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⑥

上村龙彬

能抽到门票让他暂时放下了心中大石。

Impatiens的成员会出席电影上映会,还会回答观众的问题。那是打探后藤树里亚真实想法的绝佳时机,但运气若不够好就没得谈了。他在网路上分享自己抽到门票的消息,立刻得到了回应,龙彬和同样对敌人抱持着不信任的伙伴互相宣誓一定会揭露真相,为之热血沸腾。

后藤树里亚一定想不到有人正在摩拳擦掌吧,他会让被邪恶女人欺骗的那些粉丝清醒过来。

他到处搜集相关者的采访报导,还重新读了一次原著,总算没有白费。花时间做那些事情带给他不少的痛苦,因为看到Impatiens的成员受访时装出来的热情和感谢让他非常不愉快,他重读原著小说一遍还是看不出来这个故事有什么价值能吸引到那么多读者,他从第一页就觉得文笔拙劣且语焉不详,第一次读的时候就把这本小说评为烂书。

「如果本来已经有成见,当然会这样觉得嘛。」

龙彬拿着瓶装绿茶回房间时,听见在客厅吃晚餐的姊姊对着电视节目抱怨。

因为事不关己,他本来只想充耳不闻地走过去。

「对了,龙彬。」

龙彬已经体验过不搭理姊姊的后果有多麻烦。他停下脚步,望向姊姊。

「你们学校是不是有个长得很漂亮的学长?」

「漂亮?」

「是啊,我之前站柜台的时候看到他穿着女装,今天又在书店附近遇到,我问了打工的同事,听说他是茜宁的朋友,你认识吗?」

「不认识。」

有一滴水从他手上的宝特瓶滴到地上。

龙彬当然知道姊姊说的那个人,除了长得很美之外,他对那人的印象很模糊,只有一句话在他的脑海里清晰地响起,让他顿时感到心头一紧。

他本来想立刻走开,却又被姊姊叫住。

「不知道是怎样的朋友。你最近和茜宁说过话吗?」

「没有。」

「难得你有那么可爱乖巧的儿时玩伴,怎么不多多珍惜呢?太糟蹋了。」

姊姊跟糸林茜宁的关系明明比他更亲近,却看不出她的本性,真是悲哀啊。家人受骗的事实又为他的所作所为增添了一分扭曲的正当性。

「其实我最近和茜宁也很少说话,她在学校里过得好吗?」

「不知道,应该跟打工的时候差不多吧。」

姊姊像是对这话题失去兴趣,又转头继续看电视上的都市传说节目。终于解脱的龙彬握紧宝特瓶,回到自己房间,很气姊姊叫住他闲聊,害他想起不愉快的回忆,又擅自结束了话题,于是把气都出在抱枕上。

虽然他对姊姊说不知道,事实上茜宁在学校也非常活跃。

那女人淋漓尽致地运用自己的外貌和讨好人的技巧,藏起丑陋的内心,毫不在意自己在追求幸福的过程中牺牲了什么人。尤其是她最近彷佛得到了神明不公平的眷顾,看起来比以往更快活,让龙彬非常不平衡。

他的另一个敌人后藤树里亚同样如常地活动,彷佛完全没把欺骗粉丝当成一回事。

那部影片出现后,她在观众面前犯下很多不像专业人士会有的失误,还是没让被洗脑的粉丝清醒过来。就算她在特典会时失魂落魄,唱歌时一再忘词,在粉丝的眼中仍然是值得喜爱的对象,搞得好像包括「rind0」在内的反对者才是错的,这令他非常气愤。

看到不对的事,难道不该直说吗?

就算再怎么气那些事,睡醒之后早晨还是会到来,每天定时响起的手机闹钟把龙彬从睡梦中叫醒了。

他像平时一样做好准备,前往学校。光是想像这一天要承受的压力,他就觉得双脚无力,即使如此,他在自己都没发现的状态下却变得比以前更有动力。自从他开始偷拍以来,他的心中多了一种和课业或社团截然不同的独特使命感。

才刚走进教室,一个从后面冲过来的男同学撞上了他,那人随口说句「啊,抱歉」,然后好像立刻忘了他这个人的存在,向全班宣布一则无聊的消息。

龙彬走到一如往常的座位,把书包挂在桌子旁,随即把摄影机对准刚刚撞到他的男同学。他决定只要那人犯了任何失误,就要向全世界的人宣传。

有一群女生在教室的角落围成一圈,吱吱喳喳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把他听到的只字片语组合起来,似乎是在聊茜宁和就读于另一所学校的男友分手的事。这种事一点都不重要,不过龙彬一想到那个素未谋面的男生可以摆脱茜宁的毒手,就默默地为他感到庆幸。

能听到茜宁的新资讯是很难得的。就算每天观察一个高中生,也不容易找到值得关注的话题。

原本应该是这样,但是隔天以及再隔天,她都把变化带进了教室。某些变化除了有录影画面可以确认的龙彬之外或许根本没人发现。

某天茜宁不再戴她固定会戴的眼镜。

某天她很罕见地向老师顶嘴。

某天她没有认真听课,而是把漫画藏在桌底下偷看。

某天她跷掉本来做得很认真的打工。

某天她主动来找同班的儿时玩伴聊天。她提到了在那座城市的咖啡厅相遇的事,让龙彬非常紧张,但她似乎没发现他当天偷拍了她。好像只是闲着没事,突然想跟儿时玩伴聊几句,就过来找他说话,直到话题明确结束之前都没有离开。

这些都不像是龙彬至今观察到的她会做的事。

龙彬知道她的改变一定有原因,也看得出来她好像在找寻什么,不过他没兴趣调查原因,反正一定只是太无聊而一时兴起。

因此龙彬没有太在意这件事,不过就在他去电影院对树里亚发动制裁的前一天,有一个场面令他想起了茜宁的这些行为。

那天晚上,龙彬为了更容易发现树里亚的破绽而重看了一次《少女进行曲》电影原著,他的感想依然是故事肤浅、剧情老套,但他发现了以前没注意到的事。

『少女或许已经无法再和关系亲密的他拉近距离了。虽然她想要迈出脚步,纤细的手腕却被爱拉住。』

『会赞美这种遮蔽视线的装饰品的人从来都不是少女自己。即使拿掉了这个装饰品,她还是不会展露出真实的自我。』

『少女会如此执着于遵从别人的意思,是因为别人和她自己都太软弱了。』

『「我也有办法任性妄为!我也可以不谈任何重要的话题,只是静静看着喜欢的绘画!就算我继续保持现状,还是可以……」』

『彷佛爆发之前的时间会永远延续,抑郁不安的感觉徘徊不去。都是爱害的。少女直到今天的工作结束为止一直沉浸在半温不热的温度之中。』

『她向之前不曾注意过的邻居打了招呼。她试着和自己人生不需要的人相处,试着做了外在的她和内心的她都不会做的选择。』

这些描述有点像那家伙最近的样子。

一想到这里,龙彬似乎比较能接受他本来不喜欢的故事主角了。

想到了不可能像少女那样烦恼的儿时玩伴,让他的心里更不舒服,所以他放下了小说。

他不断想到睽违许久又和茜宁像朋友一样聊天的事。

龙彬提不起勇气承认,和他聊天是外在以及内心的她都不想做的事。

到了上映会当天,龙彬突然很紧张,他比手机闹钟订的时间早一个小时起床,多出来的时间也没有做什么,只是躺在被窝里,想着后藤树里亚的偶像生涯可能会在今天产生重大改变。她最近在社群网站上除了道早安之外什么都没写,龙彬自以为是地觉得她或许已经有预感了。

活动地点是在那座城市的大电影院。

他在上演前十五分钟到达,进入挤满人的电梯,到了要去的楼层,没有在餐饮区停留,直接去排队等待进场。

轮到龙彬时,他把从便利商店领到的门票交给工作人员,拿回撕掉一半的门票及一张问卷。工作人员告诉他,如果有问题想要问哪位偶像,可以写在问卷上,投入门边桌上的其中一个箱子,到时问题会从里面抽选。

龙彬本来很担心会采取举手发问的方式,听到这番说明终于放心了。在这安心感的保护下,他也觉得有些遗憾。

他密密麻麻地在问卷写下问题和自己的想法,为了维护自己行为的正当性,他的遣辞用句礼貌到有些夸张。桌上放着七个箱子,分别贴了某位成员的名字,他走到标记着后藤树里亚的箱子前,把心中想法的结晶投入像存钱筒的洞里。问卷顺利地落下,让他觉得自己的问题很有可能被抽到。

从敞开的门走进昏暗的放映厅,门票上写的座位离萤幕不远也不近,他乖乖地坐下,从包包里拿出瓶装茶喝了一口,然后含进一颗糖。此时广播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说着:

『感谢大家今天来参加电影《少女进行曲》上映会及Impatiens的座谈会和迷你演唱会,我是Impatiens的经纪人志野木,负责担任今天的广播员。』

「你好!」

观众席吵闹得不像平时的电影院,还有几个人大声向她打招呼。

Impatiens的粉丝都认识志野木这些工作人员,甚至连工作人员都有支持者。龙彬不知道其他的偶像团体是不是也有这种情况。

龙彬对志野木这些工作人员的观感不太好。他看过团体成员去KTV的影片(大概是高槻朔奈拍的),那些工作人员也坐在一旁笑着,他就批评工作人员滥用职权,还说想玩友情游戏就该辞职才对,在网路上得到了若干共鸣。

经纪人志野木唠唠叨叨地说起迷你演唱会和座谈会是在电影上映结束后举行,可以中途离场但在某个时间点之后就不能入场,迷你演唱会之间可以喊口号但是不能站起来观赏……诸如这些早已在Impatiens的官方网站上提过的事。

很遗憾,会认真看待这些提醒的人都已经读过活动页面的注意事项,再不然就是懂得看场合做事、不会任性妄为的人,但是有些观众在广播提醒时站起来和朋友互相喊话,还有人不断地跟同行者聊天,让龙彬非常不高兴。

在龙彬的心中,他对Impatiens经纪人的反感和对不守规矩的观众的鄙视并没有冲突。再加上谴责树里亚言行的虐待快感,他把这三种情绪都视为同样的正义感。

他带着一大堆情绪来到这个场地,但是没过多久其中一项就不需要了,因为所有观众的眼睛和耳朵都朝向了前方。

『接下来要宣布电影上映时的注意事项,请大家注意看萤幕。』

放映厅变得比先前更昏暗,窸窸窣窣的低语也逐渐沉寂,过了几秒后,萤幕上浮现一行「观赏电影礼仪讲座」。

熟悉的七个声音一起读出这行字。

观众之间发出轻微的欢呼声,画面随即转换,高槻朔奈出现。她独自一人坐在和龙彬等人一样的观众席的最前排,身上穿的不是舞台装,而是普通洋装,她从放在腿上的小包包里拿出手机,慢慢地朝前方举起。

这时打扮成上班族的后藤树里亚从萤幕之外走进来,拿起朔奈的手机。

朔奈一脸错愕,这时两人的动作停止,萤幕出现大大的「禁止摄影」字样,树里亚的声音说道:

『无论看见多么可爱的女孩,都不能拍照摄影喔。』

场内兴起一阵掌声和笑声,当然是为了称赞偶像们为了今天的活动特别拍了这支影片。这几秒的内容既符合朔奈的人设,又调侃了树里亚过去的事,逗乐了不少观众。

有些粉丝过了几秒才理解影片和掌声的意思,但龙彬立刻就看明白了,所以他既没有鼓掌也没有笑。

影片无视这个高中男生的心情继续播放,刚才拿走手机的树里亚又从一旁走过来,坐在朔奈刚刚的位置上。她手上的手机发出来电铃声,她说了一句「是客户」,立刻拿起来接听,才刚讲了两三句,交野杜和子就从后方座位探出头来,指尖一挥,一阵光芒特效过后,树里亚手上的手机消失了。

『手机请切换成静音或关机!当然也不能讲电话!我是你们点的小仙女,请问送来的菜色没错吧?』

安静的放映厅里再次响起笑声。

接下来轮到其他成员上场,杜和子表演吃大餐来提醒观众禁止饮食,和歌山兰把桥本碧生跷起的腿放回原位,提醒她不要踢到前方或旁边的座位,每段戏码里都融入了成员们各自的人设,接着画面再次转换。

在同样的座位上,前排坐着三位成员,后排坐着四位成员。

『以上是Impatiens为大家讲解的礼仪讲座。接下来请大家和我们一起观赏电影,共同度过美好的一天!各位久等了,电影《少女进行曲》即将开始,请大家好好享受!』

朔奈代表全员说完这段问候,其他成员一起挥手,画面渐渐淡出。开演铃声在同一时间响起,没过多久,饰演少女的年轻女演员读起旁白,电影开始播映。

龙彬已经被自己的情绪淹没了,所有感官的注意力还来不及回到电影上。

他有些惊慌。他觉得刚才那段由朔奈和树里亚表演的礼仪讲座影片彷佛在指责他,现场观众的掌声和笑声也都是在嘲笑他。

这当然是毫无根据的幻想,但他无法否认自己心中藏着这种想法。

龙彬无意识地想着,不能这样下去。他习惯性地发动自我防卫机制。为了挥开这份惊慌,他把心虚的情绪扭曲成愤怒。

他认定她们是为了把偶像犯的错推到其他人身上才做了礼仪讲座影片,搞得好像问题都是出在偷拍者那一方。

其实他希望先暂时收起愤怒的情绪,专心看电影,免得浪费了门票的钱,但却迟迟无法摆脱这种状态。

这些愤怒的碎片直到片尾字幕出现时才开始消融,如同因融化而变得尖锐的糖果,依然在口中刺激着他的牙龈。

演员和工作人员的名字随着字幕往上移,同时播放着树里亚作词的主题曲。此时前方出现了一些动静。

穿黑衣的工作人员把七支麦克风架搬上舞台。

场内观众看到这一幕都开始躁动。这和龙彬一年前看的Impatiens演唱会一样,依照七位团员的风格,七支麦克风架各自添加了代表性装饰。

字幕里出现赞助厂商的名称时,七条人影从最前排旁边的专用通道现身了。虽然灯光很暗,但不用猜也知道那七个人是谁。

当导演的名字出现在字幕时,场内灯光逐次亮起。

彷佛在等待规规矩矩保持沉默的观众的眼睛适应光亮,才刚听过的曲子又从前奏开始播放。

龙彬许久没亲身感受树里亚的歌声、舞蹈动作、举止,今天一看明显比过去更有魄力、更加洗练。不只是树里亚,整个团体都进步了不少,但龙彬立刻反省了自己对她们的评价。

表演得多好都不重要,因为他要纠正的是树里亚的心态、立场和人格。

虽然龙彬如此说服自己,但他还是短暂地忘了口中那颗愤怒的糖果的味道。

演唱会共有五首歌,其中穿插了一些闲聊。后来龙彬在社群网站上得知这天的歌单里包含一年以上没唱过的歌,所以粉丝们都非常满足。

最后一首歌的尾奏结束后,在狭窄空间表演过歌舞的成员们在观众的掌声中离开舞台,接着工作人员把麦克风架搬走,在舞台右侧摆了几张椅子,左侧也摆了一张椅子和放着七个箱子的桌子。

龙彬感觉全身开始发烫。

「大家好!Impatiens的表演真是太精采了!」

趁着演唱的热度还没消退,一位女性拿着麦克风走上台,自称是电视台的主播,说完单位和姓名之后,她宣布自己会担任今天活动的主持人。

「我们再一次欢迎Impatiens出场!」

七位成员再次现身,现场响起盛大的掌声和欢呼,她们各自拿着麦克风,一起坐在右边的椅子上。

龙彬紧张到不自觉地咽着口水,这时他大概也一起吞下了口中的愤怒。

或许他应该继续含着那颗愤怒的糖果,因为重新凝聚怒气还得耗费不少力气。

龙彬呆呆地坐在位置上,他的包包挡住了准备离开的观众,看到别人不悦的表情,他赶紧把包包放到旁边的空位,等那几个人从他面前经过,他才站起来。

他独自伫立在放映厅的边缘,试图唤醒自己的情绪,直到听见工作人员对他说「请尽速离场」。

座谈会毫无波澜地顺利结束了。

什么事都没发生,树里亚当然没有遭到批评,也没有被问到答不出来,更没有说出让粉丝从梦中醒来的发言。

「Impatiens好像还没在电影院里举行过演唱会吧?朔奈小姐有什么感想?」

被主持人一问,朔奈兴奋地分享自己的感想,之后碧生也被问了相同的问题,她环视着观众席说:

「我在表演时就想问了,是不是有人今天第一次看我们表演?有吗?」

在她的询问下,只有三个人举手。龙彬没有亲自计算,他是看到碧生指着那些人才知道是三个人。

「第一次就参加这种活动?真的假的?太厉害了,真有挑战精神。」

讲话一向不客气的碧生也是龙彬批判的对象,不过他现在没有心力去关注主要目标以外的人。最年轻的成员饭冢爱唯无从得知他的心情,附和着碧生的话说:「我觉得有挑战精神是非常好的!」

接着主持人又问了她们刚才看电影的感想,以及关于主题曲作词的问题,至此座谈会终于进行到回答粉丝问题的单元。

「要从谁先开始呢?」

杜和子提议说「就依照相反的顺序吧」,意思是把她们平时自我介绍的顺序反过来,或许是为了把负责帮电影主题曲作词的树里亚排到后面。

主持人立刻走到写着「饭冢爱唯」的箱子前,摸索片刻,抽出一张折起来的纸。

「唔,提问者没写名字。这位要问的是,电影里出现了一只黑猫,爱唯想要养怎样的宠物?如果有宠物会取什么名字?」

「原来粉丝发问这么平淡啊?」

「要问什么问题都没关系!我最近放假正好和朋友去了狗狗咖啡厅,所以我现在好想要养狗啊。碧生也很喜欢动物,她养的猫很可爱喔。」

「嗯,我家弹珠汽水是全世界最可爱的。」

不耐烦的情绪在龙彬全身上下奔腾,他真希望如碧生所说的无聊问题可以快点结束。他的心情当然没有被听见,主持人依然在问她们问题,其中没有任何一段话能让龙彬提起兴趣。

『除了Impatiens以外,碧生小姐还觉得哪些偶像唱歌唱得很好?』

『请麻希小姐分享一下最近学到的词汇之中最难的一个。』

『我因为崇拜杜和小姐而开始学小提琴,想请问有没有推荐的品牌?可以的话我也想买和杜和小姐一样的小提琴……』

『从队长的角度来看,其他成员们最像《少女进行曲》的哪个角色?』

她们的回答也被龙彬当成耳边风。

「有一个偶像团体我非常喜欢,虽然已经解散了……」

「这是在欺负我嘛!最难的词汇喔,分水岭吧?还是分水陵?啊,解释意思?人家又没有问到这个……」

「我自己用的是很昂贵的品牌,对于刚开始学习的人,我的建议是……」

「我也不确定像不像啦,但我觉得树里亚应该可以了解主角的心情,碧生大概像爱吧……」

只有朔奈的回答让他稍微竖起了耳朵,不过等到主持人向树里亚提问时,那些内容就立刻被他抛诸脑后。

「接下来是树里亚小姐。」

即使机率很低,人们还是愿意相信幸运可能降临在自己身上,龙彬当然也不例外。

「这位提问者也没写名字。」

龙彬听到这句话时有点失望,但他立刻安慰自己说不可能这么幸运,第一轮就被抽到。

「恭喜你能帮电影主题曲作词!今后还有什么想尝试的新工作吗?」

「我想做的事很多,不过现在我想先把心力放在唱歌和舞蹈,此外还要提高敏锐度。」

树里亚可能发现自己严肃的发言让会场的气氛变得沉重了,所以挂着戒慎恐惧的神情继续说:

「所以我觉得可以做些锻炼心志的事,像是坐在瀑布下冲水,或是跳伞之类的。而且要和其他成员一起去。」

「我才不要咧。」

公开表示过自己有惧高症的兰低声说道,但还是被麦克风传了出去,惹得观众一阵哄笑。

「还有,Impatiens有很多好听的歌,所以我希望世界各地的人就算不懂日文也来听听看。」

「这是要扩展外国市场的意思吗?」

粉丝们纷纷鼓噪。龙彬当然不会表现出平时在网路上的那种态度。

「为此我想先好好磨练自己。若是搭飞机的话,兰也可以在天上飞了。」

在这一段流畅得像是事先排练过的对话之中,树里亚并没有展现出龙彬期待的真实。之后兰接着树里亚的话题,提到她们搭飞机去冲绳开演唱会时在飞机上发生的小插曲,也没有任何亮点。

借着飞机的事平顺地把话题转到兰身上之后,她也回答了主持人念出的问题,然后简单地聊了几句话。

之后的发展对龙彬来说是大出意料,对其他绝大多数的观众来说却没啥大不了的。

「很遗憾,因为时间的缘故,回答问题的单元只能到此为止。最后再提醒一次,请大家踊跃回馈对这次活动的感想。」

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龙彬的脑袋顿时一片空白,接着卷起漩涡。

都还没提到关键之处,也没说到任何重要的话。

树里亚只是维持着以往的人设,根本没有认真面对他。

在他茫然若失的时候,活动很快地进行到终点,龙彬被内心和外在环境的奔流所席卷,直到活动结束后,他依然动弹不得。

观众纷纷离场,他却呆立在大厅,试图唤出某些情绪。如果轻易地接受毫无收获的事实,他这几周的努力全都白费了。

他必须帮自己找理由,必须借着对树里亚和这次活动的愤怒来证明自己没有做错。

愤怒的糖果已经吞下去了,所以他得重新酝酿,在脑中回想值得愤怒的事物。

仔细想想,提问的单元所选出的问题好像都是用来强调每位成员的人设。

如果真是这样,主持人念出来的问题或许都是制作单位事先准备好的,叫观众写问卷提问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成员们在回答问题时的反应都很快,更加深了他的怀疑。

尤其是树里亚的部分,从她提到跳伞到兰聊起飞机上小插曲的过程简直流畅到不像是当场想出来的。

也就是说,她们这些人一点都不诚实,连这种活动都要欺骗粉丝,掩盖真相,只表现出对自己有利的面向。

龙彬的结论像是从联想游戏得出的结果,他却坚信这就是事实。

他没有发现涌出怒气其实让自己感到了安心,只觉得再待下去也没用,好不容易把黏在地毯上的脚抬起来。

「喂!喂!」

在这种场合偷拍太危险,所以他今天没有录影,但还是录了音。他正在跃跃欲试地想着要怎么编辑这段录音档时……

「喂!糸林茜宁的儿时玩伴!」

他没有转头去看说话的人。

可是那人挡住了他的路。

看到前方地上那双红色的靴子,龙彬吓得浑身一颤。

他不记得自己认识的哪个人会穿这么花俏的靴子,但是回想起一秒前听到的声音,确实有些耳熟。

龙彬抬头一看。

那位漂亮到令人吃惊的男人满不在乎地抬手说了声「嗨」,一副像是老朋友的态度。

他说不出话,但对方强硬的视线逼得他无法逃避。这点也令他很不爽。

「原来你喜欢Impatiens啊?我叫你是为了问你一些事,我今天只是碰巧遇见你,没有打算警告你啦。」

听到这一句话,龙彬因上次那件事而埋在心底的压力又重新浮现。

他非常后悔,就算要发呆也该等到离开电影院再来发呆。

如果他一直维持心中的怒气,就不会被这个人撞见了。

宇川逢

糸林茜宁本来经常传些没意义的讯息给他,但是从那天以来都没再传过。

毕竟每个人的生理时钟都不同,而且她若是对宇川逢这个朋友厌腻了,他也会尊重她的想法。

可是逢很在意,茜宁是从那天开始改变的,就是他谈到被她当成人生准则的小说那天。是不是他说的什么话伤害到她了?

虽然茜宁没有表现出受伤的样子,但她或许只是藏得很好。

她也可能只是想要静静地思考某些事,所以逢并没有主动联络她,但他还是很在意这个情况。

对逢而言,这时遇见那个人就像遇见了及时雨。

这天不用上班,他特地打扮得比较朴素,前往那个熟悉的城市。为了避免让舞台上的人在表演时分心,只有会被座椅遮住的鞋子穿得比较华丽。

至于脸的部分,他还戴了平时不会戴的眼镜。这是为了慎重起见,免得看过那部影片的人发现他就是里面那个人。

不过影片里的他头发比现在短,打扮也很简单,因为当时是夏季,他只穿了T恤和牛仔裤,而且拍到他的时间很短,如果没有按下暂停仔细看,不太可能认出他,所以他戴眼镜只是戴安心的。

在便利商店领到的门票写的是后排靠中央的位置。他没有把用来提问的问卷放在心上,坐下之后就心无旁骛地等着电影开始。

电影内容不像茜宁对他描述的样子,比较符合他自己对《少女进行曲》的印象。

电影里的爱是女性,她和少女之间似乎有着恋爱关系。要说他跟爱有哪里相似,大概只有一脸厌烦地吸菸的动作吧(小说里也没有明确写出香菸一词,只写了「吸」字),但符合这一点的人多的是。

此外,他在读小说和看电影时都有同样的感觉,他不觉得故事主角像茜宁,反而比较像后藤树里亚。当然,这两位朋友在逢的眼里都不是爱说谎的坏人,他只是觉得拥有表里两张面孔的少女和身为偶像的树里亚有一种类似的氛围。

树里亚在今天的演唱会和座谈会似乎格外卖力,大概是想为前阵子的频频失误雪耻吧。逢身为朋友,当然很想支持她的斗志,但他又觉得她并不需要这么逞强,维持自己原本的步调或许更能让粉丝开心。

活动结束后,逢不急着走,所以悠哉地等同一排的观众都走光了才起身离开。

看到贩卖餐饮的大厅挤满观众,他突然想到「不知道茜宁是不是也来了」,不抱期待地随便四处张望。

结果他没有看到茜宁,反而看到她的儿时玩伴,也就是上次偷拍她的少年。

「你现在有空吗?」

「没有……」

少年战战兢兢地回答,转开了目光。逢本来在想如果他有空就请他喝杯咖啡,既然他说没空,逢就简单地问道:

「糸林茜宁过得好吗?她最近都在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很普通啊。」

「她是不是有哪里不对劲?」

逢觉得就算少年把这些对话告诉茜宁也没关系。

他只是想关心茜宁的情况,并不是想背着她偷偷打听什么。

「听说她跟男友分手了。」

「喔?你连这种事都知道?」

「只是听到同学在聊……」

逢可以想像茜宁用生气或难过、又或许是开玩笑的语气在教室里和朋友大谈和男友分手一事的模样。他也知道,失恋对高中生来说绝对足以成为短期失联的理由。

「除此之外,不知道她是被什么附身了……」

虽然逢没有追问,少年却主动补充了更多资讯。

逢知道少年想要掌握对话的主导权,以免被大人牵着鼻子走。他对这种心情感到很怀念,默默地听着对方说话。

「最近她突然不戴眼镜了,开始跟老师顶嘴,打工也跷掉了,甚至会去找她平时看不起的同学说话。」

最后一句的语气特别重,听得出来那才是他真正想说的事。逢可以理解,少年的那句话是在炫耀自己的优势,强调他不只知道他们共通的朋友茜宁的优点,也知道她的缺点,或许也隐含着想让逢远离茜宁的占有欲。

「喔?这样啊。」

逢没办法光凭刚刚得到的资讯了解朋友的性格。

「我要走了……」

逢转开视线陷入沉思时,少年一脸不悦地说道,随即从他的身边走掉。逢回头望去,虽然知道他不想听,还是说了一句:

「谢谢,请你跟她好好相处唷。」

少年没有回答,也没有转头。逢也不期待他回应,又自顾自地陷入思索。

他在意的是少年刚刚说的那句「不知道她是被什么附身了」。

少年说出那句话想必没有深刻的涵义,逢却因此想到另一个方向。

说不定茜宁不再戴眼镜等等行为也是在模仿《少女进行曲》。

不过,在他读过的小说里,以及他刚刚看过的电影里都没有这个情节。

「这是怎么回事……」

逢喃喃说道,几秒之后他就放弃了,因为就算想出答案,他也不可能向或许正因失恋而消沉的茜宁求证,所以再想下去也没有用。

再说,逢无论听到朋友说什么都会相信。

「那么下次就用我们真正的身份相见吧。」

那天分开时,她确实是这么说的。

后藤树里亚

她做到最好了。至少没有犯下任何失误。

树里亚为这场活动拼了命。即使还有很多其他的工作,她还是针对只有五首歌的这场演唱会努力自我锻炼,请讲师和其他成员陪她进行比平时更密集的歌唱及舞蹈练习,事后还单独留在练舞室,连指尖的动作和眼神都要仔细地排练过。这是为了不再像上次那样失误,也是为了抹消对她的人设没有帮助的状况和形象。

她努力了好几个星期,但是粉丝要等到演唱会当天才能直接从她的表演接收到这桩人设。

偶像后藤树里亚的个性不会主动提起自己做过多少练习、工作有多辛苦。

她的方法是透过其他成员间接地传达给粉丝。

譬如说,有时她会叫兰在自拍时把她在后面一脸严肃写歌词的样子拍进去,有时会请朔奈用相机录下她没注意到有人偷拍、专心一致地练舞的模样。

树里亚觉得有人适合主动展现努力,有人不适合。朔奈和麻希自豪地展现她们努力的模样,看起来是再自然不过的自我宣传,但是树里亚得(故意)被人发现专心努力的模样,才能展现出自己的热情和愚直而不显突兀。

有很多人讨厌不纯粹的东西。

既然如此,树里亚就得选择有效的方法来建构人设,虽然这不是最完美的方法。

她在社群网站上减少问候以外的发言,直接向粉丝展现出自己为了演出而无暇分心。粉丝的留言渐渐不再提起上次那部影片的事,她每天早上在Twitter问候粉丝都能得到他们的赞美和慰劳,也促使粉丝更加期待下次的演出。

也是因为这样,树里亚其实不太喜欢在电影上映会播放的礼仪讲座影片。

她觉得没必要再提起过往的事,但这不只是为了炒话题,也是主办单位的意思,所以她只好同意。从结果来看,影片确实炒热了活动的气氛,所以树里亚即使有些排斥,还是可以接受。

至于演唱会的部分,这几周的努力有了成果,她在全神贯注的状态下完成了整场表演,歌声和肢体动作都在有限的环境中发挥出最大的表现。

座谈会的时候,她紧张万分地等着,不知会被问到什么题目。

不过主持人选的问题比她想得更保守,她一拉开脑中的抽屉就能立刻找到答案,只要把表现自己积极进取的味道加进来,话语就滔滔不绝地从口中涌出。

电影院的休息室有使用限制时间,所以表演结束后,Impatiens的成员和工作人员换好衣服、收好东西就尽快离开,搭专用电梯到一楼,七人坐进停在路边的丰田Hiace厢型车。

她们要去的地方是位于同一座城市的练舞室,几分钟后到达大楼,搭电梯上楼,进入有大镜子的房间,各自放下包包。在此期间,经纪人和其他工作人员也搭另一辆车来了。

像平常一样,七位成员坐在地上围成一圈,其他大人在一旁或坐或站。碧生第一个举手说:

「树里,你会不会太拼命了啊?」

树里亚突然被点名,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唔……如果树里最佳状态的斗志是十分的话,之前失误很多的那次是八分,今天则是十二分吧。我今天的感想只有这样。啊,对了,杜和子的小提琴有多贵啊?」

「你关心的竟然是那件事?我习惯用的那一把价格是八位数。」

有好几个站在旁边的大人笑了出来,除了杜和子本人和树里亚之外的成员都发出惊呼。

「你的财力简直比得上老爷爷老奶奶耶。不说这个了,我也觉得树里亚比平时更卖力,不过这样还不至于脱离树里亚的风格啦。」

「是啊,树里亚以前有段时间也很拼命,所以今天的表演还是属于树里亚的风格。你是刻意这样表现的吗?」

树里亚不确定该怎么回答,不过在这种时候辩解除了自保之外没有任何意义,所以她摇头说:

「不是刻意的。我确实比平时更卖力,但我的目标本来是碧生说的最佳状态。」

「我想也是。这只是我的感觉啦,唔……如果表达得不清楚那我很抱歉。这样是不是会让人觉得树里已经达到极限了?」

「有一点。」

「我还以为只有我这么想,原来杜和子也是,而且只有在舞台上。」

碧生望向还没开口的其他成员和工作人员,征求他们的看法。

她不是在苛责树里亚,每次Impatiens演唱会结束后,成员们和工作人员都会一起开检讨会,直言不讳地分享自己注意到的事。

碧生和杜和子以外的成员也发表了各自的感想。

「虽然有些卖力过头,但我觉得不会造成负面影响。毕竟有上次那件事,树里在今天的演唱会比平时更努力一点也不错啊。」朔奈说道。

「我也这么想。今天来的多半是老粉丝,大家应该都觉得很正常吧。」兰说道。

「越想表现完美反而达不到最佳状态,这力道还真难调整呢。」麻希说道。

「看到树里那么卖力,我也觉得自己一定不能输。」爱唯说道。

在今天上映会前担任广播员、演唱会时在观众席最后排观赏的经纪人志野木也举手说:

「从观众席也看得出来树里每个举手投足都做得非常到位,可是,真的像朔奈所说没有负面影响吗?那些负面的东西会不会透过树里的心情传达给观众呢?」

这个指责确实令她无法辩解。

「这是第一次让全体成员坐下的演出,所以我也说不准,总之观众不像上次那样一直在窃窃私语。」

依照灯光的设置,在一般尺寸的放映厅里,就算是开车时必须戴眼镜的树里亚也能看到最后一排的观众。虽然她没办法记得所有人,但在特典会见过很多次的粉丝她在演唱会上都能立刻认出来。她看到的粉丝脸上的表情都很愉快。

「常来的粉丝都很尽兴,我看了非常开心,不过我也担心可能有一些人和碧生有相同的感觉。我希望让粉丝看到我的卖力,但不希望显示出自己的极限。」

她的前半句完全是真心话,后半句只有一半是真心的。

就算碧生说的是事实,只要观众的眼睛清楚地看见后藤树里亚,那她今天的做法就没有错。

依照树里亚自己的想法,就算她今天的演唱会真的卖力过头,她还是想要凸显自己。

因为上次演唱会之后的这几周间,她一直觉得自己若再后退一步就会摔下谷底。

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对了,碧生,你是不是弄错了曲目的顺序啊?」

朔奈这一句话把检讨会的矛头从树里亚的身上拉开了。

「还是被发现了!没有及时纠正真是抱歉。」

碧生借着仰天长叹的反作用力低头鞠躬,然后听着工作人员的指导。虽然碧生的个性桀骜不驯,但她还是愿意接受帮助她改进舞台表演的意见。

接着又有两三位工作人员对舞蹈细节提出批评,检讨会就结束了。

所有成员接下来都没有其他工作,所以大家一起拍摄以前举行过的大老二扑克牌大赛影片做为粉丝福利,最后输掉的兰还得接受惩罚,她被迫用不同于平时的可爱风格自我介绍,羞耻到蹲在镜头前。

没事的人这时可以先回家了,碧生和杜和子最早离开,树里亚向经纪人要了今天座谈会收集到的问卷。原本问卷这种东西都是事后再和粉丝信件一起寄给她。

「比较不好的内容,我已经挑出来了。」

「也一起给我吧。」

树里亚把那几张恶意和失礼放在折起来的问卷上。

工作人员还有事情要处理,所以树里亚读起了剩下的问卷。

为了不妨碍到别人,她坐在角落翻着那些纸张,很多问卷里除了提问之外还写了给她的鼓励和关怀,她看到了一些熟悉的名字,有些人还画了她的脸,看得树里亚眉开眼笑。这些问卷都没有提及树里亚偶像之外的部分,让她深深觉得这几周的努力有了回报。

接着她又读起经纪人事先挑出来的那几张。树里亚没有看那些人的笔名,因为黑粉和失礼的人在各方面都很失礼,她并不想在这些人的身上耗费太多心神。树里亚之所以一并讨来这几张问卷,是因为想要知道她的人设在讨厌树里亚的人们眼中会变成什么样子。

那几张的内容和她猜得差不多,让她觉得很没意思,这时旁边传来快门的声音,转头一看,原来是朔奈正拿着手机拍她。

「我想拍下偶像认真看待粉丝的一幕。」

「我正在看对我充满敌意的意见呢。」

「那些也是粉丝,只是心态不太正确。」

刚才朔奈在跟工作人员聊天,现在树里亚跟她一起走出练舞室。

「最近碧绿杜鹃上传了新影片喔。」

前往车站的途中,朔奈说道。

碧绿杜鹃是碧生和杜和子组成的音乐团体,目前主要的活动是上传翻唱影片,只有在后援会的非公开活动以小单元的方式做过现场表演,但她们还是希望将来能发行唱片以及举办个人演唱会。

「兰一到明年就要拍泳装写真集了。」

「我们家的大人就是喜欢在寒冷的季节折腾我们。」

树里亚开玩笑地说道,其实她觉得不论是在什么季节,能用这种显而易见的方式展现兰的美丽身段,对她本人和团体来说都是幸福的事。

没聊到的其他成员也都发展得很好,麻希最近敲定了要为一部戏剧风格的MV当女主角,爱唯则是受邀参加一个以运动少年少女为主题的电视节目。

Impatiens的每个成员都渐渐走上了能发挥各自特色的道路,让团体的触角越伸越宽。

树里亚也希望能把自己的特色发挥到极致。

希望能建构出与众不同的人设,持续向前迈进。

而这个人设不需要她身上不属于Impatiens后藤树里亚的部分。

「掰啦,我的偶像。」

「什么嘛。掰啦。」

和朔奈分开后,树里亚搭上回家的电车,一边滑起手机。

她很久没在Twitter写问候以外的话了。

虽说发挥自己的特色等于表彰自我,但她觉得针对今天的演唱会可说是相得益彰,所以很想展现给大家看。

『今天没有失误,让大家看到了我全力以赴的模样。果然还是这样的我比较帅。以后也要继续进步。』

树里亚把这句话加上在电影院门口自拍的照片,传到Twitter上,没有看粉丝的反应,很快就下了电车。

她先绕去超市买东西,回家之后就开始处理晚餐之类的杂事,结束之后,她坐在自己房间角落的床上,再次打开社群网站。Impatiens的官方Twitter和Instagram已经上传了担任广播员的经纪人和成员们的照片。

树里亚又去看自己的留言得到了什么回应。

她通常不会在社群网站回覆粉丝的留言,因为她觉得表演者和观众并不是站在对等的立场。这并不代表她看不起喜欢音乐或偶像文化的粉丝,而是知道如果把偶像和粉丝放在同样的位置,等于破坏了这种奠基于双方特殊关系的游戏。她当上偶像之后,心里一直谨记着自己是粉丝的目光焦点所在,还会刻意站在较高的地方好让他们能清楚看见。有些不理解这种游戏的人看到树里亚的行为还会尖酸地讽刺她,但大部分粉丝都是在具备这种共识的前提下和她建立关系的。

即使知道不会得到回应,已经和树里亚建立关系的粉丝今天依然踊跃地跑来留言。其中大部分都是赞美、共鸣、加油等等的意见,有些人则是哀叹不能来参加今天的演唱会,但树里亚知道那是出自他们的期待,还是用温暖的心情接受了他们的难过。

或许有人以为偶像没有回应就代表没在看粉丝的留言。

或许有人会因为偶像不回应而安心,觉得可以轻松表达自己对偶像的喜欢而无后顾之忧。

至少树里亚一向认真看待粉丝的留言,也会在私底下默默品尝他们的喜悦。粉丝用手机或电脑输入文字送出的对象毫无疑问是活生生的树里亚。

所以她有时也会受伤。

有时也会鬼迷心窍。

『请不要抹消那件事。』

有粉丝写了这句话。

『请恕我冒昧。虽然树里亚不喜欢上一次演出,但我当时非常感动,看着树里亚鼓起勇气在眼前唱歌跳舞的模样,我觉得自己铁定一辈子都忘不了这一刻。这样说或许很任性,但我希望树里亚不要把上次说成失败,不要抹消那一次的表演。』

百来字的心底话。

树里亚嘴角的笑意僵住了。

仔细一看,其他粉丝也纷纷对这句留言做出了反应。

按赞和转推的数量每一秒都在增加,回覆之中充满了对这位粉丝勇敢建议的评论和由衷赞同的声音,虽然其中也有批评,但他们都是以各自的方式支持树里亚。她知道,这些等于是粉丝的间接意见。

树里亚慌乱不已,一条条地读过去。转推依然持续地增加。

『我可以理解(流泪的表情符号),我当时也在场。』

『虽然有很多反对意见,但我还是觉得这句话说得很好。没事的,那次表演不会被抹消的。希望树里亚能看到这些话。』

『我对最近的树里亚也充满了问号。(想事情的表情符号)』

『树里也没有那个意思吧。』

『包括那部影片,希望帅气的树里可以带着所有的面相和粉丝一起走下去。』

『我喜欢树里,但我这次同意这个意见。』

『没必要谈自己的事吧(打哈欠的表情符号)』

『虽然树里亚说不需要过往,但过往的树里亚也有粉丝啊。』

『我去看了今天的演唱会,和上次的表演一样精采!有些部分感觉只有专业的才会懂。』

『树里亚又不是拼纪录的运动员,而是拥有粉丝的偶像啊。』

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彷佛没有察觉到树里亚的困惑,那些留言持续地涌来。她试着搜寻,引用那位粉丝传给树里亚的意见的留言陆续出现,其中也夹杂了对今天演唱会的感想。

她又换其他关键字去搜寻,全神贯注地打字。那一波波的话语既缓慢而确切地偏离了她本来期望的方向。

树里亚把自己的一切都赌在今天的演唱会上了。

为了消除她没没无名时期的青涩、消除她在上次演唱会差劲到让粉丝紧张的表现、消除阻碍她建构人设的因素,她极力地渴望进步,就算只有一步也好。她为了演唱会做的所有努力,在社群网站上的所有留言,都是为了这个目的。

她意识到背后空荡荡的空间。

就算不回头,她也知道谷底正在等着她。

社群网站上的粉丝留言把清楚可见的失败摆在她的面前,比碧生指出的毛病更加清晰。

独自一人在房间里的树里亚实在不想承认自己的失败。

她本来以为新增人设一定会有帮助,直到现在她仍如此相信。

粉丝不也是这样一路陪她走过来的吗?

她想告诉他们。想要告诉叫她珍惜过去、叫她回首从前的粉丝们。

就是因为抹消了过去,她才能走到今天这一步。

『我跟上次演唱会的树里亚,或是那部影片里的树里亚,一定能成为好朋友。(笑脸符号)』

树里亚努力撑住,不让自己掉下悬崖,死命地抓住这条像是最后一击的留言。

然后猛然推开。

『如果我现在放弃偶像一职,要当朋友什么的都行。』

引言回覆之后,她把手机丢在床上,然后趴在枕头上,几分钟后才清醒过来,赶紧删掉,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她搜寻了一下,想看看这条留言有没有引起关注,结果发现截图早已散播得到处都是。

无论是过去或未来,能推动树里亚的都不是敌视她的人,而是一直陪她建构人设的粉丝。

她亲手写出的字句伤害了喜欢她的人们,这件事实把树里亚猛然一推。

在坠落谷底的途中,她终于明白了一件事。

她始终没搞清楚当他向她道别时她心中的情绪是什么。

那是对自己没选择的另一条路的不舍。

一周后,Impatiens在那座城市举行最后一场演唱会。

到了开演时间,后藤树里亚却没有现身。

关口美优

美优非常在意好友糸林茜宁最近的改变。

前阵子她们才一起去买了冬季的帽子,所以她有点落寞,心想为何茜宁不找自己商量。不过好友的改变多半不是出自正面的理由,所以她又换了个想法。

美优以前见过茜宁的前男友菊池晋,因为他来参加她们高中的校庆园游会。

第一次见面时,美优只觉得他太白皙,看起来不太健康,而且出奇地俊美。说这种话对好友很失礼,但她一见到他就觉得「好像很容易出轨」,可能也是因为早就听说他有在玩乐团吧。

根据后来的观察,美优的预感并没有成真。茜宁夸过男友是个正经的人,而他们分手的理由似乎只是因为一些小吵架。美优从好友的语气听得出她有些遗憾,所以觉得她可能是因为懊悔才想要改变自己的行为,这确实很符合茜宁的风格。

在美优的眼中,茜宁这个朋友的节奏和波长都和她非常合得来。除了对话节奏以外,想吃甜点的时机、毫无理由想要出门的频率、上学和打工之间的空档如何安排,这些地方都和她极为相似。

朋友和情侣都一样,无论对方再怎么正经、再怎么温柔,若是契合度不够,就很难维持下去,从茜宁和晋分手的事也能明白这一点。美优一直在找机会,希望和朋友契合度极高的自己能帮想要改变的朋友打气。

遗憾的是她的想像力不足,至今还想不出鼓励朋友的方法,不禁对自己感到不耐。

不过,没必要着急。

几天后她就会知道了。

某天午休时间,美优去教职员室拿第五堂课要用的数学讲义,正巧茜宁也独自一人来到这里。茜宁从教职员室另一端望向美优,用手势和口型表示自己忘记拿第六堂课的讲义了。

美优拿到讲义后,在教职员室外面等茜宁,漫不经心地望着贴在走廊墙上的鼓励留学海报和学长姊大学考试的成绩,看着看着,茜宁不知何时来到她的身边。

「你对留学有兴趣吗?」

被她这么一问,美优摇头说:

「我英文太差了。林呢?想要留学吗?」

「有点兴趣,感觉可以改变人生。」

机会来了。

美优询问茜宁最近过得怎样,但是茜宁牛头不对马嘴地回答:

「如果我去了其他地方,你会等我回来吗?」

听到茜宁的问题,美优毫不犹豫地点头。

「嗯。」

她没有深入思考茜宁这样问的用意,而是单纯地照着自己的感觉点头,茜宁却露出一副像是得到夸奖的表情。

后来想想,大概是因为她碰巧撞上了茜宁想得到赞同的时机吧。

「不过林要是走了,我会很无聊的。」

「我也会无聊的。还是别留学了。」

和心意相通的朋友一起欢笑真是太开心了。

「林,找个你不用打工的日子,再一起去吃可丽饼吧。我请你。」

「喔?你在担心我啊?」

「被你发现啦?」

「嗯,很明显啊。谢谢,我很高兴你鼓励我,而且我也一直在想你上次吃的可丽饼好像很好吃呢。」

美优发现,她们两人做为朋友的节奏和波长确实很契合。

她们迟早会成为对彼此无所不知的密友。

能让自己最喜欢的茜宁稍微打起精神,美优非常地开心。

宇川逢

他每次发表对演唱会的感想,都会收到回音,这次却像石沉大海一样毫无消息。

对方毕竟是个大忙人,就算没在忙,逢也不会因为人家不回覆而生气,可是这种状况很罕见,所以他还是有些在意。

轮流发言的讯息往来是他和现在身为朋友的后藤树里亚唯一的联络方式,如果对方决定永远不再回他讯息,他也没有其他方法可以确认朋友的安危。

逢没有继续探究,是因为相信朋友,也是因为现在的他除了演唱会感想之外就想不出其他能说的话了。

不过糸林茜宁倒是又像以前那样传讯息给他了,彷佛先前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告诉她自己去参加上映会,看了《少女进行曲》的改编电影,但是没有说出他遇见她的儿时玩伴。

『真羡慕你能去看Impatiens的演唱会,但是电影就不必了。(女孩在脸前比出打叉的图片)(笑脸符号)』

跟以前不一样的是,茜宁不再主动扩展话题了。逢不以为意,心想她或许只是还没脱离压力大的时期。

接下来的几天,逢的生活和平时一样平凡无奇。

一样去工作,一样熟稔地处理业务。

关于他跟茜宁说过自己正在学习的音控,他跟从的专业人士也一样严格地教导他。

下班后,他一样和藤野那票相处融洽的同事聊天,一样在接近停驶的时间点搭上电车。

放假的时候,他约了许久没见面的女性朋友,一起吃晚餐,一起喝酒。

在那之后,双方都很轻率地发生了关系。

早上回到家,他和刚醒来的室友打过照面,去睡了几个小时,然后又前往那座城市。

这就是他的日常生活,他觉得没必要特地跟朋友提起。

因为没有发生特别的事,也没有需要解释的地方,所以茜宁等人当然无从得知。

如果他真的像茜宁所说是书中的人物,一定不可能过着这么普通的生活。说不定书中也会写到他深夜里在厨房抽风机下默默抽菸的场景,但他无法理解这种内容有什么好看的。

今天回家以后,逢和平时一样在抽风机下抽菸,突然想起好一阵子没见面的茜宁和《少女进行曲》的事。只要想到她,他就会跟着想起那本小说。

他一个人默默地微笑着。

拖着疲惫的身躯,发出叹息时,他觉得会想起朋友的自己真是幸福。

她也差不多该恢复了吧?他一边掸落菸灰一边想着。想着她和他自己的关系,也想着少女和爱的关系。

在恍惚之中,脑海里的各种画面和记忆渐渐重叠,然后他发现一件没办法称为发现的事。

抽菸的方式好像不太一样。

书中每次出现爱抽菸的场景都是因为某些契机,或是有重要的事件,显然不像逢这样烟瘾很大,只是为了欲望而抽菸。至于服装的方面,书里没有详细的描写,至少看得出来不是长袖T恤配宽管裤这么随便的穿着。

如果茜宁看到他穿成这样,也会说他很像爱吗?

茜宁对于书中人物服装外貌的想像和他截然不同,和电影制作方的看法也不同。

逢曾经上网搜寻原著书迷对电影的感想,因为他想了解朋友的解释。

结果他发现,虽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但大部分书迷还是认为改编电影的选角和造型很符合原著。也就是说,这部电影虽不符合茜宁的想像,却得到了大众的赞赏。

逢自己在看电影时,很直接地感觉这些人物比小说里描写得更加装模作样,不过还是比茜宁想像的人物,也就是和逢相似的那种形象,更容易令人接受。

茜宁知道自己的看法和绝大多数的人不一样吗?

「逢,小命传讯息给你喔。」

客厅有人喊道,他把只抽了一半的烟放在菸灰缸上,默默走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正在喝发泡酒※的朝阳把手机递给他。

注15:麦芽成分较少的啤酒,味道较清淡,酒税比一般啤酒低。

「你叫小命再来玩嘛。」

「你一喝醉就咬人家的手臂,她才不敢来咧。」

逢接过手机,又回到菸灰缸旁。

藤野传来讯息是要邀他明天一起喝酒。

『明天有空吗?我老家寄来品质很好的肉(肉骨头的符号),想吃的话就带酒过来。(酒瓶的符号)。』

他还来不及回覆,藤野又传来另一句。

『我刚从Twitter上看到,明天有Impatiens的演唱会。结束后再来也行,我会留一些肉给你的,总之带酒过来。(啤酒的符号)』

藤野唠叨又体贴的语气让逢露出了笑容。如果藤野得知朋友失恋了,一定会毫不客气地拼命传讯息给人家吧。

他叼起了放在菸灰缸上的香菸。

如同藤野所说,明天就是Impatiens在那座城市举行演唱会的日子。

对树里亚她们来说,那是今年最后一场个人演唱会。正好逢工作的Live House这天休假,藤野猜他会去看演唱会也很合理。

不过逢没有明天演唱会的门票。

其实有个在服饰业上班的朋友请他明天去当临时模特儿,可是昨天突然取消工作。

明天演唱会的门票在开卖当天就卖完了,而且还有线上直播,逢本来想在家里一边喝酒一边看的,所以收到朋友的邀约让他非常开心。

逢准备简洁地回覆「我可以一边吃肉一边看演唱会直播」。

此时手机萤幕显示来电。

逢正在打字的拇指停了下来。

他愣了好一会儿,眼睛眨了两三次。

然后他吸入一口烟,吐出来,把香菸放在菸灰缸上,然后才接听。

他把手机贴在耳上,还来不及开口,就听到了对方的声音。

『逢?』

「嗯。」

开口的同时,他的脖子不禁跟着转动。

『突然打给你真抱歉,我有事想要问你。』

「怎么了?」

逢不会说谎,不会心口不一。他觉得顺心而活才是最美的。

这句「怎么了?」听起来也像是脱口而出的真心话,而他对此也有自觉。

在这短暂的空白之中,抽风机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响亮。

『逢。』

「嗯。」

『你还留着我以前的衣服吗?』

后来他们只讲了几句话。

他没有多问,简单答应之后就挂断电话。

然后把现在的地址传给对方。

他把手机放在眼前的流理台上,抽完了整根菸。

本来想再抽一根,不过这样好像是她造成的,所以还是作罢。

他走到客厅,必须先跟室友说一声。

「明天会有人来。」

「啊?小命要来吗?太好了,我没有吓到她。」

朝阳以为自己欣赏的女生要来访,愉快地喝起酒,但她搞错了。

「不是。」

「嗯?那是谁要来?」

逢说话难得这么吞吞吐吐,可能是因为心里有些慌乱。

「后藤树里亚。」

朝阳可能正准备睡觉,身上穿的是睡衣,逢默默地看着她把酒喷在自己的睡衣上。

「为什么她又突然来找你啦?」

被朝阳这么一问,逢什么都答不出来。

朝阳直到睡前都还在考虑要不要请假,最后她自己想开了,说道「既然是对方主动联络,或许还有机会见到」,还是乖乖地去上班了。

平时不会目送室友出门工作的逢只睡了两个小时,就被一些细微的声音吵醒,之后再也睡不着了。

他努力像平时一样生活,不知不觉间太阳下沉了,相约的时间逐渐逼近。约好的时间过了两分钟后,逢心想树里亚可能还在犹豫不决,又觉得自己只是在乱猜。

门铃响起,对讲机的萤幕上出现了原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她。他没有回应,而是直接开门。

「突然跑来真是抱歉。」

和逢预测的不一样,树里亚有些不知所措地笑着。

他把树里亚请进屋内,关上门,走上楼梯,带她到二楼那间做为衣帽间的房间。

「你的室友还在上班?」

「嗯,她叫朝阳,你还记得吧?」

「当然,一起喝酒的时候她一直在摸我的手臂。」

「那家伙现在还是这副德行。」

「你也是一点都没变呢。」

「只是你没发现罢了。」

逢坦白地回答,树里亚露出含糊的笑容。

她在舞台上、在接受采访时都不会露出这种不清不楚的表情,让逢觉得相隔许久又清楚看到了树里亚的面容。

走进房间,树里亚顿时发出惊呼。

他解释了这个房间的由来,就像他以前对茜宁描述过的那样,然后把树里亚要求的衣服摆在她面前。

这些都是逢从以前的住处搬过来时一起带来的,虽然没人穿,但是都保存得很好。除此之外,还多加了一些树里亚以前喜欢的风格、符合她尺寸的衣服。

「不是全都保持原样,有一些被朝阳拿去穿过,也洗过了。」

「太好了,我得向你道谢。」

「朝阳的鞋子你应该能穿,等一下再拿给你看。」

「谢谢,有劳你这么费心。」

「没什么,只是帮朋友一点小忙。」

「嗯。」

「……那你就在这里换衣服吧。我去一楼抽菸,需要什么再跟我说。」

再次得到树里亚的感谢之后,逢就下楼了。如前所述,他拿起了放在客厅桌上的烟盒。

今天天气很好,对这个季节而言算是很热了,所以他打开窗户,盘腿坐在地上,一边看着狭窄的院子一边朝天吐烟。

这间独栋的租赁房子是朝阳找到的,因为他们两人都抽菸,所以朝阳特地选了窗户和邻居隔得很远的房屋。逢每每想到就会称赞她办事周到。

抽完第一根菸,树里亚还没下来。他关上窗,站起来,用热水壶煮开水,泡了即溶咖啡。

他坐在椅子上,一边喝着稀薄的咖啡,一边用手机看社群网站。他很想知道事务所现在的情况如何,但目前还没有任何消息。

他们大概还抱着一丝希望,期待她能赶上吧。毕竟跟此事无关的逢多少也是这么期待的,事务所就更不用说了。

马克杯里的咖啡喝到一半时,他听见了脚步声。楼梯传来的轧轧声逐渐靠近,念人怀念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

「如何?」

树里亚腼腆地笑着,她的下半身穿着酒红色迷你裙,上半身是宽宽大大的黑色毛衣,外面还加了一件秀气的白色外套,头上戴着乳白色贝雷帽,黑丝袜应该是她自己带来的,丹尼数※大约六十吧。

注16:细度单位,九千公尺长的纤维净重一公克即为一丹尼。六十丹尼的黑丝袜厚度偏厚,颜色比较深。

「很好看。」

「太好了。」

「对了,你平时还是会戴眼镜啊?」

逢指着树里亚脸上的细框眼镜说道,她摇头回答:

「不戴也没有影响,所以我平时都不戴眼镜,也不戴隐形眼镜。隔了这么久再戴眼镜,我都有点不习惯了。」

「那干脆不要戴啊。」

「总觉得戴眼镜比较像原本的我。」

「是没错啦。要喝咖啡吗?」

逢正想起身,树里亚就说「没关系,不用了,谢谢」,所以他又坐了回去,接着请树里亚也坐下,她从善如流地坐在桌子对面。

「所以……」

「嗯?」

「你接下来要怎么办?」

就算面对好几年都没有当面说过话的朋友,逢还是一点都不拐弯抹角。树里亚小声地笑了,大概是觉得睽违许久又看到他这种直率作风,觉得很有趣吧。

「要怎么办呢……」

「你还没想好吗?」

树里亚深夜打电话过来,简短地说她想来拿以前的衣服,逢说有一些已经丢掉了,但是可以帮她准备类似的衣服,请她来家里拿。

他知道发生在Twitter上的那件事,但树里亚从未向他提过自己的情况。

目前离Impatiens演唱会的开演时间只剩两个半小时,逢不明白树里亚为什么会穿着她以前喜欢的服装坐在他的面前。

「嗯,我还没下定决心离开这一行。」

「那我觉得你最好还是出场,否则搞不好会被开除。」

「也是啦。」

在演唱会上、电视上、广播里都听不到后藤树里亚这种拖长的语调,逢再次感受到眼前此人确实是他的朋友。

树里亚看着窗外,逢也跟着看过去。这个季节的太阳已经准备下沉了,小孩的哭声从远处传来。

逢真希望时间一直停留在这一刻。

「你只要做你真心想做的事就好了。」

「我真心想做的事啊……」

树里亚喃喃说道,又陷入了沉默。两人的呼吸声代替时钟提醒着她必须尽快做出决定。逢没有催她,因为沉默也是一种表态的方式。

「我已经很久没想过自己真心想做什么事了。」

听到这句话,逢露出了微笑。他绝对不是在嘲笑或可怜树里亚这几年的努力。

「你有点像《少女进行曲》的主角。」

「你也读过那本小说?你开始喜欢看书了?」

「没有,是朋友推荐我看的。」

接着又是一阵沉默。能听见的只有呼吸声。

这次先有动静的是逢,他瞄了手表一眼。

在拖拖拉拉之间,十五分钟过去了。

「逢。」

逢有些懊恼,觉得是自己看手表的动作给了对方压力。不过看到树里亚的眼神,他就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想好了?」

「嗯,我想跟你一起出去玩。」

逢不明白树里亚这样要求的用意,但他至少看得出来她已经决定今天不去工作了。

「好啊,你想去哪里?」

所以听到树里亚毫不迟疑地说出她现在应该去的那座城市,逢不禁大吃一惊。

他一时之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有短短一瞬间。

「……可以是可以啦。我不懂你在想什么,反正你既然想去,那就去吧。」

逢不明白就会直说不明白。因为他觉得不明白也无所谓,所以还是能够行动。

在他的心中,还有比弄懂树里亚的想法更重要的事,那就是这位许久不见的朋友想要和他在一起。

「谢谢。」

逢很喜欢顺从心意决定事情优先顺序的自己。

他让树里亚等一下,去二楼的衣帽间换了外出服装。

两人都不知道,在他们出门时,各大社群网站都收到了一条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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