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D.2889
第十七次转移完毕。确认从体质合适的候补到奇行种的猿与数只改良中的鸟类消失。
没有人员伤亡。
需要更多的比较调查。希望这一次我们不要止步不前。
A.D.2993
这一天终于到来。根据报告结果得到的结论是,这次也将转移。
对于无法保持人形的人类的回收有不同意见。
越来越多的人主张样本数的增加,以及对崩坏提前的因果关系的研究。
A.D.3001
完成转移准备。这次说服全员花了不少时间。
抱着对干涉原初时代的不安,我们的旅途将继续。
C Alata(新)
薯类植物好。
我们学到说,外行也可以马马虎虎种起来,也不用挑地点。实际上,贫瘠的土地里它们茁壮成长的样子,能让人感觉到时间的流动,让人开心。从口味上来说,土豆哪怕只是煮了吃也很不错,甘薯在弄不到砂糖的情况下那微微的甜味简直是一顿佳肴。所以,种在田里的全是薯类。
这几年一直弯着腰,现在也不觉得苦了。被污染的土壤的颜色也看惯了,崩开的军用手套的修补也上手了。虽然也没有悠闲到晴耕雨读的地步,这里有与上学时不一样的自己的正确规则,顺着它走着,也觉得心情爽快。
我已经能够做到早睡早起,就像在课上学的那样,和土地玩耍也许对健康确实有好处。
从头收割了一边作物后,我摘下麦秸草帽擦了擦额头的汗。喉咙干得有被摩擦的刺痛。我忍着抬头导致的绞痛望向天空。
每天,都有各种“今天”降临。
有放晴的时候,也会有下雨的时候。来访的云和中间的青空、阴云密布,各有特点。
但毕竟是几百次地轮同一个时间,偶尔也会被既视感囚禁。今天就是这样。爽朗的秋风与附上东边天空的大片白云。逐渐上升的太阳的光辉与天空的青色都似曾相识。在那片天空下,我也曾抱着一大摞粮食。
在离住宅地数千米的地方是我种的田。那里似乎是遇上什么事故,地面铺装得比较松,所以总是成功把它剥下来了。因为从小受的教育是,有土的地方不是人住的地方,所以在父母死去以前,我一次都没有碰过土。
“那么,回去吧。”
喉咙火辣辣的,因为我一直不出声。一大早出家门以后就一直闭着嘴。因为不会碰到人,所以也就没有说话的必要。这样的日子我已经习惯了,觉得快要到末日了吧。但现在,我只是对于手上感觉到的丰收由衷喜悦,踏着轻快的步子回去。
回家以后,上手准备同居者的饭食。同居对象不是人,五只田鸡。本来是为了让它们孵蛋收容的,但实在可爱,就处出来感情。我一回家,就会一个接一个排队跟在后面。可能把我当成是妈妈了。也不赖。
做了个类似蛋汁的东西解决了田鸡的吃饭问题以后,我犹豫着要不要去学校。学校里已经不上课了。上课的理由从先前就没有了,每天集中起来的人也不多。也不知道去有什么意义,但总有几个人在。大家都很闲。我除了种田,收集雨水作饮用水之类,白天也没什么事做。
我瞥了旁边的床一眼。简朴的钢制床上还是我起床时的样子,床单皱着。把它铺好后,我把哈欠压了回去,决定去学校看看。
生活一旦不规律,早起就变得很难,所以我已经不再睡回笼觉了。
“看家的任务就交给你们了”
我把看家的事交给鸡们,拿着一根粮草出门了。没有书包,制服不知道收到哪里了。爬上长长的阶梯出家门。我每次爬楼梯都会想给鸡取什么名字。但哪怕想到了好名字,出门再回来一趟也忘记了,所以它们到现在都是无名氏。
我回过头看了看房子。最近都不太在意锁门这件事了。也极少会有来客。除去门牌,和邻居家的房子真的没有一点区别。
无论是我家还是邻居家,都很普通。普通的安置房,楼梯从地面通到地下。厚厚的大门堵住了出口,说是为了以防万一,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万一。从前在电气供给不被限制的时候,电灯混着杂音时明时灭,忙忙碌碌。据说周边,乃至世界各地的房子都是这种构造。
我没有到国外旅行过,但在日本的九州和京都情况都差不多。
上学时,说是由于全球污染,难以用自然材料造房。
其实真实的情况并不清楚。毕竟,连人类灭亡这一说法都只是我们被动接受的说法。
2012年,人类等待着明日灭亡。
剩下的人屈指可数。城镇的可能不过二十人。剩下的到明天也会全部消失。但人类却生死关头避过了明天。
通过让时间不停地原地踏步,我们活到今天。
只能活在今天。
活在明天后天,永久重复的日子里。
学校并没有教我们人类为什么灭亡。
我们知道人正在仿佛遭遇“神隐”一样减少,但我们为什么能逃过一劫免于消失,同级生里没有人知道。也许大人知道,但我们对此也并没有什么兴趣。
反正知道了也没有什么我们能做的事。我们是在拯救世界的体质检查里被淘汰的人,很难想象我们有什么资质。
总之,从五六年前开始,人类数量急剧下降。首先,不再有人往路旁的自动贩卖机里补充商品。然后,物流之类现代化的机能也消失了,所以不得不把附近建筑改装成从前存在过的叫supermarket作为贩卖物品的地点重新投入使用。
那家商店开业一年流通停滞,慢慢也就消失了。三年里镇上过半数的人都消失了,其中包括一些同级生的家长。这样一来上学也就成了不定期的事,也有人为了活命抛下房产离开。我和中学时代失去家庭的同学一起通过农耕保证吃食。在研究所附近有科学培养的肉类的定期分发,但我们不得不考虑到这个科学家哪一天消失了我们该怎么办。遗憾的是,现在我的那些朋友都离开了这个时代。
幸运的是,萨摩芋是我家里储存的东西之一,虽然不习惯我还是开始种芋类。弄土的时候生平第一次直接触碰到了蚯蚓。又湿又滑。我也有朋友讨厌它的形状,但我一直把它捧在手心里。
据说在很久以前也存在过叫动物园或者水族馆的,把动物当做展示品的地方。但如今,除了与食物相关的家畜以外的生物已经离开了人类。大多数家畜也被淘汰,我家的田鸡说不定是最后的幸存者。有一种说法叫生金蛋,但在今天,鸡本身就是黄金了。
在这样的世界,人类持续衰落,作为物种似乎也在迎来它的陌路。但也有人不愿承认这样的结局。在我们镇上住的科学家一直研究着让人幸存下来的办法,尝试着去抵抗命运。结果就是将世界彻底翻转了过来,逆转了时间。
那个科学家让“明天”降临不到我们的城镇。
以一个小孩的理论,那个科学家弯曲了世界的原理。
曾经有我认识的科学家向我解释过这其中的机理,但我一点没抓住要领。唯一知道的就是我们的城镇穿行在各种各样的“今天”里。正因如此,我们免于消失的命运。但是,这仅限于我们所居住的城镇的一部分区域,其他地方不存在这个情况。
在这颗星球上,地球仪失去了用处。整个地球被塞入城镇地图。
我们以为生活从此就安定了。但是,科学家们的探索并没有中介。留在城镇的科学家聚集在了一个人的周围,进行了关于时间的技术的全新的研究与运用,成功使得时间旅行成为可能。这一技术卓越到可以回到过去,也可以前往未来。此后为了用此技术打破局面,他们将孩子们聚集在中学里,开始了体质检查。
据说时间旅行也是有体质合适与否的。有人适合飞到过去,有人则拥有前往未来的才能。如果不合适,就无法正常进行时间旅行。那些科学家大叔们对我们进行了检查,将我们根据体质分成了不同班级。前往未来的人有他们相应的学习与教育,飞往过去的人也一样。科学家同时也就扮演了老师的角色。
结果,被评价为两边都去不了,没有任何才能的就是我。包括我在内,还留在“这一天”的人都是没有才能的。
就是所谓的劣等生。有人对此感到伤心,但我到并没有特别的感觉。我还挺喜欢现有的生活的, 也不愿意被卷入更大的麻烦事里去。本来,我就没有拯救灭亡的人类那样的资质。我光是为了保证我和田鸡们的食物就已经竭尽全力了。但是,朋友们都一起飞往了未来这件事还是让我很难过。
虽然只是表面的交情,但与同属电影研究会的星之丘进行关于电影的讨论的日子再也不会有了。飞向未来的人当然无法回到过去。据说他去了六千年后的未来,所以哪怕我们没有灭亡,也得重复过6000年的17岁。这大概不太现实。不,科学也许能穿凿奇迹,但我也并不想让朋友看到我那么老的样子。再说,他们也没法知道是我啊。
“……重新想想,简直是SF啊”
我踢了踢银色的地面。我走过完全铺装的,连草或蝉都没法从土地下长出来的主干道和铁道。哪怕我以大字型躺在正中央,也不用担心会被碾死吧。但是,真脏。
没有人收拾撞到安置房周围墙壁上撞坏的自行车残害,被扯坏扔掉的衣服的边边角角,扔的到处都是。死体的骨头不可思议的消失了,只有气味在空中久久不散。腐臭不会变得严重,也要感谢神隐。
无论走到哪儿,都只能看到相同样式的房屋。暗淡的银色,又或者像青色鱼鳞一样的外壁一直向外延伸,就像在金属制品的“胃袋”里行走一样。在其中蓝色的天空模模糊糊。仰着头,我听得到风的声音。在极端安静的镇子里,仅仅是这样人就会逐渐开心起来。好像是跟着这个声音一般,我开始大步奔跑起来。
奔跑着有些气短的时候,我就到了学校。在这时候太阳蓬勃向上,光似乎烧灼了我的后脑勺,因为一直没有去理发店,头发因为一直长长,像贞子一样。哪怕绑头发,如果动一动头部,就会左右摇晃,真让人忧郁。
一回头,就会发现我的足迹留在银色的地面上。有土浮在上面,像花纹一样.我决定回来的时候就踏着那些脚印回家,进了学校。
从正门进入后正对的驻车场今天也很空。因为运送装置发达,车变成了出于兴趣购买的东西。开车锻炼的先生就是物品收集者。速度那么快还会出事故送命的东西怎么能拿出来用,简直不正常。据说以前满大街都是自行车,过去的人会不会一不小心就被碾死呢。
左侧院子深处的凌然的樱花树今天也开的繁茂。因为是人工作物,不会枯萎。右侧是体育馆入口。在两年前全员消失前都可以听到篮球弹跳的声音。一直响到只剩最后一个人。真是让人舒服的声音。
我带着轻微的感伤,走过并排的樱树道,到达了鞋柜。在通电的时期,当然也只有在一年级的时候,未来防止可疑的人进入一直有严格审查,不刷专门发给学生们的个人卡就不给进去,如果不小心忘带还要回家拿,非常麻烦。今天机器已经不通电了,走过去没有反应。所以,毕业了的我就顺利地经历换鞋子……那是不可能的吧。不脱鞋就走上来了。
进了建筑以后,我把一直带着的麦秸草帽拖下来,用绳子挂在脖子上。
这顶帽子现在也是贵重的古董了。
其实无所谓,但已经16岁了,仅初中还是有点不好意思。明明已经高中生了。好像是一不小心走错一样。虽然属于我的教室早已不存在。也许是没有人像我一样穿着脏鞋子大摇大摆走在走廊里,楼道非常干净。因为测试不合格不受教育一直在田里,我并不知道时间旅行的人都学些什么,但大概也一直好好打扫卫生。真佩服。我这么想着走上了右侧的楼梯。
三年级的时候我的教室在三楼。因为学生数减少我们拼了一个教室,所有人都在A教室见面。如果有谁在,那一定是在那间教室。
从楼梯平台能看到后院的地面,反射着刺眼的阳光。不经意抬起来手挡住眼睛。后院也和外面的路一样铺装好了,走在上面会脚踝疼。它像是被光浸润称了银色的水面。现在简直想跳下去的我,大概有些奇怪。
上三楼后我就直接进了教室。因为开门时不抱有任何期待,所以没使力,但在看到里面的人的时候一不小心门上的手上就用了力。最后用尽力气开门,开门的声音大到我自己的肩膀都跳了一下。教室里,有个女孩在胸口压着什么东西,坐在自己原来的座位上。她抬起了头。
闲散的教室里空气微冷。前面时代使用过的木质桌子被小心地等距地排列开来,似乎是在命令谁不准使用。在上课时不怎么备用的黑板上盖上了天上飘的云朵的影子,在黑色里生出许多轮廓线。从开着的窗外进来一阵秋风,一下下吹动窗帘。
然后,轻轻抚弄坐在桌位前少女的刘海。
抬起脸来的女孩,千种看了我一样。似乎不习惯一般微微笑起来。
“稀客啊。”
“是——呀——”
我挥了挥手,千种礼貌地回了。也许是想见人了吧。
千种果然也没穿校服,穿了个像斗篷一样的东西.还不如穿校服呢。
“Arata(新)的座位在哪儿来着?”
千种怀念地看看教室周围。我一时还反应不过来新就是自己的名字。没有人自然就少了使用名字的机会。当时同级生不过十人,都用类似“那人”或者“这人”“那个人”“他”“她”之类彼此驱使,大家都过着哪怕忘记姓名也不会停滞的生活。
但虽然能生活,但也没有在生活。行尸走肉一般一天接一天地过,我不愿意回到这样的过去。
但不谈这个了。我叫中村新。你好。
“委员长在读什么?话说,书什么的你从哪儿弄来的?”
我回想着过去说了她中学时代的职称,千种皱起了眉头。被称为委员长也许勾起了她对讨厌的日子的回忆。那个日子,就是时间旅行的体质检查。
那是到那天为止,认认真真,成绩优秀的千种,被烙印上无能二字的日子。
不难想象,那次事件之后千种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虽然我没有同感。
“科学家的那个……”
“弘先生?”
“对,是那个人的东西。上次见到的时候借来了。”
千种仍一副不高兴的样子,转动手腕让我看到书脊上的封皮。在电子书全盛期,实体书的制作本身被认为是环境破坏,纸媒的书籍成为贵重物品。所以这么近距离地观赏好像是第一次。书名叫《数学2》。
“这本小说名字真新颖。”
“对我在教室学习有什么不满吗?”
“没有啊”
我坐在了千种前面的座位上。这里本来是叫本乡的去路未来的朋友的座位。我面对千种坐下,捧出了拿着的甘薯。
“哪,分你一点”
“谢谢”
她直接一口咬住还没剥皮的甘薯,门牙抵着食物,眼珠闪了闪。
“不是生的吗”
“而且是刚挖出来的洗都没洗”
“哇”
她是开玩笑咬上去的,但之后的反应却是真的。她立即把甘薯拿开擦擦嘴。从皮上掉下粘在嘴唇上的土被她伸出舌头舔掉了。
“土的味道如何?”
“沙沙的”
她很率真地表达了自己的感受。不,正直才是她的风格。她鹅蛋脸上有幽雅的鼻子,整个人弯曲的也就胸部而已。可能是因为习惯,她左右两只眼睛不一样大。右边的眼帘低垂。这样左右不对称的表情很不符合她的性格。
接着千种便无言地翻着旧时代的教科书。我趴在桌上,抱怨着“我很无聊”,但她不理我。我把脚在桌子底下踏得啪啪响。她不理我。因为寂寞我主动向她搭话:
“你认真在学习吗?”
我一边看着书脊,一边俯下身看着她的脸问。她淡淡地回答:
“不认真,但在学习”
“哦”
“只是在杀时间而已。因为没事做。”
“什么吗,你也很闲啊。那我们来玩吧。”
我一边跺着脚一边怂恿她。千种表情崩了,苦笑着,眼神也柔和下来。
“玩……和你说话总觉得自己要变回小学生了”
“不行吗”
“想想你都多大了”
“哎呀别说年纪的事了啊”
因为继续数着日子好像很傻,我已经不知道自己十七岁生日是过去了还是没过去。
接下来又是无言。趴腻了,我抬起了上半身,伸了个懒腰。
我听到了身体拉伸发出的声音,还听到了耳鸣。
如果能回到人类繁荣的鼎盛期发现了灭亡的原因,并解决了问题,这个镇上就又会全是人了。如果不是这样,他们到过去是做什么去了呢?但是事实又该如何呢。仍然轮回着今天的我们,在时间上真的与过去未来的那些人连接着吗?尽是奇怪的事。
“不去期待才是明智的吧”
“也是啊。比起这个,真的很同情去了未来的人”
去人类灭亡了的未来又能做什么呢?去了未来的是四个女生,和一起种田的朋友分开是一件非常难受的事。既然只有女生自然也无法进行人类的繁衍。我常常害怕她们被巨大的鸟或鱼吃掉。
科学家究竟是处于什么目的把她们排到未来去的呢?
弘先生,那个大叔科学家,说不定会说出类似“因为有了可以飞的技术,所以试着去做了”的话。真是令人困扰。但也是因为这个大叔,我们的“今天”还存在着。
伸完懒腰,我抵着下巴侧过脸去。教室的入口没有任何运动的物体。
“别的人都不来了吗?”
“不知道。我也不是每天都来。”
“今天只是恰好过来?”
“是啊。让我们为偶然相遇干杯”
“干”
我挺想就这么顺着摸一把千种的胸,但一定会被打一顿所以算了。
支着的下巴被压得变形和丑陋。我就着力度嘟起了嘴。这次,换成千种向我搭话了。
“哪,新”
“嗯?”
“你会不会像我一样偶尔想到以后我要怎么生活下去之类的问题?”
千种用书挡着脸的下半部分,这么问道。
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目的,与其稀疏平常。也就是说,
“感觉你好像并不期待我的回答啊”
“嗯。是没期待。你这种性格的,肯定觉得想着挖甘薯之类的才是正经”
哟,很了解我嘛。我不禁对她如此理解我,满意地微笑起来。
但是,我也能理解她想说的话。
我们的每一天,确实缺乏叫目的的东西。
从被排除在拯救世界的任务之外以来一直如此。
该如何生活下去呢。
“……啊啊啊”
懂了一点脑筋就觉得要发热当机了。
所以这种问题还是在家里的床上想吧。这样想着想着也可以直接睡觉。
“我们打乒乓吧”
“干嘛呀太突然了”
在中午出校舍的时候,我对千种提出了邀请。
“闲得很,我们去体育馆吧”
“啊,真的假的”
真的真的,这样说着我强硬地抓着她的手腕往体育馆拖。偶尔我也想和鸡仔之外的生物玩啊。和它们能玩捉迷藏,但乒乓就不行了。
我们踏上两级不高的台阶进入体育馆。从正大门进来是第一次。一般我们会从东侧的入口换上鞋子进来。我不换鞋直接上了二楼。在此期间我放开了千种的受,但她还是一言不发地跟上了了。我一回头,发现她一脸微妙地瞧着我看。但还是不说话。
二楼很长,并排放了三个球台。扫掉桌上的灰,我把手伸向了球台地下,拿出了装着球拍和球网的箱子,站起来的时候头撞到了球台。我拉出了绿色球网,把其中一端扔向千种。
“帮我一起装球网”
“嗯”
她被动生涩地应了。
我一边回想上课教的一边拉球网,然后准备好了球和球拍。有一个球特别绚丽,粉红色、绿色和茶色混在一起,我决定就用它了。球拍上的橡皮垫有青色的也有红色的,我拿了青的。千种相应地拿起了红色的,张开了一直紧闭的嘴唇。
“你啊”
“嗯?”
意味深长的沉默。千种的目光游移着,似乎在搜寻合适的词汇,然后又一次开口。
“真有活力”
“哦。最近啊,指甲开始硬了,看,皮也厚了”
我嘚瑟地把在农田从早忙到晚的成果展示给她看。千种把球拍抵在减少,浅笑着说“我不是这个意思”,然后,不再以审视的目光看我。
千种似乎并不是单纯地想说我很有活力。
但那种对话太麻烦,我不想深究。我不是很擅长抽象的对话。
千种握住了球拍。她是用手心包住的球拍,跟拿勺子一样。有这么握拍的吗?我用的是横排握法。话说我也只知道这一种。发球就很自然由拿着球的我开始了。在那之前我摘掉了帽子。
“来了哦哦哦哦”
“来吧你哎”
这都什么日语啊。我向着千种发球。为了试探她有几分认真,我打得很轻,但很快得到回应:她很认真地打了回来。
她利落地转动手腕,我似乎听到了球拍切开风的声音尖锐地划开耳膜。
用力过猛使得球带着莫名其妙的旋转飞来,都没弹上桌就直线飞往后方,直撞上了为了不让球滚到一楼张在楼梯口的网。
我捡起失去推进力在地上跳着的球,回头看她。
“嗯怎么说呢,突然很想用力打”
她一边用球拍摩擦着额头一边害羞地说。我没忍住,笑出了声。
“好啊没问题。我这边先拿一分啊”
“嗯”
“顺带说一句,游戏规则是赢的人可以命令输的人做任何事”
我一边让球在球网上方转起来,一边加上这么一句。她匆匆来了一句“等等”
“什么游戏规则啊一般哪有这种”
“有破绽”
我趁着千种抗议挥出一记。她闭了嘴笨拙的挥舞球拍,但中途球忽然向上飘起。她追着球转向,像在落地前接住。
球在空中画出一个V字型轨道,她没接到。
“你啊,太卑鄙了”
她一边用眼光追着转动的球一边呆呆地评价。
这一次似乎并不是话里有话。嗯,很好。
然后,她抓着球回来,眼神也认真了起来。我们无言地让鞋子在地上摩擦,追着跳动的球挥动手腕。最初只能看到模糊的球的轮廓,但是,渐渐地我能看到球的不同回路,切球的方式也开始改变。
我集中注意力,逐渐沉浸在游戏里。整个精力集中于把球打回去这一件事情。我脚下的感觉逐渐消失,只有球台上方露出的部分变得越来越明锐。不是我没有在动脚,而是,被球带着跑的是上半身。我淌下的汗水和球拍划出的弧度一起成为飞沫散到空中。真热。我无端地激情地打着比赛。千种也一样兴致高昂。
“呀,还真在打桌球啊”
一个声音忽然插入进来。我望向台阶的放下,看到了同级的男生。
“哟,这不是中国君嘛”
我一认出来人就直接这么叫出来了,他很自然地打趣道
“哦,是中村小姐阿鲁”
“不过就是家里开中餐馆吗那语尾也太勉强了”
“那你也别叫我中国君啊”
“啊哈哈”
中国君也就是池下龙雄,很有趣,很招人喜欢。简单说,就是个好人。就像用本人说的“我在大多数事情上都是中上游的水平”那样,成绩、外表、个性,无论看哪个都算表现不错。成绩还不错,外表还挺好看,温柔得恰到好处。所以这个人的名字叫中国君。因为没有什么其他需要重点描述的特色。
他瘦了一点,但现在的我们也差不多。
“我觉得好像听到了很欢乐的声音,果然你们确实过得很开心啊”
“是很开心,你也要玩吗?”
“你愿意跟我换?那我就不客气了”
他拿过我伸过来的球拍走到了台前。我倒希望他能让我瞧瞧符合他中国君外号的好球技。千种一边说着“也让我休息休息啊”之类的抱怨把球放在手心里,做好预备动作。
“受教了~”
“受、受教”
对中国君的问候千种有些尴尬地回应着。好像在犹豫要这么应对这个人。说起来,我好像从来没见过这两个人在教室说过话。难不成是第一次吗。
千种收敛了些,轻轻把球打了出去。中国君也配合着轻轻打回去,两人开始缓慢的拉锯战。本来要决胜负的比赛变成了游戏,他们也就有了经历和蹲坐着的我聊天。
我在球砰砰的声音间隙里和中国君搭话。
“真遗憾啊,如果你比千种先遇到我的话,就能吃到土豆了”
“土豆,啊,你自己种的是吧,那是遗憾啊”
“你要的话我可以送给你。要吗?”
“嗯~算了,下次吧”
说着,他用好像想给球加上旋转的奇怪的拍法让球下了网。
“中国君经常来学校吗?”
“要找本山先生的时候才来,偶尔吧”
本山先生,啊,就是弘(本)先生啊。因为很少称呼名字已经快忘记了。
“有事找他是指什么?”
“他不是有各种各样的书吗,我借来看看”
这家伙也是吗。本山不愧是“本”之“山”,有很多书啊。不这两者应该没什么关系。
从明天不再到来以后,本山离开了研究所,开始在这个学校的理科实验室生活。据说是“有很好的气味所以喜欢”。至于那气味究竟是什么气味大概只有本人说得清楚。
“新不是和他关系很好吗,不问他借书吗?”
千种脚步不动,一边打球一边加入对话。球乒乒乓乓响着。
“并没有关系好啊,一直吵架。吵谁应该当秘密结社的统帅之类的”
“这种就叫关系好啊”
中国君耸了耸肩。我到希望他吐槽一下从很久以前就已经是个挺大的成人为什么要和小孩子争。什么比起邪恶的科学家不如做个统帅之类,真是个狂妄的科学家啊。我想起当时的败北,手托着腮不满地不说话了。专心听球的声音。
“我们做这样的事,真的好吗”
千种并不停手,但很认真地提出了这样的疑问。中国君回答了她。
“是啊,其实应该也有我们能做的事吧”
明明毫无根据却说着“应该有”的中国君露出苦笑。
如果放任下去,氛围大概会越来越沉重,两个人连同游戏都会沉寂下来。所以,我用明亮的声音企图打破局面,同时高举双手。我最讨厌这种气氛了。
“也让我加入吧~~”
“啊,那我跟你换吧”
我拿起中国君递来的球拍,顺带让他拽着我的手腕把我拉起来。
中国君果然是个好人呢。
无视抱怨着“喂喂和我换啊”之类的千种,我把球抓在手心做好准备动作。
发出宣言。
“奇迹球来也~~~”
“来呀啊啊啊啊”
哪有这种日语啊。乒乓球高高弹起,直上天井。
我想摆个有趣而且帅气的姿势,对着降下的乒乓计算着挥舞手腕。
挥空了。
不仅如此,在那之后,地上弹起的球碰到送出去又拉回来的球拍背面。
我放出去的(自称)奇迹球冲向后方,直接打到网上。
嗯,是够奇迹的。
“池下君,原来是那样一个人啊”
我们打到午后就和中国君分开了,千种在靠近校门的地方这么说到。
“那样的人?”
“就是平凡的好人”
“哦~”
“你和班上所有人都关系好,但我不是那样嘛”
“而且还是班长”
“和那没关系吧喂”
说着这些我与千种也告别了。我再回家之前又回了一下学校。
我想着,既然提到这个人了,不如就去见一下本先生。他在教学楼对面的另一个校舍里。我瞧了一眼二楼的理科教室,好像人不在。
“哎呀”
所以也就没有等待的意义了就回家吧。我大幅摇摆着手臂,快速走过走廊。
在学校和朋友见面,打趣玩耍。
好像是隔了很久又重新上了学一样,真开心啊。
每当和人遇见,总会觉得自己充满能量,很不可思议。当还上着学,周围全是人的时候,我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被充满能量的存在包围着。当人都消失,出现大片空袭,才发现原来那样的存在和宇宙间漂浮的空气并不一样。
将人生下来以后一人独自生活的空间填满的,是他人。这是多么珍贵的是啊。正是这种无以名状的能量,驱动了我的整个人生。这么说尽管大致没错,但是,现在这个城市里,包括大人也不过二十人。相遇本身就很难。
或许做个约定就好了今天,如果与千种或者中国君明确的约定“明天,我们在某某地方见”,也许我们就能感到充实。但是,城镇里的气氛里有阻止我们这么做的东西在。
似乎在只有“今天”的世界里,约定失去了意义。情感上做不到。
没有未来,就没有心动。真像找到一些会让我心跳起来的东西啊。
回去的路上景色如常,没有碰见任何人。我一边消费着充实感一边快速往家里走。很平常地回到了中村家,在进去以前,我瞧了眼邻居家。
邻居家的门牌写着“桐岛”二字。从前在这个家里住着同年级的男生。
虽然我们是邻居,关系倒是没有多好。他被鉴定为适合飞向过去,现在大概把拯救人类的事情抛到一边,一手抓着爆米花看着电影,享受着文化成果吧。真羡慕啊。无论是动物园还是水族馆都是想去就去,简直就是乌托邦啊。
“那些家伙,好歹寄一点土特产回来啊~~”
不知道有没有传到他们那里,我又折回来,回到了自己的安置房。轻巧地走下了楼梯。
越向下走,墙壁就越暗,颜色也越青。这种颜色的变化让人感觉繁复逐渐下潜至深海,无论体验多少次都能吸引住我的目光。我一边在嘴里制造划开水的效果音,一边让手腕向鱼鳍似得摆动。
田鸡在里头吵闹。这样啊这样啊你们很寂寞是吧,我先入为主地想着,一下跳下最后几节台阶进了房间,发现里面坐着一头熊。巨大的背影朝着这边。
我眼前一阵发白,上半身向后退避。咬住嘴唇锁住差点就漏出来的悲鸣。但仔细瞧瞧就发现那头熊巨大的背影还真是白色的,也没有浓密的毛。
是我认识的身着白衣的背影。
“什么呀,是本先生啊~”
当我发出安心了的声音,他好像才发现我的存在,“哦?”一声转了过来。然后,那些田鸡从他的脚下窜出来,来到我这里。果然是一群可爱的家伙啊。
“欢迎回来”
他盘腿坐到了我床上,抬头看着我。这真是一个把“任性”当大地在上面行走的人啊。
我若有若无地瞄准他的头,缓缓扔出了我的帽子。像套套环一样飞过去的帽子斜着盖到了他头上。本先生解开帽子上缠着的蝴蝶结,把它摘了下来。
“我回来了,本先生。我到学校找过你,没想到错过了”
“是吗?”
“不,其实也不是”
“我看也是”
乍看之下这人不像个科学家。熊一样的体格配上狐狸一样细长的相貌,简直像个大型玩偶。
头发全部向后梳着,有点长的头发在后面扎成辫子。白发忽隐忽现的壮年科学家就是本先生。算是我的老朋友吧。
熊和狐狸我也只在照片里见过,所以也只能算是个想象图。
以及他曾和我说过本山只是一个假名。当然,那是在进行秘密结社活动的过程中,所以无法认定真伪。这个怪怪的男人把没来得及逃跑的田鸡放到了自己手腕上。
田鸡把脚放在了他粗粗的手腕上,不急不慢地晃了晃头和鸡冠。
“生物真好啊。看着就能平心静气。”
“您怎么说起这么令人意外的话来了。本山不是科学家吗?”
“说什么呢,科学家可爱生物了。在普通家庭可没法和仓鼠玩耍啊”
“仓鼠?”
“以前打工的时候,照顾过实验动物啊。被老鼠咬过好几次啊。”
他又无视我的问题,一脸怀念地说起从前。他的话常常让人不得要领。
老鼠能在这个城镇哪里呢?如果真有那种东西那么大概会被人们围观几天几夜吧。
“话说有什么事吗?”
“只是来看看田鸡们。啊啊,然后顺便看看你过得怎么样”
本先生放飞了手腕上的田鸡,他们拍打着翅膀落到地面,然后全围了过来。五只田鸡在我脚周围动来动去,时不时啄一口我的小腿。真疼啊。
“看来两边过得都不错啊。虽然在意料之中“
“意料之中?”
“也没什么了。因为你很特别嘛”
“啥,啥玩意儿?”
忽然得了这么一句评价有点不知如何是好。就算忽然被这么说,也想不到为什么。
而且特别,真的是可以这么轻易被指出来的嘛。
“……啊我明白了,特别就是所谓‘original’的那个事?”
本先生手臂枕着腿,看着我的反应笑了。这个人笑起来像只白面狐狸。
“现在说这个也没什么意义了。比起这个,这些家伙还没有名字吗?”
他用手指着田鸡。就这么被打发了。这样真的好吗……也算了。似乎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是。这也算特别?
“嗯,这种的我不擅长。本先生你取吧。”
我对于田鸡的名字这个问题还是很有兴趣的。蹲下身田鸡就企图爬到手腕上来。一伸手,五只都企图跳上来。彼此的翅膀挤成一团,最后只有一只成功上来了。那一只装模作样伸长了脚面向前方,简直像鸡型风向仪。
“我来可以吗?”
“可以吧”
“那这家伙,Ayano”
他指着最近一只鸡取名字。
“Ayano?”
“好名字吧。这只mali。然后这一只Chikawo,最后这一只Misumi。”
真是毫无共同点的几个名字啊。而且中间莫名夹了个男性的名字。
“这孩子呢?还剩了一只。”
我轻轻一推躲在后面的小鸡的屁股把它推到前面。
“哦是吗。那这就叫它Miyako吧”
无论哪一个看起来都和鸡没有半点关系。Miyako歪了歪头。
“不过你都区分得出它们来啊。简直可怕。”
“一起住久了就会分得清楚了。”
“这样啊”
我把鸡,从今天起是Ayano它们放下来坐到床上。无论如何床还是不能让它们上啊。打扫散落的羽毛太麻烦了。
“本先生每天都思考着什么度过呢?”
我想起了千种她们的烦恼,忽然问了这么一个问题。本先生抬起了支在手上的脸。
然后不知为何变成了坏笑的邋遢的一张脸。
“真是个困难的问题啊。不要为难四十多岁的人的脑子啊”
“那我换一个问题。本先生每天都在干什么呢?”
在聊着的同事本先生弯下腰开始追鸡。看着他的背影我都忍不住想提醒一句:可别吃了它们啊。看着他这样我确认了一件事:他还真是来看鸡的。
“研究。话说,你难道看到过我做别的事吗?”
“你不是做过秘密结社的统帅吗”
“不是过去式啊。现役的。然后你无论过多少年都是副统帅。”
本先生得意洋洋地企图抱起Ayano。但被她掀起了。逃走的Ayano钻到了床和墙的缝隙里。本先生蹲下去一边往里看一边招手唤它,但她根本不理。
“嗯~~~”
从表面看或者和他交往都觉不出这个人有多厉害,但就是这个人所谓的研究维系着我们的“今天”。时间旅行也是他的研究成果这一。
就算有一万个我花上无数的时间大概也造不出时光机,所以本先生的脑袋大概与我有本质的不同。我就以“真伟大”这种小学生式的感想做结语吧。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电力不足啊。最近研究也没什么进展。”
“想来也是。”
“然后,你在干什么呢。”
他又问了我一个困难的问题。我想不出什么俏皮的回答,干巴巴地说,“我正将精力投入到芋类的种植上。”
“芋类?有地瓜就给我吧,我想吃烤地瓜。”
他忽然向我伸出了手。另一只手还在追Ayano
“可以啊但也要帮我烤”
“交给我吧”
“嗯嗯”
“嗯”
在这里对话就中断了。本先生摇着屁股追着逃窜的Ayano。
“哪,我说一句,对话还没完啊”
“哦,这样啊。怎么了”
果然他以为我们已经聊完了。虽然由我来说有些那个,但本先生我行我素,人类一不小心差点毁灭这种程度还不足以让他改变。
“我在烦恼除了种芋类是不是还有什么能做得”
“种南瓜?”
“不是这方面了。就是对世界有点用,能让人哇~~的那种。有的吧”
我张开双臂示意,被一句“完全不懂”打回原形。
“说到底,这到底是什么类型的问题?”
“哎呀是我的朋友们沉浸在青春的烦恼里。所以我也觉着自己也应该思考思考”
我学着本先生盘腿坐在床上,抓住了自己的脚踝。我像个不倒翁那样向后倒,然后嘿嘿嘿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本先生停下来对Ayano的追逐,又一次坐到了床上。他明明没带眼镜,却做了一个副眼镜框的动作,然后抱起了胳膊。
“所以说是这样的吧。在这个世界上,‘我能做什么呢’ ‘我应该做什么呢’ ‘我的责任是什么呢’”
“就是这个!千种和中国君都在烦恼这个问题,然后我想其他人可能也是这样”
“嗯~”
本先生捏住了自己的下唇。不知何故拉长了,然后垂眼看着自己嘴巴里面。
“青春啊”
“青春哦。最前沿。“
“我年轻时候也为理解自己身上的使命感到过急躁啊”
“那方向错了吧”
中国君他们的烦恼要更接地气一点。本先生的梦太大了点。
“人心就是在于这种没用的烦恼磨合的过程中成熟起来的。就这么尽情憔悴着就好了。”
“没用什么的,你对年轻人真是不留情面啊”
哪里哪里,他上下挥舞起手臂。他放开了嘴唇,支起了腮。
“那我问你,假设有你能做的事,你会做吗”
我被问了这么一句,调整了坐姿。我把胳膊肘放在膝盖上,用两只手的手心撑住下颚。
我把身体往前倾,做出了在沉思的样子。
“也不用立刻回答”
“是吗。嗯,我怎么样呢。因为我已经对现在的生活满足了嘛”
“满足的也就你了吧”
这样笑着的本先生好像也不是不满啊。正确的说法是,也就我和本先生了吧。但是,熊一样的大叔和可怜的女高中生所见略同什么的,也有点奇怪。
“没有啦”
“有的。你啊,只有适应力超群啊。简直厉害。”
“厉害?”
“……反正你嘛,就不要想一些复杂的事情,想做什么就做比较好”
绕了这么远不说,还被当傻瓜了不过也算了。
“嗯,但我想不出要做什么”
“那就是没有呗。别在意。”
本先生冷嘲热讽到。哪有那么简单放弃……是啊。该怎么办啊。
他把帽子扔了回来。我抓到手上滚到床上。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小鸡们也随着我一起叫起来。
无论我怎么思考,都想不出反对的话。
明天究竟是什么呢。我偶尔也会望着东升的旭日思考这个问题。
我们成为“今天”的笼中鸟之前,生活在没有被动过手脚的时间里,所度过的时间也一直是“今天”。无论是明天也好昨天也好,当我们正处于其中也仅仅是“今天”而已。
无法超越四次元的我们,从一开始就只能活在“今天”。
那么,那样的今天与我们现在感受的“今天”的重复到底有什么区别呢。
如果说我现在面向东方迎接的不是明天,那么明天又是什么呢。
我窝在住宅地下的床上,连太阳都懒得去看,仿佛要思考到头脑发烧。
昨天本先生回去以后我大多数时间都在睡觉。思维乱得像麻,明明思索这非常严肃的话题却集中不了注意力。一会儿设想着电影的续篇,又想象自己在电影院对着那个场面感动,真是笨得可以。
今天我好像要错过早上的“那个”了。
在新的“今天”到来之际,天空会有一瞬间的扭曲。东边如晚霞余晖似的紫色铺天盖地压下来,夸张而迅速地在空中铺展开来。在这个瞬间通过之后,“新的太阳”会随着朝露一起出现在我们的头顶。仿佛是整个世界在这一瞬绽放。
若将在看似安定的表皮撕开一般剥开天空的表面,就能看到魔术的机关。就如同取下可爱的动物的头颅,看到里面填充的机械一样。
“看,世界是这样的枯寂啊。”
我卷在被子里,自言自语道。回答我的只有野鸡。
通过叫声区分它们还是有困难。以及,枯寂的其实是我。我想喝水,但一旦外出,就得看世界怎么往后连接的了。我不知道我和那个是不是有缘,每次以为是早上跑出去,大多数时候都能和它遭遇。看着就觉得没了精神,想回到被子里躺着。而我是不得不去种田的,这样可不行。
一边觉得烦恼,一边又觉得躺累了,我来到了被子外面。野鸡不知道是不是去别的房间玩了并不在卧室里。我抓了抓头,起身去了厨房。
“噶哦,让我们把米塞满肚子吧”
我对着厨房里到处晃悠的野鸡打了招呼。一看到我它们就叽叽喳喳,不知道是不是在催我做饭。我从中间穿过,抓起厨房里保管的芋头准备起了早饭。
我一边动手,一边一直企图在思考,又归于失败。
无法排除的热量让脑袋逐渐升温。
我食用过和鸟们相同内容的早饭后,我盘腿坐在床上,忍不住又一次让快要沸腾的脑袋运作起来。好像要从鼻子里冒出热气来了。手心摸到脸上都能感受到明显的热度。把手指压到太阳穴上似乎都能感受到脑汁的轰鸣。
大概也总有各种各样的事好做吧。为了更有效率地获取饮用水需要改良过滤装置。如何防止鸡毛落在床上之类。为了活得更舒适,我愿意花更多的功夫。但虽然有这种想法,也确实是“想做的事”。
“但也不是指这种事情啊。”
总有什么不对。能够解决这青春期的苦恼的不是这种东西。方向就错了。物质性的满足与精神性的满足都存在。也许我投放在前者的比例太大了。虽然说是有很高的适应力,但这同时也意味着思维的偏差。
“啊啊啊啊”
我抓了抓刘海前面。仿佛想将什么掸掉一样。但脑子里寄生的东西不但没有散去,反而吸收热量膨胀起来。真麻烦啊。
静止不动去思考已经是极限了,所以我决定边走边想。就算是偶然,能和谁遇上心情一定能转好吧。在这个城镇里,和人相遇就算最大的娱乐了。
话说,在末日的绝望气息这么浓厚的情况下我还烦恼着这样的事情也是很神奇。
“……也没什么关系吧,反正年轻”
我重复着本先生的话,觉得自己被说服了,就拿着帽子出了家门。
先抛开头发热?得让它冷却?得去一个清凉的地方?好去高处呼吸新鲜空气这种逻辑是不是正确,我按着它走在城镇里,找寻地势较高的地方.
要说城镇的高地,那大概就是火箭了.被废弃的火箭歪斜着,似乎马上就要倒下,但上去以后确实离地很远.至少比起学校,要离天空近得多.
在人类即将毁灭的时候,也曾有过退避到地球之外的计划.事实上据说世界某地确实开展了移民计划,但我听到风声说最后他们失败了.但这也许只是无法得救的人们的自说自话,也许他们实际上已然成功住到了火星上也说不一定.渺小的我,大概无法得知宇宙的回答.
城镇里的火箭据说是用在计划中的火箭的试用品.最终并未投入使用,科学家便把它弄过来研究,捣鼓捣鼓之后却又废弃了.
他们似乎没有把用过的玩具收拾好的常识.
我走了大约一小时.它在城镇外围,花了我不少时间.
这个火箭是勉强留在城镇的“今天”的.说来奇妙,它的下半部分已经消失了.这里似乎正处于城镇与外部环境的交接,它卡在了中间,一部分遭到了消灭.城镇移动的路径并非均匀的球形,所以似乎也会发生这样的事.更不可思议的是,剩下的另一半无法落地,漂浮在半空.
实在是一个令人不安的景象.一半的气球倾斜着对准天空,如一个广告气球.无法飞向秋天发暗的天空的它的表面已长了青苔,风一吹船体便会轻微地颤抖起来.
染上火箭的悲鸣渗透进了周围的环境,又扩散开去.
离开一段距离远望,它似乎是一副挂在天边的画.但要是站在下方仰望,它的体量是压迫性的.仿佛随时都会掉下来,我张着嘴呆呆地仰望,直到脖子发酸.
今天的风很暖.和如拥抱一样推着我的背的风一起,我走向伸向火箭上不的梯子.它简单附在火箭表面.我并不想从火箭内部走.科学家到可以自如上下移动,但如果一不小心手滑可就没救了.我压了压帽子,防止它在爬梯子的时候掉下来.
其实已经很习惯了.我十岁以前就把上到这里当做游戏了.倒不是喜欢高处,仅仅是喜欢有节奏地轻快地上升的感觉.
但这种感觉也只能持续到梯子中间而已.
“唔唔唔,真冷啊”
虽然习惯了,还是会害怕.手心被汗浸湿了.我用上衣擦了擦,踏上沿着火箭侧面修筑的台阶。为了到达斜坡顶端,还造了台阶.土黄色的台阶沿着曲线延伸到顶.扶手很低,一不小心可能会整个人倒立过来,但这种风险为了享受景色也就可以承担了.
进行作业的主要是本先生,我还在下面看到过他带上安全绳上下作业.我那么自然地出入研究所,大概是因为我父母曾在哪里工作吧.说是这么说,我的父亲也只是个事务员,与研究本身没有什么关系.
我抓着栏杆去往火箭前沿.在最前方,脚下的角度比较平缓,可以坐下来.在地面上柔和的风,到现在非常强劲,似乎要把人吹起来.如果我放手蹦下去,可能可以乘风飞起来吧.
“……………………………………”
我紧紧握住栏杆一直这样做的冲动.不行不行.
我决定以另一种方式去感受风,虽然没法完全代替.
我伸长抓着栏杆的右手,再伸长了左手.仅留一只脚踏在台阶上,把另一只脚张开,整个人摆成了大字型.全身浸在强风里,像一面旗,迎风招展.身体左右晃动,背对着火箭向外.那份危险感让我心跳加速,整张脸因为被风吹的十分爽快而柔和下来.然后,一阵强光跳入眼帘.
从这里,可以俯瞰披着银色光芒的城市.城镇立的房子和地面都处在阳光下无从分辨,染成清一色,似乎在等待别的颜色缓缓凸显出来.
像是企图在银盘子里找浮于其上的毒.
事实上,这样的地面铺装全是为了隔绝被污染的土地.我虽然每天在照料土地,并摄入由它长出的作物,好想迄今也没有出现中毒的迹象.
“我们乘在银鱼的背上,能到哪儿去呢”
我一边感受着风在口腔里回旋,一边自言自语.我的话好像随着被吐出口的风卷去远方扩散开去.这首诗不是我写的.是一个朋友留在星之丘的创作笔记里的话.其他的话都是引用起来自己会脸红的东西,但这首却让我有共鸣.
我所看到的东西.在这个城镇里,没有裸露的地面,也没有行道树.学校里的树是人造的.我种的田也被吞噬于人造的东西里分辨不出来.
是的,这是一个由人工产物填充制造出来的景色.尽管如此.
似乎被这光线震撼到无言地银色的统一感,却有某种跃动的生命力.鱼背这个比喻就很妙.乘着时光的川流,穿行在各次元间的鱼的城市.多浪漫啊.
如果地平线没有发黑就完美了.
在银色的尽头,是漆黑物质的沉淀.仿佛一条分割线描绘出现实.
我对单手单脚保持了一会儿平衡左右摇晃感到腻歪了,就有上了几个台阶.如果说是为了让头脑冷静,这个目的倒是已经达成了,但我还是准备看看最顶上的景色.
也因为习惯了,最后几步走得尤为轻快,到达了顶端.
“啊”
有人先到了.我看到了坐在窗体上,蜷成一团的背影.
白色的背影.感觉最近好像经常看到类似的景象.但这次不是熊的背影.非常细长,说得不好听一点是有点单薄.好像一直鹤.确实,白鹤就是纯白的.
但白的不止背影.尤其引人注目的是白发.不是老化,是天然的白发.靠人工把头发做成白色的屡见不鲜,但天然如此的很稀奇.肌肤也很白,使得他的背影在青空的背景下仿佛成了白云的同类.从盘腿坐的背影,传出来的是一种呆然的感觉.
在这个城市里,如今白发的男人只有一个,本来是我同学的左京山.
不知为什么他穿着学校的制服.而且时间上完全是错开的,他穿的是夏季制服.
嗯~
“简直可以入画啊.请问先生,是否愿意成为我的模特呢?”
对方的肩猛的一震.他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慌张地回头,舒了一口气”什么嘛”,然后气氛有些奇异.他似乎顿住了.
有着厚厚黑眼圈的眼睛似乎是在回忆什么一样眯着.
似乎老化了一样,头发和脸都发着黑.
“什么嘛,….什么来的”
“喂,你这人很明显不记得我的名字了吧”
我从他的样子这么一猜,左京山闭着眼笑了起来. 什么人啊,我可是中学同学啊.我怀着玩笑的愤怒坐到了他旁边.左京山抓了抓鼻子,微微颔首.
“想起来了,中村啊.太久没见,忘了.”
“非常感谢你想起来.礼尚往来这次就由我把你忘记吧”
左京山长着一张异样的脸.不是丑,要说也许算长得不错,但看着总有奇怪的感觉.鼻子的形状,眼睛和头发.和外国人还不一样,浑身有种有来自“异世界”的气质.
异邦人.似乎应该这样称呼.还有就是,他一笑起来,清爽过头,有些古怪.
“你-是-神-马-人-啊-”
“也-请-你-记-住-啊-”
“你在这里干嘛呢.”
因为感觉有点傻还是正常说话了.左京山缩了缩肩.
“这话也要问你啊.我还是头一次在这里遇到人.所以吓了一大跳.”
“是吗?我来的很勤啊.哦,你是说进入‘今天’以来是吧?”
左京山点了点头.那我确实是没来过了.我同意.
“啊,但是我记得有一个同学天天混迹在这一带,你没见过?”
“没…谁啊”
“伏见.同级的女生.那个喜欢高地的.”
说出这个听起来很像那什么的特征以后,左京山似乎想起了什么似的说了一句 “她啊”, 笑了.他一定是想起了她爬到学校高处把老师们吓了一跳的时间.学校钟塔的上面什么的,她到底是从哪里上去的呢.
沉默了一会儿以后,左京山吹起了口哨.音程很高,但也跑调跑到姥姥家了.
这口哨声不知能否传到远方.
“你心情不错啊”
“是啊.和认识的人遇到很开心啊.”
左京山眯起了眼睛.与其说是在想事情,更像是困了.脸色也不大好,是睡眠不足吗.
我看着他的侧脸沉默了.和左京山没怎么说过话,我不知道他对什么感兴趣.
左京山半张着嘴仰望着天空.高高的世界似乎有厚厚的天壁,用套锁好像能把云拽下来.从地上就感觉不到这样的厚重感.很重,似乎随时都会坠落.尽管不安,却让人移不开眼睛.
无止境重复的今天唯一的好处,也许就是头顶有片青空.本来的地球因为大气污染钝色的天空连成一片.但现在,一片苍穹覆于眼前.
“真是个好天气啊。”
“是呢”
我们以像老年人之间寒暄之类的话打头,又一次开始聊天。
“左京山平常都在做什么”
我稍微转换了一下刚才的问题。他顿了许久才作答。
“做什么。做什么…做”
他一边用一根手指压着额头一边念叨着。左京山似乎没有在进行什么大作业。
好像大家都没有做什么实质的事情。嗯,这样啊,只要做有实质能发展的事情就好了啊。
但那又是什么呢?种芋头感觉还挺发展生产力的。
“我在挖坑”
左京山令人意外地给了一个很具体的回答。明明刚刚还看起来那么烦恼。
“挖坑?”
“嗯。我在学校里,不断重复着挖坑填坑的工作。”
“什么?那里头地面上铺装的东西呢?”
“弄坏了。去拜托本山先生随他喜欢地爆破掉了”
“这样啊,早知道我也去要他帮忙了。”
要是那个人,可能确实可以平静地造出一两个炸弹。话说回来,好像还没有他做不出来的东西。
“然后,你挖坑的目的是什么?”
我一问,左京山就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他压下后劲,通过附身藏起了自己的笑。
“我在埋时光胶囊。”
“啊?”
真是与时代格格不入啊。也许是这种想法体现在了我脸上,左京山立即接道
“就是,希望能抵达未来那些人那里。”
未来的那些人。星之丘和本乡她们那俩。要给她们寄东西之类,很帅啊。
虽然时光胶囊之类,我只是听说过而已。
“原来如此”
“嗯“
“你这家伙还挺会想的啊”
我用胳膊捅了他一下。左京山装作很痛的样子怪叫一声,似乎是有意地仰躺下来。
太过剧烈的动作在这样一个处于空中的位置很危险啊。
“这样啊。时光胶囊啊。不是挺不错的嘛。”
“中村很闲吗”
“你觉得呢”
“要不要一起?”
竟然邀请了我,那大概是下了我很闲的判断吧。左京山在向我微笑。
与白发形成对比的笑脸很显眼,却显得有些凉薄。然后,还是有些 “奇怪”。
和他相信一样很闲的我,立即上了那艘装满梦想的船。
“很有建设性,我来助你一臂之力。”
也许是这个理由让他很愉快,他笑喷出来。气息扬起了刘海,这个笑容还让他露出一口白牙。
“你这个人,果然很有趣啊”
我被连我名字都不记得的人表扬了。嗯,但心情不坏。
于是乎从那天的白天开始,我就帮忙挖坑了。真是个与土地有缘的女子啊。
从火箭走到学校,校舍墙上的时钟显示十一点。这个时间在外面劳作是最辛苦的。不仅阳光强烈,而且容易肚子饿。
“这些先不说,有土地气息的女人。不错啊!“
“好吗?”
“还可以。好了,开挖!“
我举起从左京山那里接过来的铲子。另一方面,左京山还在穿衣服。
“你还穿那种东西,真认真啊”
真穿上膨胀挤人的“防护服”的左京山在戴上头盔之前笑了。在学校指定的校服上还要穿着厚厚的防护服出行是我们从前的管理规则。大人和小孩都穿。每次长个子都要重新买,所以母亲也曾抱怨过太贵。但她也说,总比让污染影响到皮肤要好。
其实不管人类是变少还是数量稳定,只要是还呆在这个星球上就没有未来。
“据说未来有些动物还在。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大概吧。也许有进化了的大型鸟类之类的。”
被左京山这么说,我脑中立即出现了朋友们被巨鸟追赶的画面。她们不会有事吧。科学家们半强制地把她们送走的时候告诉她们的,离开比留下有更光明的“未来”。
不容置疑。总有一种随波逐流的感觉。
但是,“你们将拯救世界”这样的话,听多了就真的有了那样的信心也说不一定。
“其实无所谓,但问一句,你一直穿着这个作业?”
“嗯”
“怪不得没晒黑。果然污染还是有负面影响的吗?”
从城镇不再运转以后我就不再穿防护服了。双亲去世后就更没有人督促。结果,我还活着。
也许是因为被污染了无法进行时间旅行吧。我偶尔也会这么想。
也许在我,是小麦阴影的力量吧。农作开始以后它就是我最爱用的帽子。
“这对我而言不是防护,而算是义理吧。”
“什么意思?”
他说是秘密,然后戴上头盔不再说了。这个人可能真有什么秘密。和似乎是特别的我不一样。昨天我回忆了一下前半生努力找出一点特别,无果,这样下去本先生就是骗子了。嘛,这也没什么啦。
嗯,那么既然衣服穿好了,就开始吧。
学校的院子我没有踏足过,偶尔经过都很少。完全不知道有变化,但确实,铺装好的东西已经被爆破掉了,地面裸露出来,和左京山说的一样可以看到土。不知道是不是挖坑的结果,有好几个小土坡。
也许他已经挖了这么多,且埋下这么多时光胶囊了吧.
这样一来,或许我脚下就有一个.我想象着埋在底下的时光胶囊.
“嗯~”
“什么?”
“我本来想把布满地底下的胶囊比作那个虫子来的…叫什么….”
忘记名字了,不是蚯蚓,什么来的,也不是鼹鼠.
“是指蝉?”
“对,就是那个虫子.我想说的就是像那个.”
在我出生很久以前就灭绝的生物.我只在过去的影像里看到过.蝉鸣我曾在博物馆的体验区体验过,有点怀疑人类是不是故意让他们灭绝的.因为实在太吵了.
“蝉的幼虫.是吧.嗯~如果考虑到他们钻出地面的时间,也许也不算错啊.”
“对吧~”
听说还有点搭边我一下就得意起来.我顺势把铲子刺向途中.三年以前很虚弱的手腕和四肢腰部已经被锻炼的铲起土也不会累.
我狠命挖着,如同削着地球的血肉.
本来也想要叫其他人帮忙,但今天谁都不再教室.本先生或许在理科室,但那个人一向标榜自己是脑力劳动者,大概不会帮忙吧.就算要求他帮忙,也许也会用爆破的手段.
就算被他说这样更有效率,也会困扰啊.左京山不是出于这样的动机邀请我的.
再说,时光胶囊也并不是什么有效率的东西.
“要挖多深?”
“随意”
“好,我最擅长这种的了”
随便要到什么程度我是清楚的.只要挖到我满意就好了.
“但那边我已经埋过了,你再往右五步开挖吧”
“啊,是吗?已经挖过了,埋起来了…一,二…五,好.重新打起精神开挖”
一挖再挖,然后再挖.很有手感,尘土飞扬.左京山隔着遮阳帽看来我一会儿,随即开始动手.他似乎连弯曲身体都嫌麻烦.缓慢地移动铲子砸向地面.和着他的装扮,似乎是在宇宙中进行作业.从前无论是谁都是这样外出的,但现在却觉得”奇怪”.价值观似乎与城镇一样是会变化的.
这么想着作者,一直挖到把土从坑里往外铲都觉得麻烦的位置.再挖就辛苦了,所以决定就此罢手.
“好,先完成一个”
我向连我的一半都没有挖到的左京山报告.他慢吞吞转向了这里.
“真快.哦,对了,你挖的坑,埋你喜欢的东西就好了.
“啊~就算你突然这么说”
“给朋友加油的纸条之类的不是挺好的”
这也太不好意思了,真难.而且,这实在不是我擅长的东西.
喜欢写剧本的一直是星之丘.我坐在压实了的土山上抱起了胳膊.
“而且,那种东西如果真的到她们手上,会惹她们哭吧”
“有必要那么不痛快吗,这不是坏事吧”
“我比较喜欢,怎么说呢,能够让人哭着笑的东西”
电影我也喜欢喜剧,不爱看精致的感人的悲剧.但也实在想不出能让场景瞬间变成喜剧的方法.我思索间,左京山煞有介事地评价道:
“你这个人真是无忧无虑啊”
“嘿嘿嘿果然是吗”
我的意见,左京山在几秒后脱下头盔.他用手指揩掉额头上的汗以后看向学校的里门.我跟着看过去,什么也没有.
“我不是认真的.只是学了一下样子.”
“学什么?”
“我被前面几个来的人说过.做这么无忧无虑的事,很傻”
来过,那就是同级生把.作为成人的科学家一般不会来这里.
“谁说的你啊”
“哈哈哈,内绪.同级生那个比较神经质的”
“啊啊知道.那个人啊那个人”
其实我不知道.左京山可能看出来了我在装,暧昧地笑了.
“在挖坑的我,可能看起来很无忧无虑吧”
“否则也令人担心啊”
他轻松地笑了.地球明天就毁灭了还在玩土,确实让人有些惊讶.但如果这就是左京山想做的事,我不会否定它.
“你也会叫我面对现实吗?”
“不会.再说,你是因为不认同这些人的话,所以还在挖坑不是吗?”
正确的事情总是独一无二的.对于某一个人,唯有相应的某一种正确性.否则就不成其为正确了.每一个人就是凭着这唯一的价值观,选择自己的道路.而是否认同对方眼中的价值观,是另外一个问题了.
“怎么说呢.也不是那么深思熟虑之下的行为了,只是….”
“只是?”
他把铲子的尖端插入地面,依靠在扫把杆上.在留下的汗与纷纷扬扬落下的尘土间,他说
“追逐理想比面对现实困难得多,很艰辛.与甘苦无关.因为头脑的东西是抽象的,没有真实感”
“是吗…”
告诉我这种有点小难的问题我也不知做何反应.我明明已经为很多事烦恼了.
我以为陪着左京山做着一些事,就能找到解开他们的窍门.要埋时光胶囊这事听起来不错,但想要挖坑什么的…
“左京山有没有类似我们能做什么呢的烦恼啊”
“什么烦恼啊那是.不过,有吧.”
他回答地很干脆.也许同龄人能捕捉到这种微妙地感受吧.
“好像一直你以来都在烦恼这一件事啊.”
我暗示道.让谜面凸显出来,多好啊.我也挺想成为适合这种活法的女生,但不知怎么认真生活着,就会走向相反的方向.
“中村对这样的日子满意吗”
最近一直缠绕我的问题又来了.我一如既往地回答.
“除了人少了一点以外,没有太多不满吧”
虽然这也算是很大的问题.但是,神奇的是,我对于放弃便利的生活与伸手即来的食物并没有太多抵抗.似乎现在的生活方式更适合头脑和身体.
左京山表情微妙地拨了拨刘海.
“你既然这么认定了,那大概这就是正确的吧”
“怎么感觉多了一份责任感”
“责任感很重要啊.虽然是针对自己的意见”
说完了,左京山抬起头,顺序家里一句
“啊,我没有反对你的意思.不如说,你‘什么都没有做错’这一点尤其的好”
“哈,怎么说,这种表扬人的方法也是厉害”
我不敢说我一直都那么正派.
“不过我还是要斗胆说一句,我对于这样的日子不满足”
“哎呀”
他就这么出乎意料的翻脸了.
“所以,在做这个”
他把铲子笔直插入地面,仿佛笔直指向沉睡在土地深处的时光胶囊。
“……嗯~”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大概没法抵达吧。但这是我的梦想,所以也没有办法。”
他确定地称之为梦想,并看向我。现实与梦想,他究竟在看哪一个呢?
“想要留下点什么,是人类的基本要求啊”
“留下…”
在平常生活里也不算特别的出格的话语,不知为什么似乎一直响在耳边。
对于不再有明天的我们,那已经成了一个新鲜概念。在这个世界,生物已不再产生后代,一切都被拘泥于当下,不再延续。在这样的情境下,要创造出给未来的遗产之类,难以想象。
我的芋头种植可以说恰恰卡在中间。那么,我的目标应该是。
“嗯哼。”
….时光胶囊。给未来的遗产。留得下来的东西。
“哦,哦”
我因为自己的想法不禁蹦起来了。我左一脚右一脚把土踢起来,让它们迎风舞蹈,然后抬头看着太阳。
对啊。
从一开始,就应该是这样啊。
“怎么了?“
竟然这么问了,自然只有得意洋洋地回答。
“我找到我要做什么了。”
通过在左京山旁边挖坑,我想到了。
从前的积累与小小的刺激成功引导出了一个创意。
“厉害吧,现在忽然灵光一闪。忽然就意识到了本来应该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原来如此。找到了能让自己心跳的东西是吧”
“对啊!”
左京山吃惊得瞪圆了眼镜。一脸没想到会正儿八经那么地回答的表情。
我也就是想看这样的表情,所以故意回答地意气风发。
“城镇里现在还剩多少人?”
他把铲子插在地上,用右手定住。左京山没有问我理由,抬起头稍稍定住。他目光游离,扳着指头数了起来。
“包括大人在内,14个人吧”
“十四个人?嗯,少了一点啊。只能靠演出,以及爱和勇气弥补了啊。”
以及,要寄希望于星之丘的才华了。直视着也许有点辛苦,但还是不要移开目光吧。
“你再说什么?”
“我要做我的时光胶囊!”
我张开双手宣布到。和我形成对比的是,左京山迟钝地说了句,“是吗”
“你不好奇吗?那究竟是什么意思呢?之类”
“嗯是有一点。是什么意思啊?“
“秘密!到时候告诉你!”
我大声笑着,用尽全力把土扔向天空。
左京山在旁边沉默了一会儿,最后一如从前微笑了起来。
在这种情况下不生气也许就是成为受欢迎的男人的秘诀吧。左京山在同级生中很有人气。
“这样有气势的秘密也是少见啊”
“是吗?“
我一边豪爽地挖土一边转头,左京山说着 “是啊”一边开心地点头。
三天后,千种终于出现在教室里了。作为委员长竟然还逃学。
从那以后我每天都来教室等她。最开始还是要找千种。
“啊,这不是新吗”
她手指着我。这样的千种没穿制服也没穿防护服。真是不合格的班长啊。
“站在那里的不良少女,我等你很久了”
我一边哟哟哟一边热情地靠近。身体前倾,为了更有feel还梳了大背头。我学着本先生给我看的过去的电影里的人物向前走廊几步。
罗圈腿,一手揣在口袋里,再加上谁都不放在眼里的痞气。
“等我?那真是光荣啊。您看起来不错,最近遇到什么好事了?”
“嗯。我们要拍电影。电影啊。”
“……啊?”
千种呆住了。正正好,我这么想着,拉住她的手开始奔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