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途河岸,坐落着阿兰陀书店。
沿着铺满白色石头的河滩,远离热闹的大街,一座古旧的二层木房孤零零地伫立着。
一层的檐下悬挂着一块横木招牌,上面用黑色流丽的文字刻写着店名。
这天,狭小的店内传出嚼腌菜的嘎吱声。
“这腌萝卜,做得真是好。果然是先用盐轻轻腌制,不放糖而是泡进甜酒才是正确做法。甜美醇厚又不失细腻。”
坐在木柜台后,悠闲吃着甜腌菜,喝着焙茶,漫不经心地自语着的,是一位身穿金银丝织华丽和服的高个男人。
他有着头黑发,和一对细如丝线的眼睛。嘴角始终带着笑意(他自己以为是优雅而真诚的笑容)。
身材瘦长的他,是这家店的老板。
不过,很少看到店长工作的样子,多数时候他都在柜台后吃东西、睡觉或翻看黄色杂志。
今天,他吃着腌菜,翻看着从人世订购的周刊杂志。
他主要看的是写真照,那些身材丰满,穿着小小的比基尼的偶像们。
“最近的孩子发育真好啊。我还是更喜欢能用手掌包住的那种腼腆些的,但这种也不错。”
他边看边说道。
“喂,茨,你是喜欢这女孩,还是那个?”
“哪个都无所谓。比起这个,请不要在柜台上看色情杂志。”
打工的少年停下了手中的掸子,冷冷瞥了他一眼。
银色的头发,蓝色的眼睛,左眼被刘海遮住。身穿白衬衫、黑色背心和长裤,系着长围裙的少年,尽管面容如少女般精致,但言辞非常刻薄。
当然,如果问起原因的话,少年会说是因为店长吊儿郎当、邋遢又懒惰,才让他忍不住说出这些话来。
“是吗,两种类型的女孩你都喜欢,无论是F罩杯的姐姐型,还是D罩杯的辣妹型。”
“我没说过。还有,你在记着什么?”
“哎,茨,你来我们店有些日子了,但我们似乎还不太了解对方。所以,作为店长,我需要了解你的想法和态度。”
“……不只是不太了解,我们十有八九完全不了解对方,我也不想了解你。还有,不要把读完的杂志随便一丢。这些都要当废品回收的对吗?”
少年迅速地把杂志和传单等收拾起来,并用塑胶绳捆扎。他拿起柜台旁架上的文件袋,看有没有其他要处理的时候,整个店铺仿佛动物颤抖般轻轻地摇晃,并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
少年抬头望向布满灰尘的天花板,心想自己做了什么让它不高兴的事。这时,店长在一旁说道:
“茨,那本书是客人预留的,放着就行了。”
像是呼应店长的话,店铺再次发出了吱嘎声。
“预留的?”
少年皱着眉头,低声道。
光顾这家位于三途河畔的古旧书店的,大多是穿着白寿衣的死者。
他们花费六文钱来买下人生中最后一本书。
他们通常在船开前或在船上阅读,但预留的书是什么意思?
是说某天会过来取书呢?
可是,到了冥界,直到下一次死亡,他们无法回到这个地方。
那么是在人世活着时预定的吗?这怎么做到的?
按理说,阴阳两界通常是不能通联的。
少年感觉到文件袋里装的是文库本。预留书也许只是个借口,里边说不定是色情书。
是店长干得出的事。
“怎么了?你那眼神?有什么要对我说吗?对工作环境不满意?”
“……没什么。对工作环境不满意又不是现在才开始的。”
少年讥讽道,把文件袋放回原处。
不过也是,就算袋子里真的是紧缚人妻的封面,那也不足为奇。
“茨,你那副冷冰冰的表情,会吓跑客人的。我都不能安心把店交给你了。”
少年心想,店长你还不是常常抛下店铺不管,跑去和服店和古衣铺乱花钱买奢侈和服,又或是打着指导俳句的幌子去花街找艺妓玩乐。
“打扰了。”
伴随一声优雅且温和的声音响起,一位身穿白色寿衣的年长女性推开了古旧的木框玻璃门走进店内。
她的年纪应该上八十了吧?
人如其声,是一位身材矮小、和蔼的老妇人,她的头发如雪一般洁白,并优雅地盘在脑后。
当她进来时,发出了一声惊讶,是因为当她触到门把手时,那温暖得像是有生命一样。
“欢迎光临!欢迎来到能找到您人生中最好书本的阿兰陀书店。”
面对久违的顾客,店长兴奋地上前迎接。本就细的眼睛眯得更加细了,一副灿烂的笑容,虽然看起来有些可疑,但他自认为是真诚的职业笑。
妇人对穿着如歌舞伎演员般华丽和服的店长也感到惊讶。
“啊呀”
她睁大了眼睛看着店长,但很快就转成优雅的微笑。温和说道:
“这位店员真是英俊呢。”
听到这话的店长明显心情更好,笑容更灿烂了。
“承蒙夸奖,实在荣幸之至。我是这家书店的老板。”
他轻晃金丝银线织就的袖子,缓缓弯下腰去,一只手放在胸下,行了个礼,样子倒像是扮成书店店员的男公关。
“我将为美丽的客人您挑上最好的一本书。”
“谢谢。那么,我确实有一本想要找的书。”
“无论是什么书。您知道书名吗?”
“这个嘛,书名和作者我都不知道。”
妇人面露歉意,店长满是自信地对她说:
“没关系。这正是我们大显身手的地方。”
“啊,那还真是有劳了。”
“那还请您告诉我书的大致内容。”
“呃,是一个翻筋斗的故事。”
“翻筋斗——的故事吗?”
店长微微皱起了眉。
在一旁听着两人对话的少年,也疑惑地开始思考。
到底什么书会有翻筋斗的情节呢?
店长也少见地露出思索的表情。
店铺也像在一起思考一样,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那是小说吗?而不是体操教科书之类的?”
“嗯,大概吧。”
“有没有可能是给孩子看的绘本?”
“我想那个人没有读过绘本,所以应该不是。”
“冒昧问一句,‘那个人’是谁呢?”
妇人微笑着回答。
“是十年前我去世的丈夫。”
◇ ◇ ◇
随后,店长端来了焙茶和花林糖,大家一边尝着点心,一边听妇人详细讲述。
她叫越野园绘,享年八十六岁。
丈夫比她大一岁,是通过相亲结婚的。在她去世前十年,丈夫因病去世。
据说丈夫在去世前,在医院病床上艰难地断断续续念叨道。
——书……书……
——你说是什么?你是想看书吗?
当时陪伴在旁的园绘问道,丈夫又说:
——对……书……
这时的他已经看不了书了,但还是像说胡话那样反复念叨。
——是哪本书?
——……巴黎。
——巴黎?是旅游指南吗?
丈夫哼了一声,似乎在表示不对,还微微摇了摇头,接着又竭尽全力说道:
——翻筋斗。
“听到这话,我当时愣住了。”
“那是当然的。”
两人并坐在店里角落的一条黑木长椅上,店长在旁深深点头。
“不过,这让我想起了一个故事,里面的女主角会翻筋斗。”
“哦?”
“我记得是从电视上的娱乐新闻看到的,一个上了年纪的女演员在舞台的垫子上,翻了个筋斗……我就想,啊,应该是那个。”
——我知道了,你说的是林芙美子的《放浪记》吧。
丈夫睁大了眼睛。
园绘以为自己猜对了,正高兴的时候,
——不对!
他猛地撑起身来,嘶哑地大声喊道,然后“呃”地卡住了,重重地倒在了床上。
“这就是他的最后一句话。”
“这真是……”
“我以为就是《放浪记》,但他生气喊‘不对!’……”
“唔……那本书确实是以翻筋斗的场景出名,您误会了也无可厚非。”
安慰着人的店长也露出了一副难以言表的表情。
“谢谢。不过,自从我丈夫去世后,我一直在想,到底是什么书?”
“我能理解您的心情。”
“这次轮到我走的时候,就又想起了丈夫去世时的事情。”
有“巴黎”和“翻筋斗”的书到底是什么呢?
丈夫为什么那么想看那本书呢?
“我在床上等待最后关头时,一直想在另一个世界问丈夫答案是什么。临终时,我握着女儿的手,没忍住告诉了她。”
——那本书,到底是什么呢?
“肯定我女儿和她家人也一头雾水吧,就像我当初听到丈夫说‘翻筋斗’时一样。不过如果能让他们不那么伤心,那倒也好。”
园绘说着,温和地笑了。
“回过神来,我已经在这里了,渡口那边告诉我,后天才有船开行,在那之前我可以自由活动。我还可以用六文钱到喜欢的店里买一件东西。而且在另一个世界,我遇见丈夫的概率非常低,大概率是不可能的……”
园绘的表情变得黯淡。
已故之人到达彼岸后,会接受审判,被分配到天堂或地狱,之后再转世。园绘的丈夫已经去世十年了,可能已经转世了。
“那么,丈夫想要看的书到底是什么呢……我在河边失望地走着,看到了这家书店,心想反正试试也无妨,就来问问了。”
听完园绘的故事,店长深深叹了口气。
“原来是这样啊。您来我们店是来对了,一切都交给我们阿兰陀书店吧。后天船开之前,我们一定会找到您要的那本书。”
唉,店长又在信口承诺了。
在一旁打扫和整理书籍,听着妇人讲述的少年,心里很不是滋味。
“巴黎”和“翻筋斗”——就这么少的线索,真能在后天前确定书名吗?”
店铺也发出“咕噜……”的声音,显然也在为此烦恼。
虽然它能将客人心中所想的书反映在书架上,但如果连客人自己都不知道书名,那也找不出来。
园绘单纯地说道:
“那真是太好了,谢谢你们。”
她开心的样子让少年胸口隐隐作痛。
而店长却显得游刃有余。
“那么,船是在后天的清晨出发,今天已经很晚了,实际上我们只有一天的时间,得抓紧了。”
“啊?外面还这么亮?”
“这里永远是白天,不下雨不下雪,也不打雷。顺带一提,现在是凌晨一点钟。”
店长指着墙上的钟表,指针正指向十二和一。
玻璃窗外,天空依旧像是牛奶倾泻到空气中一样,白茫茫的。
“啊……不是中午一点而是凌晨?”
“对。所以我们马上出发吧。”
店长眯起了本来就很细的眼睛,露出副可疑的笑容,园绘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少年也警惕地看着店长,心想这人到底在说什么?
随着金银丝线刺绣成的凤鸟牡丹的华丽和服悠悠晃动,店长站了起来。
然后,他像王子对待公主一样,恭敬握住了瘦骨嶙峋满是皱纹的园绘的手,说道:
“客人,哦不,园绘小姐,我可以这么称呼您吗?接下来,我们一起来场午夜约会吧。”
◇ ◇ ◇
“真是的,那个人到底在想什么呢!”
——那么,茨,铺子就拜托你了!
以为店长随口说玩笑话,谁知他真的带着园绘出门了,独自留在店里的少年满怀怒气地开始掸灰尘。
平时他掸的动作都很轻,但今天却弄得噼里啪啦,有时还发出砰砰的响声。
有时店铺会发出微弱的震动,仿佛在说希望他能轻一点。这时,少年会轻下手,但一想到店长,他的手腕又用力挥动起来。
“明明说时间不够,却还去约会什么的。”
少年还犹豫着是否阻止这种荒唐的行为,但园绘似乎也不反对,她满心喜悦,有些紧张地说道:
“哎呀,和这么帅的小伙子约会呢。我都八十六岁了,真的可以吗?”
“当然可以。真正美丽又有风度的人,年龄越大越优雅迷人,就像园绘小姐您这样。”
店长微笑着回道。园绘就更加高兴了。
“你可真会说话。那好吧,难得有这个机会,还请你带我逛逛这附近吧。”
“好的,乐意效劳。”
“呵呵,都这把年纪了,还能和这么年轻帅气的小伙子约会,死也不算坏事了呢。”
她挽着店长的胳膊,就走出了店。
难道是因为找不到那本书的书名,想用色诱来讨好园绘,把事情糊弄过去吗?
“……店长喜欢的是风雅女性。”
——我对有品位的美女毫无抵抗力。不仅要漂亮,还必须风雅。
平日里他总是一边翻着艳本一边滔滔不绝地说道。
——看起来和色情无关的风雅美人,说着“不行,不行”,然后在细声拒绝中变得迷糊混乱,这才是最棒的。
从这点上看,园绘完全符合店长的喜好。她现在的容貌就让人觉得她年轻时一定非常漂亮,现在也仍保有那份年纪相符的美丽和风度。
还有,店长也非常喜欢寡妇。
——这是未亡人系列的新书!我可期待很久了。写寡妇的情色,这个作家可是首屈一指!他完全掌握了寡妇那种被压抑的春情,清纯与性感之间的平衡。翻开看时,那种背脊战栗的罪恶感真是无与伦比。这种冲击感,自描写美人妻阿三和手代茂兵卫的不伦情的那本名作(译注:即井原西鹤《好色五人女》)以来,就再也没有过。十分推荐给你,茨。
手拿本情色小说,热情洋溢地说着这些话的场景,少年已经见过多次。
风雅美人,还是寡妇。
“越来越符合店长的品味了。”
可对方八十六岁的老奶奶啊。
就算是店长,也不至于像情色小说那样发展吧,虽然这么想。
“……可那是店长啊。”
这种担忧依然挥之不去。
此时,少年注意到了店长说要保管的那个文件袋。
少年心想着,这又是什么色情书,就开了袋子往里一瞧,只见里边只有一本文库本。
不是色情书。
而且——
“这书是……”
◇ ◇ ◇
此时,店长和园绘正在三途河边尽情享受着约会。
店长先是带园绘去了一个由骨瘦如柴的白发老太经营的古衣铺。
“这件怎么样?这件淡雅的浅红色非常适合园绘小姐。啊,这件连衣裙也很不错呢。”
衣服由店长亲自挑选,每次试衣间帘子拉开时——
“太美了!您就像是古时的贵妇人。”
他夸得园绘都羞红了脸。
“园绘小姐,无论穿哪一件您都很漂亮,真是难选。不过我最推荐您试的第二件的宝蓝色连衣裙。”
“我也最喜欢那条裙子。在我上学的时候,这种款式非常流行。”
“那就选这件吧。”
店员老太婆上下打量着园绘。
“价格是正好六文钱。”
“我来付。”
店长拿出了钱。
“园绘小姐,请把您的六文钱留着,等我们店里找到书时再用。此外,我约会时,是不让对方花钱的。”
“听说现在的年轻人,比较流行AA制哦。”
园绘说完,店长细长的眼睛眯得更细了,他用关西腔回道:
“我是个传统的人。”
哎呀,不光外表帅,内心也这么绅士。园绘心里一阵甜蜜。
店长挑的这条宝蓝连衣裙对于、八十六岁的园绘来说未免过于华丽,如果生前穿成这样出门,同住的女儿肯定会急忙阻止,孩子们也会惊讶地问,外婆发生了什么事。
但在这里,没有人会对穿着这条飘逸蓝色连衣裙的园绘感到奇怪。
陪在身边的店长也穿着件如歌舞伎演员般的华丽和服,每走一步,下摆就像锦鲤的鱼鳍一样摆动。
店长还为她买了双配着连衣裙的白色鞋子。鞋跟高约两厘米,还打了可爱的缎结。
河边的镇街并没有铺路,走在柔软的土地上,这种鞋并不适合。不过这反让人感觉像踩在柔软的云上。
“喂!阿兰陀屋!带个美女呢。这发饰看起来挺适合她的吧?”
地摊上卖饰品的男人对他们喊道。
“是吗?确实是美女!好,这发饰和耳环也买了。”
“店长,够了。”
“不不,漂亮美女变得更漂亮,何乐而不为呢。”
店长轻快说道,然后现场为她戴上了买来的发饰和耳环,这让她心动不已。
白亮的天空下,园绘穿着宝蓝连衣裙和白色高跟鞋,被英俊的店长陪伴着,在古老木建商店林立的街上轻快地走。
随后,两人去了西餐厅,点了蛋包饭和布丁。
“这蛋包饭,茄酱很甜,鸡蛋也很松软,总觉得有种怀念的味道。布丁也和我上学时和朋友在冷饮店吃的味道很像!”
“园绘小姐,您吃东西的样子也很优雅,而且看起来吃得很开心,非常可爱。”
“哎呀,这么夸我,我会脸红的,所以请别看我。”
“那张脸也很可爱哦。”
饭后,他们又上了街,去画廊看画作,去花店看了盆栽,还聊了很多。
“盆栽是我的爱好,但邻居和朋友都以为是我丈夫的,他常常被人问起‘这些盆栽一定是用心养的吧’,为此很是困扰。他不大会说话,所以从来没说那些盆栽是我养的。私底下他对我说‘隔壁奥村太太问我肥料的事……你能不能帮她解答一下’。”
“听说您和您先生是相亲认识的?”
“对,我二十三岁,丈夫二十四岁的时候,邻居就说起媒来。他说我丈夫是个很认真诚实的人。碰巧的是,丈夫和我上的高中是邻近的。”
“哦,是男校和女校吗?”
“是的,在我那年代,男女交往还是很严格的,学校之间没有交流。即使走过对方的校门也会心跳加速,和那边的学生擦肩而过都算是大事了。如果收到情书,我觉得心脏都会爆炸。”
“园绘小姐肯定收到了很多情书吧。”
店长的话让她感到一阵甜蜜。
“没有啦。”
她摇了摇头。
“就只有一封。但就是那一封信,让我真的感到非常高兴和心动。信被投进我家的信箱,信封上只写着‘致清水园绘小姐’和‘秀山高中的男生’,只有这些男子气的字迹,看不出寄信人是谁。我就这样喜欢上了那个人。”
“连面都没见过,名字也不知道的对象吗?信的内容一定是非常热烈吧。”
“其实呢。”
园绘露出了少女般的微笑。
她几乎完全背下来的信内容,像唱歌一样低声念道。
“——赋予人生恋爱,对个人而言是幸福还是不幸呢?我不知道。然而对于恋爱中的人来说,恋爱却是绝对的事实。”
她闭上嘴,掩饰着羞涩,紧紧看着店长。
“只有这些。”
她愉快地说道。
“你不觉得很奇怪吗?既没说喜欢我,也没说在哪见过我,甚至没说自己是谁,什么都没写。”
“啊,是啊,确实很让人困惑。”
“是的,我真的很困惑。是不是某种暗号呢?我反复读了很多遍,想着为什么他只写了这么一段话,反而越来越在意了。”
每天都在想这件事。
每次路过隔壁的男校,自己都会想,信的寄件人是这所学校的某个男生,然后心跳加速。看到穿着那所学校制服的男生时,就觉得他可能是写信的人,心跳得快要停止,脸也变得滚烫。
那时的自己太单纯了。
但是,那样纯粹的感情,只可能在十六岁的时候才会有。
“后来,您和寄信的人见过面吗?”
“是的。他和我同年级,是一个个子不高,脸蛋可爱的文学社男生。我班上的一个同学悄悄告诉我的。她说,秀山高中的向入问过她关于园绘的事。”
——他是我哥哥的学弟。有次他来我家玩,脸红着,吞吞吐吐地问了我许多关于园绘你的事。他还问我,清水喜欢什么样的文章。
这样知道是谁寄的信了。
原来是一个叫向入幸重的男生写的信。
听到这个温柔的名字,爱意就更加强烈。
然后有一天放学后,和同学经过男校,那个告知是向入的同学拉着园绘的手,悄声说:
——向入在那儿。他在看你。站在门口的那个瘦小的男生。
园绘的心脏跳得更快了。
园绘怀着紧张的心情偷偷看过去,看到一个瘦小可爱的男孩正含情脉脉地看着自己。
目光一接触,园绘的心脏又扑通一跳。向入也猛然抖了一下他那瘦小的肩膀,脸迅速变红,羞涩地转过头去。
园绘也低着头,悄然走过校门。
“那是唯一的一次,之后再也没有见到他,也没收到他的信。但这次经历,往后我每次回忆,都让我心跳加速。向入给我的信,我反复读了很多遍……”
反复咀嚼信上的话,想着曾见过一次的向入那细腻的面容,脸也变得滚烫。
园绘后来从女校毕业,渐渐不再想起向入和那封信了。
“当我听说相亲对象是那所高中的毕业生时,我感觉心中充满甜蜜。”
园绘再次露出了少女般的羞涩笑容。
“实际见面时,我的丈夫非常严肃,而且说话也很笨,完全不像店长你那样擅长待人仪表,所以也没有什么心动的感觉。”
“不过,你们还是结婚了吧——啊,抱歉失礼了。”
“嘿嘿,没关系的。是啊……虽然没有心动的感觉,但看到他紧张得乱了手脚的样子,我的想法也变了。况且他是那所高中的毕业生,我想这也许是缘分吧。”
——什么?真的吗?园绘小姐。我还以为你一定会拒绝呢。
说媒的人也因为丈夫说话太笨,觉得告吹了,所以也很惊讶。
——我是个话痨,所以觉得和安静的人更合拍。对方不拒绝的话,就继续认识下吧。
——他怎么能拒绝呢?能和这么好的姑娘结缘,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我一定促成这件事的。
说媒人非常热心奔走,三个月后园绘就嫁给了她的丈夫。
“结婚之后,丈夫的沉默寡言一点也没变,经常都是我一个人说话。起初我担心他是觉得无聊或者烦躁,但后来我想,他觉得烦的话,只要躲开就好了吧?所以,我觉得他并不讨厌听我说话,之后也不在意了。”
——喂,你在听吗?
即使这么问他,他也只是躲避目光,显得很尴尬。
——啊……
只是这么回答而已。
“我们夫妻俩从没有过像这样一起出去过。不过,有次是女儿上高中的时候,我丈夫出差国外,家里没人。当时我得了流感,女儿打电话说‘妈妈得了流感’,结果他就急急忙忙赶回来了。”
“你丈夫对你很重视啊。”
听到店长这么说,园绘微笑着回道:
“嘿嘿,是吗。
“其实那时我已经病好了,丈夫看到我时简直惊呆了。他说‘听说是西班牙流感’,我当时就觉得好笑,西班牙流感,那是哪个时代的事情啊。”
——不是西班牙流感,就是普通流感啊。
——……那就好。
他小声地说完,就悄悄地离开了房间。
不过,我还是觉得很暖心的,他是真的很担心我,急忙赶回来的吧。
“他从来不是主动找话题或者提什么要求的人……”
这么一个笨嘴拙舌、内向的丈夫,在临终时那么努力想要表达什么呢?
“店长,我丈夫想读的那本书,到底是什么呢?如果读了那本书,我是不是就能更了解他一点呢?”
英俊的店长把原本就细的眼睛眯得更细了。
“是呢,一定的。”
然后,他又握住了园绘的手,带着关西腔说道。
“您丈夫留下的线索是‘巴黎’和‘翻筋斗’。要不,我们来翻个筋斗吧?也许能明白点什么呢。”
◇ ◇ ◇
在店长的带领下,两人来到一个小游乐场。
有点像浅草的那家老字号,没有最新的惊险游乐设施,有的是涂上温馨色彩的旋转茶杯和木马,还有兔子大象形状的游乐设施。
店长在入口买了票,走进了一间写着“时间旅行”的房间。门上用折纸编织成的花装饰得像学校学园祭一样。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娱乐项目呢?
而且这把年纪了,还能翻筋斗吗?
心想着这些,迈进了房间,里面是一片洁白。
“哎……”
这白色不是那种刺眼的,而是如奶般柔和的颜色。像是河边镇上空的天空颜色,但更加浓郁,像雾一样充满了整个房间,让人完全看不出房间有多大。
无论往哪里看,都是一片白色。
园绘还注意到另一件奇怪的事情。
一进到房间,身体就突然变得轻飘飘的。
感觉背也挺直了,低头看自己的手,老年斑和皱纹全都消失了,变成了光滑的白嫩皮肤。指甲也是漂亮的粉润颜色。
园绘赶忙摸了摸脸,果然皱纹也消失了,变得光滑无比。
没有镜子,无法确认自己的模样。
而店长则是把本就细长的眼睛眯得更细,陶醉地说。
“啊,果然你从学生时代起就是个超级美少女呢。”
学生?
现在的自己,变回十几岁的少女吗?
“店长,我现在到底怎么回事?”
“你现在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女。用这副身体,你应该能翻筋斗吧。”
听了店长的话,园绘试着用脚踏了下地板。
地板像橡胶一样软,有点弹性,身体就这么轻轻地浮了起来。
然后,继续跳了起来,嘣!嘣!
身体也很轻。
这样的话,不只是翻筋斗,还能做更厉害的事情呢。
内心兴奋不已,无法停下,园绘穿着连衣裙加速助跑,直接跳在地板上。
双手撑起,从倒立的姿势开始,把脚放向另一边。如此重复了好几次。
十六岁少女的时候,每天下课后在体育馆里,就这样飞快地奔跑。现在,身体像那时候一样,轻松地动了起来。
这回用侧翻的方式。
加速助跑,向前翻腾,直接在空中旋转了一圈。
着地后,店长鼓起掌来。
“漂亮的空翻啊。真是太精彩了。”
“哎呀,都忘了自己穿成这样了。真是失礼了。”
此刻才意识到自己穿的是连衣裙,园绘的脸烫红。为了掩饰尴尬,解释道:
“我学生时代是体操队的。
“一开始是从翻筋斗开始的,后来能够轻松地倒立,之后就自然而然地能做空翻了。身体浮在空中,转起来感觉特别有趣,放学后就等不及这样做。每天都在不停地这样。”
店长笑盈盈地听着园绘的话,终于开口说道,
“我知道有本小说里的女主角也说过和园绘小姐一样的话。她也擅长空翻,主角问她为什么这么厉害,她是这样回答的。”
店长突然说起这些,园绘起初不太明白。
但听到小说里的女主角擅长空翻,不禁心中一颤。
或许,那是丈夫的……
店长用关西腔说出了女主角的话:
“‘小时候我比较调皮,很喜欢翻筋斗,经常练习。结果有一次我用力过猛,竟然做了一个空翻。’”
翻筋斗!
“看,跟园绘小姐不是很像吗?”
“店长,那本书的名字是什么?”
园绘迷糊问道,店长眯起眼睛回答:
“是武者小路实笃的《爱与死》。”
◇ ◇ ◇
回到书店后,店长把一个文件袋递给了园绘。里面有一本书,是一本薄薄的文库本,书名是《爱与死》。
“这本书是园绘女士您的丈夫委托我保管的。他已经付了钱,并嘱咐我在园绘小姐来的时候交给您。”
“我丈夫……?”
园绘低头看着书时,店长开始讲述《爱与死》的内容。
“小说是以主人公的回忆讲述的。夏子是主人公朋友的妹妹,她擅长翻筋斗,是一个活泼可爱的女学生。夏子和主人公彼此相爱,并约定结婚。主人公计划在半年的巴黎留学结束后回国举办婚礼,两人一直通过信件亲密交流。然而,在主人公结束留学归国途中,收到了夏子去世的消息。”
巴黎。还有翻筋斗?
店长说,在游乐园里,夏子是那种在翻筋斗时自然学会了空翻的孩子。
“那么,我丈夫在去世前想读的就是这本书吧。”
“并不是这样。”
“什么?”
听到店长的话,园绘抬起头,见他眯起的眼睛笑起来更细了。
银发蓝眼的打工少年,也在一旁看着两人。
“您丈夫是想让园绘小姐——让您读这本书。”
“让我?”
看着一脸困惑的园绘,店长继续说道。
“是的。因为这本书充满了您丈夫对您的感情。”
“那个人的……感情?”
“如果单看故事情节,这个小说讲的是主人公突然因疾病失去了他所爱之人。但这个作品的魅力不在于此。主人公爱上了女学生夏子,对她牵肠挂肚,心里全是她,是一种纯净无瑕的感情。这么直接地描绘对某人的强烈爱意,在日本文学中也是少见的。而且园绘小姐的丈夫,也一直像主人公那样爱着您。”
店长的话让园绘更加迷惑。
丈夫对自己的,爱意?
“可是,从相亲时起,他就一直笨嘴,从不敢与我对视……结婚后也从未说过喜欢我……”
“正是因为这样。”
店长的语气更加柔和。
“您丈夫是个害羞的人,他太喜欢园绘小姐您了,所以总是很紧张,没办法很好地表达自己的感情。所以,他才拜托我把这本书交给你。主人公对女主角夏子的感情,就是您丈夫的心声。不论是对学生时候园绘的初恋感情,还是结婚后的感情。”
“学生时的我?我和丈夫是在我二十三岁时通过相亲认识的——”
店长打断了园绘的话。
“是的,您丈夫说他上的是园绘小姐上的女校旁边的男校,这也是他决定结婚的理由之一。还有您曾收到过来自那所男校学生的情书。”
“是的……是文学社的男生。”
“您误会了。寄信的人不是向入。”
“啊,但……”
同学曾说,向入曾打听过自己的事情……而且在校门前见面时,向入一副想说什么的眼神看着自己。目光相遇时,他显得非常紧张……
店长缓缓继续道。
“向入君在文学社擅长写作,因此被一位认识的学长请去代写情书。对方说,信的对象是隔壁女校的清水园绘。所以向入打听了你喜欢什么样的文章,也知道了你的长相,相视时也会慌张。”
怎么会是这样。
店长的话出乎园绘的意料,她一时感到混乱。
确实,信上没有写向入的名字,只是用有男子气的字迹写着“秀山高中的男生”而已——
“而且,寄信人是自己亲笔写的信,又亲自投到了园绘女士家的信箱里。”
仿佛亲耳听到寄信人讲述一样,店长的话让园绘的心砰然一跳。
“您明白了吗?哎,寄信人就是您丈夫。信上的内容是从《爱与死》里摘抄的。”
那熟悉到可以背下来的话在园绘的脑海中浮现。
“赋予人生恋爱,对个人而言是幸福还是不幸呢?我不知道。”
“然而对于恋爱中的人来说,恋爱却是绝对的事实。”
虽然不大明白是什么意思,但却无法抑制地心动,充满了甜蜜。想着寄信人是个怎样的人,不知不觉爱上了一个不知名未见面的对象。
那个对象竟然就是自己的丈夫。
“您丈夫可能在哪个地方看见了在体操社翻筋斗的您。他将您照映到擅长翻筋斗的女主角夏子,写了那封信。还有,当你得了流感时,你丈夫听说后从出差地急匆匆赶回来。”
“是的。”
“当时你丈夫说‘听说是西班牙流感’,这很搞笑。”
店长露出意味深长的目光。
《爱与死》中的夏子死于当时全球肆虐的大流感。
主人公在从巴黎回国的船上收到电报,得知深爱的她去世了,感到非常震惊。
正在海外出差的园绘丈夫,一定是想起了这个,担心园绘会像夏子一样去世,因此焦虑不安,提前回来了。”
是这样的吗?
他在担心这种事吗?
他是这样想着自己的?
夫妻二人之间几乎没有对话。
园绘现在想起那个笨拙又不善言辞的丈夫。
虽然对他心存温情,但从未心动过。然而,得知那封曾让自己心动不已的信是他写的,园绘的心中满是难以抑制的情感。
两人在一起时,总是自己一个人说个不停,都不知道有没有在听自己说话。
但是自从丈夫去世后,自己感到没有人可以说话,变得很孤单。
那时才意识到,每次自己说话时,丈夫总是在那里,所以才不觉得孤单。
因为有他在,自己才不孤单。
真希望在他活着的时候,自己能说出这件事……。
那样的话,也许他也会坦白秘密。
他就是那个给园绘写信的人。
如果那样的话。
如果那样的话,我。
我会爱上你的。
“园绘女士,我要对您说声抱歉。因为已经从您丈夫那了解了您的事情,所以当您来店里找关于翻筋斗的书时,我就知道了正确答案。但我还接受了您丈夫的另一个委托。”
园绘喉咙哽咽,泪眼朦胧地抬头看着店长,店长目光温和地告诉她丈夫的另一个请求。
“您丈夫很后悔没有带您去任何地方。他本想和您一起外出的,但最终没能实现。他感到歉疚,让您成为这样一个无趣男人的妻子。”
“怎么会——怎么会。应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总是光自己一个人不停在说话。让他一个人在家,我却和朋友们一起吃饭、旅行……”
一股罪恶感涌上园绘心头。
“不,园绘女士,您丈夫很高兴看到您交了很多朋友,生活过得充实。他看到您总是那么开朗,光是看着您,他也很开心。不过,他还是想至少有一次带您出去约会,好让您玩得尽兴。”
——听说齐藤夫妇在儿女独立生活后开始一起外出。他们会在老年日去看电影,去餐厅吃饭。
曾对丈夫说过这种事。
那只是一次闲聊,当时唯一的女儿菜菜子还住在家里往返上班。
但也许丈夫那时就留心了。
“所以,店长是代替我丈夫,和我约会了啊。”
园绘笑着开朗地说道,店长眯起了眼睛,愉快地笑了。
“能够陪伴美丽的园绘小姐您,我真是受益了。”
“谢谢你。我也很开心。八十六岁的自己,穿着这么鲜亮的连衣裙,去吃饭、赏盆景。”
“这一切,都是您丈夫想为您做的事。”
店长带着一口关西腔,缓缓道。
听到这话,园绘在镇上度过的快乐回忆中,已故的丈夫身影逐渐浮现。
仿佛同行的不是穿着华丽和服的高大英俊的店长,而是穿着稍显讲究却羞涩不安的丈夫。
仿佛园绘回到了十六岁,看着她翻筋斗的,是十七岁的丈夫——脑海中浮现的丈夫,脸上笼罩着乳白色的薄雾,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可以感受到他用恋爱的目光注视着园绘,那炽热的视线让她的心跳如鼓,脸颊发热。
“不得了啊……我好像爱上了他。”
丈夫去世的十年后,自己死后竟然爱上了他。
但是,心情像十六岁时那样火热悸动,这让园绘感到无比高兴。
不仅是店长,打工的少年也停下了手中的活,温柔地看着园绘。
甚至从这家古老木建书店的墙壁和天花板,也仿佛散发出温暖的气息,传来猫咪般柔和的“咕噜咕噜……”的声音。
“这本书就当作是他七十年后给我的情书来读吧。”
紧紧抱着薄薄的文库书,表达了谢意后,园绘向传达丈夫心意的店长提出了一个请求。
“这样我的六文钱就多出来了,所以我请你为我保管一本书。”
“这书要留给谁呢?”
“送给我和我丈夫的女儿。请你选一本能够传达‘爸爸妈妈彼此相爱,养育了可爱的孩子,并且幸福无比’这样的书。”
金银丝织华丽和服的下摆轻摇,店长弯下了高大的身躯,一只手放在胸前,优雅地行了一礼。
“明白了。请交给我们阿兰陀书店吧。我们会为您选出最符合您心意的一本书。”
◇ ◇ ◇
第二天清晨,这位爱上了亡夫的园绘如期登船,踏上了前往冥界的旅程。
出发前,她在书店的长椅上沉浸在《爱与死》的阅读中,每翻开一页,脸颊就会微微泛红,不时低语着“哎呀”或“怎么办呢”,有时陶醉其中,有时眉头微蹙,露出一丝伤感。
“怎么办呢……读了这本书,我更加爱上了他。每当主人公表达对夏子的思念,我仿佛感受到他在对我表白,真的感到心动。夏子对主人公的爱慕之情让我感同身受,胸口也感到苦涩。”
如此倾诉着的园绘,仿佛是十六岁的少女。
园绘对店长表达了最大的感谢后离开了书店。
“你为园绘女士的女儿留了什么书呢?”
从昨天起就对随意放在柜台后面的架上的文件袋充满好奇,少年向店长问道。
“那是等园绘小姐的女儿来了才能揭晓的惊喜。”
本就令人恼火的店长又说这样话。
“下次可不能擅自打开哦,茨。”
还特意警告了一番。
店长显然知道少年偷看了园绘丈夫留下的书,也许是它告的密。少年有些不满地瞥了眼天花板,但对方装作若无其事。
东西在这么容易被人看到的地方随便一放,还不封口,简直就是在说“随便看”。
却还不让打开,真是在拿人开玩笑。遇上这种老板,真想赶紧辞职算了。
——谢谢你传达了我丈夫的心意。
——读了这本书,我越来越爱上了我丈夫。
想到八十六岁的园绘像女学生般羞涩道谢的样子,少年对店长的不满就稍微缓解了些。
如果几十年后能看到后园绘女儿来到书店,拿起母亲留下的书,露出同样的表情,那么这份工作也不算太糟。
那原先装傻沉默着的那位,似乎回应了少年的想法,发出满意的“咕噜咕噜”声。
◇ ◇ ◇
抱着丈夫给的薄薄文库书,园绘望着船前行的方向,眼中充满光彩。
昨天她沉浸在这本书中,那些美丽的爱情话语在她心中回荡。
“纯洁的姑娘啊。你是我永远的偶像。”
“神为何如此加佑于我,赐予我如此珍贵的礼物呢?”
“不过想到几年后,我们带着孩子一起来游巴黎,这真是令人神往了。”
能和他结婚,真是太好了。
能够成为他的妻子,真是太幸福了。
“愿你更加快活,更加健康些吧。”
“我自以为属于那种优柔寡断的人,所以,我的妻子如果是活泼开朗、无拘无束地女子,那就太好了。”
“在这一点上,你是我理想的妻子。”
“此致我所爱的、亲爱的夏子。”
对于在自己心中依然茁壮成长的思念之情,园绘微笑着低声道。
“是的,亲爱的,我也爱你。”
(参考书籍:武者小路实笃 《爱与死》 新潮文库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