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村龙彬
龙彬有一种很陌生的感受。
他为了揭发树里亚的本性而去电影院参加Impatiens活动的那一天的晚上,树里亚自己出了大纰漏。
对于树里亚在Twitter上的发言,大众的评论明显比以前更倾向龙彬的看法,就连遭到洗脑的那些粉丝都开始扯东扯西地批评她了。
如果是平时,龙彬应该会把握机会大肆批判树里亚,用「解救被她哄骗的人们」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发泄压力,但他这次却没有这么做。
之前只有他和网路上的少数战友理解这些事实,如今大众也开始看到真相了,这让他有一种被排除在外、类似他平时在教室里体验到的感觉。
相较于突然得到一条消息就成群涌来的那些家伙,他老早就发现树里亚的问题,老早就开始盯着她了。
如果龙彬想到这里的时候能发现自己真实的心情,他一定早就停下来了。
他想要胜过其他人。
基于这个愿望,他拼命地搜寻对树里亚不利的消息,但他找到的都是已知的资讯及传闻。
或许她的过去没东西可挖掘了。
他也买了今天演唱会的门票。树里亚在那之后不曾出现在大众面前,今天她很有可能又会露出马脚。
可是他满心期待地正准备放学回家时,打开手机一看,发现Impatiens的官方帐号送来了一条通知。
『由于诸多理由,今天的演唱会由后藤树里亚以外的六位成员进行。』
此外还附加了一些说明事项,像是不会因为演出内容变更而退票,以及联系后藤树里亚之类的事情。
竟然为了树里亚不参加的演唱会直播而花钱,龙彬懊恼地走下楼梯。这时他才注意到最该注意的一句话。
所谓的「诸多理由」到底是指什么?
如果能查出原因,他就能比其他人更接近她的真相。
龙彬的脑海里出现了一丝光明。
他今天回家后没有立刻检查在学校拍摄的影片,而是在网路上到处搜寻消息,想要找到关于树里亚的最新线索。
最后他终于找到一桩目击证词,虽然可信度有待考量。
有人在那座城市看到一个很像树里亚的人,不过她的穿着打扮和平时的风格差太多,疑似认错人了。
演唱会直播可以留到以后再看。龙彬对那桩看似捕风捉影的消息产生了兴趣,决定亲自去找找看。
戴上毛线帽,带着少少随身物品,穿上鞋子。
他只能这么做。他相信自己必须这么做。
高槻朔奈
第一次听到团体的名称时,朔奈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为这个团体命名的制作人告诉她。
Impatiens是一种花的名字。
别名非洲凤仙花。花语是鲜明的人、突出的性格。
听起来确实很有偶像团体的味道,但她听说花语并不是命名的主要理由。凤仙花的果荚受到一点刺激就会爆开,把种子弹射出去,给团体取这个名字正是寄予了此般期许。
「不只要漂亮、有能力,我希望这个团体够强悍、不服输,就算会惹出麻烦也无所谓。」
说了这种话的制作人和其他工作人员,最后找到的是朔奈等七位成员。
在七人集结之前已经有一个人退出,还有人在集结之后立刻大胆地换了发型,这些事都令朔奈非常意外,但她把这些事情都当成了将来刺激生活的开始信号。
后来的几年间,朔奈逐渐了解其他成员的个性和她们身为偶像的形象之后,她觉得Impatiens这个名字确实很适合她们。
的确,这些成员换个角度来看,或许会显得格格不入、濒临崩毁。
她们各自朝着不同的方向发展,也和凤仙花的种子很相似。
朔奈也很喜欢团名不是源自凤仙花美好的花语。
虽然花语很美好,但那并不是原因,她们每个人都各有各的魅力。
朔奈虽是队长,但她也自认是Impatiens的粉丝。
她深深向往、崇拜每个成员的独特魅力,却好像没有意识到她们拥有比起其他偶像团体更鲜明的性格。
因为会场的安排,今天的特典会是排在演唱会结束之后,所以成员们到场的时间没有那么赶。七人之中已经有五人到了后台休息室,朔奈一看到爱唯走进来就大声喊道:
「很适合你喔!」
「真的吗?谢谢!」
被夸得喜上眉梢的爱唯昨天刚换了发型,原本披肩的黑发变成了浅色的狼尾头※。她事先和工作人员及成员们讨论过改变造型的事,但朔奈还是第一次亲眼看到成果。
注17:wolf cut,前短后长的发型。
朔奈提议拍张合照,爱唯笑容满面地答应了。拍照的过程中,她问了其他成员怎么都那么安静,大家纷纷抱怨「都是朔奈太激动了,害我们找不到称赞的时机」。
「树里也太慢了吧?」
聊完发型的话题以后,兰先提起了这件事。
平时话很少的兰说出这句话,显得特别有分量,休息室内的每个人都感受到了成员没到齐的异样感。
「她明明每次都特别早来。」
所有人都同意杜和子的意见。
此时某人的手机发出收到通知的音效。发出声响的只有不小心关掉静音模式的麻希手机。没过多久,大家就发现在场每个人都收到了通知。
「咦?这是怎么回事?」
麻希直接说出了心中所想的话。
不在场的后藤树里亚在团体成员的群组里丢下一句「今天不能去了」,就退出了群组。
「这、这怎么行咧!」
「爱唯,冷静点。先向志野木小姐报告吧。」
朔奈站了起来,代表交头接耳的成员们走出房间。她大步迈向工作人员休息室,还没走到那边,就在中途遇见志野木。
「志野木小姐,树里亚她……」
「啊啊,太好了,我正要跟你们说她的事。」
两人一起回到休息室,众人讶异地转过头来,志野木一开口就说出了朔奈本来要告诉她的话。
「树里传Line告诉我说她今天有事不能来,我问她理由,但她没有回覆。有人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在场的人要嘛摇头,要嘛出言否定。
「这样啊。朔奈也不知道吗?」
「我没听她说过。」
「是吗……如果是身体不舒服,我也得了解一下情况,可是她一直不接电话。」
「树里不会因为身体不舒服就请假吧?」
听到碧生这句话,大家都表示同意。
「如果是发生了什么意外……」
「可是她还主动跟我们联络了。」
「退出群组也是一种讯息吧,意思是她平安无事,只是不想告诉我们她不来的理由。」
如果真的如同兰所说,那真叫人开心不起来,但朔奈觉得这种做法确实很有树里亚的风格。
「我还是去一趟树里住的地方看看情况吧。」
听完志野木的报告,全员都沉默不语,但她们都知道现在没那么多时间了,很快就要开始彩排了。
「你们六个人先开始彩排,如果树里来了,再七个人一起迅速地顺过一遍。我会尽快确认她的情况,你们就在这里等我的消息吧。」
「志野木小姐。」
经纪人正要快步离开休息室,朔奈却叫住了她。
就算她不开口,或许志野木早已有这个打算,而且制作人迟早会告诉她们,但朔奈还是觉得应该由成员主动提议。
「我觉得最好先当作她不会来,以这个前提来做准备。」
「现在才要改?」
麻希一定也料到了,朔奈很感谢她故意装出讶异的模样。
「队形走位改成兰感冒那次的版本应该就行了。」
那次她们有整整三天的时间做准备。
「歌曲呢?像是《别碰》和《孤身一人》,如果少了树里,要怎么临时改编啊?」
《别碰》和《孤身一人》都是Impatiens的歌名,完整名称是《别碰危险》和《我就孤身一人吧》。这两首歌都是由树里亚作词,分配给她的段落也很多。
朔奈心想,其实大家应该都心知肚明吧。
她们七人的个性和特色都截然不同,若非同属一个偶像团体,不可能培养出如此深厚的关系,而且一大半的成员原本并不是立志成为偶像。
但现在她们都是专业人士,都是伙伴,有着相同的信念。
朔奈知道她必须代表大家说出这些话。
「树里已经通知过我们她不来了,而且还退出了群组,今天的演唱会她一定不会来了。」
房间里的温度彷佛突然降低了。朔奈望向杜和子,仰赖这位气氛制造者的实力。
「是吧?」
「干么问我啊?……总之我觉得她不会随随便便就做出这种事。最坏的情况,干脆把树里的部分都改成播放录音吧。」
她们的团体原本一直都是坚持唱现场的。
「就算树里会回来,以后说不定还会有人突然不能出场,早点习惯也不是坏事。」
大家应该都听得出来,朔奈这句话暗示着树里亚有可能不会再回来了。
在这之后,她们又和其他工作人员讨论了一番。
朔奈说的话只不过是代替工作人员发声,所以当然得到了支持,目前有空的六位成员先着手分配树里亚负责演唱的段落。
正在忙碌时,去树里亚住处看情况的工作人员传来消息,说她不在家里。
原本陪其他艺人去工作的制作人听闻这件事,也赶了过来。
在工作人员齐心合力之下,好不容易才把新的配置安排妥当。
为了彩排新的配置,成员们匆匆地换掉便服。
「又是为了建构人设吗?」
麻希一边换衣服,一边自言自语。
没有人回答她,反而引出了另一个问题。
「会不会是其他原因?最近发生了那么多事,树里还在Twitter提到不当偶像什么的,虽然后来删掉了。」
爱唯惊惶不安的发问也没有得到回应,因为所有人都不知道真相。
就算真相无从得知,朔奈深爱的团体成员们还是知道该怎么拉抬气氛。
「真意外,我还以为第一个跑掉的一定是碧生呢。」
「我才想对杜和子说这句话咧!被粉丝公认会最早离开的你才没有资格说我。」
「别再抬杠了,快走吧。」
「你看,惹兰姊不高兴了吧!」
看着努力强颜欢笑的成员们陆续走出去,朔奈感觉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
树里亚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这是为了建构人设吗?还是有其他原因?
她不愿意相信树里亚再也不会回来,但是身为专业人士,她必须考虑这个可能性。
朔奈想为迷惘中的树里亚多少提供一些援助,所以把自己现在唯一能说的话私下传给她,然后就去彩排了。
『树里,你还有我。』
看到Impatiens日渐活跃,讲得通俗一点就是越来越红,身为队长的朔奈完全没想过这是因为她们的性格比其他偶像团体更鲜明、更有魅力。她也知道,看在对偶像没兴趣的人的眼中,她们每个人看起来都长得差不多,歌声听起来也差不多。
当然,她觉得成员们都拿出了最大的努力,她敢保证只要站上舞台,她们一定会达到自己能力极限的表演。
不过,或许这只是最基本的要求,只是本来就该达成的标准,任何人都能做到。
要让大众看见她们,要让唱片公司、唱片制造商、事务所赚到钱,重点在于朔奈她们无法插手的外部因素。
一个团体的诞生得靠实力雄厚的大公司投注资金、宣传行销、设计企划。
还得靠身经百战的工作人员看准潮流苦心经营,利用他们的广大人脉为团体争取优势。
请知名音乐人帮忙写歌、争取和当红团体共同演出都只是冰山一角。
还要想办法在各大媒体上播放Impatiens的歌曲。
必须尽可能让更多的人看到、听到她们,才能聚集粉丝。
要有粉丝喜爱Impatiens的形象和音乐,才会谈论她们、推广她们的知名度。
最重要的是要有奇迹,让这些人的努力、品味、支持相互配合、发挥出巨大功效。
换句话说,Impatiens这个偶像团体能成长到广为人知,号召众多粉丝,最重要的因素只能用一句话来表达。
那就是运气好。
Impatiens的队长朔奈始终牢记着这一点。
这绝非妄自菲薄。
正是因为她深爱着偶像一职,所以她很清楚对所有艺人来说,运气是多么不可或缺的东西。
长久以来,她见识过很多有实力又有魅力的偶像团体不幸地半途解散,看到了很多努力不懈的女孩最后默默地放弃偶像之路。
她深深地体会到,她们所处的地方并不是光靠努力就能实现愿望的梦想园地。
在Impatiens的成员之中,朔奈比任何人都向往偶像一职。
所以她绝不能转眼不看和梦想息息相关的现实,绝不自我贬抑。
被众人寄予厚望的她不能自谦自卑。
她打从心底深爱着团体成员们的才能和努力。
她也深信着和她们在现实中一起筑梦的粉丝。
如果只有五、六首歌还算简单,但今天的演唱会长达两个小时。就算把树里亚负责的段落分配给其他成员,这种临时决定的配置绝不可能做得尽善尽美,所有人都开始体会到这个残酷的事实了。
「关于树里亚负责的段落,我有一个提议。」
舞台上举起了一只手,其他成员和工作人员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包括一句话就能改变整个团体走向的大人物在内。
如果现在退缩,被誉为Impatiens核心人物的高槻朔奈就会愧对这个名号。
「我想要请喜爱树里的粉丝助我们一臂之力。」
后藤树里亚
树里亚并不是在建构人设。
至少她现在完全没有那种心思。
她只是在想,如果她走了之前没选的那条路,对所有人或许会更好。
也就是说,如果她回去当早已舍弃的那个自己,大家可能会更开心。
原本的后藤树里亚不会参加偶像的演唱会。
不是偶像的后藤树里亚在空闲的时间只会随兴地跑去找朋友玩。
话虽如此,她还是在深夜犹豫地打了那通电话。如果对方没接,或许她会若无其事地出场表演。
电话接通之后传来的声音,解开了纠结在树里亚心中好几年的东西。
「你这样不冷吗?如果想换厚一点的衣服,我们可以现在去买。」
「没关系,谢谢你。」
好几年没见面,逢的性格还是这么热心。看到他一如往常的样子,树里亚不由得心跳加速。
如果逢也希望如此,或许她真的会回到原本那条路。
「到了之后要做什么?」
在搭电车时,逢如此问道,树里亚认真地思考。
她长久以来都只考虑该做的事,没办法很快找到想做的事。逢也耐心地等着她回答。
「我想要指甲油。」
好不容易答了出来,竟然是这么普通的事情,逢讶异地稍微睁大眼睛。
「你很久以前送过我指甲油,我一直带在身边当护身符,可是使用期限已经过了,所以我希望你再买一个给我,便宜一点的也行。我会送你东西做为回报的。」
「你还留着啊?当然没问题,你若想要,我就去买。」
「谢谢。」
逢一直刻意挡在树里亚身前,免得让太多人看到她的脸。其实树里亚并不在乎被别人发现,她之所以选择去那个热闹的城市,正是为了快点被人发现不符合人设的她。
她取笑了逢的过度热心,逢也笑着回嘴说「怎样啦」。
曾经身为偶像的那段岁月彷佛不曾存在过。
到了那个熟悉的城市,她在拥挤的人潮之中走着和平时不同的路径。
不到二十分钟,他们就在COSME美妆专卖店买到了指甲油。两人各自挑了一瓶指甲油,装在小袋子里,交给对方。
「接下来呢?」
「这个嘛……」
树里亚思考着,这次她想了更久,但她还是说出了自己的心愿。
「我很久没去你工作的地方了,我想去看看。」
「今天Live House休息,因为要检查设备。没关系,你什么时候都能去,我们店长也说你帮我们打了不少广告。」
「这样啊,那也是没办法的事。那就……」
话说出口以后,树里亚才意识到这句「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感觉像是指涉了很多事情。
「你还有在玩撞球吗?我想去看看。」
她一说出替代方案,逢露出了比她提起指甲油时更惊讶的表情。这件事没有奇怪到必须提出来说,但假装没看到又很不自然。
「怎么了吗?」
「没什么,只是想到之前也有朋友约我去玩撞球。难道现在的女生流行玩撞球吗?」
「流不流行我不知道,我只是很久没有尝试过工作以外的运动,所以想趁着出来玩时活动一下筋骨。」
逢因她的行为和另一人的雷同而感到诧异,随即联络了一位经营飞镖酒吧的朋友,那间店里应该有撞球台。
走进昏暗的店内,简直就像包场一样。
树里亚像十几岁一样感叹地说「真是太享受了」,逢回答说只是因为傍晚的客人比较少。店长和逢是酒友,看到树里亚也没表现得大惊小怪。
两人打了一阵子撞球,树里亚一边喝着冰咖啡,逢喝的是啤酒。树里亚这几年参加工作伙伴的饮酒会时,为了不扫大家的兴,都会喝绿茶兑烧酒,其实她并不喜欢酒精的味道。
「你感觉不像很久没打撞球呢。」
「我对自己的运动神经还挺有自信的。」
用九号球规则打了两局,都在逢的胜利之下落幕了。树里亚觉得有些遗憾,但不甘心也是比赛的乐趣之一。
离开酒吧后,逢又问她:
「还想做什么?」
「像这样一件件尝试想做的事,感觉很像某些小说或电影里的死前待办清单呢。」
「这种题材还挺常见的。」
「你明明不看小说和电影。」
听到树里亚的嘲弄,逢愉快地回答「这种事连我都想像得出来」。
树里亚再次思索接下来要告诉他什么愿望。
享受着轻松时光的同时,她也意识到开演时间逐渐逼近。
手机放在家里了,所以她看了看手表。
她感觉心脏多少有些紧绷。
但她不是会半途打退堂鼓的人。
「对了,好久没拍大头贴了,要不要再去拍一次?我不确定十几岁的年轻人现在流行什么,但我猜应该和以前差不多吧。还有,我也想去花店看看。因为我觉得自己不太适合,所以没事不会特地去买花……怎么了?」
「没什么,只不过我不久前才跟另一位朋友拍了大头贴,所以觉得有点巧。也是因为这样,我正好知道新机种。」
「你的交际圈很欢乐嘛。」
「因为我交游广阔啊。」
「很像逢的风格。」
「你说的该不会是另一个爱吧?」
「除了你之外还有其他的逢吗?」
「没有啦,只是想到了其他同名的人,所以随口问问看。」
树里亚在叫他的名字时,脑海中会自然浮现「逢」这个字,所以一时之间没有想到他指的是什么人。
两人在附近的电子游乐场拍了大头贴之后,就去了先前经过的花店。树里亚订了简单的小花束,请花店寄回她的老家,这时逢又问了她接下来的愿望。
「还想做什么?」
虽然是一样的问题,但她觉得这次听起来和先前的分量不一样。演唱会就快要开演了。
「我现在不想去演唱会。」
「……你要是被开除了我可不管喔。」
逢叹着气微笑的神情,以朋友的立场看起来太美又太蛮横,清楚地展现出他过分热心的性格。
树里亚突然想到一个跟他很像的人。
「你既然读过《少女进行曲》,我想你应该知道吧,你的气质跟书里的爱有点像。」
她说这句话也是为了转移演唱会的话题。
听到树里亚随口说出的话题,逢的表情彷佛觉得她这句话转得太硬。
「果然是这样。」
「咦?难道你也这么觉得?」
「不是,我说的『果然』不是指这件事。」
逢用食指指着树里亚。并非出于恶意。
「你今天做的事,全都是《少女进行曲》的主角和爱一起做过的事吧?」
树里亚闻言想了一下,和他一样直率地说出了心中所想。
「什么啊?有这回事吗?主角确实去过花店,但其他的都不是吧?」
「不是吗?」
逢看着树里亚,丝毫不掩饰脸上的错愕。简直就像小说、漫画、动画、电影的人物一样简单好懂。
「我确实没看过书中有这些情节,但是有位朋友说也可以这样解读,还邀我一起去做主角和爱做过的事。因为你今天做的事跟她完全一样,我还以为你也是在模仿小说。」
「我完全没有那个意思,只是想到什么就做什么。大概是巧合吧。我也没有那么不要脸地自以为是小说主角。」
「我倒觉得碰巧符合更像是小说主角。」
「刻意去做才像是主角吧?」
树里亚突然想到一件事。
「啊,你刚刚提到另一个爱原来是因为这样?」
「是啊,那个朋友说我非常像《少女进行曲》里面的爱,但我自己觉得不太像。」
「这样吗?我也觉得你和小说版本的爱有点像。」
「有这种事?」
逢明显露出不满和惊讶的脸庞让树里亚看得出神,但她又感到有些在意。
站在这里的她并不是偶像后藤树里亚,她大可直接说出心中在意的事。
「我可以问问你那位朋友的事吗?」
「嗯?」
「跟我说说嘛。」
在她远离的期间,和逢相处过的某人对他抱有跟她一样的看法。
为电影版主题曲写了歌词的树里亚是根据偶像的眼光去读那本小说的。
有一个人对爱、对逢的感想和立场受限的她一样。
这令她有些吃惊,有一点共犯的心态,又有一点嫉妒,所以她想知道更多关于那个人的事。
树里亚接下来的愿望就是这个。
「好是好,不过我可以先去抽根菸吗?」
「当然。」
在树里亚所知的范围内,世上第一次发生这种事。Impatiens的演唱会少了后藤树里亚。
当她和朋友一起站在吸菸区,跟着抽了一口烟而呛住时,演唱会的开演时间静静地过了。
上村龙彬
后藤树里亚缺席的消息传出以后,社群网站上当然出现了各式各样的臆测。是意外?还是她自己的决定?既然事务所说跟她联络过,可见应该没有生命危险,让粉丝稍微放心了一些,不过他们立刻又紧张起来,觉得没有解释理由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不用说,当然还是有人抓紧机会幸灾乐祸。
『终于有人退团了。哈哈』
『会做出这种事,真没有职业道德。(笑脸符号)』
『本来就只是骗骗小女生的吧。』
龙彬没有加入这波浪潮,只是静静地浏览Twitter上的一条条留言,找寻有没有树里亚的情报。
『我早就料到了。』
『果然如此。』
他也看到了诸如此类的发言。
『一定是早就设计好的,上次那条留言就是预兆,搞现场直播也是要让粉丝觉得她要宣布退出而花钱收看。真是廉价的作秀啊。』
难听的话语叙述了无数的揣测,每一句都让龙彬感到好像是他自己写的。被树里亚操弄的那些粉丝也渐渐把谣言当成了事实,不安地讨论着失去偶像的可能性。
阻止这股邪恶浪潮的是Impatiens的成员。
『突然宣布这个消息,让大家担心了,非常抱歉。如同先前的通知,今天的演唱会是由树里亚之外的六人演出。今天来到现场的树里亚粉丝,正在看直播的树里亚粉丝,拜托你们,请把你们的心和歌声借给我们。』
高槻朔奈贴出的留言还附上了一张照片。
那是空无一人的舞台,台上如同往常设置了七支麦克风架,照片是从观众席拍摄的,只有树里亚的麦克风朝向观众席。
粉丝们看懂之后都激动起来了。
『这是要我们帮忙唱树里的部分吗?』
在朔奈之后,其他成员也陆续贴出了留言和照片。
龙彬没有把这片盛况看在眼里。
这些举止透露出她们还没放弃Impatiens的七人阵容,但也更凸显了这次的事是树里亚的任性妄为,平时的龙彬一定会朝这个方向批评,不过他现在更想得到关于树里亚的新情报。
他对这一趟行动满怀希望,因为在关于Impatiens的无数留言之中,越来越多人提到在这个热闹的城市里见到了树里亚。
当然,一定有不少人是因为听到了风声才会看错,这些情报之中大概掺杂了长相和树里亚相似的短发女性、穿着树里亚爱用品牌服装的女性,又或者是打扮得像女性的男性,但龙彬还是期待有一两个人是真的看见了树里亚。
如果发现她,他就能立刻拍下来,把任何人都没发现的她的破绽、把仅有他一个人知道的资讯公诸于世。他一想到这里就兴奋不已,马不停蹄地奔走找寻。
当然,他没有一下子就找到树里亚,不知不觉就到了Impatiens演唱会的开演时间。实际参与演唱会的粉丝分享了真的有一支麦克风如照片所示朝向观众席,还说以前演唱会开始前的背景音乐都是成员挑选的各种曲子,但今天播放的全是Impatiens的歌。
龙彬不理会粉丝和黑粉各自做出的诠释,继续找寻。他一手拿着手机,足迹扫遍这城市的各个角落。
在大冷天为了目的而耗费体力之时,他并没有感到自己很可怜。
他甚至觉得,就算白跑一趟也无所谓。
在意识的表层,他丝毫没有这么想,但连他都不知道在自己心底深处最重视的并不是找出树里亚的恶行,而是他把热情投注在某件事的过程。
这股热情让他得到一种解脱的感觉,如果换个方式,如果不是为了伤害别人,如果这个世界改变了道德标准,这种热情或许可以称为青春。
龙彬在市区里找了快一个小时,还是什么都没找到。他从心中最底层捡起不甘心,摊在表层。演唱会很快就要开始了。他可以借由直播看到那边的情况,他也觉得应该注意其他成员是不是还会说些什么。
最后,他虽然没有得到情报,但他猜想树里亚可能会去那部影片里出现的Live House,于是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他从盆地的边缘走上坡道,上面有一座公园,园内大树的影子看起来好像即将吞噬城市。
一间Live House坐落在公园前面。他是第一次亲自来到这个地方。在拱门之下,他握住门把,轻轻转动。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今天门是锁着的。龙彬当然不知道,跟他说过两次话的那个男人就在这里工作。
打消念头走下坡道之前,龙彬把蓝牙耳机塞进耳朵,用手机点进了直播的页面。
目前画面上只显示了Impatiens的标志,一旁还能看到正在等待直播开始的观众的留言。
他把抓着手机的手插进口袋,朝车站走去。
传进耳里的寂静变了种类,过一阵子又变成窸窸窣窣的声音,再过一阵子又出现了效果声及欢呼声。
他靠到路边,拿出手机确认现场画面。
Impatiens的成员在灿烂的灯光下出场了。
树里亚果然不在其中。
宇川逢
虽然今天Live House休息,两人还是决定去看看逢工作的地方。
途中经过了糸林茜宁打工的地方,逢本来想告诉树里亚,但是想到她们两人曾见过面,还是打消了念头,他担心树里亚会感到不愉快。
在等红灯的时候,逢说:
「我那位朋友是女高中生,最近比较少联络我了。我们是在前面那里认识的,因为她觉得我很像《少女进行曲》的爱,就主动跑来找我说话。」
「她真有勇气。」
树里亚一脸佩服地说道。逢也曾经为此感到讶异,竟然有人会因为这种理由而坦荡荡地跑来搭讪他。
他们在十字路口和很多人擦身而过,但是没有人注意到树里亚。就算有人认识她,大概也想不到她会出现在这里吧。艺人和偶像敢大剌剌地走在街上就是因为这样。
如此说来,茜宁或许一直都相信自己能遇见小说里的人物。
「就是说啊。我本来觉得现在的高中生到底都在想什么啊,但是聊过之后发现她人很好,还交换了联络方式。」
「你能这么没有戒心也很厉害。」
「我还想过要是她有问题我就要去报警咧。」
前方出现了他第一次见到茜宁的那间黄色招牌唱片行。
「唔……那位朋友说我跟爱有很多地方相似,不只是长相或服装,所以才一直找我出去玩,有点像是扮家家酒吧?她邀我一起模仿主角和爱做过的事,我找不到拒绝的理由,所以就陪她玩了。」
「好浪漫的游戏啊。」
「是这样吗?总之我们一起去买过指甲油,一起打过撞球,一起去过花店,还有一些别的事情,和你想做的事重复的还包括拍大头贴。」
逢想起了他每次答应邀约,茜宁都开心得不得了。
「我们出来都只是聊聊天,她感觉就像个普通的女孩子,喜欢玩乐,很符合高中生的样子,有朋友,也有男友。不过她会因为觉得我像小说人物而跑来跟我说话,从这件事也看得出来她确实有些奇怪。」
「她应该很容易受到虚构作品的影响吧。」
「没有这么简单。我们一起去打撞球的那次,我跟人发生了纠纷,对方可能是大学生,有四个人,我很不爽,但是不太想理他们,免得闹得没完没了,她反而站出来帮我骂那些人。」
「哇,脾气真火爆。」
「我本来也觉得她的性子未免太冲了,可是她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不像是习惯吵架的人。我当时压下了场面,后来一问才知道她其实怕得要死,我说那干么要强出头,但是她有理由非得跟那些人吵架不可。」
「什么理由?」
树里亚为了闪避迎面走来的路人而靠向逢。
「她说,如果《少女进行曲》的主角看到爱被人侮辱绝不会插手不管。」
「这……」
树里亚露出沉思的模样。
逢在此时又说了一句:
「也就是说,她为了模仿《少女进行曲》可以做出平时不会做的事,让自己陷入危险。真是把我吓坏了。」
「这女生还真厉害。」
「那是我短暂离开时发生的事。就算是刚看完动作片的小孩子也不会这么胆大包天吧。」
「厉害是厉害啦,可是……」
逢可以理解树里亚为何露出这种不解的表情。
「书里有这种情节吗?」
「我觉得没有。」
左转就是上坡道。因为树里亚穿的是高跟靴,逢为了配合她而放慢了脚步。
「她说《少女进行曲》的主角和她很像,所以相信自己有朝一日也会和主角一样改变。这件事成了她的依靠。我第一次遇到这样看待小说的人,对她很感兴趣。虽然我平时不看书,但我很好奇让我朋友敢跟人吵架的小说是怎样的内容。」
「我就觉得奇怪,你怎么会看书呢?原来是这么回事。」
走上平缓坡道的途中经过书店,逢往里面望去,没看到茜宁。或许她只是刚好在他看不见的位置。
「是啊,看完之后我更讶异了,正如你所说,里面根本没有主角跟人吵架的情节。还有很多她跟我说过的事也没出现在《少女进行曲》,譬如爱的打扮或长相。」
「因为写得很含糊吧。」
「嗯,最奇怪的是,她跟我说过爱这个人物外表像女人,其实是个男人。那个人不是女的吗?」
「我也觉得是女的,在电影里也是由女演员饰演的。」
有五、六个人一边大声喧哗一边走过来,两人让开了一些。这座城市里基本上没有安静的地方,很适合谈论不在场的人。
「我本来在想,会不会是我看错书了,或是她骗了我,可是问了之后又觉得不像。她不是在说谎或开玩笑,而是真的那样想,只是我们对小说的想像不一样。但她说的那些情节全都没有出现在电影里,顶多只出现了爱抽菸的场面。」
「大概是她解读的方向比较特别吧。」
「或许吧。她说可以从一些细节看出爱是男人,她也可以清晰地想像出爱的长相和服装,第一次读小说时,她的脑海中就浮现了和我一样的容貌。」
「她读到那本书的时候还不认识你吧?」
「嗯,她说在还没有改编电影时就看过小说了。」
「真是奇迹。」
「说不定她早就在哪里看过我吧。不过呢,老实说,这一点都不重要。」
「不重要?」
「她的解读方式、想像方式和我差很多,确实让我很惊讶,不过只要她没打算骗我就无所谓。」
「很有你的风格。」
「大概吧。嗯,就算她真的在骗我,只要不会造成实际伤害,那也没什么关系。比起这些事更让我在意的是她说自己像主角,说她想要改变。」
逢在谈论熟人的时候,心里都会想着那个人的脸庞。
茜宁和他在一起时展露的笑脸、惊讶表情、苦闷的神情、生气的样子都清晰地浮现在他的脑海。
他在那一天告诉她的那番话,至今在他的心中都没有改变,所以他如实地告诉树里亚。
「《少女进行曲》的主角是个心机很重的女生,成天想着要怎么操纵别人的心理,不知道要怎么真正地和别人相处,对吧?」
「嗯,她确实是这种人。」
「小说写到她认识爱之后才渐渐改变,可是我那位朋友看起来不像坏人,事实上也不坏。」
「这样啊。」
「是啊,我并没有被她操纵,她对其他人也很好,还会为朋友的软弱性格操心,第一次去我工作的地方参观时也会跟我同事打招呼,所以我对她的印象是有点奇怪却很友善的人。这只是我个人的感觉,但我觉得这么完美的形象是不可能伪造的,也没有必要伪造。」
树里亚不认识逢那位朋友,没办法回答什么。逢又继续说:
「如果她担心自己的个性有问题,我觉得没这个必要,至少她在我的眼中不像是坏人。」
逢不会欺骗自己。
「我觉得应该坦白地告诉她,叫她不用担心,因为她一点都不像《少女进行曲》的主角。」
「……咦?」
「我叫她不需要模仿小说人物,用真实的面貌和我相处就好了。树里亚,怎么了?」
「你这样跟她说?」
「呃?嗯嗯,是啊。她听了以后就说爱不会说这种话。她指的不是我,而是小说里的爱。我回答,我不是书里的人,当然跟爱不一样。」
「逢……」
杂货店的明亮灯光从门口的玻璃窗透出来。
树里亚突然停下脚步,所以逢也跟着停下来。
他转头望向站在几步之后的树里亚。
他看不懂树里亚的表情,忍不住皱起眉头。
「树里亚。」
逢不明白她为什么会露出这么痛苦的表情。
听到他的呼唤,树里亚的嘴巴开阖了好几次,像是要把溃不成声的话语凝聚在嘴唇、牙齿和舌头上,最后终于颤声说出:
「你不该这么说的。」
听到这句话,逢还是一点都不明白树里亚的心情。
后藤树里亚
树里亚不确定这是认同感,还是同情心,还是罪恶感。
「她跟你联络变少就是从那时开始的?」
「嗯,详情我不太清楚,听说她发生了一些事,我没有主动问过她。」
逢点头说道,像是在表示没必要过度担心。
树里亚想到那位素未谋面的高中女生会作何感想,就觉得心痛欲裂。
她一定觉得很寂寞吧?
一定觉得被否定了吧?
「你确实很体贴,可是……」
树里亚也不知道自己快要脱口而出的是什么话。
但她知道不该对几年未见的朋友说出这句话,所以说到一半就停了下来。
不过,她对那女生的想法没有就此抹消。
那女生想必建构了自己的人设。
她相信自己是故事的一部分,相信自己有朝一日会改变,借此支撑自己的心灵。
树里亚可以理解,因为她也做过类似的事。
「可是什么?」
「……稍嫌不够细腻。」
「我也这么觉得。」
「后来她怎么样了?」
「我说过,她最近很少联络我。难道是因为我说了不该说的话吗?」
逢一直都是这个样子,他担心的时候会直截了当地露出担心的表情。树里亚很羡慕逢能为了朋友如此直率地表达心中所想,但又觉得很残酷。
「这只是我个人的解读,就像她个人把爱解读成男人一样,你姑且听听就好。」
「我知道了。」
树里亚思索了一下,决定不拐弯抹角。
「我想她应该没有真诚地面对你。」
逢坦白地表现出惊讶。
「怎么会呢?我不这么觉得。」
「我不知道她伪装到什么程度,反正她一定觉得自己心机很重,想要操纵别人的想法,不懂怎么和别人相处。她讨厌自己的这种个性,想要改变,所以把自己投射在成功改变的《少女进行曲》主角身上,完全沉浸在故事之中。如果我猜得没错,那她的烦恼只有她自己清楚,即使别人否认这点,对她也没有帮助。」
明明是在说别人的事,树里亚却觉得好像是在说自己。
「……这样啊,我没想到这一层。」
自己的行动被没有亲眼目睹情况的朋友批评时,如果逢觉得朋友说得对,就会毫不生气地坦然接受。他的个性本来就是这样,他也很了解自己这一面。
树里亚睽违许久又见识到逢的这一面,真想跟那位连名字都不知道的高中女生说一句话。
你看,这个人很纯净吧,和我们完全不一样。
要怎么样才能活得像他这么洒脱,既不会自我厌恶,又不会迷惘呢?
看在我们的眼中,他这种性格是多么令人仰慕啊。
「下次见面我会向她道歉的。」
「……我有点担心那个女生呢。」
如果树里亚猜得没错,那女生还有办法振作起来吗?
「我听说她跟男友分手了。」
「是她自己告诉你的?」
「不是,我遇到了她的朋友,是他告诉我的。对了,他还跟我说了其他事。是什么呢……」
树里亚特别喜欢逢思考时的神情。
就像要把平整无瑕的色纸折出第一道线,让人又兴奋又紧张。
「喔喔,对了,那人说她最近很失常,譬如开始会跟老师顶嘴,或是跷掉打工。还有什么……他说她不再戴眼镜了,而且她突然开始跟班上的边缘人聊天,他还说她像是被附身了。我听了也觉得她确实很失常。」
「等一下……」
树里亚已经很久没有打断别人说话了,久到她自己都不记得上次这样做是什么时候。
「嗯?」
就连成为偶像之前,无须顾虑业界规矩、可以用真实的自己和别人相处的时候,她也会礼貌地听他或其他朋友把话说完再开口。
树里亚打破了自己的规矩,因为她觉得必须尽快把爬上自己背脊的那股恶寒说出来。
「这下糟糕了。」
因为太慌张,她的第一句话并不是用来和对方沟通的。再次开口时,理智才跟上了嘴巴。
「她现在或许是独自在模仿《少女进行曲》的情节。」
逢清楚露出疑惑的表情。他的嘴巴一定和理智及情感没有落差。
「我也这样想过,但是跟吵架那件事一样,书里也没有提到这些情节。」
「或许有。」
树里亚想起了她为了作词而读过很多次的小说内容,在自己心中转换而成的画面。
「依照我的想像,主角不再戴的是浏海上的发夹,顶嘴的对象是她问路的邻居老奶奶,跷掉的是家人交代给她的日常家事,聊天的对象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少年。她可能只是换个方式解读。」
「你说的那些我还比较有印象。」
「故事的最后,主角不是发生了很多改变吗?」
「是啊,就是在故事的最高潮之前。」
「那样很不妙吧?」
因为树里亚的表情太焦虑,逢本来举起烟准备抽一口,却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把手放下。
「你是说她也会模仿最后一幕?」
「是。」
「怎么可能?」
「在《少女进行曲》的最后一幕,是陪在主角身边的爱救了她。逢,你最好去找她。说不定她今天就在这座城市。小说提到的地点是很热闹的城市,日期则是大家即使只是做做样子也会维护所有人尊严的日子,而今天正好是……」
「我说树里亚啊……」
这次轮到逢打断树里亚的话。他也很少做出这种事,不过他也可能已经在这几年改变了说话的习惯。那婉转的语气像是在安抚树里亚的焦虑。树里亚做了深呼吸,但是一点用都没有,她依然心神不安,肩膀晃动,很担心那女生会发生什么事。
「我要坦白说出我现在的想法。」
逢一直都是这么做的。
「我们只不过是在聊小说的内容。」
正是如此。树里亚点点头。
「是啊。」
「我说『只不过』并没有贬低的意思,我是想要表达,我们在聊的不是真实的事。再怎么说也不可能真的去做那种事吧。」
「你认识的人之中不就有人这样做了?」
「是这样没错啦……」
逢直视着树里亚的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再吐出。
树里亚心想,逢可能正在犹豫该不该说出心里的话,她也知道,有话藏着不说并非逢的行事风格。
「就算是这样……」
逢是不会说谎的。
「为了模仿小说主角而自杀,未免太愚蠢了。」
这句话清楚传进树里亚的耳里。从逢的语气可以感觉得出假设朋友死亡的罪恶感,以及对自己所说的话所抱持的责任感。
「那只是虚构故事,只是创作,把其中的优点拿来当作人生准则也就罢了,为了虚构的情节而抛弃活在现实世界的自己,根本就是疯了。」
是啊,真是疯了。
树里亚也是这么想的,但她得出的结论和他不同。
「我也这么认为,但我不知道对她来说哪边才是现实。」
树里亚即使在坠落谷底之后,也一直思索这个问题。她不知道对自己来说哪边才是现实。
她连自己都搞不懂了,更不可能搞懂那位没见过的高中女生的现实是什么。
「因为不知道,所以不能保证绝无可能。」
所以人才会尽其所能地想像。树里亚也是一样。
如果她看到的是谷底,那个高中女生看到的又会是什么呢?
说不定会是这样的景象。
她站在寒冷的街头。
寒冷冬风吹在身上的触感、和这座城市的朋友及伙伴在一起的幸福、食物的味道,这些事物都是真实存在的,可是如果和故事没有交集,她全都感觉不到。
但是如逢所说,她活在这个现实世界,根本看不出和故事之间的关联,那只会在她自己或别人的目击之下成为事实,经过日积月累形成身上的一层膜,或许她自己和别人都觉得只要剥掉这层膜就能展露出真实的样貌,但是追根究柢,最重要的事物是藏在心里的,不能让人看见的心还是会继续隐藏下去……
又来了。
树里亚明明是在想那个高中女生的事,但她脑海里浮现的却是昨天打电话给逢的自己。
当时的我是站在什么立场呢?
是原本的后藤树里亚,还是遵照人设的后藤树里亚?
树里亚还是不知道。正如她也不知道那个高中女生的现实是什么。
如果一直想下去,是否迟早会想出答案?
她能靠着想像得到答案吗?
假如没有答案,只是站在模糊的地方,看着模糊的地方,每个人都能擅自给那地方命名,那么不管那是什么地方都是真的,也都是假的。
既是现实世界又是虚构故事。
既是原本的自己又是人设。
「逢。」
树里亚喊道,然后看看自己的掌心。
她有一种奇特的感觉。
这好像是她几年以来第一次把目光焦点放在这个世界。
不是因为戴不戴眼镜的缘故。
她思索着意义,难以释怀似地握紧拳头,再次凝视逢的双眼。
「逢,我希望你去找她。」
「树里亚……」
「拜托你。」
逢无奈地从口袋掏出手机。他的动作很漂亮,却不像从前那样显得神圣,而是比从前更令人迷恋。
她也知道,这种心情会让她今后的选择变得更困难。
「既然你这么坚持,我来联络她看看。那你要怎么办?」
「我……」
树里亚犹豫了。若是逢叫她一起去,或许她会若无其事地陪他一起去找那个女生。
不过她听见了一个声音。
上村龙彬
龙彬找到的不是后藤树里亚。
他戴着耳机,一边收听演唱会直播一边走向车站。他在网路以外的地方一向如此,尽可能地避免和别人碰撞,同时根据服装样貌等外在条件在心中默默地羞辱擦身而过的人们。他认定同学和家人给他带来了负能量,所以他要把这些负能量再转移给别人,借此抒发情绪。
糸林茜宁打工的书店出现在前方。他不知道自己的儿时玩伴今天是否值班,为了小心起见,他还是准备好摄影机,走了过去。正好就在这个时候。
他从门外往书店里望去,发现了那个男人。
即使是在晚上,他还是立刻看见了那个穿女装的男人,就像孩子很快就能发现食物之中掺杂了自己讨厌的食材。
龙彬立刻缩小步伐,躲到墙后免得被对方发现。那人正朝着门口走来,他打算默默地等着对方离开。
没过多久,那男人一边和身旁的人说话一边走到龙彬附近。龙彬偷瞄了男人一眼,他真的长得很好看,让龙彬又想开始咒骂茜宁喜欢把身边的人当成自己的装饰品,但他一看见男人身旁的人就愣住了。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两人一步步地走远了。
龙彬的身体动得比脑袋更快,他不加思索地从侧背包里拿出摄影机,打开电源,朝向那两人的背影。
接着他远远地跟着那两人,又想到说不定能听见他们说话,所以他急忙摘下耳机,放进口袋。
明明一直在找,等到真的找到了,他却不敢相信。
刚才看到的那张脸,似乎是后藤树里亚。
可是他仔细打量那女生的背影,这服装打扮和树里亚至今的风格都不同。到底是他看错人了,还是树里亚真的基于某些原因而出现在这里?为了找出答案,龙彬保持固定距离跟在他们后方。
跟踪了一阵子,男人突然回头,让龙彬有些惊慌,不过他们之间离得很远,他赶紧躲进一旁的商店,装模作样地绕了一圈,又走到店外窥视那两人,看来对方没发现他。那两人正在说话,但他离得太远,听不见内容。
龙彬在使命感的驱使下焦躁地想着,再这样下去,他根本没办法确认那女生是不是树里亚。
他抓紧摄影机,决心要抓住只有自己发现的真相,一腔热血顿时点燃。
他低着头从店里走上人行道,那两人还是没动,依然望着彼此。
他在走近时频频抬头观察,男人的眼中只看着自己的同伴。
细微的脚步声一步步传出,眼看就快要追上那两人了,龙彬的心脏狂跳不已。
是因为运气好?还是对方的视野太狭窄?难道那人早就发现了,只是没有表现出来?龙彬无法判断,但他的担忧没有成真,就算走得这么近,依然没有打草惊蛇。
他压低声息,以免引起对方注意。绝不能临阵脱逃。
经过那两人的身边时,龙彬若无其事地回头。他想从男人的背后偷看那女生的脸,他也真的这么做了。
带着怀疑和期待,他从正面看见了那女生的表情,心中的震撼化为言语。
「树里。」
后悔也来不及了。在喧闹之中,他的声音被他最不希望听见的两人听到了。
男人转头看见了他,说着「你……」,但他没有看着那个男人。
看到那一幕的恐怕只有龙彬一个人。
服装风格和平时不同的后藤树里亚望向龙彬,眨了眨眼睛。
在这短暂的一瞬间,事情发生了。
龙彬清楚意识到所谓的「脸色大变」正是在形容她现在的模样。
「你知道演唱会怎么了吗?」
树里亚没头没脑地突然问道,正准备逃跑的他定住了双脚。
如果龙彬有办法妥善应付这种场面,他和儿时玩伴及同学应该早就相处得很好了。
「演、演唱会?」
「嗯,大家怎么样了?」
「大家……」
龙彬只是重复着她说的话。他知道树里亚的问题是什么意思,因为他一直看着她在怎样的情境之中使用这个词汇,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了。
他该怎么回答才好?如果时间充足,他应该会吐出对她的嘲讽和批评。
但是他在情急之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在自己都不知所以然的状态下从口袋掏出手机,递给站在几步以外的树里亚。
他心想「我到底在做什么」,正感到后悔时,树里亚已经接过手机。萤幕上播放着他忘记关掉的影片。
龙彬有个毛病,在人前陷入惊慌时,他不喜欢把主导权完全交给别人,所以会情不自禁地说些没意义的话。
树里亚看着无声的影片,如果他在她自己操作手机播出声音之前主动告知情况,多少可以抢回一些优势。
就算只能得到短短几秒的扭曲优越感,这在他的心中仍是真实的人际关系。
「大家都在唱歌。」
龙彬没有想到,他的这句话竟然会改变别人的未来。
高槻朔奈
还剩几分钟就要开演,大萤幕显示出爆满的观众席,站在后台的朔奈想起了几年前和制作人聊过的话题。
此时制作人正好一脸凝重地从旁边经过,朔奈便对他说道:
「你的愿望成真了呢,这个团体确实够强悍、不服输,又会惹麻烦。」
制作人想了几秒钟,才叹着气说:
「我真想痛揍当时的自己一顿。」
说完之后,他又去找工作人员下达指示了。
朔奈把成员们聚集起来,一如往常地围成一圈。
她思索着应该跟比平时更紧张的这五人说些什么。
在容许的时间内想了一下。
一开头,朔奈就刻意地长叹了一口气。
「Impatiens真是个随处可见的偶像团体。」
听到朔奈这句话,五人都愣住了,碧生先发出噗哧一笑。
「碧生又没有厉害到哪里去,个性却很嚣张。」
然后朔奈把视线从哈哈大笑的碧生身上移到旁边的杜和子。
「杜和子,如果不想认真当偶像,干脆退出吧?」
「咦?你干么突然找我们麻烦?」
接着又望向兰。
「兰虽然外貌出众,实力却在平均值以下。」
「有必要说得这么难听吗?」
又望向麻希。
「麻希,我觉得笨蛋就该少说话。」
「怎么一开口就骂人啊!」
再望向爱唯。
「爱唯太幼稚了,我看了都不好意思。」
「竟然这样说……」
在她们还没真正受到打击之前,朔奈就先指着自己,自信十足地说:
「这个团体最不需要的就是队长,只会拍马屁,真讨厌。」
听到这句话,其他人都笑了。
朔奈一如往常地叫大家彼此搭肩,紧紧地围成比平时更小的圆圈。
「我们都受过不少批评吧?」
其他五人有的点头,有的称是。
「我们今晚一定又会受到很多批评,可是就算那些批评全是真的,也无所谓。」
成员们静静聆听着,朔奈感觉这一刻真是无比珍贵。
「光靠那些发言是打不垮我们的。就算树里不在,今天也要拿出一样的干劲。好好享受吧!」
喔喔!成员们异口同声地大喊。或许她们每个人都觉得即使被观众听见了也无妨。成员们彼此击掌,用力到手掌都有点痛了。
朔奈暗自决定,如果树里亚回来了,也要完整地把这番话传达给她。
开演时间终于到来。直播早已开始了。
舞台变暗。
爆炸的音效声。
观众席传出欢呼。
和站在舞台后方通道待命的工作人员们击掌。
紧紧裹着身体的服装。
坚硬的地板。
不是因为声音而震动的空气。
虽然早就体验过很多次,朔奈没想到这一刻心脏会跳得如此激烈。
如果是平时,她们会各自站到七支麦克风架前方,摆好姿势,然后拿起麦克风。
把麦克风架放到背后,音效声停止,第一首歌的前奏响起,演唱会开始。
但是今天留下了一支朝向观众席的麦克风架。
音效声停止了。
歌曲还没响起。
在沉默之中,灯光亮起,朔奈把麦克风拿到嘴边。
「今天的演唱会,没有后藤树里亚。」
空气变成沉寂,彷佛冻结了一般。
「期待看到她的各位,真的很对不起,但我们七人还是要厚着脸皮向你们提出一个请求,希望喜爱树里亚的你们能把歌声和心借给我们,补足缺少的部分。我相信你们。」
没有等观众席传来反应,喇叭就播放出旋律。
这是Impatiens组成以来一直深受粉丝喜爱的一首歌。
树里亚独唱的部分是在第一次的副歌。
歌曲的前奏结束了,主歌唱完,进入副歌前导。
成员们和平时一样全力以赴地唱歌跳舞。
观众席传来响亮的合唱。
紧接着,副歌开始了。
进入树里亚的部分,朔奈的耳朵只听得见喇叭播出的音乐和自己的心跳声。
可是,一秒以后,她听到了其他声音。
两秒后,她看到了挤得水泄不通的观众席上一张张的脸都张大了嘴巴。
三秒后,她感到自己彷佛被一股汹涌的热浪吞噬了。
从外而来的热度和她自己发出的热度融合在一起。
这一瞬间,朔奈不只是感动,不只是感谢,不只是冲动,而是全部加在一起,她所获得的帮助比Impatiens的高槻朔奈所期望的更多。
这令她在梦想和生存似乎背道而驰的这个世界里,依然能保持着自己的心愿。
她远离麦克风的嘴巴说出了这句话。
「看吧,喜欢一个人的心情就是这么强大。」
后藤树里亚
「谢谢。」
树里亚向少年道谢,把手机还给他。
她转头望向站在一旁的逢,两人四目交会。
「逢。」
她叫道。他默默点头。或许是因为少年还在这里。
「你去找那个女生吧。」
逢瞄了少年一眼,又望向树里亚。
「……我知道了。那你找个地方等我吧。」
「我不会等的。」
树里亚断然说道,逢想了一下,又点点头。他每次点头,树里亚的心中就漏了一点风,但她还是努力承受着呼吸困难的感觉。
「好吧,如果有事再联络。」
「我不会联络的。」
她短暂地想像过此时的心情,本来以为自己可以想开,没想到竟会这么难受。
即使如此,她还是得说出来。
「对不起,逢,你也不用等我或联络我。」
树里亚知道,逢不会认为朋友说的话有弦外之音,也不会怀疑朋友对他说谎,因为他即使被骗,也会以自己当时的感觉为准。
所以树里亚这句话听在他的耳中,比其他人听到的含意更深。
「我们就在此分手吧。」
树里亚往后退一步,逢却向前一步,抓住她的左手腕。
彷佛她的背后就是悬崖。
树里亚知道,这里已经不是悬崖了,又或者,一步之外只有连她自己都不确定的模糊地方。
「树里亚。」
逢可能完全忘了愣愣呆立在一旁的少年。
他的眼中只注视着重要的朋友,只注视着她,那道视线如此直率,令树里亚的决心开始动摇,怀疑自己抛不下他的体贴和情谊。
「怎么……」
「我利用了你。」
趁着逢的手放松力道时,树里亚又后退了一步,只有手臂改变了角度停留在同样的位置。
「我是为了找到答案才打电话给你的。你明明对我这么体贴,但我一想到今天可能会被开除,这几年的努力可能会白费,后藤树里亚可能会就这么完蛋,我就觉得我真正想在一起的人并不是你。想到我如此对待你,我实在没脸再让你继续等我,即使只有一个晚上。」
逢认真地倾听,认真地接收,彷佛把一切咀嚼吞下时有东西卡在喉咙里,他直视着她的眼睛,张开薄薄的嘴唇。
「那你想和谁在一起?」
「大家。」
「团体的成员?」
树里亚笑了,她自己也觉得这种时候不该笑。
「怎么可能。」
「那是……」
逢的眼睛眨都不眨,吸了一口气又吐出来。
「树里亚真心希望的吗?」
「我不知道。只是这么想罢了,或许我一直都没搞懂自己真心希望的是什么。我现在觉得,干脆就这样含糊地走下去吧。」
手腕被抓住的感觉消失了。逢低下头,摸着自己的嘴边。
「我……」
树里亚一直看着他,等他说下去,所以看得出来他的变化。逢按在嘴边的手搔了搔脖子,然后嘴角浮现直率的笑容。
她知道,那张脸是不会说谎的。
「我没打算专心一致地等待,不过,既然你不希望我等,那就照你的意思吧。我不会再把你当成朋友,也不会再跟你联络。如果哪天还有机会相遇,到时再说吧。」
树里亚知道自己很矛盾。她早就知道了。
她明知逢不会说谎。
可是她既希望逢刚才说的不是谎话,又希望那是谎话。这两种想法在她的心中占据了相同的分量。
两种想法如同光谱上的两端,她也不知道自己落在其中哪一处。
她站在模糊的地方。
「今后我会以粉丝的身份支持你。」
即使如此,她还是依照礼貌,如实地接受只说真话的逢所说的这句话。依照礼貌,用笼统但诚意十足的话语回应。
「我很开心。如果我又回到舞台上,一定会让你看到我最帅气的一面,敬请期待。」
逢点点头,似乎不打算继续对话,彷佛站在他面前的人并非朋友。
「那我要去拯救少女了。」
说完以后,他转头望向僵在一旁的少年。树里亚正在疑惑他想干么,他却说出了令她惊讶的话。
「抱歉,我想问你,你知道糸林茜宁在哪吗?」
「咦?为什么要问她的事?」
「你是她的朋友吗?」
树里亚惊讶地问道,两人都没有点头。
「算是朋友吗……」
少年态度暧昧地歪着脑袋。
「你知道她现在在做什么吗?」
「呃,不,我不知道。」
「是吗?我还是先打电话给她看看。」
看着这两人的对话,树里亚突然想到一件事。
这件事太过任性,和树里亚过去秉持的专业态度天差地远,可是为了今后的自己,为了支持她的人们,她还是应该这样做,她也想要这样做。
「不好意思,如果你有空的话,我也想拜托你一件事。」
少年听到她说的话,紧张得肩膀一颤。对方现在看到的是哪个后藤树里亚呢?
她还是有些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