你又是为什么剃?”

“因为我想体验小学女生的心情。”

“哈?”

“最近天气热,出汗时候偶尔会和孩子们一起冲凉。只有我一个人长着毛,总感觉有点抵触。”

“你再说一遍?”

“我心目中的小学的女孩子,与其说是爱的对象,莫如说是理想的寄托。我也想成为那样娇小可爱纯洁无暇(光溜溜)的存在。”

“唔呣。你这家伙确实病得不轻,反而教人有点佩服了。”

纱智凑近脸堂堂正正盯着那里,实可子则提着裙子堂堂正正露着那里。多惠也走近,越过纱智的肩膀仔细观察。

“哇——,真漂亮呢。”

“谬赞了。”

“这是剃的吗?”

“不。用脱毛机处理的。”

“唉,是拔掉的?”

“一点也不痛哦。”

“唔。”

没法加入光溜溜话题的杜理子和有希奈靠在一起。她们终于成了这房间里长着毛的少数派。两名同志——正因什么都没做才成了同志——相互搀扶着,又对眼前的异常情况不知如何是好,满脸困惑。

“话说回来——”

她轻轻放下裙摆,纱智和多惠不满地看她一眼,好像被抢走玩具的小孩。实可子却俯瞰两人,脸上浮现出胜券在握的表情:

“光溜溜的是你们两个吧。”

“嚯?”

纱智讶异地挑起眉头。

“看见我的那里,杜理子和另一个女生都很害羞似的低下头了,你们两个倒是大大方方的,光溜溜的就是你们两个吧。”

实可子说,从纱智手里抽走信封。

“完、完蛋了!”

两人面面相觑,实可子展开信封里的笺纸,翩然一笑:

“哼,被我说中了吧。”

“呃啊,混账!”

纱智悔得满地打滚露出内裤。地板上铺着毛毯,大家平时都毫不介意地躺在上边,教别人看见内裤了也不在意。杜理子拿她们没办法,只能叹一口气。

赌金差点从胸前口袋里掉出来,纱智把它交给了实可子。

“可恶,我好不容易赚到的黑钱……”

“自己都承认是黑钱了。”

有希奈呆呆地小声念道。

接过钱,塞进信封里,实可子提起还挂在大腿间的内裤。

“这钱就暂存在我们这里。”

“唉?”

纱智躺在地上,神情惊讶。

“有个儿童福利方面的募捐,我打算把钱用到这方面。”

“六万全部?”

“嗯。”

“唉,会不会太多了?”

“不多。给孩子们,总会有用处的。”

“唔呣,这样。”

纱智躺倒着还要摆出抱胸的姿势。

“我们完败了。”

多惠说,长舒一口气。纱智仰卧起坐似的仰头表示赞同。

“诚然。实可子不仅那里纯洁无暇(光溜溜),内心也是纯洁无暇(光溜溜)呀。”

“啊,这个双关有趣。”

多惠拍手称道。

“有趣吗?”

实可子不解地歪歪头。

三人借着剃毛,终于发展到心灵的意气相投了。杜理子在一旁听她们的对话,仿佛从中察觉到了光溜溜的魔力。害怕自己也被卷入其中变得魔怔起来,抱着有希奈的手也不由得用力了几分。

“小杜理学姐。这玩意儿不会有传染性,不多久全校学生都变得光溜溜了吧?”

有希奈亦是悬心吊胆。

“不会的,我向你保证。”

杜理子安慰有希奈,却又像在安慰自己。可心里的一丝疑虑终于没能放下了。

“全员光溜溜的预感还是没有成真的。”

御厨同学透露道。她说看着看着就起了食欲,便拿一个洋葱圈放进嘴里。

“成真了可还得了。”

我注视着她翕动的嘴唇,附和说。

她讲故事的时间里,店里的客人陆续走过收银台。有外带有堂食,而无论外带堂食的人都已经离开,只留下我们两人。

“不过光溜溜的人数确实一度暴涨,史称『閖村三十人剃毛』事件。”

“三十人剃毛?”

“嗯,这个就留到下次再说吧。”

她用湿巾擦擦手指,站起身来。走出店门前,还向着厨房的方向说了一句“多谢款待”。

雨仍在下,没有停歇。汽车驶过冲津路的声音被雨点打碎,细细飞舞在我们四周。人行道狭窄,我们提着包打着伞,不好堵在步道上,简单地道别后就各自离开。

我向冲津路与落洼路的交叉口迈步,忽然想要问御厨同学的电话号码。其实一直很在意,只是怕她拒绝才踌躇不决,拖到现在。我想起回头时,却连她手上雨伞的颜色都已经记不清,御厨同学的背影也融进街灯里,再看不见了。

旁边有人撑伞路过,与我的伞碰在一起。错失机会的我只好继续向着家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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