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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少女庭国补遗③

五十六 〔谷村路子〕

「经历这样的过程后,第八十期毕业生们前往无限石室的殖民看见了成果。」

津田木场子老师朗读课本,在剩余几个字时翻页。

隔壁教室似乎也教到附近那几页,从敞开的窗户传来宛如涟漪一般暧昧的话语。

将课本连同阳光翻页后,明暗的对比滑落在纸上。翻页声在附近零散地重叠起来,默记几个文字来助跑后,老师用声音阐述出文字。被朗读出来的文字虽然只是单纯的墨水,但在路子眼中彷佛尘埃一般,看起来载浮载沉。

「关于将我们第八十期毕业生关起来——」姿势良好的老师闭上嘴,咳了两声。「并强迫我们参加毕业考等一连串状况的某人,至今仍有许多谜题尚未解开。近年也开始进行针对校长立川野田子本人的研究,虽然从传闻逐渐汇整出她的个人档案,但目前仍无法查明她除了教职者以外的形象;关于无限延伸下去的石造空间也是一样,至今仍不明瞭他们是如何准备出这种空间,还有会怎样迎向结局等谜题。关于持续进行中的调查,我们逐渐明瞭石室里的学生会起床的条件。就已经确认的部分来看,只要没有使用过去方向的门,密室里的毕业生就不会醒来;在破坏墙壁、地板、天花板或未来方向之门等等来开通房间的情况下,毕业生将一直躺在地板上,不会开始活动。纵然就这样把毕业生带到室外并长期放置不理,毕业生也不会发生饿死等情况,推测原则上会维持小睡片刻的模样,永远停留在现场。沉睡的毕业生没有呼吸脉搏等等,也看不出有新陈代谢。」木场子老师在此时抬起头,面向黑板画了管子的图。「没有叫醒并带出房间的学生,触感跟醒着的女学生不同。此外,用刀刃切割她的手脚,会有什么结果呢?谁来回答一下。」老师在管子上添加切割线后,环顾教室,虽然她也看向路子附近的窗边,但路子心无杂念地等候视线移开。「门田同学,你有何看法?」

「是。」门田义理子思考对话的发展,稍微沉默下来。「因为没有脉搏,所以不会一直流血,感觉就像在切割尸体吧?」

「你说得没错。虽然伤口也不会愈合,但只会流出少量的血。流出来的血液也不会变质并开始凝固或分离。切开血管的话血液只会流出,在毕业生睡着的状态下,不会看见瘀血,血液在体内大概没有像液体一般流动,而是在循环途中维持原状地停留在全身里。血液以外的部分也是同样的吧。从外部加以干涉一事本身是可能的,虽然能够切割身体,但不会有反应,只不过在留有伤口的状态下,打开那名学生所待的房间的过去之门,女学生就会醒来,开始生命活动。由此可以得知门扉与我们确实被设置了类似开关的关系。也就是条件并非房间是否处于封闭状态,而是门扉的开或关。因为门扉跟学生的身体上并没有机械式的机关,所以推测应该是有人从其他场所观察门扉的开关情况,然后以某种方法加以干涉,让学生开始活动。回到课本上吧。呃——看不出有新陈代谢,下一段,今天算是我们前辈的毕业生们,并没有互相残杀来离开石造房屋,而是选择在里面生活下去。可以推测这条路也产生了难以计数的死者,我们今日的建设性生活就是建立在这样的牺牲之上。所以说,倘若没有那样的运动,或是没有奇迹似地出现成果,我们至今应该仍在那个醒来的石造房间里互相残杀。此外,据说从那时开始会留下历史记录。虽然没有太阳或星星,但产生了以手机和手表为基准,大略计算过了一天或一星期的习惯。是打算以地球的周期开始新生活呢。之后重新划分出了时间。我们所有人都是立女的第八十期毕业生,实际上也拥有那样的记忆,不过,呃——下一段,为了方便,开拓期以后发掘出来的同辈,每隔一年称呼为第八十一期生、第八十二期生,原本应该是同届的学生们之间,重新发生了年龄的概念。这是以社会来说还不稳定的时期,草本植物、木本植物与虫类数量也还很少,食人的比例比现在占据更大一部分。只不过尽管如此,社会还是慢慢地从第八十期生转移到第九十期生,又从第九十期生传承给第一百期生呢。话说这时候的开拓地,生活水准还类似绳文或弥生时代的人,不过古早以前的人类与古代毕业生有着很大的不同点,是什么地方呢?那么请大桥同学回答。」

「是,不同的地方——」大桥同学想了想。「大家都识字。」

「没错,就是大家都接受了平成时代的国中教育这点。只要有一个人留下文章,后面的世代就能毫无障碍地享受其成果。毕竟大家原本都是同届的同学。在农业成功之前已经有纸笔,也有高级布料,还有铁制手推车等前人制作的物资。也有人家里务农,或是具备某些专业技能。技术与文化一点一滴地累积起来,只不过跟地球的历史相比,累积速度要快上很多。虽然寿命也短很多。成功培育出植物,能够收获食物之后,文明以非常惊人的速度发展起来。毕竟所有人直到昨天为止,都知道何谓机械文明呢。然后,最后的部分。不仅限于在石室发生的植被迁移,也有人倾向于认为我们立川女学院第八十期毕业生所遭遇的这种状况整体,呈现出在大自然中宛如干扰一般的模样。环境因为火山喷火、森林火灾以及全球暖化等等而急遽变化或遭到破坏的话,生态系统也会被迫产生变化。在环境不会变化的土地上,有竞争力优势的种族会扩大势力范围,最终会丧失多样性。剧烈变化的环境会汰换适合生存的种族,重复着变化与安定会提升该土地上的多样性。就长时间来观察的话,多样性不可或缺的并非充足,而是严厉的环境,竞争的真正源头并非匮乏,而是安稳的环境。假如将我们原本生活的地球上的日本生态系视为颠峰群落的话,突然漂流到这块荒芜之地的意外,也能当成是在干扰环境,虽然非常不明瞭毕业考的精髓是否就在其中,但我们的前辈远离单纯的竞争并尝试殖民,之后成功创造出奇迹一事,站在环境与生物的历史观点来看,或许也可以说是必然的吧。

至今仍在迁移途中的我们,跟以前安稳的生活环境相比之下,必须忍耐更多打击与破坏。只有干扰强度高的种族,能够在空无一物的土地上扎根。既然如此,把在现世环绕着我们的竞争原理指正为安稳环境所创造出来,目前并不恰当的价值体系,为了让在这块土地上生活的所有人作为一个可以坚强生长的种族,必须强烈自觉到是过去死掉的所有人让自己活下来的,并在自他一体的精神之下团结一致,日夜反省钻研,将这个石头中的乐园发展成更为理想的社会才行。可以说这才是唯一一个方法,可以让在这块土地上生活的所有人都获得幸福吧。

每间石室都是立方体,但从远方窥探相连的石室,会是什么状况呢?北川同学。」

「看起来就像无限延伸下去的一条通道吗?虽然可以交换物质,而且非常细长。」

「是这样吗?那么,如果把这个视为植物的茎,会怎么样呢?近藤同学。」

「就像在石头里伸长的地下茎吗?」

「也可以看成是绦虫或蛇,把这条通道视为一种生物的情况下,石造的各个房间就等于是生物的细胞呢。在被封闭起来的石头中,与邻居互相争夺的话,有一半以上的人会断气,但作为相同生物采取行动时,可以获得能在严酷环境中成长的坚强。地下茎会储蓄养分,变化成圆形吧。已经不是一根茎,而是细胞的我们改变模样并聚集起来的这个空间,可以比喻成植物的开花或结果吧。这也是三天后即将到来的花祭的由来呢。请大家到时回想起这件事,当天好好享受祭典吧。」

说到这边时,从窗外传来钟声。木场子老师说了今天就上到这边。

「就这样直接开班会吧。」

「老师,我可以去厕所吗?」

「忍耐!」开始告知联络事项。路子聆听着老师清澈的声音,同时躲在前面女生的背后看书。「三天后就是花祭了,准备的辛劳是成果的父母。大家要努力到最后一刻。」

班会结束后,路过的同班同学影子倒映在桌上,宛如被风吹动的云朵一般立刻改变模样。笔记本与课本还放在彷佛平原一般的桌上,托着脸的路子还在看书。她将整本书看完后默默地站起身并挺直了背,接着将课本与书收到书包里,脚后跟套入室内鞋后,前往教室出口。

「谷村同学。」

在灯下聊天的女生中,有一个人注意到路子。「你要去哪里?」

「图书室。」对方用漂亮的手指挡住去路,路子只好停下脚步。「我想去还书。」

「谷村同学当天是烹饪组对吧,等下要在烹饪室开反省会喔。」

「这样啊。」

「等一下。」这次换其他女生阻止只回应一声便打算离开的路子。头发摇曳起来,碰触到路子的羊毛衫。「不是那样啦,你一定要来开会喔。」

路子在走廊上停下脚步,看向那些女生。她这次没有回应。

「谷村同学总是跷掉会议嘛,你要好好参与已经决定的活动。」

「我又没听说有集会。」

「因为你之前都跷掉了吧。你刚刚听见了吧,要来参加会议喔。」

「我要先去图书室一趟。」

「你根本打定主意要回家嘛。」一个女生指着路子的书包这么说道。「只要出席就好啦,你又不是很忙。你有什么非做不可的事情吗?」

「怎么了吗?」原本在擦黑板的班长植村行子走了过来。「谷村同学?」

「对,她都不参加集会,你说点什么吧。」

「不行喔,谷村同学。」行子稍微露出笑容。「我们不是在反省会决定好了吗?」

路子没有看向行子那边,而是询问其他女生。「我不在的话,具体而言会伤什么脑筋吗?」

「是没什么伤脑筋的,但你那种行动就是个问题吧。」

「如果说——」路子换边侧背书包。「要以那种名义出席的话,我就更不想参加了。」

「但会因为你一个人要接管的工作量导致事情变多吧。就算这次的小组工作对你而言并非如此,但我们在未来可能有很多时候要弥补你的份吧。你不会像这样想吗?你无论如何都要用这段时间去玩乐吗?」

「你的时间要用来开拓这块土地。你为了你自己使用你的时间,那当真是必要的吗?活动不一样喔。会帮上大家的忙,而且总有一天会变成力量,大家并不是在玩乐。」

「那并不具体。」路子毫不留情地拒绝。「就算出席,也没事可做吧。」

「已经没救了吧。」一开始叫住路子的女生,感到傻眼似地瞪着路子。「我们还是放弃,跟老师报告吧。请老师送她去个别反省就好了嘛。」

「等一下。」行子有些慌张地打断她。木场子老师正好在这时路过,路子被带到了教职员大楼。

「小组里有你无论如何也不想出席的理由?」

「并没有,我只是没兴趣所以不想出席。」

「那真的是正当的主张?」

「别人说什么就要全部照办吗?强制这件事本身应该就不合理。」

「我听令堂说,谷村同学最近都很晚回家。你都上哪去了?」

「图书室。」

「这样时间搭不起来喔,听说你到深夜都不会回家嘛。你在校外做些什么?有跟谁一起吗?你想做的事情,真的是必要的事情吗?你认为令尊与令堂对你这种行为作何感想?」

「无论别人是怎么想我的,有不能奉陪的事情很正常吧。」

「正常?」

「我没办法勉强自己去奉陪正常来说很愚蠢的事情。」

「谷村同学。」坐在对面桌前的木场子老师,像是在劝导似地将身体挺向前方,双手交叉环胸。「你认为像你这种想法的人,能够开拓出这样的土地吗?」

路子沉默了下来。外面相当明亮,指导室则是有些阴暗。似乎才刚打扫完没多久,木头地板还是湿的。俯视的裙子纤维沿着皱摺的轮廓发亮。

「因为有许多人一起协助光凭一个人办不到的事情,所以即使是无谋的事情,也变得不再是没有意义或徒劳无功吧。在行动的过程中会逐渐成为你的价值。不对吗?」

「我才不晓得那种事情。」路子低下头。

「和你的家人好好谈一次吧。」木场子老师将头发拨到耳后,她的发根掺杂着几丝白发。她开始写起的信件内文,是平常在黑板上已经看习惯的重症圆文字。

路子手伸到背后关起铁制的门,离开指导室。班长行子站在走廊上,一看到路子,便开口说了些什么。路子无视行子,沿着走廊前进。行子在路子的稍微后方跟了上来。

「你没事吧,谷村同学?」

「什么意思?」

「木场子老师虽然温柔,但负责指导的老师有很多可怕的人。」

路子什么也没说,稍微加快了脚步。

「谷村同学,你最近很奇怪呢。发生了什么事吗?」行子并列到路子身旁,看向路子的双眼。「你故意跟人起争执。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啊。」

「跟你没关系吧?」路子用态度甩开了行子。

放学后的学校充斥灰尘且十分热闹,路子沿着教室绕远路前往图书室,以免遇到其他人。她避开打扫的拖把、抹布的臭味以及水桶,沿着木造的走廊前进,来到两层楼建筑的校舍最角落,打开熟悉的木门。「午安。」

「你来啦。」担任图书馆员的月井振子老师从书本中抬起头,也将眼镜向上推。「真早呢,不用打扫吗?」

「这周休息。」路子这么说道,从布制书包里拿出书本。「我要还书,麻烦你了。」

「你已经看完啦?」

「因为这本算是好读的。」路子自己在借书卡上写下日期。「请帮我盖章。」

「好。」振子老师盖了章。「你今天要借什么?神秘类的书变多啰。」

「今天……」就不用了——路子这么回答,拿了一张柜台的希望执笔作品申请表。「我昨天想起来了。」

「真的?这次是怎样的内容?」

「大概是小三还小四时看过的,是图书馆的书。」

路子用原子笔写下记忆模糊的标题,尽可能地将大纲写出来。虽然字写得很小,但还是写了两张纸。不知是否在准备祭典,外面回荡着敲钉子的声响,这个第三中的图书室是阳光最照不到的地方,就算人多的时候,也有种寒冷的感觉。由于竖立在外面的纪念树树枝成了窗帘卡在窗户上,这间位于树荫处,没什么景色的狭窄房间,现在只有路子与振子老师两人。

「主角是个十岁左右的外国小女孩,名字是两个字,好像叫艾莉还梅莉什么的,大概是那种感觉。那女孩在晚上被盗贼掳走,一个人被丢弃在丛林里头。」

「她父母呢?」

「那天她父母外出到隔壁城镇。」路子边写边努力回想故事内容,她转动原子笔,询问自己的内心。「然后,小女孩在丛林,被野狼?还是其他动物袭击,然后遇到巨大的鸟。小女孩被巨鸟拯救,后来跟那只鸟一起探险世界。巨鸟小时候爱上了人类少女,它决定跟主角的小女孩一起寻找那个已经变成老奶奶的初恋对象。」

「最后怎么样了呢?」

「我也不太记得,好像是巨鸟死掉了,还是老奶奶已经死掉的样子。」「这样子啊。」

你不自己写吗?振子老师这么询问路子,但路子摇了摇头,提出申请。

三中的图书室大约五坪大,路子渐渐地要看光感兴趣的书了。加上路子也有预感这里无法成为自己的避风港,最近泡在这里的时间逐渐减少了。

老师消失到柜台后方。门的对面有处理事务的房间,以前曾进去过的那个闭架书库里,堆积着像山一般的高的老旧木箱。木箱里面装着数量庞大的学生手册,据说是从过去方向的开拓地发现的,以前曾待在这里的死者遗物。占据闭架书库大部分空间的这些东西,在路子看见时,已经逐渐变得破烂不堪。

目前为了行政上的用途,每个人会拥有一本手册(弄丢或没带会遭到强烈谴责),死后手册似乎会回收到区公所,但关于古代遗物的管理,则是在这间古老学校的图书室进行,不知是碰巧或企图让学生看。虽然也有管理这种化石的工作,但基本上这间图书室的本分,是普通的图书管理业务。

这件学校在二十年前创立,虽然似乎从当时就有图书室,但当然不可能光是准备了名字与房间,就有藏书会自己冒出来。制作书籍与打造建筑物在不同意义上也是个尚未发展的领域,想骑脚踏车而制造脚踏车这种事当然也很辛苦,但就算想看福尔摩斯,也不可能制造出福尔摩斯。

这个城镇的图书从没有古典与经典书籍这点开始。在这个镇上,跟一般情况不同,制作图书也是图书馆的重要业务之一。基本上最大的目标是将过去曾经存在,大家亲眼看过、亲手摸过的图书馆在这块土地上重现出来,虽然也曾试图以读者的记忆为基础,重现出书籍的内容,但结果凄惨无比。目前收纳在图书馆分类架上的书籍大致有两种,一种是过去世界曾有的书籍的粗滥伪造本,看是卡麦可爵士奇案或花园疑案,从这些小说的粗略大纲中重现出故事内容的书,另一种则是彻底的原创作品,是过去的毕业生们亲自思索并完成的创作。无论哪一种书,以品质来说,都是相当劣质且无法掩饰各种技术不足的作品,但劣质作品也有其需求,路子也是那样的读者之一。她回想起以前看过的故事时会笔记下来,提出希望在野创作家执笔重现作品的申请,但也不可能遇到超越回忆的杰作,而且记忆本身也十分暧昧,不是那么可靠,有时也会发生将好几个故事搞混在一起的情况。基本上路子只会一再感到失望,尽管如此她仍不断造访图书室,是因为她以高高在上的读者视线,期待总有一天也会遇到惊艳之作。

「真亏谷村你能毫不厌倦地看一堆书呢。」振子老师这么说道,收起了借出记录本,里面只是并列着包括路子在内的几个人的名字。「这时期是能看就好吗?根本不快乐吧。」

「嗯。」

「但不能太过奢求吗?」振子老师笑了。老师本身比路子更勤奋地一直在实际创作,而且跟提供图书的文艺社女生也很要好,因此路子在午休等时候,总觉得难以靠近图书室。虽然路子会阅读,但对文笔拙劣的作者根本没什么话想说,不过对方似乎有一堆事情想问路子。

「老师情况如何呢?」路子抠着柜台的洞,随便地提出话题,于是戴眼镜的振子老师微微笑了。就重现过去曾有的图书这件事来说,振子老师的作业是一种极限挑战。老师从还是学生时开始,就试图在这间图书室制作小坂理绘作品的完整手抄本。漫画的临摹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呢?关于不存在原本这件事,振子老师自信满满地表示她的脑海里面有完整的内容,但无论如何,都是种疯狂的行径。据说在她坚持二十八年后完成的短篇《仁科杏美的恐怖传闻》,关于其重现度,不晓得原作品的(路子和几个人表示不知道小坂理绘时,振子老师看似寂寞地笑着说道「亏我们明明是同年纪呢」)路子无从判断起,但手工绘制的网点与排字、堆满其他版本原稿的两个仓库,以及作为漫画确实很有趣等等,无论振子老师背负着怎样的疯狂,路子都无法怀疑自己看见了一个成果这件事。

「这么说来——」一直默默在爬格子的振子老师忽然抬起头,路子也从线装食谱书中抬起头。「祭典已经开始了呢。」

「还没开始吧,还在准备中啊。」

「我不是说学校的祭典,」老师视线向上,推起眼镜的鼻桥部分。「镇上不是会举办祭典吗?」

「啊啊,我不太会去逛镇上。」

「不用去逛啦。祭典已经开始了对吧?」

「我没兴趣,学校的祭典我也会请假。」

振子老师露出惊讶的表情。「莫非谷村不知道吗?」

「什么事情?」

「有旧书市集喔,祭典时每年都会摆摊。你没去过吗?」

路子惊讶到说不出话来。她作梦也没想到这块土地上会存在着旧书。就路子的感觉来说,从毕业典礼那天才过了两年左右,这块土地拥有历史一事本身,感觉就像浮夸的幻想。

「我去看看。」路子只留下这句话,便飞奔离开图书室。

可以看见许多同学在远方操场架设高台,路子钻过拥挤的人群间,宛如弹珠一般奔驰着。

路子在校门口再次撞见推着行李车的行子,忍不住啧了一声。

「你要上哪去?」将头发绑起来的班长叫住路子。「你书还了吗?得去参加班会啊。」

「我有事。」

「谷村同学。」

「你高兴怎么做就怎么做啊,不管要回去或是告状都行。」路子只留下这句话,便快步飞奔离开校门,丝毫不顾行子在背后说什么。

充分远离学校后,路子脱下换穿的室外鞋,将掉到里面的小石头弄出来,然后拿起袜子再次跨出步伐。平坦的道路在前方无限地延伸下去。石头道路比周围高上一阶,可以看见田地里茂密地长着车前草。

从学校所在的寂寥旧城镇沿着通道爬大约十分钟,就会到达现在的闹区,祭典应该也是在那里举办。路子配合呼吸走着,这时有货车发出巨大声响,从背后靠近了。路子退到堤防让路,让巨大的六轮车先行通过,同时仰望辽阔高旷的天空。

是一片模糊明亮的石造天空。定睛细看的话,应该可以在模糊的光芒中看见无数阴暗的黑色星星,路子曾经学过,每个移动的星星都是宛如蜘蛛一般悬挂在天上,挖掘开垦上空石墙的人类身影。拿着绳子与凿子,在上空阔步好几公里的她们,双眼似乎都被晒到失明,纵然到达至今仍不明瞭的石中光源,据说也会没注意到而烧死,不过路子只觉得星星是人类这件事,就好像神话一般。

街巷之间是渐层式构造,当树丛与仓库从附近消失时,可以看见前方出现两层楼建筑的倾斜屋顶,以及钟塔的顶端。有个拿扫帚的老婆婆,周围的草木又再度变多起来,可以看见位于郊外的招牌与长椅,那里就是姥百合路的起点。商店街以铺设石头的那条大路为中心,朝左右两边扩展,只是按照道路名称被称呼的这个城镇本身并没有名字。这条直线道路本身是城镇的基础,因为纵然有分歧,城镇也不会在远离通道的地方发展起来。已经开拓的广大空间里,有几处像这样的城镇,它们都是以一条直线道路连接起来,在几十年前开拓出来的这个小镇,至今仍是这块土地上最繁华的场所。

路子走在也是路名由来的姥百合花坛间,人潮与喧闹声突然变多了。脚步声与说话声宛如布块一般重叠起来,在没有风的镇上低沉响着。行人的数量显然比平常增加不少,似乎有许多女性因为祭典而造访这里的样子。从当地的女性到感觉是远方来的女性,从弯腰驼背的老婆婆到跟路子差不多年纪的辣妹系,路上充斥着各种打扮的人,不存在的只有男性而已。路子也再次感到惊讶,没想到这里有这么多人。

建筑物多为石造,红砖街经过数十年,如今已成为常春藤与花之小镇。窗户上很少装有玻璃,大多是木门,现在几乎是全天开放,貌似居民的众多白发女性从屋里露面,等待游行队伍到达。左右两边的屋檐有好几条绳子一家接一家地高挂在空中,还吊着各种可能是祭典装饰的纸工艺品,看着有松缓绳子不断延伸的狭窄天空,路子觉得那就彷佛电线一般。

路子被水泄不通的女性们推挤着,一间一间地探访面向道路,平常总是过而不入的店家。越是往前进,道路就挤满越多女性,连要笔直前进都变得很辛苦。

可以看见上了年纪的行道树与铁制艺术品,进入小镇中心后人变多,招牌也增加了。理发店、服饰店、帽子店、鞋店——路子看着悬挂的标示牌与路上的直立式招牌往前进。如果之前在狭窄的小镇上会看漏,目标的书店大概是地点差或太狭小,总之应该是容易看漏的店面。

道路前方有音乐传来,打拍子与女性的歌声环绕音乐,道路的反方向有酒店与果菜店,还有面包摊,小贩在横跨道路的手推车上堆满根茎类蔬菜,挑着扁担的年轻女性横跨过眼前,发出甜美的声音卖起水果。

「您好。」坐在道路角落的老婆婆,对擦身而过的人这么问候。同样的招呼在路上交错,虽然异样感十分严重,但这似乎是祭典的习惯还什么。

「您好。」一个盛装打扮的美女突然出现在路子眼前,从手上的篮子里拿花递给路子。路子不禁接过了花,于是美女面带笑容地通过,之后也分送花朵给周围的人。路子用双眼追逐那灵敏的背影,虽然也有些犹豫是否要将收到的花像别人那样装饰在某处,结果还是打消那种念头,就这样握着花前进。

路子走进旁边的小巷一看,发现平缓的下坡石头路洋溢着年迈女性们。那是条采光糟糕的阴暗道路,晒着附果蒂的果实,还停着没装东西的货车。可以看见格外粗壮的烟囱,看向山麓,那好像是铁匠铺。似乎连这种时候也会工作,也可能是为了表演给观众看才动工的,有着粗壮手臂的女铁匠们在窑前蹲下身,也能听见某处传来打铁声。路子避开热气后,发现有家具店、石头店、修理店,前面的道路很自然地中断,路子像那样窥探了几条小巷,但一直找不到目标的书店。

小贩和客人看起来也很乐在其中,只有一部分的打击乐器与管乐器回荡在高空中。有许多女生参加这场不知是谁开始的祭典,就算是路子也是其中一人。

这个小镇上各种职业的所有人,过去都跟路子是同年级,她们曾经跟路子活过相同时代的十五年,但在路子沉睡的期间,已经度过不同的时间。来到这小镇上的所有人应该都是以同一个讲堂为目标,却在石造房间醒来的同年度毕业生,虽然可以说度过的时间差距让同世代的人分歧成各式各样的人生,但其幅度要说一样,也的确是一样。听得懂俗语的老婆婆、容易沟通的大人,日常行动和词汇中不存在着明确的老若,脑袋版本跟过去曾看过的成人们明显不同。在过往生活中风靡一时的众多细微趋势与流行,从未丧失传承的推手,就这样存活了漫长的时间并转为成熟的文化,这种人与物的平衡,对于刚到这块土地的路子而言,看起来还十分异样。要比喻的话,那种异样的轻薄感,就像是待在大概二十几岁,视野跟生活似乎都很狭窄的人所写的小说里一般。

在路子徘徊的期间,被祭典的气氛感染,她的眼光不禁转移到肉店的味道与五金行的摊贩上面,还忍不住走进了店里。

「欢迎光临,您好啊!」穿着围裙的肉店老板发出宏亮的声音,在浓烈的味道当中,豪爽地推荐新鲜的肉品。店里还有买来现吃的肉串,路子拒绝后,老板露出牙齿笑着说欢迎再来。虽然身高不同,但她长得很像以前的同学,明知不可能还是确认了一下,结果大失所望。五金行有两个不同年纪的女性在工作,她们看到路子没有改造的制服,便主动来告诉她学生适合这个,还有这个卖不出去等情报。

路子在眼镜行看了几副感兴趣的眼镜,在杂货店物色手表、梳子和便宜的饰品类,有时会回过神来,心想要用在哪里。虽然路子发现了一个无论如何都想要的戒指,但考虑到原本的持有者,她打消购买的念头。

进入手机店后,发现还有剩余电量的电池连同公司与对应机种一起贩售着,路子挂虑起自己大概一年没关心过的手机。纵然没有任何意义,里面仍堆满了想要再次开机回顾的文字列,但电池价格高昂,路子实在买不起。虽然有一个手摇式充电器,但挂着一个不知道谁买得起的标价牌。

路子避开马车,横跨过壅塞的道路,向撞上的面包店女生道歉,然后被穿着衬衫的女快递员踩到右脚脚背。路子钻过好像会有威利混在其中的拥挤人群,尽管随波逐流也穿过了行人徒步区,路子随便逛了几家摊贩,买了一枝棒棒糖。原本想趁买糖时询问,但糖果店生意兴隆,看来相当忙碌的样子,路子无可奈何,只好跟隔壁卖面具的小贩搭话。

「您好!面具都是手工制的喔!」

「不好意思,我在找旧书店,请问你知道在哪里吗?」

「书店?」女摊贩爽快地笑了。是个有雀斑的短发成人女性。她接着说了些什么,但啦啦队的游行刚好通过附近,路子不晓得她说了什么。

「你说什么?」

「市集的话,在更前面一点喔。」女性拉高音量,指向路子的背后。「那里可以看见魔术表演对吧。看得见吗?就是那个绑马尾的大姊姊。从那个转角再前进几个区块,书店就在可以看见银行那附近的小巷摆摊。总之笔直往前走就对了。懂了吗?」

「可以看见银行时,该往右还是往左走?」路子重复着她说的话,心想好像在上英文课。确认之后,路子向女摊贩道谢,什么也没买地离开了面具摊。

「好好用功啊!」女性在背后这么说道。

路子到达了女摊贩说的场所,但规模没有大到算是旧书市集。只不过是店门口也会有商品摆在推车里销售,简单地说就是让人大失所望。

书店是就在小巷旁的石造小型建筑,有封死的窗户与左右对开的木门,写着「Bookgarden」的小型招牌不知为何是咖啡杯形状,仔细一看,尾端的n已经变淡消失。路子仰望着招牌并将手放到门上,于是简易的门铃发出叮当声响。

「欢迎光临。」传来低沉的声音,只见店主在店内深处面对着桌子。她似乎并非在做什么,而是那里就是柜台的样子,可以看见上面放着小盘子与文具。要说是花园有些狭窄,而且店里相当阴暗,只有在缝隙间挂着两三个小小的灯泡。石柱更支撑起寒冷的感觉,当眼睛逐渐习惯与外面的明暗差距后,可以看到书本在墙壁与地板上堆积如山。

说是书本,只用绳子装订起来的书算普通,实际上感觉就像纸张堆成的山。用手工制作的粗糙再生纸容易破掉且糊掉,实在无法长久保存;偶尔会看到封面是皮制的装订本,但那些书本的内页也会裂开,或是出现浆糊脱落的状况。纵然是那样的东西,一想到是书本,路子便因这层意义感到兴奋,她在没有其他客人的店里尽情地张大眼睛探索,寻求吸引自己的某样东西。

两人份的沉默在店内流动,只有偶尔会听见翻页声与店主的呼吸声。

外面似乎开始游行,太鼓的低沉声响甚至传到这边来,在下腹部回荡着。

路子站上垫脚凳拿放在高处的一本书,翻了翻之后又放回去,接着拿下一本。当路子窥探梯子后面的书架时,外面涌起了人们的尖叫欢呼声。

「你不用去参观祭典吗?」店主因此向路子搭话。

「不用。」

「书本是不会跑掉的。」店主讲完这句就不说话了。路子心想该不会是这个人想去参观游行吧?她客气地询问店主是否有那个意思,但似乎并非那么回事。

「我已经看过几十次了。」身为店主的老婆婆这么说道。「你喜欢书吗?」

「不。」路子这么回答后,思考了起来。「不到喜欢的程度。」

「这样子啊。」

「我自己是觉得以前并不讨厌,但是——」路子犹豫该说什么,而沉默下来。她现在也依然不晓得该怎么称呼这里。「来到这里后,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喜欢书了。曾有一段时期我想得很简单,认为不管看什么都很快乐,但渐渐地除了自己真的很喜欢的书以外,不管看什么都变得很痛苦。」

「我觉得你那样是比相反的情况普通啦。」

「只要有趣,不管是什么都行吧?就算不是书本,也有好玩的事情,如果不是书本也无妨,就几乎没有喜欢的部分。」

「找到有趣的书了吗?」

「还没……」路子说她还没找到。

虽然振子老师说这里有各种书,但对路子而言,看起来几乎跟图书室没两样。路子心想自己的尺度相当随便,没有任何东西能触动她粗暴的心弦。

无论是图书室的图书或旧书店的旧书,种类和品质都没差多少。路子找不到并非那样的东西,只有心情感到疲惫。

常见的书里有登场人物被关到封闭场所中,遇到离奇的状况,或是被某人强制互相残杀等等的故事,无论在哪一排书架上,都可以看到好几本尝试各种方法,大致可区分成那类大纲的故事。例如大部分居民似乎都是一回过神就发现被关在石造房间里,莫名其妙地被迫杀人,所以想将自己的人生写成文章时,都不得不用相当多篇幅去写这个关于自身的一大体验。虽然实际上并没有人在封闭的环境中互相残杀,但作为人生的转捩点,首先就没人具备比这更冲击的体验吧,而且不管是故事或人生论,例如就像在战祸或震灾后,每个人都想针对那些事述说什么流传给后世,或是会觉得必须记录下来才行;话虽如此,但要执笔并非商品的作品,大半的动机都是为了自我满足,因此路子的印象就是每个人都大同小异地在述说对自己而言的重要事件。就算以读者角度来说,比起跟自己毫无关系的故事,熟悉的话题更容易引起兴趣,类似自己的人会登场的故事也有其需要,因此每个人都经历过的体验,以题材来说似乎能广泛地被接纳。结果洋溢在书店与图书馆的书,随便翻阅时大多是设定类似的故事,剩下就是彻头彻尾的个人文章。对于路子这种并不热情的人而言,这两者都绝非什么愉快的书籍。

「阅读的书本也是有它的任务。因为需要很多书,才会有这么多书喔。倘若必要,就会有人去制作。就像货车跟家里的自来水一样。」

对自己而言感到不满的这种现况,可能就是在这种理论下诞生的——路子说出她主观的偏见,于是店主回以保守的反应。

「例如就算想看『请填入你喜欢的书名来阅读』,但在这里的所有人今后都没有机会再次阅读到呢。从这个地方没有办法接触到『请填入你喜欢的作家来阅读』的书。曾经有过的书本都是。无论有没有事情都会丧失,再也不会回到我身边,堆积起来的都是类似品,发展真的会像工业一样在地面上连续下去吗?难道不是已经欠缺了吗?如果再也无法挽回,这个应该跟车轮和农业是不同的吧?」

「就算蔬菜也是一样,这里没有西瓜也没有酪梨。」老婆婆这么回答。「如果要说贫乏,确实是那么回事吧。有太多这里没有的东西了。如果你是想说这种事,这里真的是很贫乏吧。」

「哎,老婆婆,每个人都看过国中图书室里放的《大饭桶》与《佛陀》。虽说有趣,但漫画就局限在那里。如果现在有人带漫画进来,这里出现了《火之鸟太阳篇》,你觉得会演变成什么情况呢?我认为一定会不惜杀人也要互相争夺,正因为是《火之鸟》。」

「真是太好笑了。」店主露出有些悲伤的表情。

路子背过脸,看到一本书而抓住它。那本书很难得地有仔细装订,大概整本书都是手工制作的吧,是有着皮制封面的豪华本。封面十分坚固,里面的纸张也比较高级,惊人的是它是以誊写钢版还什么制作了整本内页的印刷本。来到这里后,路子还是头一次看见手写以外的书,光是这样,就让路子震撼不已。虽然打造了手工制的印刷器材,却没看过这本书被量产的样子,路子心想,大概包括使用的技术在内,只是因为偏爱一本书的形式,而这么大费周章吧。

破千页的那本豪华本内容,大多是陈腐的连载故事,感觉只要在文化祭那天到文艺社参观,无论在日本的哪间学校,都能看到类似的内容。大约翻到一半就变成了白纸,因此路子翻回前面。她翻开封面,发现作者用麦克笔在某张彩色页署名。

「有签名。」路子不禁觉得有趣,而一个人兴奋了起来。她总觉得那看起来很滑稽,最后甚至笑到流泪。「明明可以打从一开始就印刷啊!」

老婆婆店主静静地摇了摇头,那态度似乎是觉得并不有趣。

「这不是很愚蠢吗?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我不晓得该说什么才好。但如果不那么做自己就会死,就算是没有意义的事情,我也会动手去做。凡事都有缘由与权宜。人们无法彻底逃离愚蠢的一切。」

「那边的女孩,要不要稍微玩一下再走啊?接待员会去迎接你喔,毕竟派对现在也还在进行。」

演戏的女生在喷水广场发出这样的台词,一群行人围绕在她身旁。有些疲惫的路子坐在喷水池上休息。有人在左边汲水。在有些距离的广场角落,大约有两打牛马聚在一块,中年饲主一个人照顾着所有牛马。

广场上有打击乐器与歌手组团,在被游行掩盖的状态下演唱着外界的歌曲。这块土地过去曾流行那种演唱别人歌曲的歌手,之后因为唱作人崛起而衰退;在物资洋溢的某段时期,还曾出现过乐团风潮,但这些事情对路子而言,都是仅有知识的过去。书本也是一样,过去似乎也有这类娱乐受到重视,且成为生活慰借的时代,但现在纵使环顾周围,对大部分人而言,看起来都像是无关紧要的东西。顶多就像这样为了活动,拿来当吸引人的噱头,对于认真在表演的本人以外而言,看起来也像是早已经结束在这块土地上的任务。

长椅附近有一段较高的平台,有个不知道年纪的老奶奶在那里含糊不清地不断低喃着。记得她是述说关于外界日本常见的回忆,还有过去在遗憾中死于非命的女生们的故事,流传给后世的说书人;长椅上坐着几个成人女性,但与其说是在听故事,看起来更像在休息。路子也曾在课堂上听过一次说书人珍贵的故事什么的,但跟背负的历史同样上了年纪的她讲话含糊不清,还有那因为重播过头而省略与过度夸大的表演,对年轻人实在太不具吸引力,让路子不禁举白旗投降;虽然她大概在说感人的故事,但老实说路子只觉得疲惫,一直希望她干脆写成小抄照着朗读算了。她实在活得过久,不适合说书流传给后世了;虽然这是种傲慢的感想,但考虑到过去似乎是有意义的说书人,如今变成活动中不受欢迎的呆板表演这点,对大家而言,应该也是过了保存期限吧。

正面的尖塔发出巨大的声响。抬头一看,只见悬挂在塔上的两个钟被敲响,告知众人时间到了规定的下午四点。虽然周遭并不会变暗,但要用走的回去,这时间是有点晚了。

祭典似乎也以钟声为暗号进行,直到刚才都还在分送花的年轻女性们,同时放下了篮子。取而代之的,她们靠近巨大的桶子旁,开始用长柄勺将桶子里装的东西洒向周围的女生们。

「祝大家平安!」四处掀起了欢呼声。桶子里面装的是液体。有像水的液体和较为黏稠的液体,各种浓度的液体被装到桶子里,放在小镇上。液体是模拟这个世界难以得到的恩惠象征(真品很贵重,所以用这个代替),借此来代替祝福,互相泼洒在彼此身上一事成了每年的惯例。衣服和头发淋到许多液体的人,一般认为能够富裕地度过一年。女生们互相奉上恩惠,彷佛亲爱的证明一般。「祝您幸福!」

路子悄悄地离开了笑容与问候交错的小镇主要广场。

走了五分钟后建筑物便消失,只有道路与田地在眼前拓展开来。稍微拉开距离便会中断的祭典喧嚣,只不过是限定在一个地方的热闹,那么多的人也变得只是勉强擦身而过。

女警在小镇边缘无事可做的样子。在小镇里也看到几名女警,路子侧目看着女警,快步通过。可以看见她佩带着身经百战的木棒。

有好几组前往祭典的家族,搭乘人力车在道路上奔驰而过。似乎跑了相当长一段距离,所有车夫看起来都很疲惫。通过翻到反面的招牌旁边,中心街就在这边结束,穿过阴暗的树林后,前方就只剩可以眺望远景的寂寥道路笔直地延伸下去。

关于开发土地,纵然挖掘石造空间改造成大型的空间,也不可能将所有地点都平等地变得富饶。已经开发的小镇与小镇间,存在着大于小镇面积的空隙地,那里只有广阔的道路与横躺着一堆岩石。离开中心街,沿着那条通往空隙地、只是宽广且漫长的道路走,可以看见前方有座小镇,路子生活的住家就位于那小镇上。

昔日开发的重心是曾有学校在的旧市区,后来开拓出现在的中心街,在这两个地方发展的期间,挖掘开垦出更广大的空间,因此决定要拉大空隙,在距离较远的土地开拓下个城镇。记得再生纸工厂也在那附近,现在开发政策的对象是更前方的土地,为了方便,那里被称为新兴地。路子居住的小镇,则定位为旧新兴地。越是新建的房子品质似乎就越好,但基本上房子都是大同小异,像是每个人可用的地板面积等等,似乎有某种基准。没有高层建筑技术,因此不会变成住宅区般的景观,取而代之的是房子与房子相当接近,很少看见类似庭院的东西。

新兴地的更前方有未开发的平地拓展开来,平地更前方是发掘作业的最前线,那里有尚未开垦的巨大岩石阻挡在眼前,石头里面应当有无限的少女与通道此刻也在等候觉醒之时。路子只有在社会科观摩时看过一次未开发地前方的样子,但路子现在也清楚记得那副光景。

路子走着,可以看见前方有人影。平常都在的一名肥胖老婆婆,今天也抱着大大的扫帚,宛如魔女一般使用扫帚,将沙土一点点地集中到一处。在渐层式的小镇边缘,人们移动造成的沙土流出是一个大问题,倘若置之不理,人们担心土地最后会变得贫瘠并引发严重的沙漠化。因此四处有负责这项任务的人,像这样把每天流出的沙土扫向小镇这边。

有货车从背后过来,追过了路子。路子曾在课堂上听闻以前存在着比这个巨大,超过一公里的超长距离移动用矿车,但路子认为要说是胡扯也太过夸张,这块土地上的教科书根本都是在胡说八道。大人们更不用说,都装出不知情的样子——路子这么心想,同时从道路边缘仰望着异常巨大的车轮与被连系起来的无数奴隶,以及似乎有五吨沙土的货柜。目前正在未开发平地开垦农地,因此会像这样搬运贵重的沙土资源,投入农地里。

沿着这条直线道路往反方向回溯的话,在旧市区深处有广大的人口减少地拓展开来,人们是从那个贫乏的村落挖出没有使用的土壤,搬运到平地使其派上用场。被搬运的土壤会调查土质,反覆投入欠缺的营养成分与有机物,耗费大把时间施工,逐渐开垦成大规模农地,生活在人口减少地的人大多是后期高龄者,在她们死亡的同时,那块土地的基础设施会遭到废弃。年轻人们很少会出入只有老婆婆在生活的土地,只有业者与老人在生活的那块土地毫无活力可言,只是一点一滴地荒芜下去。

限界集落(六十五岁以上的人口逾五成的村落)前方有因土壤消灭而形成的森林界线,更前方应该是广大的遗迹群,据说那里只有岩石与沙土,且充斥着曾经有人的痕迹。往更前方回溯不知多久后,照理说空间会逐渐变狭窄,尽头是一扇埋在岩石中的铁门。

路子沿着只是宽广的回程道路行走,心想这里真是块狭窄的土地。这里只是一个大房间,倘若想逃走就会立刻撞上墙壁。

没有太阳的这块土地没有日出也没有日落,一天当中最美的时间,再也不会出现在路子面前。气候不冷不热,毫无变化,只是个死气沉沉又迟缓阴暗的世界。路子似乎永远地丧失了白天变长的感觉、倾盆大雨的早晨、对生死不明的蝉感到恐惧、还有夜晚会淋湿的冬季多摩大桥。

跟路子同样现在也会上学的年轻少女们,骑脚踏车从背后追过路子。她们的背影立刻变小了。因为要准备祭典而留在学校的学生们,似乎也已经开始踏上归途。无论是清晨起雾的多摩川堤防、还是国土交通省的圆形文字、以及豆腐店当真很早开门、街上的狗不晓得有多少只、新奥多摩街道那家洗衣店的诡异程度、还有感觉爆炸起来很壮观的变电箱,又例如加油站的臭味,甚至是松屋的餐点味道——在这些少女之中应当也有不知道这些事情与丧失了这些事情的人。反过来说应该也是理所当然,但路子在这个城镇上四处都找不到会把这些事情当作自己的不满公然说出来的人,并非因为工作或化石。在只是来回路程的狭窄时空间中,路子私藏起来,还能计算数量的属于自己的景色,无论怎么做也找不回来了。

取而代之在眼前拓展开来的是一条道路,这是过去破坏位于岩石里的房间墙壁后剩下的空地,还有堆积着众多毕业生尸骨的平原,这个地区无论是泥土、绽放的植物还是城镇,都是从人类尸体诞生出来的景色。虽然技术的发展十分惊人,但脚踏车等东西至今仍相当昂贵,拥有脚踏车的学生族群是住在更远处新兴地的人,还有家境较为富裕的人。

最近有人目击到被挖掘出来后,无法适应家族制度和统治而离开城镇的人们,在空隙地或人口减少地结党共谋,设立独自的共同体等案例,与那类落伍者的对立也逐渐浮上台面。有人预测被排除在配给外的流浪民们农耕失败时,会破坏田地或袭击路过附近的城镇居民,因此警官的巡逻次数等等日益增加,路子也感觉快喘不过气来。为了保护自己免受外夷化的毕业生们侵害,买脚踏车给通学小孩的家庭逐渐增加,连带地也计画要在新兴地建设新学校。

路子心想,结果只是增加了规模与枝叶,最根本的贫乏问题丝毫没有因为这样的开拓获得解决。虽说农耕发达,但人肉至今仍然是不可或缺的粮食来源;而且因为需要沉睡在岩石里的同学们当资源或成员,城镇与居民都无法一直停留在同一块土地上。这只是名为城镇的肥胖生物,重复着发展与废弃,沉重地移动到未来;看起来富裕、已经发达的什么,是耗费成本替换而来,结果是靠奴隶在支撑的东西。

无论走到哪里,在这种被限制的条件中,只能把别人当作食物来活下去,在这种前提下获得或是变轻松的事物,感觉好像是非常罪恶的事情,将内疚感吸收并吐掉,还有面带笑容参加祭典——路子无法顺利地在自己内心背负起这两件事。这种感触本身是路子从在现世就读国中时起就没变过的笨拙,但过去让路子对无法彻底背负的行李产生错觉,彷佛变轻到可以走路的东西,无论何时都是漫画之类的存在。

路子一个人走在只有天与地的景色里,心情自然地阴郁沉闷起来。土地明明已经开拓到能看见的尽头,但走在这条以前是石造通道、空无一物的道路上时,忧郁和留恋感便会让路子喘不过气来。

「好想回去。」没有任何人在,因此路子说了出来。只有笔直的这条路无止尽地延伸下去。

背后传来脚踏车的齿轮声,路子擦拭脸庞,同时移动到低一点的路肩。

通过路子身旁的脚踏车主人,果然穿着学校制服;长发摇曳的那个女生,往前骑大约十公尺后用脚煞车,之后在道路前方停了下来。

「谷村同学。」

被这么呼唤的路子呛到并抬起头一看,从脚踏车下来的女生回头走向路子这边。

路子认得那张脸,因此不禁皱起眉头。

「你现在才回家?」班长植村行子面带笑容地向路子搭话。她的脚踏车篮子里放着书包,呼吸似乎有点急促。「你明明很早离开,怎么了吗?」

「没什么。」

「是吗?」行子这么应声,伸直手肘。脚踏车移动了手肘份的距离。「呐,听说这附近最近会出现嬉皮。我送你一程,一起回去吧。」

两人并肩走在什么也没有的回程上。

虽然路子并没有拜托行子,但路子的书包也放到了篮子里。

「你去了祭典呢。」行子看到路子的手,这么说道。听她这么一说,路子才发现自己一直拿着花。行子看起来好像在笑,因此路子感觉有些心浮气躁,好像遭到了无法解开的误会。

「是千日红吗?」行子看到花这么说道。我也收到了喔——她这么说,让路子看她插在胸前口袋的桔梗还什么的花。她要路子把花好好拿来装饰,但路子拒绝,将花放入口袋里。

据说行子的家位于新兴地。路子并没有跟这个女生聊过特别的话题,只有在觉得她跟其他人是一类之外,多了一些感觉较为认真的印象而已。

「学校真的很远呢。」行子推着脚踏车,走在路子的左侧。「不会觉得受不了吗?」

「还好。」

「是吗?」行子轻轻笑了。「你脚力真好呢。」

虽然双脚变得粗壮耐劳,但跟周围相比,也算是平均的水准。

「我是搭电车通学的。」行子这么说道。应该是在说关于以前学校的事情吧。「虽然几年没骑脚踏车了,但这辆脚踏车实在很难骑,我好几次都重心不稳而跌倒,明明是在这种什么都没有的地方。谷村同学也是搭电车?」

「我以前是骑脚踏车上学。你家在哪?」

「之前的家?我住府中。」行子这么回答,意识到所谓的「府中」字该怎么写,还有位于哪一带时,路子才发现自己的地图变得一片空白。由于行子开口询问,路子试着说明以前的自家,但她开始怀疑以前生活了十五年的那小镇是否真的存在。

「好像一场美梦。」就在路子说明时,行子这么说道。

「是吗?」

「抱歉,等我一下。轮胎脱落了。」

这么说道的行子突然停下脚步,一直往前走的路子也不禁停下了脚步。

路子没有帮忙似乎在修理轮胎的行子,只是看着她的脑袋。那看似硬直的头发里掺杂着几丝白发,因此路子感到有些惊讶。

「听说容易脱落的轮胎比较好保养,真的假的啊。」蹲着的行子连系起话题。

「你有向反省会告我的状吗?」

路子静静地询问行子。路子自己认为发出了平静的声音。路子的提问让行子停下手边的动作,她维持蹲着的姿势抬头仰望路子,轻轻摇了两三次头(为了甩头发)。

两人暂时四目交接后,行子再度低下头,若无其事般地说道「我没有说喔」。她的回答对路子而言十分意外,路子不晓得她为何会放过自己。

不仅限于学校,作为这个城镇的成立点,存在着借由不断反省与实践,达成更富裕的社会这种想法,实际上这也被当成社会的方针。虽然是彷佛随处可见的暧昧话语,但在这块土地上,宛如前人们一般即使遭遇好几次失败也不挫折,一点一滴地将土地一代传一代,然后继续开拓下去;此刻在这块土地上生活的自己等人,也是继承过去贵重的财产,在反覆试验中稍微改善缺点,然后再交给未来——这句话也蕴含这样的意义,来作为共同体的纲领。因此在生活中的各个角落,反省与实践这类行为也更加受到敬重,之后那似乎也成了社会的架构,身为共有财产的各个城镇会透过被称为反省会的议会决定其营运方针,反省会的决定会作为所有居民的方针,强力地获得实践。反省会是层级结构,上层会做出的决定会下达给下层会,下层会再次议论细节,并加以实践、反省与钻研。像学校般的组织也是位于内部的反省会在经营管理,在管理城镇的反省会方针之下,为了追求更加理想的学校存在方式,每天重复着实践与反省,所有反省会都像这样,并非为了个人,而是为了对更理想的城镇做出贡献;举例来说,如果有人不遵从这点行动,违抗反省会的决定或方针,也会开小单位的会议,要求当事者反省与改善。在镇上生活的所有人都隶属位于最下层的小规模反省会,从生活的水准到参加把这块土地改造得更美好的作业,在下层反省会提议出来的意见或付诸行动的实践,会由总结者带回上层组织,在那边再次反省检讨,将内容提升到更高层次。路子不知道反省会这个称呼是从何而来,她一直认为大概是源自校园生活时学生之间的商量讨论,但就课堂上学到的内容来看,似乎从开拓最初期开始,反省这个词就蕴含着重要的意义被使用。

虽然反省会自认是把从过去所有同学那边收到的东西,透过在城镇生活的所有人的手,为了所有未来的同学努力,但实际上则是具备中央集权般的构造,权力必然地集中在极少数人的手上。上层指出某件事情,认为还有改善余地的话,就会督促下层组织反省,且能让下层在没有拒绝权的状态下付诸实践,那是种单方面的决定,采取着由下层来实践上层的反省这种构造。就算下层想要对上层做些什么,还是只能采取实践这个形式,纵然某个地区的会员透过行动实践并改善城镇的问题点,且成果被带回上层组织,但倘若那是对上层来说不利的变化,上层便会以反省的名义重新否决掉,遭到恶化的指示又再次回到下层。这样的架构是让极少数人的意图强加在全体身上,拒绝这种想法本身就被当成要反省与改善的对象。

无法用人数的力量来反省这种机能不全也是有理由的,每个人都被要求在自己所属的封闭小集团里遵照规则行动,被诱导不去注意外面的构造这点也是原因之一。纵然自己上下层的组织十分扭曲,但跟邻接地区就算能够议论,也无法进行直接交涉,因为没有横向联系,只能在非常狭窄的范围内掌握事态发展,因此在城镇生活的人基本上对守备范围外的事情动向漠不关心。这也是由于对社会的信赖才能办到的事情,人们想像着在自己看不见的远方某处有自己的同伴,为了跟自己有类似想法、会像自己一样行动的某处的某人,透过只是尽力而为的行动,就宛如前人在空无一物的岩石中从头构筑出乐园一般,彷佛只有不断竭尽自己目前最大的努力是这世上最伟大的发明,每个人都被鼓励这么做。其成果就是实际上发展起来的街景,被迫看到这景象,几乎没有人能轻易地否定这种想法,偶尔存在的否定论者们基本上都会成为奴隶,而非小镇成员,或是遭到被支解的命运。只有能够在善意与规则下行动的人才会受邀当城镇居民,基本上会维持着善意生活下去。

拥有强大权力的人同时所属于好几个反省会,不分上层下层,在各种等级上参与决策。一个反省会大约聚集十个人,倘若能够调查,应该可以特定出对这块土地整体下达命令、位于共同体最上层的十个人,但就连那些特权阶级,也是包括最下层在内的数个阶层的集会参加者之一,究竟谁才是真正在主宰这块土地与人类的人?恐怕是旁人无法辨识的。没有豪宅,大家都住在同样的房子里,镇上四处都看不到简单易懂的掌权者铜像,从这点来看,几乎所有人都更会觉得大家是为了大家在行动,在管理这城镇。

身为学生的路子没有直接隶属于地区的反省会,目前相当于地区反省会的,是学校的班级单位。既然在那里违反了规定,无论何时被当成反省会的对象都不奇怪。「如果明知道还没报告,你也会受到惩罚吧。」

「是啊。」行子站起身,对路子说了「走吧」。她推着修好的脚踏车,一个人走了起来,追过路子之后,她转过头问:「你怎么了吗?」

「我没理由要被你包庇,我才不想跟你一起接受惩罚。」

路子摇头说的这番话,似乎让行子稍微想了一下。

之后她这么说了:「谷村同学去过个别反省吗?」

「没有。」路子这么回答。学校反省会的特色中,有个被称为个别反省的东西;跟指导者一对一进行的这场反省中,认可用体罚指导,不服从的学生会被送到专用的个人房,久一点可能会被监禁数天,透过各种方法被迫反省。

「个别反省很可怕喔,她们不会让你睡,一昏倒就会被泼水,会被关在阴暗寒冷的房间里,没有好好回应就会被她们用鞋子踩,严重的时候还会要你打赤脚在石头地板上给她们踩,或是被往上踢,不管把指甲剪得多短,只要这样折磨三天,指甲就会脱落喔。像这样有五个老师轮流拳打脚踢地让你在空中飞舞,不管是谁都会反省吧。但越是反省,暴力就会变得越严重。停止道歉的话,暴力就会缓和下来,但永远都无法出去,就算被激烈殴打也不停止反省的话,她们才会觉得你当真在反省而释放你。即使打从一开始就反省,也会被教训整整一天喔。」

「这样你会包庇我就更奇怪了。植村同学讲得好像听说的,那你实际上体验过吗?」

「我只是听说。」

「是听来的啊。」路子心想不知真实性有多少,感觉有些愚蠢。虽然被迫听说的暴力很可怕,但路子不认为就这样感到害怕而萎缩是天才的行动。「植村同学没有任何想做的事情吗?」

「谷村同学讨厌这城镇吗?」

「我讨厌人也讨厌这场所。你喜欢这里吗?」

行子沉默下来,看着路子。那视线让路子莫名感到烦躁。

「哎,植村同学,每个人都看过图书室的《怪医黑杰克》。那超有趣的。如果现在这里有那套漫画,大家一定会互相抢夺喔。」路子像是在求助似地向行子搭话。「即便不是杰出的漫画,例如可以打给自己家的电话、或是心上人的照片,还是NAKA卯(日本的平价餐饮连锁店)刚做好的猪排盖饭,假如这些再也不会出现在这世上的东西,此刻降落到城镇上的话,一定有很多人蜂拥而至吧。Hotto Motto(日本的便当连锁店)也行,大家应该会想要得不得了,其中也会有人就算要杀人,也想得到那些东西吧。这并不奇怪吧。就算要互相残杀,也会互相争夺吧。倘若杀几个人就能得到手,如果是我,就算要动手也无妨。我有搞错什么吗?那些东西具备那样的价值嘛。就算要杀掉不认识的某人,一般都还是会想回去吧?

为什么要听她们的话,不能参加毕业考呢?如果杀几个人就能回家,不管几个我都会动手。不管是十个人还是一百人,我都会努力杀掉她们,因为不动手就无可奈何了嘛。为什么我得被关在这种什么都没有的地方活下去呢?怎样都行啦,就算很愚蠢,因为不动手就只能等死嘛。」

行子变了脸色,松开了原本握着脚踏车手把的手。她不顾发出声响倒落的脚踏车,笔直地飞奔到路子身旁。她立刻抓住路子的领口,将路子拉向自己,粗暴地用左手捂住抗议的嘴巴。她就那样宛如柔道选手一般,将路子拉到道路外围,行子严厉的表情非常靠近路子。行子的小指插在路子嘴里,冰冷的手指与指甲触摸着舌头。

「你别说话。」行子捂着路子的嘴这么说道。「有人要来了。」

听她这么一说,路子也回过神来。从小镇那边有三辆脚踏车的声响靠近了。

就在要通过两人身旁时,三辆脚踏车的主人用脚煞车了。

「这不是植村同学吗?」

一个女生向行子搭话,因此路子也得知了那是班上的女生们。行子像是要掩护路子不被三人看到一般,笑着转头回应对方的询问。「嗨。」

「怎么了吗?这辆脚踏车是植村同学的?」

「对啊。」

「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没什么。」行子将路子被拉扯而乱掉的领口弄整齐,同时这么回答:「我跟谷村同学在聊天。」

「谷村同学?」

「我们刚才遇到。」行子尽可能开朗地回答朋友。在她帮路子整理缎带的期间,路子也默默地一动也不动。「就只是这样而已。」

「你的脚踏车坏了?要不要帮你?」

「不用不用,别放在心上。」行子笑着要求对方无视。就连路子也知道行子在包庇自己,所以她暂且保持沉默。如果照那样肆无忌惮地继续说下去,那种内容传入她们耳里的话,就算明天一早被送去个别反省,或是被解决掉也没什么好不可思议的。

从石造房间里被挖掘出来的毕业生,首先会接受特别的检查与授课,体能欠佳的毕业生会先因为检查被区分出来,就在那时成为粮食;合格者会接着上课,被迫听闻关于被关起来的现况,培育她们在城镇生活的资质。就彷佛原本的开拓民是少数派一般,这个城镇上认为正确的想法,对于毕业典礼当时的立女学生而言绝非共通的观念,因此在授课时比起学习,更着重于进行将那名学生对于事情的价值观从深处改写的作业,在反覆试验之后,思索出来的做法是透过授课给心灵造成压力,借由肯定变调的意识,融化掉至今对于事物的价值观;这种做法本身是每天会看见的轻微洗脑,但将这种做法与之前才刚说明过的神秘石造房间的超常现象连结起来,可以形成强烈的宗教体验,能够有效率地破坏毕业生们自身的神经。结束特别检查与特别授课的人,会正式成为小镇成员,其中一项被判断缺乏资格的人,则会变成粮食或是奴隶身份。顺利合格就表示基本上会服从城镇的规则,且被视为有用的人。

女学生们经历体验造成的洗脑后,紧接着以学校教育的形式逐步被矫正价值观,路子等人目前正处于这个阶段。在模拟父母的扶养下(家庭构成也是由反省会决定的两名年长女生负责扶养与教育新人。有时也会在一定期间后替换成员)修习规定的课程后,会正式成为镇民,也将参加反省会。由于目前还在评估途中,所以在学校留级的话,还是会成为奴隶或肉食的对象,因此姑且不论自觉程度,言行脱轨会直接关系到生死问题。正因为觉得难以生存,路子也多少有些自觉,但实际上保护路子免于危机的是行子。

三个女生看了看举止可疑的行子与路子,看了看倒在地上转的脚踏车,彷佛感到怀疑似地笑了。她们敷衍地告别后,再度跨上脚踏车,窃窃私语地离开了现场。离开时某人发出的「好朋友」一词传入路子耳里,路子感觉到自己非常愤怒。

上级会监视下级的话,下级之间也会习惯监视彼此;在这个地区提倡和平时,经常会使用「把其他所有人都当成自己」这种理论,在这当中「朋友」这个词还活着且会被使用,但说是「好朋友」的情况下,也是一种俚语,感觉在揶揄那两人过于亲密的关系。倘若有人只跟特定的某人一同行动,会被人说「那两人是好朋友」而遭到监视,且被抱持近乎轻蔑的感情,作为「人人为人人」这种价值观的反面,会带来严重的损害。

为了包庇自己,连行子都明确地背起黑锅,路子感到气愤难平。

说到谷村路子的自觉,她过去并没有什么绯闻,还有瞧不起同学们的倾向,认为她们看起来只顾着聊别间学校的谁怎样,或是帅气的老师和前辈怎样;路子还曾经多管闲事地心想她们真是会浪费无谓的精力,但迷失到这种地方后,她体认到只要周围的气氛稍微改变,就没有半个人会聊那种八卦的现实,还有自己的愚蠢。就算认识的那些人不在,反正也会有类似出身的集团——路子变得不会把自己过去曾有的这种心声表露出来,取而代之的是对别人细微的动作挑毛病,像在互相揶揄般行动,剩下的都是并非我的谁对谁怎么样之类的话题,试着聊这些话题后,结果与其说是对她们有深刻的向往,不如说只是配合周围的价值观在嬉闹而已,路子被迫察觉到无谓地不习惯这种行为,耗费了多余精力的笨蛋结果是自己。而且甚至来到这种地方,都还在不期望的状况下被揣测了无论如何都无法习惯的那种带有热度的感情,一想到这点就觉得非常不甘心,甚至感觉是种屈辱。

「她们走了。」行子松了口气似地这么说道,然后静静地放开了手。她那副像在说平安下庄了的态度,更触怒了路子的神经。行子发现路子连耳朵都通红,露出困惑的表情。「不要紧的,没有被她们怀疑。」

「最好是啦!」路子这么怒吼并用手推开行子,行子踉跄了两三步,有些站不稳。推开她的手的感触也让路子感到不快,路子一边甩开那种感觉,一边暴躁地转身回头,偏离道路。

谷村同学——背后传来这样的呼唤声。「你要上哪去?」

「少啰唆。」路子偏离道路,走进不断延伸下去的空隙地的岩石区深处。

背后传来扶起脚踏车的声音,然后有车轮声从后面追赶上来。偏离平坦的通道后,空隙地是凹凸不平的岩石区,之后地形会越来越险峻,应该无法靠脚踏车前进才对。不出路子所料,过没多久,追赶过来的声音便中断了,路子一气之下,在脑中破口大骂,将行子甩在后头。

路子在想像中惹哭行子约三次时,脚步声与急促的呼吸声从背后追赶上来,「等等我。」路子不禁转过头去,照理说已经甩掉的行子就在那里。路子也看见脚踏车被丢弃在远方,不禁怀疑起对方是否正常。

「你要上哪去?」行子用毛骨悚然的表情这么担心地问道,因此路子也恼火起来,在下个瞬间尽全力拔腿狂奔。「谷村同学!」

「别跟过来!」路子这么大叫,爬上岩石区。「你到底是怎样啊?」

「因为!」行子似乎也在奔跑,声音有些急促。「你到底要上哪去呀?」

「跟你没关系吧。」

「我很担心嘛。」

「为什么!」路子按住侧腹。她还脚滑而擦破皮。这附近就像是路子的庭院,是她往返过好几次的宽广岩石游乐场,但路子还是头一次这么急促地攀爬。

「少啰唆!别过来!你走开啦!」

「会遇到打劫喔,快回来吧,谷村同学,你是怎么了?」

「混帐!」路子怒吼。「不对劲的是我。一开始我并没有想这么多,毕竟她们只有把事情往好处讲。如果说她们努力开拓了土地,我也觉得那是很厉害的事情,但结果并没有像她们讲的那样美好嘛。只是在中间塞了很多东西,为了让一百人吃饱而杀了一千人,与互相残杀根本没两样嘛。」

「总比什么都没有好吧。」

「要坏上太多了吧,你是说真的吗?这一切都太蠢了,努力发展这种城镇是要怎么办啊?互相残杀还比较有建设性嘛,至少有人可以逃离。没有人会到达任何地方,为了维持这种蠢事,把一堆人当成食物,那样究竟有什么意义?因为没有意义才会开派对吧。其实那里什么都没有。」肺部绷紧起来,路子不禁放慢脚步。虽然她差点停下来,但没有被追上。路子位于倾斜的岩石区半途,行子在大约十公尺底下移动着。路子大口地呕吐一下,又奔跑了起来。

「只要杀人就行的话,明明那样做就好了!」路子边走边擦拭泪水。「是互相残杀的游戏就好了!在这种城镇的话,就算杀掉一万人也无法到外面。再也无法回家了。如果有无限的房间,不要碰到这种盛衰就好了。如果是什么都没有的一个人的房间就好了!」

路子不断冲刺,拼命奔跑着。一看之下,行子也是用女生的跑法在加快脚步。

「拜托你,等等我。」可以听见行子小声的呻吟。「如果我惹你生气了,我跟你道歉。」

「已经太晚啦!」

「是指什么?」

「这一切都是!为什么我会被你包庇啊。不管我要做什么都是我的自由,跟你没关系吧。我又没给你添麻烦,你真烦人耶,为什么要跟过来啊?」

「我的——」可以听见行子咳了起来。两人已经偏离道路相当长一段距离。从行子至今仍追不上路子这点来看,可以得知行子也是个运动白痴。「我的、姊姊很像你。」

「姊姊——」「姊姊。」「亲生姊姊?」「不是亲生的。是在这边认识的姊姊,虽然同一年出生,但就时间来说比我大一岁。我们被迫一起当家人,她就像你一样感觉很会摆架子。」

「那又怎么样?」

「她死了。」行子这么说道,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她像你一样在特别授课后清醒过来,她在很多方面都很笨拙,搞出很多麻烦,有一天再也没回来,在某处变成白饭还配菜了。我想应该是那样。个别反省的事情我也是听姊姊说的。她每次被送去个别反省,就会变得像具空壳一样回来,感觉有些可怜,我实在看不下去。虽然她是别人,而且简单来说就是蠢蛋,但我喜欢她喔。因为很有毅力,她总是在同个地方打转,就好像狗一样,虽然结果还是食物,但脑筋不好也相对惹人怜爱,是个可爱的普通姊姊。照这样下去,谷村同学也会落得相同下场喔。算我求你,有自觉一点吧。我不想看到你死的样子。」

这时发出声响,路子转头一看,只见行子跌倒了。路子没有理会,趁机拉开距离。

从天空下起了雨。路子发现已经变晚上了。血雨和人工水今天也倾泻到依然阴暗的空间里,宣告一天的尾声。(挖掘开垦天空的奴隶群,在末期会像这样敲碎自己,降落到地上成为养分。)

路子仰赖记忆在糟糕的视野中前进,她进入位于前方的洞穴中躲雨。路子用手帕擦着头,同时观察背后情况,但没有感觉到行子的气息,因此她急忙往前进。

那是个很长的洞穴,似乎是在巨大岩石山的山腰钻洞,有条笔直的通道延伸到内部深处。地面上掉落着垃圾和许多东西,路子避开那些东西前进。

路子是在一个月前发现这里,这里没有人会进来,是路子的秘密基地。在彷佛要窒息的城镇与城镇间的笔直道路上,能够一个人独处的空间是无与伦比的宝物。路子在漫长狭窄的洞穴里安静地前进。虽然洞穴的石头也会透光,但因为周围下雨,所以相对阴暗。

到达最深处的秘密基地时,从入口方向传来脚步声。路子因此领悟到被行子察觉了,同时得知自己无处可逃。就在路子后悔不该大意地逃进这里时,呼唤路子的声音逐渐靠近。

「谷村同学。」

在漫长通道的稍微前方,全身湿透的行子在保持大约五步距离的位置停下脚步。

「你知道多少——」坐倒在地上的路子这么说道。「你怎么会进来里面?」

「因为入口有花。」行子这么说道。似乎是路子在拿出手帕时弄掉了花。虽然路子也一样,但行子也是被雨淋成落汤鸡,模样十分狼狈,似乎在跌倒时弄脏且弄破了制服。胸前的花也不见了。

「这洞穴是怎么回事?你挖的吗?」行子拖着右脚走,不知是否会痛,她的表情看起来困惑且畏惧。「路上的尸体是怎么回事?该不会是你杀的吧?」

「怎么可能。」路子这么回答。「那是这一带的嬉皮。看起来没过很久,大概是互相残杀而崩溃了吧。大概是把这里当成栖息地。我是最近发现这里的。」

「这就是你的秘密?」

「或许是吧。」路子笑了。「你看到了吧,这城镇最傻的蠢蛋,就是那些尸体。所做的事情完全没有意义。结果就算无法逃到任何地方,根据情况,还是会像那样互相残杀呢。感觉光是有一个人得救,就算有良心了。」

「那是什么?」

「是炸弹。」路子将手放到旁边堆积如山的小箱子上。「箱子上这么写着。火药与装置,这里堆积着挖掘出来的毕业生持有物。大概是嬉皮在哪里弄到手的吧,虽然我搞不懂,但我想应该会启动。搞不好只是单纯的小道具,但原本应该是打算有一天要在哪里使用吧。这种想法就像是恐怖分子或搞笑短剧啊。」

「谷村同学。」

「真像傻瓜呢。就凭这种手工制的炸弹,根本破坏不了一个城镇。我们再也无法从这里出去了。」路子调整呼吸,安静地站了起来。「呐,植村同学,是你还是我呢?对于失去的东西太过敏感,对于不会离开的东西太过迟钝。就算是狗,也能够保护自己的宝物喔。如果狗去打造一个城镇,就连狗也会获得幸福吗?」

「除此之外,该怎么办才好呢?」行子擦拭额头。

「在无可奈何的地方,只能无奈地随心所欲去做。」

路子前进一步,行子便退后一步。

被行子知道自己抱有一直难以舍弃的炸弹,路子已经无法轻易地放行子回去了。虽然路子本身并没有使用那种东西的目标,但回去后这件事被揭发的话,路子肯定会被杀掉。除非行子约定她不会告诉任何人,而且路子能够确信她会守约,否则就不能让行子活着离开这里。

行子畏惧地露出紧绷的表情。她右手拿着大型摺叠刀,似乎是捡了嬉皮尸体的持有物。因为过度关心而跟过来的她,就所见范围来看十分狼狈不堪,倘若她知道会目睹到这种东西,应该就不会包庇路子了。就算行子仍然打算放过路子,但在这种状况下,路子可能会为了灭口而杀害自己,只要无法消除这种危险性,让路子逃掉等于自杀行为。

因为行子露出摺叠刀,所以路子情急之下,也握住原本掉落在地上的十字镐。

从遥远的洞穴外面传来微弱的雨声。两人在阴暗的石造房间里互相面对面,颤抖着手脚的同时,一直观察对方的行动。

由于行子挡住出口,路子根本无处可逃。虽说空隙地本身就像路子的庭院,但假如在这里杀了行子,就算可以埋了她然后一个人回家,一旦反省会开始寻找下落不明的行子,因为有三个女生看到路子与行子在一起,所以事情应该无法隐瞒到底。倘若行子回去,首先自己就完蛋了,但要回镇上的话,必须两人一起回去才行。不杀掉她就死定了,但杀了她也没戏唱,情况完全陷入僵局。

另一方面,行子的脚受了伤,就算朝出口狂奔,看来也无法彻底逃掉。她跟路子不同,只要能平安回到镇上,就万事解决了,但行子并没有顺利逃走的方法。假如在这里跟路子争斗,结果伤势变得比现在更严重的话,行子觉得自己无法一个人在雨中回到镇上,而且她是头一次进入空隙地,当然不可能记得只是追着路子前来的道路,为了平安回到家里,必须跟想杀害自己的路子两人一起回去。

只要自己不杀掉对方,就有可能被对方杀掉;但要是杀了对方,可以预料到自己也会在不久的将来死掉;路子与行子两人陷入了僵局。在回到镇上前的利害是一致的,但光凭这样无法解决这种困境。结果还是看行子能早一步告密,或是路子能早一步灭口;只要对方还能那么做,彼此都无法解放对方离开现场。

自己不晓得的对方的部分,在两人内心膨胀成长。因为自己打算那么做,所以对方应该也想杀害自己——这种宛如石头一般坚硬、突然冒出来的猜疑心,充斥在不会连接到任何地方,狭窄且阴暗的通道内。两人拼命在脑中模拟应该刺向对方的哪个部位,并用警戒的眼神观察对方是否藏有武器。

尽管如此,倘若想在不杀人也不被杀的情况下两人一起逃离这里,必须掌握到能让对方确信自己不会杀她,还有能够确信对方不会杀害自己的材料。必须让这两者同时且永远地成立才行。只要两人此刻无法在这里真正为对方着想,直到死亡将两人分离为止,无法一直同甘共苦的话,至少现在无法互相交换那种证明的话,两人应该就无法从这条狭窄通道里活着回去。

两人就这样注视着彼此,一直拼命思考那种方法,但无论怎样绞尽脑汁,两人还是什么也想不到。

落伍者的外夷化、内部分裂、粮食问题、土地造成的成本增加、土壤的生产力降低等等,随着开拓地规模变大,也爆发出许多问题围绕着城镇与居民。实际上扩大规模的行动,在殖民的早期阶段就已经到达极限,之后重复着连同整个城镇一起移民的行动,虽然规模不同,但也可说是移民的生活,其成本是直接以毕业生的数量来弥补。虽然有管理居民数量,但受到高龄化影响,不得不增加作为劳动力的奴隶。人口一直持续增加,在各种问题到达极限时,这次开始了游牧生活。许多中期高龄者再次唤起土地开拓者的精神,为了挖掘出新乐园,启程前往遗迹群内部,至今仍未开拓的过去方向的石造房间,进行漫长的一条路旅程;留在镇上的居民无人知晓她们之后怎么样了。在这之后,居民不光是在镇内,也会在各种外部发扬其思想,主张倘若是这块土地绽放的花,每个人就会成为其种子——在这种安排下,城镇将居民解放到外面。负荷变轻的城镇与身为中心的反省会,以鸟类的速度逐渐远离到未来方向,之后只剩下广阔的空间与无法离开那里的成堆女生。

曾经存在的城镇,在晚年从石室里挖掘起女生时,因为无法维持居民生活,所以用途限定在当奴隶与粮食。为了达成更多粮食与更多奴隶这种矛盾,需要以高纯度挑选出文武双全且顺从的女生。方法是一、打开石室的门,叫醒一个女生。二、成为带头者的那个女生阅读布告,开始某些行动。三、在毕业生们互相残杀的情况下,将最后的胜利者放到外面来当奴隶,死者则当成粮食;在没有发生互相残杀的情况下,则采取将所有人支解处分的方法,重复挑选作业。虽然有人提出疑问,认为把在互相残杀里较强的人当作是优秀人类这点太过草率,但不至于推翻反省会的决定。

五十七〔水上菜菜子〕

原本沿着通往讲堂的狭窄通道行走,但当她回过神时,发现自己睡在阴暗的房间里,抬头一看是个石造的四角形房间,房间里有门,其中一扇门贴着布告。菜菜子叫醒总共七名女生,所有人一起互相残杀,在一连串包括运气在内的行动后,最终由菜菜子幸存下来。杀了人的心情,与「这样就能回去吗?」的困惑,还有些许安心感包围住菜菜子;这时她曾待过的一扇过去之门打开,有个陌生的妙龄女性露脸。「你就是幸存者呢,恭喜你。要拼命工作喔,因为从现在开始才是起点。」即使在突然袭向自己的不合理状况下,也能做出判断并行动,遵照布告内容卧薪尝胆地完成不合理考试的众多顺从的毕业生们,在逃离后的荒芜开拓地以奴隶的身份一直遭受压榨到死为止。

五十八 〔深町血绘子〕

深町血绘子原本沿着通往讲堂的狭窄通道行走,但她在阴暗的石造房间里醒了过来。房间里有两扇门,其中一扇门贴着布告。

另一扇门是敞开的,那里有个陌生女孩。在陌生女孩的带领下,血绘子钻过没有门把的那扇门。

门的对面是构造相同的房间,而且房门是打开的。血绘子被迫搭上门后的贡多拉船,回溯了一段漫长到要失去意识的通道后,这次来到广阔的空间,陌生的那个地方是石造的城镇。

从远方某处传来大批人群热闹的吵杂声,回荡着宛如打雷一般的余韵。血绘子询问毕业典礼的行踪,于是陌生女孩开始向血绘子说起了关于这个陌生城镇的事情。

血绘子被迫得知曾经有几个女生在商量之后,决定不直接互相残杀,而是透过代理的竞技决定可以幸存的那个人,为求公平创设了互相残杀营运委员会,为了办理公正的比赛而逐渐延后预定,在委员之间发生贪污事件,互相残杀的大方针迟缓下来,集团为了争取时间而开始开拓,不知不觉间展开了宛如马戏团般的生活,以及这个城镇的寿命还有大约几个月,之后又会开始流浪生活等事情。

血绘子一开始到柜台登记名字,接过集点卡后,有人带血绘子按顺序参观各个建筑物。石造建筑物并非全部,沿着道路前进的话,还会看见好几个布制的帐篷。走近一看,发现帐篷是将制服与上衣、毛衣和袜子,还有紧身裤跟内衣拼缝起来的。帐篷里面有几个女生被围住,正在进行大混战形式的拳击。

听说有不少观众,而且所有人都是同学。其他帐篷进行着有武器的决斗,下个帐篷则是用绳子连系起来的两人在互相拉扯。两人的脚边铺设着烧红的木炭,左右两边用简易的栅栏堵住,隔了一段距离的位置放有水盆(装着红色的水),彼此都试图到达水盆那边,而将绑在脖子上的绳子朝反方向互相拉扯。最后是其中一边的女生跨越木炭到达水盆处,另一边的女生则掉落到设置在中央地点的洞穴里。据说掉落的女生似乎会因为洞穴构造而立刻死亡,尸体则会成为粮食。

在其他帐篷,有女生悬挂在高处横梁上比赛吊单杠,筛选掉落的死者与一名胜者。下一个帐篷则是在玩大富豪,依赖观众的女生失去了生存权。

在各个竞技场,有许多女生就像这样透过擅长的类别互相竞争,借由为了公平而建构的资源,在双方同意下减少其人数。双方同意这个部分似乎很重要,据说并非单纯杀戮的友谊与众多的手续,可以将彼此的精神从苦闷的世界中解放出来,且能恢复基本人权与替死者镇魂的样子。

有着石墙的大型建筑物似乎是竞技场,女生们在里面以大规模的决斗或棒球、足球、网球、生存游戏等等,文化性地一决雌雄。每当出现精彩的对战或审判时,排队等候的观众们便会欢声雷动。

在竞技场后方打造的石造洋馆,现在封闭着入口,据说在里面进行着某种角色扮演游戏(RPG)。馆内引进了点数制,假如所有人一起迎向设定好的期限,就会分配到与生存权相关的点数,如果删减人口,死者那份点数就会转让给最终生存者。倘若能抢先下手,高明地葬送其他人,退馆后可享有某种福利(例如延长到下次登记竞技的准备期间),但被其他成员察觉到自己是利己主义的话,有遭到报复的危险,在有凶器、有毒药、有个人房、有暗道,有共谋也有背叛,但没有出口,疑心生暗鬼的这几天里,要如何行动才能顺利脱身?这项竞技就是在较量这种复杂的能力。

即便是封闭系,也有使用了更广大的空间,附带求生要素的生存竞技,听说还有不限于在建筑物内,而是在街上举办的马拉松竞技。此外还有隧道探索型、战壕型、游戏等等相当丰富,也有人在原本所待的那种空无一物的石造房间里,以毕业考的规则竞争。无论哪种竞技都设有点数倍率,获胜者可以按照点数在下次的竞技中赢得有利的条件,据说有人不断重复自己擅长的竞技,也有人游走在好几种竞技间。

据说每一项竞技似乎都是某种公社,有独立的背景与沟通方式,重复着流行与衰退、消灭与重生,作为稳定的共同体办理互相残杀的代理手续。无论是谁的哪场胜负,都有出悲喜剧,有着懊悔,有让人紧张冒汗的计谋策略,也就是具备像个人类般的赞美,而不存在被强迫而互相残杀那种内疚的颓废感。

为了灭亡而经营社会的众多少女们在优秀的统治下,从很久以前就一直在互相残杀,为了仅有的一张椅子缩减人数,同时又无限地纳入新成员。倘若一直膨胀下去的所有比赛预定,有一天奇迹似地消化完毕,届时在所有比赛中获胜的那一名少女,应当能毫无痛苦地成功逃离。

深町血绘子熟读城镇的变迁史与各种游戏的规则书,以及适合新人的攻略手册,在准备期间也思考了许多事情,然后享受着游戏乐趣并顺利丧命。也有人拒绝参加游戏,但也有能够接纳那种悲哀的文化性土壤与累积(以弃权者身份成为粮食),合计破亿的大量毕业生们有时喜怒有时哀乐,直到有一天迎接彻底灭亡之日为止,在互相残杀与同类相食中度过宛如永远一般漫长的时间。

五十九 〔东南条樱薰子〕

「老师有何看法?」三段河原花柳子这么询问。「我们是以什么目的被关起来呢?校长想让我们做什么呢?

感觉是普通地叫我们互相残杀吗?虽然觉得没什么强制力。莫非只是情境设定很拙劣而已吗?」

「就算问我,也不知道答案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我们研究组就是要调查这点不是吗?」还是新人的花柳子噘起嘴。「听说老师已经被关起来很长一段时间,我以为老师应该有一套自己的理论。」

「我说你呀……」

「求求你,老师,告诉我嘛,我最喜欢你了。」花柳子装出拼命恳求的模样,摆出性感的姿势。虽然是他人意图明显的手脚动作,但感觉并没有那么糟,就好像在看可爱的虫子一般。结果花柳子似乎也不觉得樱薰子是同学,其实樱薰子觉得比起老成的自我,那种轻薄感更像是朋友;当花柳子知道那样的自己时,她会怎么看待我呢?樱薰子稍微这么想了。

「举例来说,假设有人在观察门或是人好了,一定是从外部某个高处在眺望着吧。包括现在这个瞬间也是。」她用细长的眼睛看向那边。「我曾经想过,或许像那样眺望一事本身,就是对方的目的。基本上每两人就有一人逃离,应该是我们最理想的情况吧?最迅速而且最有利,假如以合理的行动为前提,故事只要两三行就会结束。我认为停留得越久的家伙越是愚蠢,应该说她们无法合理地行动吗?这个系统会尽快地将能够合理思考的聪明女孩从这空间里排除,让抽出的剩余蠢蛋互相残杀。」

「怎么这么说?」

「如果不是某种程度会主动扯上关系的人,应该就无法成立吧。例如希望对方自由玩乐的话,就不能强制固定住。如果每隔一段时间就能大量抽出纵然没什么合理性,但会采取个人行动,可以主动与情况产生关连的笨蛋,就算无法高明地设立合理的规则或残忍的情境,对方也会擅自动起来,将自由度发挥到最大限度,然后最终还是会返回关键。在发生许多事情后,演变成互相残杀的局面。虽然不晓得有没有规则,但有无限的舞台与人员,倘若从遥远的远景眺望着这个场所,照理说一定可以看见各种互相残杀的故事或游戏,简直就像自动产生并逐渐获得实行一般的景色。有立刻完结的故事,也有规模变超大的情况。行动有时进步,有时退步;有时脱轨,有时就地枯萎。只有设立情境,只有一开始加以调整,之后就透过窗户或萤幕,只要有能观赏的媒介,就算什么都不做,也可以茫然地眺望。在无限的庭园里播下观赏用的互相残杀之种,眺望种子每天的成长,染上色彩的模样,绽放后又枯萎——就这样观察庭园的变迁。」

「怎么这么说?」

「不是很喜欢这种故事吗?还是说一切都是自然发生的邪恶呢?起码只要有人登场,最后死掉的话,故事就会完成了呢。姑且不论品质如何。年轻女孩被关起来,想要欠缺的什么东西而采取行动的话,自然就会有无药可救的故事展开——吧?我原本这么认为,但得到了事情没那么简单的结论。」樱薰子对自己硬拗的理论露出苦笑。「你觉得这种假设如何?我是挺喜欢的。我一直在想,如果自己变成当事人,该怎么办才好。你也是这样吗?」

六十 〔押切竹子〕

押切竹子原本沿着通往讲堂的狭窄通道行走,但当她回过神时,发现自己睡在阴暗的房间里。是个石造的四角形房间。房间里有两扇门,其中一扇门贴着布告。

仔细阅读过布告的竹子打开门,一确认睡在隔壁房间的女生,随即杀害了她。

六十一 〔手冢Q子〕

手冢Q子原本沿着通往讲堂的阴暗狭窄通道行走,但当她回过神时,发现自己睡在阴暗的房间里。是个石造的四角形房间。房间里有两扇门,其中一扇门贴着布告。

仔细阅读过布告的Q子打开门,与十几名女生一起破坏门,然后用她们破坏的门挖掘墙壁。她们只是专心地在墙壁上挖洞,在不打开房门的状态下移动了约一百个房间。之后她们按照已经打开的门扉数量,各自支解了在睡梦中的学生,然后十几个人一起朝某处上方主张她们完成了毕业考的题目。

六十二 〔石田好子〕

石田好子原本沿着通往讲堂的狭窄通道行走,但当她回过神时,发现自己睡在阴暗的房间里。地板十分僵硬,手臂睡到麻痹了。可以隐约看见周围的光芒,还闻到微微的花香味。

好子侧躺并缩起身体,从脸部前方的外套袖口中,可以看见穿在里面的褐色羊毛衫。好子看了看手表,发现过了十点,是典礼已经开始的时刻。

她轻轻眨了眨两三次眼,环顾房间确认周围。好子有一瞬间以为是自己跷掉了毕典,但她立刻回想起夹在同班同学之间,沿着阴暗通道前进的自己。她同时想起了这一年苦涩的回忆,三年来一直在制造敌人、从早上起床的瞬间就开始感到无药可救的呼吸困难的记忆、以及明明只要过完今天就好,却因为依然难以忍受的早晨教室,预感到这种心情说不定今后也会充斥在自己内心,一直到死亡为止等等,这些念头以隐隐作痛的形式回到喉咙、舌头与胸前。好子确认身体和脑袋都一如往常没有异状后,因为有门,总之先走近门边,敲了门之后静静地打开门。

门后也有房间,有个女生睡在正中央的地板上。金色长发遮盖住她的脸。修长的手脚柔软地弯曲着。她穿着立女的制服,胸口别着花,好子判断她似乎跟自己同样是毕业生,但感觉没见过那头金发。制服也是(明明是毕业典礼)没穿戴整齐的样子,感觉跟自己不是同个阶层的人,让好子犹豫该不该跟她搭话。反方向的门没有门把,就在好子思考该怎么办时,原本在睡的女生似乎醒来了,她起身看向好子这边。

「你是谁?」

「啊——」对方冷淡地这么问道,让好子有些不快。「没事。」

「这里是哪里?」

「咦?我不知道。」开口提问的对象开始确认周围,因此好子慢了半拍地心想这女生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呢。看到她的言行举止,还有烫卷的头发与眉毛等等,更加深了好子觉得这女生似乎很可怕的念头。

「你是谁?」

「我叫石田。」

「石田什么?」

「好子。」

「石田同学。」隔壁房的女生反覆低喃着「石田同学」,动作看起来非常爱困。她苍白的脸上冒出黑眼圈,肌肤感觉也很糟糕的样子。「哪班?」

「二班。」

「三年级?」

「三年级。」

「骗人的吧,你说真的?」女生看向好子,因为她具备一种威压感,光是这样就让好子感到畏缩。直到刚才还在下雨的气息已经中断,好子也再次思考着这里究竟是哪里。虽然根本不想参加毕业典礼,但至少想到没有任何人在的地方,但要去其他场所的话,必须一口气穿过这个房间,使用对面的门。

「毕业典礼已经结束了吗?」

「天晓得……」

「已经结束了吗?亏我勉强自己来参加。」隔壁房的女生打着呵欠,前来好子所在的房间,因此原本抓着门的好子有些惊讶。那女生有些粗暴地(好子这么觉得)推开好子紧抓着的门,不客气地闯进好子醒来的房间。「这里是哪里?不是学校吗?」

松开的手的铁门发出声响关上了。在单调乏味的房间里跟隔壁房的女生两人独处,让好子紧张不已,感觉呼吸困难。「我不知道。」

「出不去。」女生敲了敲没有门把的门。房间里多了那女生的味道。在好子惊慌失措时女生走了回来,从超近距离俯视好子。两人身高差了一个头,被逼近的好子全身僵硬,这时她突然被抓住衣领且被推到墙上,对方拨起好子的浏海,像是在瞪人一般地观察好子的脸。就在好子无法做出反应时,对方解开好子的外套钮扣,窥探她的制服外套底下穿着什么,对方拉了拉好子的缎带,还抓住她的裙子。

好子试图抵抗,结果被抓住手腕,对方摸索好子的制服口袋,抢走手机与钥匙。没装多少钱的钱包也被抽走,持有物都被夺走后,对方再次确认好子的全身。「别这样。」

「真的耶。」金发看了看好子的学生手册,这么低喃。「我们同年啊。我没见过你,还以为你是一年级或二年级的。」

「什么?」

「我也是二班。」女生这么说道,将手册还给好子。「我叫本田加奈子。你认识我吗?」

「不认识。」好子感觉不知所云,揉了揉眼睛。

「我也不认识你,还以为你在说谎。」所以才会这样——名叫本田的女生这么说,她打开好子的钱包,擅自看了放在里面的卡片与挂号单。「石田好子同学,你鼻子不好吗?」

「还给我。」好子一回过神,就发现自己在莫名其妙的状况下,突然被粗暴对待,因此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好子沿着墙壁与对方保持距离,于是本田加奈子这次没有追过来。金发坐在有门把的门扉正前方,好子也慢慢地在对角线的墙壁角落坐下。

「我一直没睡。」盘腿坐的本田这么说道。「我打电动打到早上,就那样直接来学校了。我原本是沿着通道走,石田同学你呢?」

「我也是。」体温因为惊慌而上升了。「回过神时,就睡在这里。」

「是这样子啊。」本田看向好子的脸。「我果然还是不认识你。」

「毕竟我在班上也没朋友。」

「是吗?」本田蹙起眉头,打了个呵欠。「我也是喔。所以才会这样吗?」

两人聊着有些不知所云的对话。本田一脸无所谓似地说些什么,好子则是简单地回应。一聊之下,好子觉得本田加奈子意外地慵懒忧郁,而且似乎并非那么可怕的女生。好子还是第一次对某人有这样的想法。何况还是外表看来可怕的女生,好子几乎是整个人都感到困惑,一半因为对方,一半因为自己。

「现在几点?」本田似乎没有带手机。好子告诉她现在是十点半,于是她说毕业典礼已经开始了呢。「坦白说,我其实不怎么想参加。石田同学你呢?」

「我都无所谓。」

「你会觉得不能参加很遗憾吗?」

「并不会……」

本田缓缓站起身,好子以为她要去哪里,也跟着站了起来。好子走近本田,结果她也过来这边,两人在房间中心看着彼此。她似乎也以为动了起来的好子会做些什么,就在好子茫然地呆站时,本田一脸困惑地伸手摸好子的脸。她的个人空间似乎异常狭窄,对于不停抚摸好子一事,也毫不客气的样子。

虽然感到惊讶,但她可能还在怀疑自己这点也让好子大受打击,好子也不禁任由她抚摸。是这个场所(到底是哪里呢?)的奇怪情境害自己变得不对劲吗?或是对方比较特殊呢?好子单纯地这么心想。就在好子心想本田是跟其他女生不同的特别女生时,被抚摸这件事让好子再次害羞了起来。

「石田同学有着漂亮的头部呢。是因为娇小,才没有映入眼里吗?」

「嗯。」虽然觉得愚蠢,但好子想不到反驳的话语。从双眼到脑袋都异常茫然,因此好子心想情况似乎有点奇怪。好子的脸色原本就很糟,一旦身体出现异常,就会立刻满脸通红,虽然她试着低下头,但感觉颜色甚至从发旋透出。

「本田同学很受欢迎吗?」好子慌张地开口,结果不小心问了跟已知情报互相矛盾的事情。

「因为我是美女啊。」

「我引起了一些争执。」本田这么说道,手指静静地离开好子,从内侧口袋拿出香菸。她说了声「抱歉」后稍微走远并点燃香菸,看到这光景,好子觉得头有些昏。好子天生度量狭小,跟博爱一词相差十万八千里,如果有人问她讨厌什么,她最讨厌的就是瘾君子与卡车,在本田吐出烟雾的同时,好子捂住嘴,一言不发地到隔壁房间避难。

好子心想在密室里不会窒息吗?但她似乎并不在意周围。

「你不喜欢香菸?」加奈子这么问。就在好子无法做出回应时,「我惹你生气了?」加奈子小声地这么接着说道。虽然烟雾因为门关上而没有飘过来,但也无法从这边主动到对面去了。

两人演变成交换房间的局面。好子不知不觉间泪珠盈眶。

「石田同学?」加奈子这么说道。「我不会过去那边的,要不要两人一起在这里闲聊?我还不想移动呢。石田同学已经要离开了吗?」

「我——」好子心想自己绝对没办法跟这个人当朋友。她反倒明白了自己的心情。下次再看到一眼的话,感觉自己会整个人获得救赎,好子不想被她察觉到自己的内疚。自己一直当成原动力,某种像是引擎般的东西被夺走,感觉一直欠缺的某样东西,因为她而彻底被补足了。「我无所谓喔。」

「真的?太好了。」

两人隔着门一直聊天。也没有另外做些什么,就只是待在一起,漫无目的地打发时间。只有「过来这边」这句话无法向对方说出口,倘若是除此之外的话题,就能滔滔不绝地打开话匣子。越是聊天,就越觉得有什么刚刚好,对方的声音让人舒适无比。

要说想永远这样下去是骗人的,但似乎可以不用参加提不起劲的典礼,好子稍微松了口气。

「要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

「不知道,但尽可能待久一点。」

「我无所谓喔。」

「真的?太好了。」

「你不打算去别的地方吗?对象是我不会有什么不满吗?」

「我们就一直保持这样吧。」传来温柔的声音。「因为我们已经被补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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