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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Chapter 4 半梦半醒的记忆

八月八日

结果黄昏时雨就停了,这让我感觉有点傻眼,不禁想问问这算哪门子纪录性豪雨。

我走在久违的道路上,以前还在学琴时我经常走这条路,也还清楚记得妹妹雫总会走在我的左侧。

咲葵指定的地点,是我几年前经常前往的小镇演奏厅。以前父母带我去过之后,当时还是小学生的我依然会独自前往,甚至还认识了几位常客。

我很喜欢那场演奏会。虽然都是镇长基于个人喜好安排的固定乐曲,但每一首曲风都很沉稳,大大影响了我的演奏风格。

尽管如此,自从妹妹车祸丧生后,我就再也没去过了。

我没有特意闪躲,但还是会在不知不觉间刻意避开通往那个演奏厅的路。这个城镇处处都是雫的影子,也让我觉得难以安身。

咲葵怎么会约我到那种地方呢?

走着走着,一如往昔的怀旧街景和煎熬思绪依旧让我苦不堪言,彷佛被迫面对妹妹的死亡般,浑身颤抖不已。

我尽可能低着头往前走,目的地才终于映入眼帘。

演奏马上就要开始了,小型演奏厅里的观众却还是稀稀落落的,甚至让人担心这种惨澹的状况怎么有办法长年经营下去。但因为观众稀少,宁静且幽暗的场内跟那些沉稳的乐曲十分契合,我记得当时的自己很喜欢那种氛围,心中充满了怀念与苦涩。

我怀着胆怯的心来到演奏厅后,就看见前方那个熟悉的修长女性身影。

光是见到咲葵,方才充斥内心几乎要将我击垮的不安情绪顿时烟消云散,转变成再次相遇的喜悦。我对自己的单纯露出苦笑,并走到她身边。

「啊,羽柴。」

「嗯。」

「不好意思,忽然约你出来。」

「没事,别放在心上。」

我反而在等你约我——这种肉麻至极的话我当然说不出口,努力压抑浮躁的心情若无其事地回答道。

「但你怎么会约我来这里?」

「啊~这个嘛。」

咲葵有些欲言又止,接着又露出一抹羞涩的笑。

「因为我很担心啊,害怕往后再也见不到羽柴了,想着想着就忽然很想见你。可是我没办法跟你好好面对面沟通,才会约你来这里。」

「原来如此。」

我也一样。有点讨厌无法好好表达心情的自己。

「总之先进场吧。」

「好。」

咲葵踏着熟练的步伐走进演奏厅,可见她也是这里的常客。

来到柜台后,感觉慈祥的中年男性亲切地喊了她一声「咲葵」。没想到连柜台人员都认识她了,让我有些惊讶,她则熟门熟路地准备购票。

「叔叔,我要两张票。」

「谢谢惠顾,那位是男朋友吗?」

「啊,不是……」

面对这尴尬的提问,我没说什么,只是简单点头致意。

「是学校的学长啦,不是男朋友,是我喜欢的人。」

「啊啊,这样啊,居然敢在本人面前说这种话,咲葵真是大胆呢。」

「我昨天才跟他告白,所以无所谓。」

两人持续进行这种让我不知如何反应的对话,我也变得越来越尴尬。此外也发现了冲击性的事实,原来昨天她是在对我告白吗?

买了两张票后,我们进入会场。充斥着宁静与独特紧张感的感觉正是演奏厅特有的氛围,我久违地体会到这种气息。

「我给你票钱吧,多少钱?」

「不用啦,是我约你出来的,而且已经算我半价了。」

「是吗?」

「嗯。镇长希望年轻人也体会到音乐之美,只要出示学生证明,就可以用学生优惠买到半价。」

「原来如此。」

话虽如此,刚才好像没看到咲葵出示学生证之类的东西。

「我是靠脸过关啦,跟我一起来的羽柴也适用学生优惠喔。」

可能读出我的心思了吧,她如此说明。

「你好像经常来这里啊。」

「国中以后就常来了。」

那我也同样是国中时期来的,或许我们曾在无意间擦肩而过。

她选了个可以清楚观察钢琴伴奏指法,却又不会离太近的绝佳位置,我记得以前来的时候也会坐在这里。

确定她入座后,我觉得直接坐她旁边有点奇怪,便与她相隔一个空位。

结果那一瞬间,我差点就要说出「你好」这两个字,紧接着大脑也提醒我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这就是既视感吗?因为脑海中没有清晰回想出那个场景,我决定不要多想,她在一旁说的那句话反而夺走了我的听觉。

「我刚刚说的是真的。」

「刚刚?」

「昨天我确实跟你告白了。」

说完这句话后,咲葵就重新转向前方,彷佛丝毫不在乎我的心情。

随着演奏者入场,现场响起了零星的清脆鼓掌声,我也将注意力开始转移到音乐上。

共有六首曲目,以德布西的〈月光〉拉开序幕,过去那些伟大作曲家谱出的名曲点缀了整个会场。每次都是相同的曲目,所以虽然是演奏会,却没有发放场刊。

以Fa和降La双音为始的第一个音响彻了静谧的会场,场内便立刻与这股音色融为一体。脑中浮现出自己正茫然眺望月光倒映在水面的情景,演奏者则是将这股寂静中的朦胧美转换成音符。

我不经意地看向一旁,发现咲葵也正同样看着我,两人就这样忽然四目相交。结果咲葵露出一抹浅笑,彷佛在说「很高兴你能陪我一起来」,让我忍不住心跳加速起来。

在演奏会这种极度心平气和的环境中,会像这样心跳加速情绪激昂的人,一定只有钢琴演奏者和我而已吧。

听完所有演奏后,心情才平复不少。欣赏完音乐后还得好好享受后续的余韵,才算是完整的音乐鉴赏。

一旁闭着眼缓缓叹息的咲葵似乎也一样,我们没有交谈,彼此间弥漫着同样在享受余韵的舒适沉默。

观众陆续离场,我和咲葵却没有起身,体会余韵到最后一刻。直到场内只剩我们两人,我们才终于离开现场。

「今天的演奏中,我觉得第四首最精采。」

离开会场后,我们在早已转变为夜世界的深蓝色天空下交换心得,起初的尴尬气氛到此已然消散。

「拉威尔真的很棒,我也觉得那是今天演奏中最棒的一首。」

出声赞同后,咲葵疑惑地歪着头问:

「那是作曲家的名字吗?」

「对,拉威尔是法国代表性的作曲家,刚才那首是他的代表作〈为已逝公主的孔雀舞曲〉。」

「是送给已逝公主的曲子吗?」

「这就不晓得了。虽然众说纷纭,实际上只有本人才知道。不对,就算他现在还活着,可能连他本人都不知道。」

听我这么说,她一脸不解。

「为什么?」

「啊啊,听说拉威尔生前曾经丧失记忆。」

「丧失记忆……」

「没错。」

咲葵彷佛若有所思般呢喃着「丧失记忆」一词。

「但也正因为拉威尔曾经如此,才有各种传闻。」

我想改变她有些落寞的侧脸,便聊起某个话题。

「传闻?」

「不过这说起来极度客观,而且有点无药可救的感觉。」

「嗯,说来听听吧。」

「好吧。拉威尔年过五十后就患有记忆及语言障碍,据说在少数伟大的作曲家当中,他的人生也过得相当悲惨。」

「嗯。」

咲葵神情严肃地点点头,催促我继续往下说。

「但拉威尔即使丧失记忆,依然深受音乐的魅力吸引,就算患有语言障碍无法写字,还是能依靠优秀的听觉享受音乐。当时拉威尔遇见了一首特别的曲子。」

我刻意叹了一口气,暗示接下来就是话题的高潮处。

「拉威尔听到那首曲子时,似乎感叹道『我从未听过如此优美的乐曲』。」

「是什么曲子?」

咲葵抛出了我预料中的问题,让我获得了些许满足感,并继续说道:

「就是〈为已逝公主的孔雀舞曲〉,拉威尔居然面不改色地把自己的曲子形容为优美至极的乐曲。听了这个故事后,我真心觉得他帅呆了,因为他能极度客观地看待过去的自己。竟然留下了连未来的自己都赞不绝口的作品,真的太帅气了。」

「真的耶。」

我说得慷慨激昂,咲葵的反应却完全相反地十分冷淡。我想她可能对这话题不感兴趣,偷偷瞥向她的侧脸,但她将头发塞在耳后,表情相当严肃。

「我……」

「怎么了?」

她似乎有话想说,用倾诉的眼神望着我。

「我希望自己在羽柴心中的地位能像那首曲子一样……」

这句话难以理解且语意含糊。

「没有,还是算了,别放在心上。」

咲葵用不准追问的口气止住了我的嘴。

但我还是该在这一刻问出那句话的真正涵义才对。

为了避免气氛再次闹僵,我抛出另一个话题。

「谢谢你今天找我过来。」

我自然而然地道了谢。过去我总是逃避这个地方和音乐,是咲葵再次将我带领过来。尽管现在仍无法消除对妹妹的罪恶感,但能认清我依然喜爱音乐,也是因为有她的陪伴。

「我只是约你出来而已。」

「但若不是你开口邀约,我这辈子可能都不会再来了,所以很感谢你。」

我的口气无比真挚。

过去的每一天,我都极力避免接触他人释出的感情,其中也包含了感谢之情,我很害怕直接面对这种情绪。我总是怀抱着「我这种人哪有资格……」这种夹杂了绝望与罪恶感的心情,迟迟不敢与他人交心。

这样的我竟主动直接地表达感激,面对这份纯粹的情绪。

我对自己的成功感到高兴,也意识到自己对唯一一个能让我坦率面对心情的对象产生了无比的怜爱感。

换句话说,我果然很喜欢日向咲葵。

我想好好珍惜这份前所未有,纯粹又迫切的感情,也想告诉眼前的她:我对你是这种心情喔。

我走在平凡无奇的道路上,心想该如何对她表达,但不管如何拣选台词都道不尽我的一片真心。思及此,我认为简单的词语才是最佳选择。

眼前有座路灯,我知道走到路灯下能看清彼此的神情时再当面告诉她很装模作样,但不知为何那几秒就是让我急不可待。此刻我心中充满了近乎确信的某股冲动,认为当下就是最好机会。

「咲葵!」

这应该是我第一次确实喊了她的名字。我在脑海中想像她被我郑重其事的态度吓了一跳,有些吃惊地转头看我的模样。

但实际上并非如此,听见我喊她名字后,咲葵转过头用食指压住我的嘴唇,露出有些困扰又歉疚的表情。

「不行喔,不可以说。」

彷佛看穿了我的心绪。

尽管如此,这种制止对现在的我来说一点用也没有。感情无法用逻辑解释。虽然我总是在摸索最佳选择,此刻也将这股理念扔在一旁,说什么都想将现在的心情告诉咲葵。

「不,拜托你听我说。」

见我不同于以往,有违平日作风的强势态度,咲葵那双清澈的眼中浮现出惊愕与动摇。她再次用嘴型说出「不可以」,但这三个字还来不及化作声音传到我耳边,我就已经说出口了。

「我喜欢咲葵。」

我说得毫不犹豫,斩钉截铁,让她无法说出「没听见」的借口。即使已经告诉过你了,但不管多少次,我还是要说喜欢你。

「咲葵,虽然你同意让我只在暑假期间以协助参加演奏会的名义陪着你,但我希望暑假结束后也能跟你在一起。」

而且除了好感之外,我连自己的愿望都一并说了,因为我觉得错过这次机会就再也说不出口。

假设过去也好,往后也罢,我都有无数次选择的机会,所以人生就是不断地选择取舍。以往我的选择都是为了自我防卫,也总是以此为基准作出选择。眼前这个女孩原先的困惑神情逐渐瓦解,彷佛下一秒就要落泪,我希望往后所作的每一个选择,都是为了能和她在一起。

所以我决定用这句话,当成为了和咲葵在一起的第一个选择。

「和我交往吧。」

这句爱的告白毫无创意又老套至极,我却觉得是最完美的说法。因为我想传达的心意,还是得归纳成这句平凡无奇的话语。

市郊的道路上充满寂静,感觉我的声音能响彻远方。

彷佛缓缓陷入寂静般,我的心也归于平静。虽然对自己亲口说的话有些羞耻,我却没有丝毫悔意。

「呜呜……」

起初听见的是微微低着头的她发出的呜咽声。她低下头,在路灯反射下散发微弱光芒的泪珠滴在她脚边,在地面上留下痕迹。

「咲葵……?」

「不,没有,没什么,我只是很开心。」

咲葵这么说,对我喜欢她并向她告白一事喜极而泣。

「听到这么直接的告白,哪有办法拒绝啊。」

随后她瞬间看了我一眼,又将脸埋进我的胸口,彷佛不想让我看到她的哭脸。她将双手绕到我背后把我整个人拉向她,接着又将下巴靠在我肩上,用轻柔的耳语低声说:

「我也对羽柴,不……透,我也喜欢你。」

听见这句话,我也自然而然用手臂圈起她纤瘦的背。

我跟咲葵就这样变成了恋人。

但我如果观察得更仔细,能看出她那一瞬间的表情不是喜极而泣的话,或许情况会有所转变吧。

早上起床、洗脸、吃早餐,光是做这些例行公事,心情就觉得无比畅快。

我有违平常的作风,动不动就嘴角上扬,在镜子里看见自己的脸时,甚至没办法一眼就认出那个满脸憨傻的人是我自己。

我交到女朋友了。

日向咲葵这个名字虽然有点浮夸,但她充满魅力,我可能还配不上她。

脑海各处不时会浮现出咲葵的身影,每一次都能让我的思绪愉悦起来。

但我还是无法消除对过去的罪恶感,怀疑自己是否真能如此幸福。不管我再怎么雀跃,这个念头依旧挥之不去,宛如擦不去的污垢般萦绕在脑海中。

我想将所有经历和根深柢固的罪恶感全部都告诉她,她可能会觉得我这个男人太沉重,对我敬而远之吧,但我似乎没有精明到可以同时带着好感和罪恶感跟她交往。

我像以前那样前往学校的音乐教室,今天是我约咲葵出来。

虽然提早抵达,但我心想可能会有人在,于是姑且敲了敲门。

「……」

等了几秒后无人回应,我便判断是我先到并打开门。

「……哇啊!」

结果一走进音乐教室,率先映入眼帘的是张开双臂摆出威吓姿势的咲葵,看来她似乎比我早到。

「……」

「……」

一阵沉默后,她的脸缓缓染上红晕。

咲葵摆出那个姿势应该是准备要吓我,结果她慢慢放下双手,最后还将脸别向一旁。

「你说句话啊!」

恼羞成怒了。

「你来了啊。」

「什么『你来了啊』!」

「你在干嘛?」

「我要吓你啊!看得出来吧!」

典型的恼羞成怒。

「为什么又要吓我啊?」

「因为交往后第一次约会居然是在音乐教室耶?我本来都准备好要稍微吓吓这个无趣至极的男朋友了,你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啊。」

「啊,这……真不好意思。」

原来在咲葵眼中,我是把第一次约会选在学校的人啊,这完全是我的责任,我为只考虑到自己的肤浅思维深刻反省。

「但你为什么想吓我啊?」

「……我在影音网站上看到女朋友吓男朋友的影片,觉得很有趣嘛。」

很像是咲葵会对待男朋友的方式。我明明那么兴奋,却从没想过身为恋人该做点什么。我觉得这样的自己很丢脸。

「算了,我本来就觉得透很迟钝~」

咲葵将脸别向一旁,用赌气的口吻这么说。这副模样看起来可爱极了,让我不禁笑了起来。她可能有刻意提醒自己直接喊我名字吧,这也让我很开心。

看了我的态度,她把嘴巴嘟得更尖,也不肯跟我四目相交。

「抱歉抱歉,听到你喊我名字,我太开心了。」

「名字?」

「对啊,你不是喊我透吗?我想你是不是有意识地以恋人身份这样喊我。」

昨天我告白的时候,她也喊了我的名字,我想这段关系一定是从那一瞬间开始的吧。

「这种话不必特地说出来啦。」

「可是我很开心啊。」

「是喔~那真是恭喜你啊~」

咲葵说得气呼呼,嘴角却缓缓上扬,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咲葵脸上已经完全看不出演奏会甄选失败的影子了,甚至像是完全不在意的感觉,所以我也没打算主动提起这件事。

「今天是因为有话想跟你说,想找个安静的地方才会选在这里,所以不能算是第一次约会。」

「不对,不管是什么理由,都是透开口邀我的,所以这是约会。」

「真是顽固……」

听到我的轻声埋怨,咲葵便对我抛出锐利的视线。

「我有听见喔!那回去的时候带我去别的地方吧,简单的地方也行,这样我才要好好听你说话。」

这样就变成咲葵约我而不是我约咲葵了吧,心中虽然涌现出这股疑问,但我决定别想太多。我没理由拒绝咲葵的提议。

「好吧,但也请你听我说几句,如果有什么想法也尽管说。要是因此想跟我分手,也麻烦你老实告诉我。」

咲葵坐在钢琴椅上,我坐在窗边,准备要好好谈谈。

「才交往第一天,别提到分手的可能性啊。别担心,我不是抱着玩玩的心态跟你交往的,你可以对恋人多一点信任。」

听到咲葵坚定的语气,我才开始诉说自己的心情和经验谈。

「谢谢,那我就说了。」

我努力回溯记忆,尽可能详细地将不想说出口的那些过去告诉咲葵。但以往找不到人倾诉的这些事,现在终于能告诉心中最重要的那个人,让我感受到难以言喻的喜悦与安心感。

「我在两年前出过车祸,那时候……」

咲葵一脸沉痛地听我诉说。两年前遭遇车祸,妹妹雫在车祸中丧生,之后家人变得冷漠疏远,在车祸当下没能救回妹妹让我后悔莫及,一个人悠悠哉哉地过着原本雫该经历的生活,也让我充满罪恶感。

我把这些事全都告诉咲葵。

「……」

咲葵听完后一言不发地走到我面前,毫不迟疑地将我拥入怀中。

她一句话也没说,没有「一定很难受吧」这种同情之词,也没有「往后还有我在」这种安慰的话。她应该知道我渴望的不是无形的词语,而是确切的行动。

咲葵抱着我,并用梳理头发的动作轻抚我的头。一想到被年纪小的女孩子这么做,就觉得自己很没用,但这股安心感实在让我难以抗拒。从内心深处暖上来的感觉,让我心痒又放松。

「所以透这两年都没跟朋友出去玩,也没谈过恋爱吗?」

松开我的身体后,她这么问。

「是啊。后者不只两年啦,我这辈子都没经历过。」

「是喔~你没谈过恋爱啊。」

咲葵说得有些落寞。

咲葵感觉经验很丰富,得知我到这个年纪却没谈过恋爱,她可能觉得不胜唏嘘吧。

「咲葵,你谈过恋爱吗?」

我知道问这种问题只会换来空虚,却不得不问,心中也默默期盼她或许会说自己没谈过恋爱。

「嗯~有是有啦,但不是你想像中那种正规的恋爱。我不像外表这么有经验。」

虽然她这么说,我还是对她谈过恋爱一事有些失望。可能是看出我的心思了,咲葵露出看似恶作剧的笑容。

「放心吧,透是我第一个恋人。」

这句话听起来甜蜜至极,在我的耳朵深处回荡不已,让我不禁把咲葵当成异性看待。这对恋人来说是理所当然的行为,不知为何我却心生愧疚,觉得有些对不起她。

「听了我的过去,你不觉得嫌弃,或是想跟我分手吗?」

「不会因为这个理由分手啦,但想到以后要怎么站在恋人的立场跟你相处,就觉得有点头痛。」

她说的是我对过去抱持的罪恶感吧。要如何在不刺激罪恶感的前提下和我交往,确实是一大难题。

「下次跟我说说妹妹的事吧,我想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

「咦?」

咲葵发自内心的言论远超出我的预期。

「你不想说的话我也不会勉强,但既然是透这么宝贵的妹妹,我就想多了解她。」

「宝贵的……妹妹……?」

「我说得没错吧?不宝贵的话,你怎么会背负这么重的罪恶感?」

宝贵啊……我从来没用这么正向的思考看待自己抱持的罪恶感。她的想法彷佛在提示我根本不会想到的可能性,让我觉得新鲜又有趣。

最后咲葵没有再多说什么。她或许对我的过去有些想法,又或许没有,但这些话似乎没有造成负面影响,让我松了一口气。

后来咲葵像是要把话题带过般弹了一会钢琴,心满意足后便提议要换个地方。

离开学校走了一会,我们找到一家气氛平静的速食店,咲葵马上兴奋地说「就去这里吧」,我也顺着她的意。

简单点完餐后,我们移动到店内角落的座位。不管是电车、店家或学校教室,我都喜欢不会跟他人密切接触的座位。

「那你也不会像这样跟别人放学后去吃饭啰?」

「嗯,真的很久了。」

已经暌违两年没跟别人来速食店用餐了吧。虽然我从以前就没什么朋友,但还是有能一起吃饭的对象。

「嗯嗯,以后我想跟透做的就是这种事。」

「这种事?」

我不禁歪着头重复她说的话。

「过去你因为罪恶感没能做的事情,就和我一起做吧。」

听她这么说,我觉得有些晕眩。

不是与罪恶感共存,而是勇敢面对,这就是咲葵要表达的意思吧。居然能用这么轻松的口吻谈论我这两年完全做不到的事,我真是自叹不如。

她的眼神似乎在说「别担心,有我在」,让我内心无比踏实。

「以后就跟我一起『清算人生』吧。」

「清算……人生……?」

「对,之后我们要把透心中的罪恶感逐一消化,去跟透的过去相关的地方好好清算。等到你全部接受之后……」

说到这里,咲葵稍作停顿再重新开口。

「我们就重新交往吧。等透克服了罪恶感,我才能真的变成你的恋人。」

「咲葵……」

「你也不需要不能一起度过难关的恋人吧?我自己是没办法认同啦。等到度过难关之后,我才能承认自己是透的恋人。」

我难掩惊讶,没想到她的心意如此坚决,不但认真思考我的难题还想办法解决,这个事实让我开心得不得了。

「所以在那之前,我跟透是草约关系,恋人草约。」

「草约啊。」

「没错,我会尽其所能,所以透也试着勇敢面对吧?」

换句话说,她是要我一一正视心中的罪恶感吧。虽然我很想躲避这个大难题,真要说的话也像是要拼凑出高难度拼图一样困难,但如果有咲葵陪我一起寻找拼图碎片,我觉得自己好像办得到。

「知道了,我会勇敢面对。」

既然咲葵愿意认真为我考量,我也用力点点头决定好好面对,而不是一开始就选择逃避。

回到家后,空无一人的晦暗寂静就迎面而来,我已经习惯了。失去雫以后,爸妈越来越常一起到外地工作,只要我不在,这个家经常都是空壳状态。爸爸或妈妈偶尔会出来迎接我,但每次都像打游击一样,跟以前相比多了几分生疏感。

家族分崩离析的事实越来越明显,待在家里的罪恶感比以往又多了几分,但我还是得勇敢面对这份思绪。

我来到家中的佛坛前说了一句话。

「我真的可以追求幸福吗……」

当然没有人回答我的问题,而这句话依然会带给我庞大的罪恶感。

我可以抛下死去的雫独自追求幸福吗?这个想法始终在脑海中萦绕难以抹灭。

我像这样渴求幸福,真的是最好的选择吗?

家里永远只有我一个人,我也无心放洗澡水,便用淋浴洗去一天的汗水,再让自己倒进房间的床内。

我凝视着天花板上的某一点,回想咲葵之前对我说的话。

——恋人草约。

她说直到我接受心中的罪恶感,才能承认自己是我的恋人,我居然让她背负了如此重担。尽管如此,她还是答应会陪在我身边。

她会永远陪着我,必要时什么都愿意做,连这种略带风险的话她都敢说出口。为了你我愿意付出一切——感觉她话中隐藏这股涵义,宛如在肯定我这个人的存在,让我非常开心。

这时我想起咲葵对我说的另一件事,便拿出手机想记录下来,结果刚好收到一封讯息,就像在催促我正准备要做的事。

【我猜你可能忘了,所以再提醒你一次。清算过去的时候,当时后悔的种种也是非考量不可的要素,所以我希望你把以前那些后悔一一列出来,不用太详细也无所谓。】

咲葵每次都出难题给我。就算我总是慎重其事地作出最好的选择,后悔的事也多到双手都数不完,所以现在心中的懊悔也堆积成山。

但我认为这是必要之恶,便把依旧残留在记忆中的那些后悔尽量列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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