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儿并没有被邀请至领主贝鲁侯爵的城堡中,而是当作客人软禁在强化成要塞的港边某处。克雷托斯王国因为面海,而将部分的港口打造成军港,军港中有拉维帝国的北方师团驻守,因此将她安排在这里。另外也听说因为苏菲亚反对吉儿入城才如此安排。
哈迪斯尚未醒来,这个皇帝陛下来路不明的未婚妻所说的话究竟该不该尽信,应该让现场不知如何是好。顺着千金小姐任性的理由,便将吉儿安排在皇帝管辖的军港中,保留对她的处置。加上尽管吉儿是个孩子,但是皇帝搭的船遭到袭击,她又是其他国家的人,必定会先怀疑是否为间谍。
根据偷听到的消息,他们似乎还得先确认哈迪斯是不是真的皇帝。因为哈迪斯应该还没有从克雷托斯王国回来,他不在预定归国的时期回来似乎引起了疑虑,所以得向帝都确认。
(真是可疑啊……)
哈迪斯是否真的是皇帝,向苏菲亚确认不就知道了吗?
即使已经知道今后的历史发展,还是让人感到非常可疑。
不过,还不知道敌人的动向,也不知道他们潜伏在哪,当然不能将门破坏,把看守的人打昏后逃跑,现在应该要安分地待在这里。
在上锁的房间里,吉儿将手撑在椅子的扶手上托腮。
「我也不是很清楚事件的详情。」
六年后的克雷托斯王国将这里发生的事件称为「贝鲁堡情杀事件」。
从克雷托斯王国回国的哈迪斯举办了宴会宴请众人,身为未婚妻候补的领主女儿──苏菲亚因为婚约遭回绝,逐一杀掉受邀而来的其他未婚妻候补们,放火烧城后自杀。当时因为风势强烈,火势蔓延速度过快,造成贝鲁堡完全烧毁。贝鲁侯爵主张女儿无罪,并控诉当时常驻此地的北方师团怠忽其职,但哈迪斯完全不当一回事,将侯爵家的人全员处决,贝鲁家从此灭绝。
侯爵家自然有失当之处,但并非谋反或想取哈迪斯的命,况且还有保护皇帝的军队北方师团在当地,然而哈迪斯在事件发生后,将贝鲁侯爵家的所有领土收纳为皇帝的直辖地,并重建贝鲁堡为军港都市。认为灭绝侯爵家是处置过当的批判声浪,以及怀疑这个事件是哈迪斯为了将军港都市化而策划的言论从拥护皇太子的派系中爆发出来,使拉维帝国内部对立更加严重。
这个对立将成为与克雷托斯王国开战的导火线。贝鲁堡的事件后,皇太子派开始积极与克雷托斯王国接触。吉儿身为杰拉尔德的未婚妻,直到从军前都在王都持续严格训练学习礼节规矩、政治学等等,因此她曾看过那位使者,这件事决不会错。
然而吉儿所知道的只是克雷托斯王国当中流传的情报。对于敌国的内乱事件,其残暴与非人道的情况可能遭到蓄意加油添醋,作为战争用的政策宣传手段。而且说到底,情报是来自皇太子派,事实有极高的可能性被扭曲成对哈迪斯不利的情报。不能全然尽信。
(实在难以相信那个看起来不会持刀的女孩会做出那种事……她连骂人都只说「小狐狸精」耶。)
她在六年后已经学习到判断女性不能以貌取人,所以苏菲亚不会与事件无关,不过事情可能被夸张化,或是实际上有其他的原因。
现在还有时间可以调查,不知道能做些什么呢?
哈迪斯原订回国的时间应该是半个月后。吉儿的记忆中,她与杰拉尔德的婚约成立后,拉维皇帝在克雷托斯王国待了一段时间并没有引发任何问题。这么看来,照历史发展,那个事件会在之后才发生。
「如果能顺利布局就能防范未然,甚至阻止事件发生……」
因为哈迪斯突然带吉儿回国,打乱时间顺序,而且他是将吉儿以未婚妻的身分带回来,如此表示同样的事件未必会发生。
只是同样的事件一旦发生,就会是开战的导火线。
吉儿决定成为拉维帝国皇帝哈迪斯的妻子,虽然是为了逃离杰拉尔德,既然事已至此,不如贪心点,希望能避免与故国开战。
她并没有打算做出改变历史那么重大的事,不过一旦开战,身为敌国出身的皇后会遭到什么样的对待,一点也不难想像。
而且她也不想与故乡或是尚未相遇的部下们打仗。
(……在那个未来里果然……大家都死了吧……)
光想像那些事,便感到心痛不已。但至少现在他们应该都还活着。
她认为即便再也无法与那些人相遇也很好,毕竟他们曾经因为是她的部下,而遭到杰拉尔德处决,所以无法再次相遇也无所谓。
「小姑娘,你还好吗~?」
「拉维大人。」
「来,我带礼物给你了喔。」
半透明的拉维从墙壁穿透进房间,「砰」地在头上变出一块派,让吉儿脸上表情一亮,她伸手拿过来,立刻含入口中。
派皮湿润的口感、以砂糖熬煮樱桃以及莓果的酸甜味,酝酿出难以形容的醇厚香气。没想到连军港都有这么美味的食物,看来饮食文化是拉维帝国更胜一筹呢!
没错,抵达拉维帝国后,吉儿率先知道的是这里的食物有多美味。
首先,料理的种类相当多。即便只是一块面包,口感、微微地香气与味道就有所不同。而且还有炖菜专用面包、只抹奶油就能享用的面包,搭配不同食用方式而创造出的种类之多,让人感动不已。当她品尝到那个将切成四方形扁平的面包放上太阳蛋、香肠与切成薄片的洋葱做出的成品,简直认为自己是为了一尝这道食物而重生的。
单就食材而言,还是克雷托斯王国比较丰富,因为那里受到大地女神克雷托斯庇护,王国领土内任何地方都能栽种作物。不管到哪里都不缺食物这点,是克雷托斯王国物产比较充裕的原因之一。
不过受到真理庇护的拉维帝国,料理技术非常厉害。所谓真理就是下工夫,在拉维帝国,各地的作物收成都不理想,因此产生保存食物的方法与如何美味食用的智慧。
(用糖熬煮樱桃与莓果简直是天才!)
在克雷托斯,樱桃与莓果都是直接食用,虽然也有精制砂糖,但是未建立大量生产的技术,无法轻易流通让所有人使用。当然食材本身直接食用已经非常好吃,不过经过砂糖熬煮后加入派中,简直是恶魔的食物。
「小姑娘吃得津津有味呢~你对于被软禁的事不在意吗?」
吉儿一脸幸福地鼓着脸颊咀嚼着,对看傻眼的拉维歪着头说:
「可是我受到贵客的待遇耶!有床和桌子,房间又干净,也能够好好洗澡……况且这里供应三餐,更有拉维大人像这样为我送来慰劳的点心呢!」
「食欲最重要啊,看来哈迪斯的判断并没有错……」
「陛下的状况如何?」
「你终于想到要问这件事了。难道还在为苏菲亚姑娘的事生气吗?」
吉儿眨了眨眼睛,停下正拿着派吃的手。
「皇帝陛下的未婚妻候补或妻子人数众多是很普通的事吧,我跟皇帝陛下刚认识,而且如同我所申明的,我们会有好一段时间只是形式上的夫妻,没有生气的理由。」
拉维眨了眨小眼睛,露出妙不可言的笑容,在房间上方来回飞舞。
「别那么说啊,小姑娘。那笨蛋醒来后第一句话就问:『我的紫水晶是现实吗?』在听到你跟苏菲亚意外打到照面之后,就说:『不行了……我会被甩的……』之类的话,还作了整晚的恶梦呢!」
有危机感是很好,但心理层面太脆弱了吧?只是他那么挂心,单纯地……嗯,怎么说呢?
(好像……有点开心……)
她红着脸咬着派,拉维则笑嘻嘻地说道:
「不过他很快就振作起来了~等做好准备应该就会过来,你也要养好精神迎接喔……啊,说人人到。」
房门另一边,传来看守询问来者身分的声音,然而转眼间便有魔力的气息传进房里,房门外静了下来。
应该是让看守睡着或晕倒了。吉儿将最后一口派囫囵吞下肚,穿着靴子的脚步声愈来愈近,接着响起敲门声。
「是我,让我进去。」
「是。」
吉儿站起身,瞥见疑似哈迪斯的身影,随即跪下并将头垂下。
(……嗯?好像有股很香的味道。)
虽然很在意,但还是保持低头的跪姿。之前因为事态过于紧急而忘了这些礼仪,否则按规矩而言,在没有皇帝允许前,是不能抬头谒见皇帝容貌的。
面对吉儿的迎接,哈迪斯感到很困惑。
「你不必对我下跪。」
「那可不行,您是皇帝陛下。」
「为什么对我那么见外?那个……我的紫水晶,你在生气吗?苏菲亚小姐的事是个误会,我们不是那种关系。我的新娘非你不可!」
「……那个,很高兴陛下这么在乎我的事。」
虽然有恋童癖,这件事现在要忍住不能说。
「但是,我们只是形式上的夫妻,不需要太过在乎我。」
希望他不要有什么误会。
哈迪斯似乎坐到椅子上,思索了一番后开口说道:
「即便我们只当形式上的夫妻,还是需要付出努力维持关系。我不想被你讨厌,甚至希望你能喜欢我,难道以成为真正的夫妻这个目标努力,对你而言有不妥的地方吗?」
「不、不是……并不是这样。只是,现在还有其他要处理的问题吧?」
「对我而言,妻子的心情就是最重要的事。你说的都是真心话吗?你对这方面的事其实没什么免疫力吧?在我为你穿鞋时非常惊慌呢!」
被说中的吉儿无言以对,哈迪斯得意轻笑出来。
「果然是那样,看来我猜对了?」
「才不是!倒希望以后您别再对我做那类的事情……!」
「但我做的蛋糕和派,你明明都津津有味地吃了耶?」
吉儿忍不住抬起头。
哈迪斯的脸色比之前好多了,看来身体状况已恢复。
但不知为何龙神拉维的末裔皇帝,在他美丽的头发上绑着三角巾。
「唔!」
顺势站起身的吉儿,从头到脚确认他的打扮。
领口开着四方形的开口──难道是围裙吗?更不可置信地,他修长的手指戴着隔热手套。而且这些物品的颜色,都是只有拉维皇族才允许使用的深红御用色。皇帝使用这颜色理所当然。
不对,问题不在这。
问题是,为什么皇帝要穿戴三角巾与围裙,手上还戴隔热手套捧着铁板,铁板上还有刚烤好的面包?
(不对,还有这个问题之前的问题?)
「我的幸福家庭计画果然万无一失。来,这是我为你烤的可颂。」
吉儿还是接过了那双隔热手套递过来的可颂。
可颂很松软,还带有余温。从外观就知道烤得酥酥脆脆,烤痕还带有光泽。这就是哈迪斯进入房间时飘散着香味的原因。
他手上的成品看起来不像外行人做的,真不愧是龙神的末裔──话说,这两件事有关联吗?
「我被下毒是家常便饭,因为每次都要查找犯人实在太麻烦,于是开始自己下厨,做着做着觉得有趣,也做出兴趣来了。何况我成为皇帝后,人手也不够。」
「……皇、皇帝亲自下厨……」
「刚好也能顺便进行健康管理,只是没想到厨艺会在这时候派上用场……正所谓坚持就是力量。成为皇帝后,从使用材料到烹调器具都能使用好东西,现在无论是面包或点心,都能信手捻来,没有我不会做的。」
「没、没想到我至今所吃的东西……」
是皇帝亲手做的料理。
虽然感到震惊,但吉儿仍无法放下手中的可颂。哈迪斯彷佛早已看穿她的心思般,对她微微一笑。
「若你愿意,往后你的饮食都由我亲自掌厨吧!」
不知何时,戴着三角巾的恶魔配合吉儿的视线高度跪在她面前,对她轻声说道:
「听说夫妻感情和睦的秘诀,首先要抓住对方的胃。从你的状况看来,真是说对了。看来偶尔看大众书籍也会派上用场──好,我要让你喜欢上我!」
他八成是在很偏门的书上读到的,不过对吉儿来说完全命中。她无法动弹。
「早餐就做班尼迪克蛋吧!克雷托斯没有这道料理,有满满的鸡蛋放在上面,底下是面包夹着煎得脆脆的厚培根……」
「……您、您以为我会屈服于……那样的早餐吗……?」
「你很快就会改变主意了,因为你的味蕾已经尝过我做的味道,一旦尝过应该就无法回头。请尽情享用我的味道吧。」
「真、真是猥亵的说法,请不要那么说!我还只是个孩子!」
好不容易才回嘴的吉儿,让哈迪斯感到匪夷所思。
「正因为你是个孩子我才这么做。你是我的妻子,追求你有什么不对?不如说这么做对你才是礼貌。」
「我的年纪是个问题!您要有大人的良知。」
「大人啊,也只不过是年纪比较大的孩子罢了!」
哈迪斯大言不惭地说完孩子气的声明后,露出甜甜地微笑。
「来,把嘴张开,我喂你吃吧!这是我为你制作的爱,希望你能记住它的形状与味道,以后再也无法接受其他食物。」
「住、住手。」
看起来相当美味的可颂逼近。被抓住下巴的吉儿虽然摇着头,仍然无法抵抗。
烤得香酥的面包香,混合着奶油与砂糖的气味,而且刚出炉这点根本犯规。可颂慢慢地进入口中,它发出酥脆的声响所产生的幸福瞬间,教人如何抗拒。
(插图005)
「好孩子,这样你就无法从我身边离开了……没错,我们是因可颂而结合的夫妻。」
「……哪有……这样……」
吞下口中的可颂后,吉儿退后一步,重新拿回可颂。
「哪有这种愚蠢的夫妻啊?给我搞清楚您做的事有多奇怪,变态皇帝!」
她将可颂塞进哈迪斯口中,就这样将他压倒在地板上。拉维的爆笑声从天花板传来。吉儿接住从哈迪斯手上飞出的铁板,在喘完气后吃下第二个可颂。
「奇怪,哪里有问题吗?」
「是你的脑袋吧!」
「怎么会这样呢?我的计画应该很完美才对,她竟然没有喜欢上我……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所以说是你的脑袋啊,闭上嘴用脸蛋决胜负就够了,一定会大获全胜。」
「陛下,拉维大人,如果没有要谈正经事,可以请两位出去吗?」
吉儿对着和桌上的仿冒蛇一起做分析的皇帝冷冷地说道。她已经失去遵守礼仪的心情了。
不过哈迪斯一点也没生气,歪着头说道:
「你明明把我做的可颂都吃完了耶?」
「那、那是因为……我、我都说了,现在有其他问题要处理才对吧?您让看守的人睡着,代表您是特地从城堡偷溜到这里来的,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没有,我只是想看看你的脸。」
这出奇不意的回答,让吉儿红了脸。
但哈迪斯似乎没注意到,只是将双脚互换交叠后重新坐好。就算穿戴着三角巾与围裙,仍然非常有架式。
「不过现在事情确实有点麻烦。因为你应该早就在我的命令下解除软禁,过来照顾我了。」
吉儿并没有听说皇帝有下这道命令──这表示……
「贝鲁侯爵无视皇帝陛下的命令吗?」
「他表面上有服从喔。但现状是你仍然在这里,而且他假装担心我的身体状况变差,断绝了我与外界的接触。我要他传令到帝都派人来接,然而这命令不知是否有传达到。」
「……难道是谋反吗?」
吉儿压低声音问道,哈迪斯冷笑起来。
「若真是如此,他面对被诅咒的皇帝胆子还真大。」
「……那个,被诅咒是……?」
「你在克雷托斯没听说这个传闻?」
「只有听说陛下身边有人死亡或是斗争不断,这些是不足为奇的事。」
听到吉儿的说法,哈迪斯睁大眼睛。
「不足为奇的事……没想到会有人用这个方式诠释。」
「我并不是想说那些是捏造的,只是克雷托斯和拉维两国的关系,即便客气地形容也不能说关系良好吧?所以关于陛下的为人,我只知道片面的说法,我想听陛下亲口说自己的事。」
「你想亲眼亲耳听我说来判断我的为人吗?……真让人伤脑筋啊。」
「为什么?」
「因为这样我可能就会喜欢上你啊!」
吉儿在脸红后,才真正理解他用别扭的语气所说的话。
「您在说什么……不、不对,这样不是正好吗?陛下刚才不是打算追求我吗?」
「我是希望你能喜欢上我,而不是自己喜欢上你。」
「什么?」
「啊~这样对话没进展,这部分晚点再说。时间不多了,快点说明!」
哈迪斯对插话的拉维干咳了一声。
虽然心中仍觉得有疙瘩,但吉儿想避开这个话题,于是准备听他说明。
「你知道我本来是离皇位继承权最远、排序在最后的皇子吗?」
这种事情吉儿也略有耳闻。
「他的母亲是侧室,身分低微,只允许留下他或哥哥维赛尔其中一人在帝都当皇子……于是陛下就被驱逐到边境了。」
吉儿听着拉维的说明便察觉到,这个皇帝没有被母亲选上。
面对吉儿的困惑,哈迪斯给一个笑容作为肯定答覆。
「正确地说,我是被抛弃了。因为我能看见这家伙所以让人感到恐惧,母亲受到指责生出了一个怪物。」
被哈迪斯看了一眼的拉维有些不屑地说道:
「因为前代与前前代,还有好几代以来的皇帝都看不见我啊。」
「不过我看得见。所以我知道,有一天自己会成为皇帝──不,是非成为皇帝不可。」
哈迪斯说,事情开始发生异常,是从他十一岁生日开始。
未曾谋面的同父异母的哥哥──皇太子突然病死了,死因是心脏病发。那时还有许多适合继承皇太子之位的男孩,所以被遗忘在边境的哈迪斯没收到任何通知,下一任皇太子便决定好了,但又随即在浴室溺死。
「再继任的皇太子上吊自杀了。据说他成为皇太子后,每晚都听到女人的声音。下一个是早上洗脸时窒息而死。就这样,比我先被选为皇太子的人接连死去──每年每年,都在我的生日那天一个个死去,彷佛礼物一样。」
吉儿无言以对,下意识地看向拉维。拉维非常愤慨地说:
「可不是我干的!而且不必做这些事,这家伙也会成为皇帝!」
「我曾写信到中央,愿意回覆我的只有维赛尔皇子──我的皇兄而已。不过,他也是排序很后面的皇子,没有将我召回中央的权力。倒不如说,因为他与我有联系,反而让母亲大人担忧得生了心病,反而给他添了麻烦。」
「居然生了心病,你们明明是亲兄弟,怎么会……」
在吉儿不知所措中,哈迪斯以淡然到不可思议的态度继续说道:
「只是,怪异的死亡持续了五年以上,应该已经无法以巧合来解释,皇帝接受皇兄的建言将我召回宫廷中,让我当皇太子。而在那一年,没有任何人死亡。所以这也成了父皇决定让位给我的关键……他应该很害怕自己位居于我之上吧。」
前代皇帝像逃命般决定隐居,为求保命,将所有一切都让哈迪斯继承。
就这样,年仅十八岁的拉维帝国年轻皇帝就此诞生。
「最后在我的加冕仪式当天,母亲大人自杀了。据说她是因为不想住在怪物统治的国家。于是,被诅咒的皇帝就这样成形了。」
「无言以对」大概就是用在现在的状态吧。看着不知该说什么的吉儿,哈迪斯浅浅地微笑。
「都是过去的事了,你不必在意。」
「可、可是……陛下什么都没做,对吧?您明明一点错都没有,这……」
「放心,皇兄帮我说服了不少身边的人,现在的生活一切都还算平静。」
「真的是……这样吗?」
「嗯,皇兄虽然看不见拉维,但是他相信我。」
看着开心地说这番话的哈迪斯,吉儿心里却为别的事冒着冷汗。
(如果我没有记错,你接下来会以谋反还是内乱的罪名,将你那个皇兄与同父异母的兄弟一个也不留的处决掉啊……?)
况且在这之后,将情报泄漏给克雷托斯的人,正是维赛尔皇子。他去找杰拉尔德密谈时,吉儿曾见过本人。
「当然了,并非所有事情都很顺利,皇兄应该也有自己的打算。其他兄弟现在还避着我,但有一天,我们能心平气和畅谈的日子会来临,我是这么相信的。」
难道这个皇帝就是这样持续地选择相信,却持续遭背叛吗?
接着在最后迎来绝望?
(那真是……)
一切都还没成定局。吉儿强忍住因为什么都做不了而想捶墙的冲动,藏起紧握的拳头,换了一个话题。
「……克雷托斯王国这几年对于拉维帝国没有明显的动静正感到不可思议。原来原因就是陛下的诅咒吧。」
「是的。因为每年立的皇太子都死去,许多优秀的人才也都逃跑了,所以我当上皇帝后,把所有心力放在安定政局上。但不知为何,人们称我为被诅咒的皇帝。皇兄虽然帮忙安抚大家,但只要有人稍微受伤,就会认为是来自我的诅咒而引起骚动,另一方面,也有人怀疑皇太子连续死亡的事件,是否一开始就是我策划的。」
遭放逐边境又被遗忘的皇子通常无法做到这样的事,然而恐惧却能轻易地战胜道理与逻辑。
「再说,皇兄是个优秀的人才,又有人望,最近有人打算将他推上皇帝之位,根本不顾皇兄的意愿。之前还说害怕诅咒,真是好了伤疤就忘了痛。」
「……那么先前袭击船只的人,主谋也是维赛尔皇太子或他身边的人喽?或者可能是其他的兄弟不受控……」
「但皇兄与其他兄弟和皇族都亲眼见到身边的人接二连三死去,之前还曾传出宣示要成为皇太子等于宣示赴死的说法,他们应该不可能那么轻易就忘记那股恐惧。」
确实在那样的情况下,皇族会提出废除哈迪斯的可能性相当低。
「那么最需要怀疑的人,只有贝鲁侯爵了。」
「抱歉。」
吉儿陷入沉思,哈迪斯的脸突然一沉,对她说道:
「我受诅咒的事在我国非常广为人知,但对于克雷托斯王国出身的你而言,未必知道这件事的详情。应该在结婚前向你说明的……但我实在太开心了。」
「到底开心成什么样子啊……」
「不过有关诅咒的事你不必担心,我已经有你,不会再发生诅咒了。」
「……这件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吉儿感到相当困惑,哈迪斯开心地继续说:
「细节就省略不说,简单而言,龙帝只要没有娶妻就会引发诅咒,这样理解就好。只要有受到拉维祝福的新娘在,诅咒就会消失。」
「那您怎么不早点结婚就好了……」
哈迪斯才十九岁,而且是位皇帝,想要候补当新娘的人应该不计其数才对。面对她单纯的疑问,哈迪斯脸上忍不住浮现苦笑。
「我说了啊,我是在边境的皇子,是个没给食物、把我关起来都没饿死的怪物喔?没有人会想跟我有接触。」
糟糕──吉儿心想。但话已说出口无法收回,能做的只有谢罪。
「……非常抱歉,我思虑不周……」
「我说很多次,都是过去的事了,你别在意。何况,若是无法看见拉维的人,也无法获得祝福。就算我一开始就当上皇太子,也未必能够找到既看得见拉维,魔力又强的女孩。」
吉儿开始明白自己为何受到哈迪斯的欢迎。还有他异常欣喜的程度,以及极度希望吉儿能喜欢上自己的原因。
(这么看来,在他身边的人只有拉维大人而已,他一直都是孤单一人啊。)
「幸福家庭计画」这个听起来感到愚蠢的词汇,在这一刻格外令人感到沉重。
「……陛下不会认为这一切很不合理吗?例如……您的家族、国家还有身边的人。」
「为什么?我是龙神拉维转世,是为了成为皇帝而生的人,而我也当上了皇帝。他们都是我应该要保护的人民与家人。倘若否定这些,就是输给命运的安排。」
皇帝的脸上逐渐浮现的笑容很美,同时充满骄傲。
「有拉维在,现在还有你在,我不会输的喔。」
他那双挑战未来的眼神中,似乎又突然被那尚未愈合的伤口牵动。吉儿惊讶地不断眨着眼。
(不,再怎么说那都不可能吧。冷静点!把这些事情总结来看,陛下想跟我结婚的理由只是想解除诅咒而已。)
这么一想,所有事都串联起来,她终于看见希望。
「那么,难道结婚对象要未满十四岁的条件,也与诅咒有关吗?」
「不,绝对必要的条件是能看见拉维,年纪可以说是个保险,只是我的理想。」
真不该问的。
「所以,你完全是我的理想对象啊!」
「这样吗……我倒是感到遗憾……」
「因为这样,我们接下来三年可以不必有所顾虑地在一起。」
听起来话中有话,但哈迪斯只是笑嘻嘻的。她看向拉维,他把头别开。两人都没有要再解释的意思。
(看来这些话不是谎言,但也不是真正的实情。一定还有其他内情。)
这件事和目前的状况似乎无关,现在没那么多时间,吉儿干脆地转换了话题。
「陛下的身边有很多敌人,这件事我明白了。关于此事,陛下打算怎么处理?」
「得未雨绸缪才行,对方只要有敌对的意思就澈底摧毁。不过不做没必要的斗争,只要对方不出手,我就不会有怨言。」
吉儿深呼吸后,重新振作起来。
哈迪斯所说的方针,和她想的几乎一样。
「那么首先,为了知道贝鲁侯爵的目的,必须先收集情报。请陛下继续假装身体不适,留在城堡里休息,那样对手比较容易放松警戒,也比较安全。我会趁这段期间想办法。」
哈迪斯目瞪口呆地看着站起身的吉儿。
「你要想办法?你一个人吗?要怎么做?」
「我很擅长侦察任务,事前有猜到可能会有需要……」
吉儿掀开地板,取出偷偷藏起的男孩衣物,当中甚至还有吊带与小帽子。拉维惊讶不已。
「喂喂,你从哪里得到这些东西?」
吉儿指向靠近天花板的通风口。
「第一个晚上我从那里出去过,从军港里的教堂借来的。虽然觉得很过意不去,但这应该不是别人的所有物品,是捐赠品……」
「哦,因为那里经常会收留一些孩子……没想到你已经侦察过了,小姑娘真是太厉害啦!」
「但是那时是晚上,只能掌握到军港部分的状况。不过我自从被软禁至今相当安分,现在看守应该也比较松懈。而且说实话,这里的军港守备很松散,我推测大概是由贵族的次男或三男等人,挂个职位安插在这里而已吧?」
吉儿的疑问,使哈迪斯认同得点点头。
「正是如此。军港本身是由北方师团驻守,这里毕竟是贝鲁侯爵的领土。即使面对克雷托斯是共同战线,但现在一直处于休战状态,要是安插太重要的人会引起大家反感。」
「那么,就算逃跑被发现,事情也不会太严重吧?他们为了隐蔽失误,还可能会粉饰太平。加上我是小孩子,这点对行动也有利,请交给我吧!」
哈迪斯皱了皱眉。
「你确实展现出厉害之处,即便如此还是很危险,若是有个万一……」
「真要说的话,皇帝陛下才是处境危险的人。若贝鲁侯爵真的有什么企图,您等于受到敌人囚禁。而且,请不要小看我,我可是您的妻子。」
吉儿坚定地抬头看着哈迪斯。
「看到丈夫身处危险之中,身为妻子怎么能无动于衷──陛下?」
哈迪斯忽然捂住胸口,并且站也站不稳,吉儿急忙跑到他身边。
「您怎么了?身体还是不舒服……」
「似、似乎是这样。心、心脏跳得好厉害……呼吸……」
「您还是早点休息比较好。要是我能送您回去就好了……」
「没、没事的,我能自己回去……虽然现在可能不是时候,我有话要对你说。」
她以双手握住哈迪斯的手。哈迪斯的眉间出现因痛苦产生的皱纹,喘着气说道:
「我现在,想为你做很多很多蛋糕与面包……!」
「真的吗?那么请务必尽早将身体状况调养好……!」
哈迪斯的手回握吉儿的手,与她对望。看到他们这副情景,拉维的眼皮呈现半闭的状态。
「我说你们啊……算了,哈迪斯,谈得差不多了就早点回去吧!你的身体状态还没完全恢复吧?假如太过勉强,又得躺回床上了。你能转移吗?」
「应、应该可以。」
站起身的哈迪斯仍然摇摇晃晃的,看起来很危险。
但是不可思议的是,他并没有散发弱小或没出息的感觉,反倒让人产生一种爱护之情,看着他就像是看着弟弟或小孩般,无法放着不管。
(嗯,没错,就是这样……虽然他大我九岁,心智年龄也大我三岁,这点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吉儿的内心某处松了一口气,微笑着送哈迪斯离开。
隔天一早,吉儿假装身体不适躲在被窝里,看守非常大惊小怪地担心她,又送水又送药,几乎让吉儿感到抱歉。她事先请他们不要送午餐,说自己想好好睡一觉,接着将脱下的衣服塞在被子下,让被子鼓起来,换好衣服后便进入通风口里。
她不太想使用魔力,虽然这里一切祥和,仍是军港,在拉维帝国拥有魔力是不寻常的事,但士兵中有能使用魔力的人也不奇怪。
从教堂后侧出来的吉儿拍掉身上的灰尘,将扎起的头发整理好重新塞进帽中。她将自己假扮成受到教堂庇护的少年,从军人看到她的反应看来,也把她当成少年。所幸吉儿自从抵达贝鲁堡后,仔细看过她长相的人只有苏菲亚和看守而已,只要溜出来的事没被发现,应该不会穿帮。
(……这么说来,教堂里没有小孩,大家都出去了吗?)
正当她歪着头思考着该往哪个方向去时,有个听起来很可怜的声音传进耳里。
「神父大人,我该……我该如何是好啊……!」
是教堂的方向传来的。吉儿发现窗户开着,便悄悄地探头往里面看。
里面是礼拜堂。祭坛前有个穿着神父服的男性,苏菲亚垂着头站在他面前。
「我有不好的预感。躺在床上的明明是哈迪斯陛下,但不知为何却说他可能不是皇帝……父亲大人究竟在想什么呢?他要我什么都不必担心,不过真的没问题吗?」
「贝鲁侯爵是为了您着想,就相信他吧?」
神父沉稳地回答道。苏菲亚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即便我是他在没有爱之下,与政治婚姻的前妻生下的女儿也是吗……」
「您是哈迪斯陛下的未婚妻候补,他不可能不重视。」
「说得……也是。只要哈迪斯陛下还看重我的时候……不过,哈迪斯陛下昨天去见从克雷托斯带回来的女孩了。」
吉儿听了心里一惊,但神父否定了。
「怎么可能,哈迪斯陛下正卧床休养不是吗?」
「但我不得不那样想!他直到昨天都担心地不断问着:『我的紫水晶在哪?』……几、几乎要让我对自己的任性感到可耻。然而他昨天忽然改口说:『太过接近很危险,会严重心悸,我要在城堡里休养。』……」
「那是因为……他冷静下来了吧?」
「并不是!请不要小看恋爱中的少女!哈迪斯陛下正在陷入恋爱之中!」
(不,那是不可能的。)
然而吉儿的内心话无法传达给苏菲亚。
「接着今天早上,他从头到尾仔细地研读制作点心的食谱……!」
这原因应该就是吉儿了。
「他找我讨论女性会喜欢的装饰或是口味!那个预设对象绝对是年纪还小的女孩子……而他找我讨论这件事……有、有比这更令人难堪的惩罚了吗……?」
「你、你冷静点……对了,说不定他想送礼物给苏菲亚小姐啊。」
「是、是有……可能……但是,哈迪斯陛下……若、若不是十四岁以下……!」
苏菲亚终于趴倒在地大哭了起来。
「当、当我问他是否能重新考虑我们的婚约时,他明确地说我已经超过十四岁所以不行……如、如果是其他原因,我还能做些努力,但是年纪……为什么要未满十四岁的对象呢?难道十六岁有错吗?而、而且父亲大人知道这件事后,还准备设宴邀请未满十四岁的女孩……!」
吉儿感到头痛地听着苏菲亚的悲叹,然而她不能一直待在这里听苏菲亚的抱怨。
虽然感到抱歉,她还是悄悄地沿着窗户底下的墙壁离开了。
(因为年纪被拒绝,确实难以接受啊。一定会想知道为何坚持找未满十四岁的对象。)
但实际上,究竟是为什么呢?把恋童癖排除,她一边思考为何是十四岁一边向前走。
在克雷托斯王国的传说当中,十四岁是天界原为少女的女神觉醒权能的年纪。也因此克雷托斯王国出生的少女,在十四岁生日时会制作特别的花冠庆生──想起这些,又唤起了不好的回忆。
那是促成她那晚从城墙上一跃而下的契机。
(因为菲莉丝王女的十四岁生日而赶回王都……算了,别想这件事了。)
真正的原因得听他本人说才行,只是要开口询问也让人感到害怕。
「不,还是得尽早向他问清楚才行……否则当我十四岁时会怎么样也是个问题──」
「喂!还没打暗号吗?」
「要等门关上,就快了,安静点!」
绕到教堂正面的吉儿听到对话的声音,迅速躲进一旁的草丛里。从教堂前走过的几个男人,正快步往某个地方去。
(真奇怪……这里的军人大多是贵族子弟,他们好像……)
教养的好坏会从举止间流露出来。这些人走路方式很粗俗,说话似乎也带着口音,宛如来自深山地区的人。
不过他们身上穿的服装,毫无疑问是北方师团的军服。
「目标确定在里面吧?」
那人指向教堂的门,吉儿眨了眨眼。
「嗯,现在神父正拖住她。也知道另一个人软禁在哪个房间。」
「留在基地内的是北方师团的人。」
「顶多只有十人左右,几乎派不上用场啊。」
吉儿不禁哑然失声。
(等……等等,北方师团也太没用了吧!他们有那么弱吗?……难道这是重整的契机……)
不,问题是现在。正当她思考着现在状况是否不妙的同时,有人大喊:「门关上了!」接着教堂的门就被踢破,里面传出惊叫声。
「你、你们要做什么……!」
是苏菲亚的声音。「果然是这样」如此心想的吉儿苦恼着,但随即下了决定。
(我的使命是搜集情报!)
「请问,我刚刚听到惊叫声……发生了什么事?」
吉儿闯进去,被抓住手腕的苏菲亚含着泪转过头来。随着「这小鬼是谁?」的声音响起,转眼间,吉儿也遭到压制。
当哈迪斯打算将正在读的书换成面包食谱时,粗暴的敲门声响起,双开的门被打开了。即使这里是由领主管辖的城市,但仍是皇帝休息的房间。因此他冷冷地看向门口。
「有人准许你进来了吗?」
「恕我无礼。然而现在不是顾虑礼节的时候,陛下。军港遭到占据了!」
带着几名护卫进入房间的是贝鲁侯爵。从他双手交叉在后方、双脚脚跟并拢的站姿看来,他还保有前军属的习惯。
「我收到报告,这是你从克雷托斯带回来的那个孩子所下的指示。军港的门被关上,完全遭占据了。而且袭击的人还将侯爵家的女儿──也就是我女儿苏菲亚抓去当人质。」
以描述女儿遇到危险的口气而言,未免过于平淡。哈迪斯只抬起眼问道:
「守护军港的北方师团在做什么?」
「那些废物根本派不上用场。再这样下去,军港迟早会落入敌人手中。侯爵家的私人军队正在赶过去,这毕竟关系到我女儿的性命。您应该不会有意见吧?」
「你打算如何处置我妻子?」
贝鲁侯爵稍稍扬起眉毛。
「妻子?她可是间谍。请您张大眼睛看清真相,并借这次机会让没用的北方师团从这座城市离开。原本会让北方师团常驻于此,是因为小女和陛下之间的关系,才同意维持这样的状态。这可是陛下的失误。」
虽然不明显,但贝鲁侯爵的嘴角上扬了。
(那就是他的目的啊,真是愚蠢的行为。)
贝鲁侯爵相当高傲,在离开军属职位后,明明拥有精锐且自傲的私人军队,平日却由北方师团常驻在此。与哈迪斯关系亲近的不是他看中的继室的女儿,而是前妻的女儿苏菲亚。这些事无法如他所愿进行,可能让他的自尊有所损伤吧。
哈迪斯合起膝上的书。
「我知道了,占领军港的贼就交给你处理吧!」
「我一开始便希望您能同意这么做。」
「但是,若我的妻子是无辜的,我会要你付出相对的代价。」
贝鲁侯爵发出轻蔑的笑声。
「那是不可能的。倒是陛下应该要担心自己才对。假如侯爵家的女儿因陛下的失误而死亡,会成为政治上的问题呢!」
看来他把无法成为皇后的前妻之女,拿来当批判皇帝的棋子使用。
哈迪斯哑然地目送侯爵踩着胜利步伐走出房间的身影。
「看到那种人,就让我感到执行恐怖政治的合理性呢。」
「我是不反对啦,但小姑娘应该讨厌那种方式吧?毕竟她把袭击船只的人全都击落海中,没有杀死他们。」
听见从他体内出来的拉维的忠告,哈迪斯才猛然惊觉。
「原来如此……这就是有妇之夫的难处吗?居然不能执行恐怖政治……!」
「现在这状况要怎么办?不去帮小姑娘吗?」
「我当然很想去帮她,但她已经说交给她了……再说,我不要靠近她比较好,不然心脏会不舒服。」
他一脸认真地如此说道,却换来拉维的冷眼。
「你这么说是认真的吧,看来……是我教养的方式错了……」
「才没那回事,祢把我教养得很成功。」
「那我问你,老实说你对小姑娘是怎么想的?觉得她可爱还是帅气之类的?」
「怎么想啊……我认为她可能意外地是个危险人物。」
拉维露出奇怪的表情,让哈迪斯认为他说得不够清楚,便一股脑儿地补充道:
「因为她总是在脑中挥之不去耶!无论我做什么都会在意她,连心脏都变得很奇怪。她是我的新娘,当然想跟她说话,也想待在她身边。但光是那么想胸口就会不舒服。因为她魔力很强,我可能受到某些影响而产生新的病症也说不定。若因此倒下又会带给她麻烦……」
「嗯,应该是生病了吧……」
「我果然生病了。不赶快治好,就无法为她做蛋糕。很高兴她吃得那么津津有味,真是太可爱了。」
「神真是无能为力。」
哈迪斯对看透一切的拉维感到不可思议,接着说道:
「不过她绝对得平安无事。拉维,能代我去看看她的状况吗?她战斗能力那么强,我不认为那么容易被制伏,但如果需要立刻行动我就马上赶去。」
「就这样?还有其他的吗?」
「没有其他事了。我若轻易出面,贝鲁侯爵可能会因为想立下功绩而闹出人命。而且,这件事对我来说没问题。他执行的是在我预测的几个作战方式中最简单的,看来他太小看我了。」
哈迪斯将正在看的书「啪」地合上。
「这事件无论是谁在背后主导,贝鲁侯爵本身也是个用完就扔的棋子。原本想再让他逍遥一阵子,现在只能拿他杀鸡儆猴了。北方师团现在已经让贝鲁侯爵抽换了不少重要人员,正是动手改造的时机。这是将没用的东西收拾掉的好机会,这里最后将会成为皇帝的直辖地,只是这样一场闹剧。军港都市的重建方案也都规划好了。」
这比思考为妻子做哪种蛋糕简单多了。接下来是面包,哈迪斯将手伸向桌上的书堆。
「若有堪用的人或许能多少留下几个,没有这样的人就算了。」
「……你打算怎么处理苏菲亚姑娘?」
「要帮她也行,但她父亲贝鲁侯爵会死,侯爵家也可能就此灭绝。倘若如此,往后她也无处可去,人生只剩下不幸。我会尽可能帮忙……不过考虑到往后,在这里死去可能还比较幸福。」
「不如纳她为侧室吧?所幸你找到接受我祝福的新娘,女神已经无法进入拉维帝国。没有必要对十四岁以上的女孩保持警戒了吧?」
「女神并非完全没有进入这里的方法。难道要把苏菲亚放在身边,试着看看她是否有可能被女神杀死或受到操纵吗?这样不就不只她的父亲,连我都要利用她之后将其抛弃了吗?」
对那位多少关心着自己的女性,那样未免太无情了。
拉维对哈迪斯没有言明的内心想法感到认同,并轻声回应表示同意。
吉儿与苏菲亚被铁制手铐铐住,并扔进教堂旁的仓库里。
「给我乖乖待在这里!真是──喂!找到那个孩子了吗?」
「还没,看守的人也不知道她在哪里。」
「我、我可是贝鲁侯爵的女儿,你、你们知道吗……」
苏菲亚的声音和身体都在发抖,身穿北方师团军服的士兵嘲笑地回答:
「当然知道啊!太晚向你说明了,苏菲亚大小姐,你是人质,在需要你出场前请安分地待在这里。」
「人、人质……你、你们到底有什么目的……」
「我们是从克雷托斯来的,受到某个少女指示。」
浏海被抓着抬起头的苏菲亚,痛苦地皱起脸。
「难、难道……是哈迪斯陛下带回来的那个孩子吗……?」
「对,叫什么名字……吉儿,对,吉儿小姐。我们的拉维皇帝被一个孩子给骗了,再蠢也要有个限度嘛!」
「请、请不要侮辱哈迪斯陛下!」
刚刚还在发抖的苏菲亚突然大声地说道。
「一、一定有什么……对,一定有我想像不到的深谋远虑!再说有错的人是欺骗的那方,被骗的哈迪斯陛下并没有错!是那个女孩,对,那是近年极度少有生性邪恶的女人……!」
士兵嗤之以鼻地将苏菲亚粗暴地丢下,转身离去。吉儿用全身力气从背后接住她,苏菲亚眨着泪眼说:
「谢、谢谢……」
「不会。」
「真是、真是对不起,让年纪那么小的男孩因为我被抓……只、只因为我不是未满十四岁的对象,害哈迪斯陛下被那个坏女孩给欺骗……!」
苏菲亚抽抽搭搭地啜泣起来,但以面对这种状况而言,她算是很冷静了。
(她还挺有胆识的,没有发脾气大声怒吼已经帮了大忙。)
吉儿环视只有她与苏菲亚两人的仓库。
仓库里几乎没有东西,空荡荡的。靠近天花板的高处有一个小孩勉强能通过的小窗,出入口似乎只有刚刚那个男人出去的铁门。仓库里的光线只有从窗户照进来的阳光,虽然是白天但意外地昏暗。
吉儿独自逃离是很简单的事,但要带着苏菲亚一起逃,便需要人手。另外还需要知道敌人的人数和情报。
(虽然知道敌人打算把我塑造成间谍……倘若无法确认敌人的计画,就无法出招反制。)
不巧因为吉儿从软禁她的房间逃脱,所以没有与苏菲亚一起被抓,现场因此陷入混乱了吧。
苏菲亚与刚才的男人们都认为吉儿是个小男孩,所以可以晚一点再表明身分。
得趁现在与苏菲亚共享情报才行。
「苏菲亚小姐,您今天为什么会来这里?」
「咦……父、父亲大人……建议我来做礼拜,找神父大人商量哈迪斯陛下的事情……还帮我准备了马车……」
「这么说来,您的护卫都去哪了?您可是侯爵家千金,就算只是做礼拜,他们应该会随侍到教堂吧?」
「……大家可能都被抓了……你、你还真冷静,不害怕吗?」
不知何时已经停止哭泣的苏菲亚,直直地盯着吉儿。这才发现自己的态度多么不像个孩子,毕竟这种状况很难不慌乱才对。
「对……只是因为我习惯惨烈的状况了……」
「这样啊……我真没用啊,居然那么惊慌失措。」
「并没那回事喔,我认为您非常镇定。」
「不必安慰我。若只有我一个人一定会哭个不停吧……不过没问题的,父亲大人和哈迪斯陛下一定会来救我们……」
「……请容我冒昧询问,为何您会那么相信皇帝陛下呢?那个……我听说您是他的未婚妻候补……」
苏菲亚眨了眨眼后,脸上浮现苦笑。
「……因为我啊,喜欢龙。」
「龙。」吉儿跟着复诵。龙只会诞生在受到守护天空的龙神所庇佑的拉维帝国。吉儿也只有在战场上才见过龙。
(……难道现在我也能见到龙,甚至能乘坐在龙身上吗?)
在吉儿的思路开始分散时,苏菲亚指向远方。
「从这里再往东北方去,有贝鲁侯爵家的别墅……那里有龙聚集的地方喔!我的母亲早逝,我是在那里长大的。在别墅里无处可去的我,经常会躲去龙休息的地方。坏心眼的家庭教师不会特别去那里,我就不用被嘲笑是父亲抛弃的女儿,或是被瞧不起了……」
克雷托斯王国里没有龙,所以吉儿并不清楚龙的生态,难道不危险吗?她的疑惑可能表现在脸上,苏菲亚有点顽皮地笑了。
「我知道龙是危险的生物,也知道它们是龙神拉维大人的使者。不过它们会跟当时还小的我说话喔!」
「龙会说话吗?」
「我并不懂它们的语言。只是能够感受到打招呼、警告危险等等这些细小的事情……不过我感觉它们愿意听我说话,就很高兴,也因为每天跟龙说话,就出现传言说我是能与龙对话、脑袋有问题的女人……」
苏菲亚的眼神忽然暗淡下来。
「我被大家完全孤立,也认为自己往后无法嫁人了……不过!听到我的传闻后,刚成为皇帝的哈迪斯陛下却说坚持要见我一面。」
苏菲亚看起来兴高采烈地说道,自己从那天起的待遇有巨大的翻转。
为了安排苏菲亚晋见哈迪斯,她被召去贝鲁侯爵的本邸做准备。从小为了成为淑女努力学习的礼仪姿态,终于派上用场。虽然身为继室的后母与同父异母的妹妹对她的态度仍然很冷淡,但苏菲亚认为若能为侯爵家做出贡献,或许她们的关系也会有所改善──
「我那时很努力希望能侍奉哈迪斯陛下。但当时,哈迪斯陛下将所有人屏退后,只问了我:『你有在我肩膀上看见什么吗?』」
──哈迪斯一定是期待苏菲亚能看见拉维吧。
「我什么也没看见,只知道那个我看不见的某个生物,非常担心哈迪斯陛下而已。所以我诚实地回答了,然而那不是正确答案吧。在回家后向父亲大人说了这些事,被骂了一顿,他骂我为什么不说自己看得见。」
「……要是那么说,不就是对皇帝陛下说谎吗?」
「没错,不过根据父亲大人所说,那是哈迪斯陛下见到所有未婚妻候补的女性时一定会问的问题,他骂我没有回答看得见是不对的……要我把准备晋见的费用以及养育我的费用都还给他。还说只要我去当高级娼妓就能赚到钱了。」
吉儿这时在心中将贝鲁侯爵归类为该被五马分尸的男人。
看着没有露出受伤的表情,反而只是苦笑的苏菲亚,真是令人心痛。
「但当时的状况被正巧经过的哈迪斯陛下看见……他说想让我当他的茶友,为我解了围。」
哈迪斯并没有选任何人当未婚妻。这表示即便只是身为茶友,苏菲亚的地位在众多女性当中也已经领先一步。因此贝鲁侯爵也无法忽视苏菲亚,安排她住在帝都的贝鲁侯爵家的宅邸中。
「陛下虽然非常忙碌,但为了不让我的待遇变差,每个月一定会安排一次和我一起喝茶,而且还会准备非常美味的蛋糕或饼干。」
难道是他亲手做的吗?但话到了嘴边,还是不想打断话题而忍住了。
「不过,他说他无法缔结婚约,我若当他的未婚妻会很危险。」
「危险……是指您会被其他未婚妻候补找麻烦吗?」
苏菲亚来回摇着头。
「是诅咒……你知道被立下的皇太子陆续死亡的事吗?」
「我有听说这件事。」
「没错。我一直待在偏远的郊区,对陛下的诅咒并不清楚……当我第一次听到时,感到非常害怕。不过陛下看起来总是很孤单的样子,连亲手足都回避他,然而他总是说那是没办法的事……明明很温柔的……」
「所以您才愿意一直当他的茶友……苏菲亚小姐真勇敢呢!」
这样的女孩愿意一个人面对被诅咒的皇帝,是该称为勇气吧!苏菲亚眼睛睁得圆圆的,接着视线落在仓库有些肮脏的地板上。
「我觉得并非如此。我若不是陛下的茶友,就什么也不是。只是不希望变成那样而已……」
原以为她什么也不懂,没想到她将自己的立场看得很清楚。
「陛下在完全了解我别有用心的情况下仍持续为我举办茶会。陛下明知道我如果离奇死亡,大家必会将错归咎于他,相比之下,陛下的行为更需要勇气才是。」
「……说得没错。」
「所以我希望自己能帮上陛下的忙。在陛下前往克雷托斯王国前,我豁出去向他告白,请他娶我为妻。结果……他说想对我诚实以待,所以告诉我……要、要未满十四岁的对象,才能成为他的妻子。」
这段话只会把前面说的美好片段给毁了,吉儿忍不住将眼神别开。
「原、原本以为他一定是不想伤害我,才说这种玩笑话,没想到他真的从克雷托斯带了个小女孩回来……而且这次骚动的起因就是那个孩子,我该怎么做,才能保护陛下不再遭受更多恶评……?」
「请、请冷静下来,我们得先想想现在该怎么办。」
「说、说得对……你说得没错,对不起,我乱了阵脚……」
苏菲亚擦去眼角的泪水,抿起嘴唇。吉儿看着她的模样苦笑着。
她是个好孩子,如果可以,真希望可以帮助她。
不过,她父亲贝鲁侯爵是个恶人。
(而且神父也是一伙的……要将女儿当作弃子吗?)
即便能与苏菲亚两人逃出去,也可能在逃脱过程被当成绑架或杀害苏菲亚的犯人。若要证实吉儿的无辜,只能制造让贝鲁侯爵的阴谋摊在阳光下的情势。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让他无法找到借口脱罪。
(我若借助陛下的力量,必会无端遭受怀疑……靠我自己能做到什么程度呢?)
现在的优势是,作为背叛者导火线角色的吉儿尚未抓到。这点还有胜算。
不过,假若要同时保护苏菲亚──希望至少能多一点人手。
「给我进去!居然费了我们一番工夫……!」
「不要用你的脏手碰我,会弄脏──呀!」
「哼,笑死人了,区区两个人就让你们大费周章,是你们太无能了。」
铁制的大门打开,第一人伴随哀号声被踢进仓库中,第二人则在挨揍后一屁股摔到地上。还有第三个人,像是物品般被随手扔进来,滚到吉儿的脚边,他的手上不知为何拿着吉儿从房间逃脱前穿着的上衣,吉儿因此瞪大了双眼。
(是看守房间的士兵!糟糕,假如我的脸被看到……!)
看守的士兵是晕过去的。她松了口气。
「给我安分点!」
丢下这句话后,铁制大门关上了。最先被丢进仓库的两人迟钝地撑起上半身。
「我们完全被当主要犯人对待,都是你的错啦,笨蛋!」
「才不是我的错呢,还不是因为你太乱来才遭到利用!」
「……齐克、卡米拉?」
那是在六年后听说已经死去的部下的名字。
听到吉儿茫然的轻唤声,两人回过头。
「这个孩子是谁?卡米罗你认识吗?」
「闭嘴,别用本名叫我,你找死啊!啊,真是的,对不起唷!不要怕,我是温柔的卡米拉姊姊!这个人叫齐克。不过……嗯,我不认识这孩子呢。对不起,你在哪里见过我……天啊,怎么了,你在哭吗?」
卡米拉担心地探头看着将手盖在脸上的吉儿。他比记忆中年轻,但右边眼角的哭痣位置是一样的。
「真是的~齐克,都是你的错啦。一定是你的长相太可怕吓到她了。后面那位小姐的脸色也变得很苍白,你快想想办法啦!」
「关我什么事,我天生就长这样。」
齐克的语气听起来很火爆,但又感到有些尴尬地将眼光移开。他似乎比记忆中稍微矮一点,不过在眉间令人感到难以接近的皱纹,并没有变。
「哈啊」吉儿发出了一个接近笑的叹息。
(是啊,我……还没被夺走任何事物。)
现在才正要开始──自从回到六年前之后,她第一次打从心底那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