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这里是……?」
睁开眼睛,看到的是洞石花纹(注:一种石灰岩,形成时会有许多小气泡,造成岩体有许多小洞。洞石花纹的天花板也仿造了那些小洞,具有吸音效果,因此日本常将此材料用于医院等公共区域)的天花板。周围被白色的帘幕围住,舒适的风从一旁的窗户吹了进来。
我刚刚……在做什么来着?
头部感觉有些异样,于是我伸手一碰,发现上头被类似粗糙绷带的东西包裹着,肩膀上则盖着足球社的运动外套。
「……球、球赛怎么样了!」
「呀!」
在我起身的同时,一如往常地变装过的佐佐木刚好拉开帘幕,走了进来。
「佐佐木……?为什么你?」
「槙岛!太好了!」
佐佐木发现我醒了过来,立刻像件肚兜似的往我的腹部环抱上来。
「我好担心你!」
因为抱过来时的惯性,佐佐木的眼镜掉到地板上。
她双眼含泪,朝上瞟着我。
「那个……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但是抱歉哦。」
总之我先道歉了,却依旧没能理解状况。
记得下半场我被派上场,跟阿崎进行小组短传(注:二三人左右的少人数合作,以短距离传球闪避对方球员的战术),来到门前。
然后做了个鱼跃头槌(注:用飞扑的方式进行的头槌。球员起跳后常常全身趴倒在地,因此受伤风险较大)──?
「我该不会撞到门柱了吧?」
佐佐木大力点了点头。
这么说来,当时我在草地上看见鲜血,之后就失去意识了。
「我是因为撞到门柱而出血,所以才缠上绷带的吗?我感觉不太到疼痛,我有撞得那么重吗?」
「没有,那个是……」
根据佐佐木所言,我似乎是因为头部撞到门柱而引发脑震荡,流血则是我与对方的守门员碰撞造成的。
撞到门柱后的事,我想不太起来了,但是被用担架抬出去时,我好像还有回应大家「我没事,我没事」的样子。
因为做了止血处理,出血已经停止了。我被送到高东大学医院后还照了脑部CT(注:电脑断层摄影)进行诊断,结果似乎没有异样。
听说今天就可以出院了。不过后遗症可能过几天才会出现,所以必须暂时在家里好好静养才行。
「口会渴吗?」
「嗯,有点渴。」
「那我去买些东西来唷。还有,蓝原同学也来了,先跟你说一声。」
「呃、哦,谢啦。」
所以蓝原也有来看比赛啊。
让大家担心我,感觉实在很过意不去。
佐佐木走出帘幕后过了一会,就像交班一样,蓝原从帘幕外探头进来。
「早、早安呀~可以这样说吗?」
她用温柔的声音一边搞笑,一边走了进来。
因为风有点强,她在坐上病床左边的椅子之前,先帮我稍微关上了窗户。
「身体还好吗?头会不会痛?」
「没问题啦。话说连你都来真是不好意思。都怪我受伤,害你跑一趟。」
「怎么这么说!不用介意啦。」
起初担心地看着我的蓝原,以柔和的表情回答道。
「那是一记很厉害的射门唷,是宛如用意志力将球顶进去般的进球呢。」
「你过奖了啦。话说比赛结果如何?」
「赢喽。之后阿崎上演帽子戏法(注:意即同一名选手独得三分。此说法源于马戏团的杂耍演员同时操弄三顶帽子的技巧),四比○完胜。」
阿崎那家伙完成帽子戏法了啊。
还真是漂亮地表现给蓝原看了呢。
「阿崎得了三分……也就是说我白受伤了啊。」
「没、没那回事!槙岛同学的进球迫使对方必须得分,所以他们全都压上前进攻。如果没有那一分……!」
「蓝原好了好了,这里是医院。」
用双手捂住嘴巴的蓝原环顾周遭,害羞地笑了。
看来她是一旦沉迷就会忘我的类型呢。
「你真的很喜欢足球耶。」
「那是当然的!槙岛同学也很喜欢足球不是吗?」
被她这么一问,我迟疑了。
之前她这么说的时候,我也对这句话有些介怀。
我是因为喜欢足球,才会持续踢到大学吗?
不。我是为了成为职业选手才踢球的……
「……我是……」
「槙岛同学?」
「我想,我说不定讨厌足球。」
「咦……?」
「从国中开始,我就把成为职业选手当成目的,为了留下成果而踢球。好比今天,我执迷于成绩,一味追求结果,才会踢得那么鲁莽……」
「才不是这样──」
蓝原握住我的手,对我投以严肃的眼神。
「正是因为你喜欢足球,才能一心追着球跑,完成射门。要是只为追求成果的选手,反而不会那么拼命才对。」
她没有别开目光,持续注视我的双眼。
「槙岛同学,你是真的很喜欢足球──」
听到她这么说的瞬间,我的脸颊发烫,紧接着,豆大的泪珠从眼眶流下。
流过脸颊的泪水炙热得不得了。
回想起来,这其实是件单纯的事情。
我在U-15的考核落榜。之后升上高中,却没能留下众所期待的成果,结果被周遭的人看不起。至今的一切只有辛酸,但我依旧没有放弃足球。
「原来我一直都喜欢……踢足球啊。」
蓝原默默地轻抚着我的背。
这份心情与今天的悔恨参杂在一起,我压抑着声音大哭了一场。
(插图005)
☆☆
「嗯~槙岛都喝什么啊?」
来买饮料的我,在自动贩卖机前苦恼着。
碳酸饮料绝对免谈。既然他在头痛,热的饮料会不会好一点?但是今天很暖和──
「喂~小妞,可以快一点吗?」
背后蓦地传来了低沉而响亮的嗓音。
「抱、抱歉……!」
突然被后面的人催促而急躁起来的我,不小心按到「红豆年糕汤」的按钮。
「小妞的品味还真特别~这年头会在自动贩卖机买红豆年糕汤的人,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呢。」
「……因、因为我喜欢喝嘛。」
红豆年糕汤哐啷一声滚下,我从自动贩卖机中取出了热呼呼的罐子。
「你还真是有趣呀~」
都是你这个大叔跟我搭话啦!
我用埋怨的眼神看向这位大叔,瞬间有股不知名的既视感袭来。
皱巴巴的外套与慵懒的眼神。
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大叔耶。
大叔将挂在头上的太阳眼镜拉下来遮住眼睛,然后一边摸着没刮干净的胡子,一边挑选饮料。
很难想像这么粗野的人会在演艺圈,应该是我的错觉吧。
槙岛还在等我,于是我一边思考一边抱着饮料,回到病房。
蓝原想要红茶,我则选了绿茶,最稀有的红豆年糕汤就决定给槙岛喝吧。
槙岛的病床在窗边。当我将手搭在窗边的帘幕之际,里头的两位刚好在说话的样子,所以我停下了手。
「槙岛同学,你是真的很喜欢足球──」
在蓝原如此说道的当下,里面传来了吸鼻子的声音。
我偷偷往帘幕内看去,映入眼帘的是痛哭流涕的槙岛,以及温柔地安慰他的蓝原。
槙岛……在哭吗?
由于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我连忙远离帘幕。
不管怎么想,现在都不能进去。
我怀着复杂的心情,暂且退出了病房。
没想到槙岛会将自己的内心展现出来……
在我面前的话,他一定不会让我看到那种表情吧。
在蓝原面前却会表露自己的内在──
「这种心情……我还是第一次。」
不再当偶像以后,我从未嫉妒某人或是羡慕他人。
现在的我的上进心就是如此枯竭。
然而在我成功与憧憬已久的槙岛相遇之后,想待在他身边的心情越来越茁壮。
所以说,若要诠释这个心情,毫无疑问──就是嫉妒。
我现在很嫉妒蓝原。
在伤心的槙岛身边的人不是我。
这个事实刺痛着我的心,痛到随时都会流下泪水。
「……我不想输。」
槙岛身边的位置,我绝对不会让出去。
☆☆
「抱歉,蓝原……我……」
「哭出来没关系哦,现在只有我在嘛。」
看着不甘咬牙的槙岛,连我也不禁快流下眼泪。
我自然而然地轻轻抚摸起他的背。
他的背部比我想像的还要宽大,让我意识到看上去体态修长的槙岛同学,真的是个男孩子。
我还在踢足球的时候也常常哭泣。
无论喜爱足球的心情有多深,我从以前就不太擅长运动。
从小学开始,除了消化比赛(注:意指无关晋级结果的比赛。在需要累积计分的循环赛中,在积分上已确定晋级或淘汰的队伍所进行的比赛无论胜败与否,皆不影响晋级结果,造成该比赛只是为了进行而进行,因此称为消化比赛)之外,我几乎没有被选为先发球员过。
犹如要加速这个状况般,我在国中时期只有胸部大幅成长,保持运动员该有的身体曲线变得十分困难。
曾几何时,我开始察觉到周遭的视线变得十分下流,喜欢的足球,也在高中在学期间就放弃了。
从那天以后,我开始过着只有念书的生活。
无聊的,唯有备考的黑白日常。
尽管有所成果,我得以进入东京最难考的私立学校──高东大学……却没有多开心。
就在那时,大学学校餐厅里的大萤幕上播放着足球比赛,我被那场比赛夺去了目光。
他是在下半场中途上阵的18号选手。即使因为自己的失误而失分,依旧毫无惧色地退到中场背对球门奋斗──那个18号的身影吸引了我。
他那即使失败仍不逃避的身姿,在某方面打动了──曾逃离足球的──我的心。
自那天起,我开始将自己的形象与槙岛同学重叠在一起。
我认为槙岛同学──就是我想成为的理想形象。
「怎么样?哭过以后心情有平静点了吗?」
「……嗯,舒畅多了。」
槙岛同学用面纸擦去眼泪,露出笑容回答道。
「感觉好像每次都让你看到难堪的一面耶。」
「才没有这种事呢!我觉得你失败以后,一直都有所成长。」
「是吗?」
「嗯!跟阿崎同学小组配合之际,槙岛同学展现了背身站位。之前就是这个技巧失误成为比赛的败因,但今天不是赢了吗!」
我一夸奖槙岛同学,他立刻浅显易懂地咧嘴一笑。
如果这样能让他打起精神就好了。
「蓝原,谢谢你。以后也──」
唰~!耳边传来帘幕被拉开的声音,戴着黑色口罩并挂着眼镜的佐佐木走了进来。
「好的~打扰了~」
方才去买饮料的佐佐木把红茶交给我,然后不知为何给槙岛同学一罐红豆年糕汤。
「喂,佐佐木,为什么要给我喝红豆年糕汤啦?」
「东西都买了,没办法啊。」
「什么叫『都买了』?你要是觉得我很可怜,就拿自己的饮料跟我交换啊。快点把你的绿茶交出来!」
「不要!你是病人耶,喝红豆年糕汤暖暖身体啦。」
「你在开玩笑吗?」
像是在讲夫妻相声般,佐佐木跟槙岛同学看似相当亲近,开始斗嘴了起来。
据说他们在联谊时因为星神学园的话题而意气相投……但是前些日子才认识而已,感觉他们走得很近。
「那个……红豆年糕汤给我吧?这个红茶给你,把绿茶给槙岛同学怎么样?」
「但你没必要勉强──」
「没关系没关系。」
我从槙岛同学手上拿走红豆年糕汤,再把红茶交给佐佐木。
「佐佐木,你也跟蓝原一样变得成熟点如何?」
「少啰唆。」
与跟伊泽研究会的朋友们在一起的时候相比,佐佐木跟槙岛同学说话时给人的印象相当不同。
这两人该不会……
「槙岛同学。」
「怎么了?你果然不想喝红豆年糕汤吗?」
「不……不是这件事情啦。」
虽然不确定这件事情能不能问就是了。
「你们两位在交──」
「槙岛──!你还活着吧──!」
比赛结束,身穿运动夹克与球衣的阿崎同学从帘幕外冲了进来。
今天登场时机不对的人有点太多了的样子。
「白痴哦阿崎!这里是医院。」
「哎呀不好意思。比起这点……啊,没想到蓝原同学也在……这还是联谊后初次见面呢。」
阿崎同学改变了口吻,朝我伸出手。
「专程来探望我们家不成材的槙岛,你真是温柔呀。等等与我一同用餐如何?」
我、我果然不擅长应对阿崎同学耶。
我强作笑容,同时把红豆年糕汤收进包包里提着,站起身来。
「那么槙岛,你要保重唷。」
「哦、嗯,各方面都谢谢你了,蓝原。」
虽然还想再跟槙岛同学多说一点话……但是算了。
之后,我无视追上来的阿崎同学,离开了医院。
☆☆
蓝原一走出去,阿崎那个白痴立刻说:「我去送蓝原同学,拜啦!槙岛!」也跟着离开医院。
「那个澎澎头男好恶心,我讨厌他。」
「同感。我最近在考虑要不要跟那家伙绝交。」
比起足球,阿崎好像更拥有被人讨厌的才能。
犹如暴风雨般的男人离开后,静谧回到了病房。
球场上那湛蓝清澈的天空,眼下已经完全变成晚霞。
「好啦,也不能一直待在这里,差不多该回去了。能帮我请护理师来吗?」
「了解,我去叫人家来唷。」
请佐佐木去叫护理师后,我开始收拾,准备回家。
此时,一名中年男子拉开了我的病床帘幕。
他戴着漆黑的太阳眼镜,围脖拉到鼻子的高度,完全看不到他的真面目。
这……这个大叔是谁啊?搞错要去的病房了吗?
「那个……这里是我的病床哦?」
大叔无视我,从怀中掏出一封神秘的信放在桌上,随即潇洒地离开此处。
刚刚的人是……是怎样啦?还有这封……白色的信又是……?
我心想「这也许是基于某种误会才放在这里的」,却仍战战兢兢地打开信看看。
『敬启者,槙岛佑太郎先生。你冲撞门柱却依然成功进球,奋不顾身让我非常担心,另一方面却也十分宽心。我是个被你痛恨也理所当然的人物。星神无法在那三年出场全国大赛,问题并非出在身为王牌的你,而是我这个教练的责任。未能将这点转达给你便辞去教职,让我后悔不已,才写了这封信。我现在效力于东京拓荒者队的教练团。槙岛佑太郎,我渴望有朝一日能与你共事,能将我的梦想托付给你吗──?』
读完信的我立刻抱起行李奔出病房,却已经看不到那个人的身影。
「……为什么什么都不说就……」
我独自呆站在走廊上,看往楼梯的方向。此时佐佐木回来了。
「槙岛,护理师说可以回去了。」
「……」
「槙岛~?」
「哦,嗯!好,那我们回去吧。」
我偷偷收起手中的信纸,不让佐佐木看到。
……之所以能有现在的我,都是多亏了那个人。
因此,我想再一次回应他的期待。
「嘿咻!」
佐佐木一把抢过我拿着的单肩背包,背在自己肩上。
「唉,佐佐木,那是我的背包。」
「我跟你一起回去。」
「一……一起回去……要去哪里?」
「你住的公寓。」
「啥?」
「意思是今天晚上……我会破例……去照顾你的生活起居啦。」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