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来得猝不及防。
原来人的命运会在转眼间发生转变,而我目睹了如此不合理的瞬间。虽然可能会在内心某处逐渐凋零,但那一幕还是太凄惨了。
事情发生在和他去了向日葵花田的几天后,我像平常一样去演奏会,假装偶然遇见他后,与他一起踏上归途。
「妹妹……?」
「是啊,妹妹。她好像刚练完小提琴,回家途中要跟我会合。日向,你想见我妹妹吗?」
光是听到心仪的他喊我的名字「日向」,胸口就像被揪紧般难以喘息,但完全不是不舒服的感觉,反而孕育出舒适畅快的怦然心动。
但原因不只如此,与心仪之人的妹妹,也就是家人见面的机会忽然造访,虽然既紧张又害怕,却也是值得开心到飞上天的好事。
现在的我不会像以前那样因为态度卑微错过这种大好机会,可以用「我想跟她见面!」这种话直接表达我的心情。
「那就好,其实我跟她约在附近的咖啡厅碰面。」
在接下来的路途上,他便跟我聊起妹妹雫的话题。
妹妹比他小两岁,也就是比我小一岁,正在学小提琴,梦想是跟他这位哥哥一起站上舞台演奏。他们感情很好,有时也会相约去购物。
虽然绝大部分都是他跟雫手足情深的兄妹话题,但能从本人口中听见我不知道的那些事,还是让我雀跃不已。尽管也出现想将雫的地位抢过来这种类似嫉妒的情感,但情窦初开的我也能明白这是一种再自然不过的情感。
而且正因为他们感情很好,我甚至开始妄想妹妹质问「这个人就是哥哥的女朋友?」的画面,对接下来的见面抱着些许期待。
他和我走在路上,跟我炫耀兄妹之情,我面带微笑竖耳倾听,对他产生种种妄想,这些应该都只是普通的日常即景。
平凡无奇,也可以说是一如往常,我心目中有他在的日常生活。
——那契机到底是什么呢?哪里出了问题?是我做了什么吗?是他做了什么吗?是雫做了什么吗?
不管做什么还是有可能发生,什么都不做也可能会发生吧。一切只是必然的结果,运气、偶然、善意、敌意、恶意应该都无法干涉,也不存在任何选择。
唯一存在的只有事实。
「那个人就是雫。」
听他这么说,就看见行人穿越道对面有个娇小的女孩,她穿着跟我同国中的制服,背着某个大大的东西——应该是小提琴的琴盒吧。那个女孩像是要让我们看清楚似地举起手用力挥舞。
我还以为妹妹的性格跟他一样沉稳,因此对她活泼的举止有些意外。
等红灯的时候,身旁的他和行人穿越道对面的雫都笑逐颜开,彷佛为重逢感到喜悦。我在心中暗自羡慕这种美好的家庭关系,看见红灯转绿后,身边也在驻足等红灯的几个人动了起来,我跟他也加入了人群之中。
——就在此时。
我忽然觉得不太对劲。我虽然不相信第六感,但那种感觉跟第六感很相似。这个感觉让我心中警铃大作。
视线前方是急着要通过行人穿越道快步跑来的雫,而我不经意往左一瞥——
「危险……!」
这是我的声音吗?还是他的声音?
一看到丝毫没有减速往雫直冲而来的货车,我跟身旁的他都下意识冲了过去。
之后我就没有记忆了,只感受到强烈的冲击和剧烈闷痛。
后来连这些感觉都随着意识一同远去。
但遭受撞击的前一秒,还有另外一道冲击狠狠撞上我的肩膀,唯独这件事深深烙印在我的脑海里。
♫
下一次醒来就是在医院了。
我睁眼之后,医护人员陆续出现在我眼前说了几句话,后来换一脸嫌弃的父母走进病房,中途连警方都出现了。但我不记得跟这些人说过话,或许就只是做了点不清不楚的交流吧。
我只是不断询问「他的状况呢」,但始终没人能回答我的问题。
调节得舒适稳妥的温度和湿度反而让我感受到一种人工的冰冷,对身体好的医院餐一点味道也没有,医院生活让我连对时间的感觉都麻痹了,我逐渐失去活着的感觉。
为了不让自己悲观,不再受到伤害,我像从前那样将情绪藏在心底,决定让自己变得毫无感情,就这样过了一天又一天。
看样子我因为车祸变得半身不遂。
医生说只要持续复健就能恢复行走能力,生活也不成问题,但我已经不再信任他人,无法将这些话照单全收。只是不成问题而已,应该不能恢复原状吧?这股疑心不减反增。
重点是他的状况。
我都伤成这样了,他在车祸瞬间要保护雫,又要拯救冲出去的我,伤势不可能比我还轻。没有人愿意把他的状况告诉我,我就有最坏的打算了。
某一天,我依旧无所事事地虚度光阴,连在他帮助下交到的朋友前来探病都随便找借口婉拒,最后失去一切毫无动力的我忽然心血来潮坐上轮椅,特地搭电梯来到顶楼。
医院的顶楼占地广阔,感觉比曾经不小心误闯的学校顶楼还要宽敞。因为医院跟学校不一样,设计的目的就是为了开放患者进入,才会给人这种感觉吧。
顶楼一隅的长椅上坐着一个人,既然有人在,我本想按原路折返,却忽然在那人身上看见让我心仪许久,目光总追着他跑的那个人的影子。
我下意识往人影走去。就算抛弃了所有感情,唯独对他病况的担忧始终无法舍弃,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他。
越靠近与他相像的人影,就越觉得那人是记忆中的他。长椅旁放着拐杖,他果然也受伤了,但幸好没有像我一样要坐轮椅,让我安心不少。
「请问……」
我出声搭话,并祈祷自己没有认错人。
他转头看向我,用记忆中那抹温柔笑靥和熟悉的亲切嗓音回答「午安」。这种莫名生疏的感觉,是因为他再次见到我有些别扭吗?
「我坐你旁边喔。」
我强忍重逢的喜悦来到他身边,可是……
「……!」
看了我的反应,他刻意举起那只手向我示意。不对,那里已经没有可以称为手的部位了……
「醒来之后就变成这样了。」
他面露苦笑,举起失去手掌的那只手。
他的口气中也透露出刚才感受到的生疏感,这些态度让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雫没事吧?」
他的身体再也不能弹钢琴了。我心中浮现出这股懊悔的情绪,但我告诫自己不能失去理智,却还是试着询问让我挂心不已,除了他以外的那个人。结果……
「雫好像只有轻伤。」
他这么说,但下一句话却将我狠狠打回现实。
「……你是雫的朋友吗?」
「……!」
我哑口无言。
深埋在心中的情感陆续涌出,化为实体从我眼角滚滚而下,完全停不下来,彷佛在宣泄压抑许久的情绪。
「对不起!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他拼命对我道歉,但他的模样让我无比怜爱,又悲痛欲绝。
——他失去了跟我有关的记忆。
「我是你未来的恋人。」
我眼眶含泪,却意志坚定地这么说。
于是我便开始逞强。
♫
自那天起,虽然在医院时不时能和他见面聊天,但他依然不记得我是谁。
我甚至觉得,如果告诉我遇见他以后的那段时光才是一场梦,我反而能接受。与他相遇后,我找到兴趣交到朋友,还坠入情网。
回顾我过往的人生,根本不可能会有这么浓烈的回忆,对我来说简直是青天霹雳,如梦似幻的每一天。所以如果告诉我这真的是一场梦,我反而能心安理得。
但与他共度的那段时光竟被当成梦境或虚假一笔勾销,唯独这一点让我悲伤得无以复加。
他失去记忆,就代表能证明往日回忆的人只有我自己。一定不会有人把我单方面的言论当一回事,往事就会烟消云散。
这些想法经常萦绕在我心里。每当我想起他,见面时体会到他忘了我的事实,切身感受到现在与过往的落差,内心都会萌生出「为什么会这样……」的感受,回过神才发现情绪已经满涨到难以忽视的地步。
不知不觉间,这份感情凝聚成「如果当时没有发生车祸……」的懊悔,转眼间就将我消沉丧志的心侵蚀殆尽。
某天我摔下轮椅倒在医院的油毡地板上,虽然只能听见远方传来护理师焦急的声音和仓促的脚步声,但我还是失去了意识。难以抵挡的困意席卷而来,这就是被拉进梦乡的感觉吧。我茫然地心想:人死的时候是否就是这种感觉呢?
——这真的是一场梦。
醒来后,我发现自己不在医院,却是跟医院一样恼人的自家中。无法动弹的脚居然可以自由活动,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手边有一支没见过的手机,外头昏暗又宁静,可能是深夜时分。
总之我打开手机,发现日期是九月一日,时间标示处出现了【17517:13】这串不可思议的数字。
我绞尽脑汁思考现状和这支手机,就忽然感受到一股剧烈头痛,同时有一段影像传进我的脑海。
我强忍疼痛等待症状缓解,却被自己记忆中的矛盾所震惊。这是一种笔墨难以形容的感觉,充满不合理。
我的脑袋出现乱象,明明是同一个时间点,居然有两种记忆。
一个记忆是车祸当时,我和他为了救即将被货车撞上的雫,冲上前却遭遇车祸。同时还有另一个记忆是,雫即将被小货车撞上,我和他却只是僵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
虽然零碎又模糊,脑中却同时存在这两种相反又矛盾的记忆。
「这是,什么……?」
我凭着这段记忆度过往后的每一天,并采取行动,首要目标就是要找出他的行踪。
但这个行动也立刻失去意义。
我马上就查出他还活着,看到他跟我一样四肢健全毫发无伤,我暂时松了口气,但仅限于外表而已。
找到他的时候,我吓得瞪大双眼。以往温柔的他已不复见,总用混浊又憔悴的眼神空虚地遥望着远方。连我跟他搭话时,他也只回了句「你哪位?」状况反而比以前还要糟。
看到一则当地报导后,原因才水落石出。
【羽柴雫遭货车撞击身亡】
——事实反转了。
这时,我发现那支手机收到一则讯息。
哪怕只有蛛丝马迹也好,我想得到目前这个状况的线索,便毫不犹豫地点开讯息,结果让我惊讶又畏惧。
【如果可以改变过去的选择,你会怎么做?
你希望看到自己和他没发生车祸的可能性。
你殷切盼望,不惜付出多大的牺牲。
这就是你期望的世界。
这就是你期望的梦境。
毫无意义,可有可无,却还是让你苦苦盼望的虚假世界。
你想进入这场有时限的梦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