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浦在那之后,几乎每天都会去见春奈。她在有打工的日子就会尽力挤出三十分钟跟春奈见面,然后才去打工。有人开始说她越来越不好相处,她的女跟班所组成的小圈圈也开始将她排除在外。
即使如此,三浦依旧不以为意。她总是说:「我跟那些女孩子随时都可以玩,但现在我想跟春奈在一起,所以没差」。
她这样并不是在逞强,而是真心这么想。三浦像是要将她跟春奈之间的空白时光弥补回来似的,持续不断地去春奈的医院报到。
我当然也不会输给她,经常跑去探访春奈。由于从学校回去的路上我跟三浦一起走的次数也变多的关系,因此大家又都开始谣传我们在交往。
我对绘里跟翔太说,是去一个自己在住院时交到的朋友那边探病。
我跟三浦不论是在下雨的日子还是刮风的日子,都会去见春奈。如果花枯萎了就去买非洲菊。当我带三浦去买花时,花店阿姨看上去有些惊讶。她称赞三浦是个貌美如花的女孩子。
因为被问到她是不是我女朋友,于是我明确否认:「她是我那位住院朋友的朋友」。
自从三浦来了以后,春奈的病房变得热闹起来。我在高兴之余,也感到有些寂寞。
我将春奈交给了三浦,自己也开始增加跟绘里与翔太共同度过的放学时光。不光只有春奈而已,我剩下的时间也不太多。虽然最近完全没有出现症状,但我也离死期越来越近了。
爸爸和妈妈还是时常问我要不要去动手术,不过每次都被我拒绝。所谓延长几年寿命,其实也代表父母亲要多担心跟辛苦几年。我认为自己早一点死,多少减轻一点父母亲的精神负担才算得上是孝顺。如果要说现在的我能够做到的孝顺方式,大概只剩这件事了吧。
「对了秋人,过几天,有学园祭对不对?我听小绫说了哦。」
十月中旬,我在春奈的病房被她如此询问。这个月的最后一个礼拜,我上的高中将要举办学园祭。
「啊啊,好像有。不过我没兴趣就是了。」
「小绫的班上,听说要演戏!我跟她约好了要去看。听说小绫要演主角!」
三浦班上的活动节目是演戏这件事,我是从跟她同班的翔太那里听来的,似乎要演白雪公主。不过三浦扮演白雪公主这一点,我就是第一次听说了。确实如果是她的话会相当合适。
「你说约好了,是可以外出了吗?不要勉强会不会比较好?」
「没问题!最近我的状况稳定下来了,而且我觉得只要去拜托妈妈的话,一定就可以外出!」
春奈开心的说。三浦今天因为有演戏的练习,难得没有过来这里。
「对了,秋人你班上会做什么呢?」
「会做什么啊。这个……没错,是巧克力香蕉。他们说要做巧克力香蕉,然后在教室里卖之类的。」
好像是上个礼拜的班会决定的。由于我完全没兴趣,因此那时只顾着画画。说起来,要我回想当时在画什么搞不好还比较容易。
「巧克力香蕉不错耶!我要去吃你做的巧克力香蕉!」
春奈以简直就跟爱上王子的白雪公主一样的闪闪发光眼神如此说。看来她真的非常期待。
我则感到些许不安,不知道她要不要紧?春奈剩下的时间应该不多了。但我不愿意再想下去,于是微笑着说:「我会等你的」。
三浦在这之后,也利用她打工与练习演戏当中空出来的时间过来见春奈。我则一边争取跟绘里、翔太相处的时间,一边抽空前往春奈的医院。
我发自内心庆幸班上要卖巧克力香蕉。它不像其他班级打算要办的鬼屋,或者是三浦班上的戏剧表演,几乎不需要准备跟练习。只要记住食材跟制作方式,接下来直到学园祭当天都不用做事。我第一次认为在这个班上实在是太好了。
学园祭前两天,我跟春奈上了很久没去的屋顶,度过一段只有两人的时光。三浦因为要在最后阶段全力以赴准备,所以今天也在排练。
「春奈,不冷吗?要不要借你外套?」
「不用了,没关系。借我外套的话,就要换你感冒了。」
「没事的,我好得很。」
「才不好呢。」
春奈一面说,一面在长椅上坐下。她眯起眼睛,眺望着逐渐西下的夕阳。她那张侧脸看上去虽然寂寞,却也美丽。
「总觉得我们这样子,有点像在约会。」
「嗯,不过如果是约会的话,穿睡衣就不行了吧?」
我笑着说完这句话,春奈也温柔的笑着说了句「是啊」。这笑容,不知已经治愈了我多少回。
「明天要下雨了。」
春奈抬头仰望天空,低声如此说。橙色天空中的高积云已经扩散开来。
「我知道,听说明天开始气温好像就会急速下降。」
「这样啊。那么,今年就不能再到这里来了吧?明年……就跟我没关系了……」
春奈以自虐的口吻这么说。而我,则无法回应这句话。
在一段时间的沉默之后,春奈慢慢的开启话题:
「秋人,你很久以前,曾经问过我有什么想做但还没去做的事对吧?」
「……啊啊 ,有啊,真令人怀念。」
「那时候虽然我说没有,不过其实是有的,可事到如今,也已经太迟了。」
春奈以自虐的表情笑了。
「是什么事?」
「其实我呀,只要一次就好,想好好谈一场恋爱。我想要试着去喜欢某个人,让某个人喜欢我,让那个人幸福,营造快乐的回忆。」
我低下头,回答了一句「是吗」。该怎么回应才好?我无法将话语好好的说出来。春奈为什么要开启这种话题呢?或许因为眼前是寂寥的秋季夕阳,让她有了感伤的心情吧。
「可是,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而且我觉得就算去喜欢一个人,也只会换来空虚的结局,所以我没有那个勇气。」
春奈在低声如此说后,一直望着染上橙色的天空。
她这段话,让我内心刺痛不已。
我也一样。我懂春奈的心情,简直到了痛彻心扉的程度。因为太过感同身受,所以才更加痛苦。
「我想,就算现在才开始也还不晚。恋爱这种事,应该要更自作主张一点才好。如果因为剩下的时间不多就放弃谈恋爱,这样子只是在逃避而已……大概吧。」
原本呆望着夕阳的春奈听了我这番话,突然回过神看向我。她的眼中噙着泪水。
我被自己这番话逗笑了,心想我在讲什么?我自己也是用生病当理由去逃避啊。我放弃了曾经喜欢过的绘里,爱上了相同境遇的春奈。若是同属行将死去之人的恋情就可能会被允许吧,我最早是这么想的。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我是真心喜欢春奈的。即便我的病能治好、恢复健康,我还是想待在春奈身边。
那部曾经跟绘里与翔太一起去看的电影主角的心情,如今我懂了。
「已经来不及了。我被宣告余命半年,如今时间已经快到了,不可能有人会喜欢这样的我呀。」
春奈沮丧的低下头去,一滴眼泪从那双眼里落下。
「有喔,绝对有。」
「咦?」
春奈睁大双眼看着我。那纯粹且直率的眼神弄得我有些不好意思,只好稍稍撇过头。
「你知道的,因为你完全就是很有精神的样子,所以医师不过是故意把你的余命讲短一点而已。我认为你还可以活很久,不用这么胆小啦。」
我滔滔不绝的快速说着。
春奈则露出困扰的神色,哭笑不得的说:
「说的也是呢。不管怎么说,拿生病当借口逃避的确不太好。你说的没错,我会试着努力看看。」
春奈的美丽泪水,从她微笑扬起的眼角滴下。在夕阳余晖的照耀中,闪亮的泪水落在她的腿上。
回程的公车上,我一直在后悔。在那个时间点,我就应该将我的病情对春奈说出来才对。尽管这样,我还是什么都说不出口。
如果跟春奈坦白一切的话,她是会哭泣呢,还是会生气呢?
会不会因为我隐瞒到现在,结果被她讨厌?想到这里,我就没办法鼓起勇气开口。一定会让她和翔太一样失望,跟绘里一样难过的。
有句俗话说:「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是幸福的」,什么都不知道一定比较好。没错,就这么办,就把这件事带进坟墓去吧。
我如此说服自己,并下了公车。可是这样做真的好吗?我又无法抑制地陷入烦恼的心绪。
我就这么毫无准备的迎接学园祭当天。
春奈得到了外出许可,会配合三浦的戏剧上演时段,在下午的时候跟妈妈一起过来。由于这是第一次在病房以外的地方跟春奈见面,因此我有点紧张,从一大早就冷静不下来。
我在比平常还要早的时间到达学校,校内已经有一大票学生嘻笑喧闹,总之就是很吵。
一进教室,便马上进行准备工作。
我把昨天不知道是谁大量买来的香蕉皮剥好,用菜刀切成两半。基于节约经费的理由,我们并不用一整根香蕉,而是将半根香蕉以一百五十日圆的价格贩售。真是个小气的班级。
「秋人,接下来用免洗筷插香蕉。注意别弄坏了,要静下心去插哦。」
绘里温柔的这么说。水蓝色的围裙穿在她身上非常好看。
我先将切成半根的香蕉用免洗筷插好,然后就把不知道谁上网买来、超容易结块的巧克力香蕉专用巧克力粉装到容器内,再将香蕉往容器中放下去。基于节约的理由,我们并没有让巧克力沾到香蕉最底端。真是个小气的班级。
最后我们涂上了多样颜色的巧克力米就算完成。当然,只涂上一面。
开店之后,巧克力香蕉以远超想像的欢迎程度陆续卖了出去。感觉上满方便食用的大小以及符合学生消费能力的价格设定发挥了功效,销售速度还不算太差。
我也偷偷拿了一根试吃,发现不但方便食用,而且相当好吃。
三浦也过来吃了巧克力香蕉,不过她可能是因为稍后要准备演戏的关系,表情十分紧张;甚至连收钱并将巧克力香蕉交给她的人是我这件事,都没有察觉到。
而春奈则是在中午过后抵达。
「秋人,我来啰。」
身穿驼色开襟毛衣与方格条纹裙子,胸口也结上红色缎带的春奈羞涩的看着我,说:
「好看吗?这个,是我在国中的时候常穿的衣服。」
春奈微微伸张双手展示给我看。
「嗯,很好看。」春奈那极度耀眼的身影,让我不禁将眼睛移向别处之后才说。
「谢谢。」
我又将眼睛移向春奈,她正不好意思的笑着。看着春奈这身跟以往睡衣截然不同的打扮,我一瞬间心动到误以为快心脏病发的程度。
「这个,请你吃。」
我强装镇静,将预计给春奈跟她母亲的两根巧克力香蕉交到她们手上。
「谢谢,看起来好好吃!」
春奈将巧克力香蕉塞进嘴里,吃得十分香甜。她的身体状况似乎还不错。
「是秋人认识的人吗?」
绘里过来问道。
「啊啊,嗯,是认识的人。」
「这样啊。换班的时间马上就到了,你们要不要一起去绕一绕?」
「可以吗?」
「嗯,可以哦。」
我接受绘里的好意,从顾店的任务中解放出来。
春奈的母亲则很贴心的为我们着想,说:「你们两个人就去绕一绕,路上小心」。
「刚刚那个女孩子,就是你以前说过的儿时玩伴?」
「嗯,是啊。」
「哦~~是个可爱的女生呢。」
「是吗?」
我跟春奈在喧闹的走廊上一边走一边聊。我还是无法相信能够像这样在学校跟春奈并肩闲逛。我压抑兴奋的心情,配合春奈的步伐前进。
我们去了其他班级开的女仆咖啡厅跟可丽饼店之类的地方,而春奈一会儿说要去那边,一会儿又说要去这边,总之就是要我跟着她跑。虽然春奈说她也想进去鬼屋玩,不过我担心她的身体状况,事先阻止了。
「抱歉,可以休息一下吗?」
当我们在户外的摊位区边走边张望的时候,春奈出声说想休息并在附近的长椅上坐下。仔细一看,她的额头已经渗出了一点汗水。
「没事吧?我去买个饮料过来,你先在这里等一下。」
我将虚弱的春奈留在原处,到自动贩卖机买了苹果汁。
春奈一定是明知身体不好,却还勉强自己过来。其实以她的状况来看,应该没办法外出才对。尽管如此,她还是非常期待这一天,也终于撑到这里来了。虽然我想去跟春奈的母亲说一声,但想起春奈刚刚玩得一脸兴奋的模样之后,最后还是决定沿着来时路,回到春奈身边。
「来,苹果汁。」
「谢谢。」
春奈咕嘟咕嘟的喝着纸盒装的苹果汁,对我展露笑容,身体状况应该是稳定了点。
「果然来是对的,我现在非常开心。」
「这样就好。如果不舒服的话要讲,我会去叫阿姨过来。」
「没问题啦。小绫班上的表演差不多要开始了,去体育馆吧?」
春奈来回观看学园祭的节目表跟手表这么说。于是我们前往体育馆。
「啊,在这在这。」
我转头往声音的来源望去,春奈的母亲以小跑步冲过来,她单手拿着手机,看起来有些焦虑的样子。
「妈妈,怎么了?」
「抱歉小春,妈妈有点急事,不得不回医院。所以不好意思,今天我们就回去吧?」
春奈的表情一下子阴沉了下来。她在说了声「可是……」之后似乎又想说什么,肩膀沮丧的垮了下去。
「你已经玩得够开心了吧?下次我们再出来玩吧?」
春奈没有回应。对她来说,不见得还有所谓的「下次」。说不定今天,就是她能外出的最后一次机会。更何况别说下次,春奈甚至连有没有明天都不确定。当然这些话,在我身上也说得通就是了。
「是这样的……我会负责把春奈送回医院,请让她继续在这里一个小时就好。春奈一直很期待去看三浦的舞台演出,拜托您了。」
我深深的低下头去。春奈从好几天以前,就一直期待着这场演出;而三浦也为了春奈,每天努力排练。「至少再给她一个小时就好」,我继续低头说道。
「呃,可是……」
「妈妈,拜托了,让我在这里再待一会。」
春奈也跟着低下头来。春奈的母亲十分狼狈,说:「我明白了,你们两个都抬起头来」。
「那么,一小时以后就要回来喔。如果有什么事,要马上联络。」
春奈脸上瞬间绽放光彩。我再度低下头,说了一句「真是谢谢您」。
在目送春奈的母亲离开后,我们往体育馆的方向移动。
由于刚刚的节目是三年级学长学姊的乐团演奏,因此许多学生早已将馆内挤到水泄不通。
我抓住有些畏怯的春奈的手,找到空位坐下。
「很期待吧?」
「嗯,对呀。」
几分钟后,通知三浦班上戏剧开演的广播声响了起来。
可能也是因为颇受欢迎的三浦登台演出的关系吧?不断有人聚集到体育馆来。
「接下来是由二年E班所演出的话剧,白雪公主。」
馆内转暗,聚光灯打在舞台上的解说者身上,白雪公主开演了。
演女王的人,是一年级时跟我同班的搞笑咖竹本。在扮女装的竹本搞怪演出下,整个馆内陷入爆笑状态。
之后在竹本夸张过头的演技下,也带动了一波又一波的笑声。
灯光转暗,场景更换,主角白雪公主登场了。聚光灯打在舞台上,扮演白雪公主的三浦就在那里。
从她登场之后,馆内气氛瞬间一变。直到刚才还存在的搞笑场面完全消逝,空中弥漫着紧绷的气息。三浦演得十分认真,紧张感甚至可以传到观众席上。原本一直引人发噱的竹本,也在三浦的演技带动下,进入了正经模式。
三浦的优秀演出,让馆内里的每个人都看到入神。包括坐在旁边的春奈,还有我。
故事进入尾声,骑着白马的王子登场了。演王子的人是翔太。
王子亲吻了白雪公主,白雪公主苏醒过来。在亲吻的那瞬间,可以听到好几个女学生高声尖叫。虽说我事前听说亲吻只是借位,但在我看来,他们似乎是真的亲下去了。
戏剧结束后,馆内倏地响起热烈的掌声。
「小绫,好漂亮喔!」
春奈泪眼汪汪的说。
「嗯,是啊。」
春奈说的没错。舞台上的三浦跟平常嘴巴很坏的她,完全就是两个不同的人。尽管是很老派的说法,可她简直就像被白雪公主附身了一样。
我们离开了还沉浸在余韵中的体育馆,等待三浦。
「春奈!谢谢你过来!」
等了一段时间后,三浦穿着白雪公主的服装,走出来紧紧拥抱春奈。春奈害羞的笑着,说:「小绫,你好漂亮」。
三浦很快就被众多学妹包围,被追着要拍照。
「抱歉春奈!晚点再聊!」
今天诞生的超级女明星说完这句话后,就被簇拥着回体育馆了。不过她还是老样子,没有察觉到我的存在,这点我满在意的。
「今天可以来实在是太好了,我真的好高兴。」
春奈笑着说。对我而言,她看起来彷佛在流泪。
我跟春奈在这之后,一起坐上公车前往医院。
车内十分拥挤,空位只有一个。我当然是把位子让给春奈。
春奈小声说了一句谢谢就坐在椅子上。可能是因为相当疲劳的关系,春奈就只是看着窗外,没再开过口。
我抓着吊环,将体重整个靠上去,随着公车摇晃。
无意间我将视线移向春奈。现在,在我眼前的人,是春奈。是平常只能在医院里面的,那个春奈。仔细想想,我果然还是会觉得害羞;但是,我也怀着跟这份害羞同样分量的欣喜。
数十分钟后,公车通过了花店前那一站。就在这时,春奈发声了:「快看那个!」。
我将眼睛望向窗外,一名二十多岁的女子正从花店走出来。女子用手臂满满抱住一大把花束,以幸福的笑容轻快步行。那些花,全都是非洲菊。
「那些非洲菊,会有多少朵呢?」
春奈将身体探了出去盯着窗外。
虽然公车加速行驶,不过春奈依然转头向后,目光紧随那把非洲菊,直到看不见为止。
抵达医院后,由于春奈说要换衣服,因此我在病房前面静静等待。
「已经好了哦~~!」
在听到了类似捉迷藏的叫唤声后,我进入病房。春奈一如往常穿着睡衣,躺在病床上。
「春奈,其实你的身体状况并不好对吧?」
「嗯,是有点。不过,我勉强自己过去是对的。」
春奈以虚弱的语气说。
在这之后我们稍微聊了一下,我想她应该已经很累,所以今天也差不多要回去了,于是起身站立。
「我说,如果,我死了的话,」
春奈说到这里就闭口不说了。即使在谈论假设,我也不愿去想春奈死了之后的如果。
「你会亲吻我,让我苏醒过来吗?」
我本来以为她是不是在开玩笑,但她一脸认真的凝视着我。
在我困惑着不知如何回答时,春奈露出恶作剧般的笑容说:「开玩笑的啦」。
如果她能像白雪公主一样真的苏醒过来,我应该会毫不迟疑的亲吻她。然而,春奈不是白雪公主,我更没办法像那个王子一样拯救他重视的人。任何事情,我都没有能力为春奈做;想到这里我就觉得自己好悲惨、好没用。
「咦……秋人,你怎么了?」
「呃?」
「为什么,你在哭呢?」
不知不觉,泪水滑过脸颊。我连忙去擦眼泪。
「对不起啦?我开玩笑的哦?你就这么讨厌亲吻吗?我开玩笑的,你不要哭嘛!」
宛如在哄小孩一样的春奈,以半着急半开玩笑的语气这么说。又掉了一滴泪的我,勉强挤出了笑脸回应:
「我不是那个意思,该怎么说?你知道的,我只是回想起刚才三浦演的白雪公主而已。因为她的演技实在是太棒了……」
我在拙劣解释的同时,眼泪仍然扑簌簌的落下。不管怎么擦就是止不住。
「尤其是,最后倒下去的那个地方,真的很厉害,怎么讲,该说是感动呢还是……」
我的声音颤抖着,极力将落泪的理由蒙混过去。眼泪不停的流,没有停止的迹象。
春奈嘴里说着「嗯,是这样的啊。嗯、嗯」,跟着我一起哭了。我们两人,大哭了一场。
哭了一阵子以后,春奈可能是因为哭累的关系,不知不觉中睡着了。感到坐立不安的我一踏出病房,流着泪的三浦就站在病房正前方。我将脸撇往别处,离开现场。
等到眼泪止住,已经是我来到公车站以后的事了。
第二天以后,我们三人又若无其事的在春奈的病房里聊着学园祭,随意闲扯一些没营养的话题,过着一如往常的时光。春奈的身体状况究竟算好还是不好其实有点难判断,毕竟也不是每天都能见到她。
学园祭结束之后,三浦便对我温柔了起来。就我的观点而言,与其说是温柔,不如说是她还没有从白雪公主的角色中完全脱离。看样子三浦似乎是典型的附身型女演员。即便我觉得反正都这样了,就这么让白雪公主附身一辈子也不错,可是在一个礼拜以后,她又恢复成原来的三浦了。
恢复之后的她对待我比以前更严格,一下子说我跟春奈太亲密了,一下子又说我跟春奈的距离太近了,就像是个过度束缚男朋友的有病女人一样。她还会进一步这么要求我:不要叫「春奈」,要叫「春奈小姐」。
虽然我曾经感叹,只属于我跟春奈两人的快乐时光到底去哪里了;不过这样子也还满快乐的。更重要的是春奈乐在其中,我就开心了。
其实,我最近的身体状况也不太稳定。这几天持续在发烧,甚至还一度在春奈面前站到晕眩,让她担心不已。
我依然固定每月回医院一次进行检查。由于病况发展似乎不太妙,菊池医师每次看诊时面色都相当凝重。
「对了秋人,画一张我的画像吧。」
这一天,我们两人在春奈的病房里聊天,突然春奈脱口提出这样的建议。虽然我有些困惑,但还是回了一句「好啊」,并打开速写本。
春奈在病床上起身坐好,双腿随意交叠,将头发撩到耳后并害羞的笑着;这动作让我一瞬间心跳加速,只得低下头去。然而我不可能不去看绘画的主题,于是我迫于无奈再度望向春奈。
我先从轮廓开始画。在呈现出某种程度的形态之后,再来就是画出大概的表情以及光泽的头发。因为平常很少描绘人物画的关系,我在苦战状态之下舞动铅笔。
「一直要保持同样的姿势,还满累的耶。」
才过了几分钟,春奈就苦笑着偷动身子了。
「累的话躺下来也没关系。再来我会靠想像去画。」
「不用了,没问题。」
春奈一面说着,一面用力使劲将背挺直。由于脖子上面已经描绘完成的关系,接着就是要画春奈那纤瘦的身体了。
在睡衣底下可以隐约窥见的美丽锁骨,略为隆起的胸口,还有雪白细长的手指。因为直到目前为止,我都从未如此全心全意凝视过春奈的缘故,导致心跳开始愈发激烈。
在重回一片静寂的病房中,唯有铅笔的声音沙沙作响。我随着绘画持续进行,越来越感到害羞,最后只能草草完稿。
「已经画好了吗?」
「嗯,画好了。」
我把速写本交到春奈手上。
「哇啊,果然秋人你很会画耶。」
「是吗?」
春奈露出笑容,专注凝视着我描绘的画。
「啊,不过有一点可惜呢。」
「你说可惜,是指什么?」
春奈露出恶作剧般的笑容,用食指指向自己的眼睛,说:
「你看这里,我的眼睛底下有一颗痣。」
「咦,有吗?」
我坐到病床上凝视着春奈的眼睛。的确,在她的右眼底下有一颗小痣。
「这里不好好画出来不行哦,因为是我的萌点嘛。」
我跟春奈的距离好近。因为让心跳继续加速下去对心脏不好,我站起身想坐回椅子上。就在此时,春奈触碰了我的手。
「……春奈?」
她持续握着我的手,将头低了下去。那手既温暖、又柔软。我在病床上坐了下来,探头看着春奈的脸。春奈则抬起头来,回望着我,脸颊微微泛着红潮。
我们就这么互相凝视了几十秒。在让人以为时间已经停止的宁静中,这一瞬间,确实就是仅属于我们两人的世界。
突然,病房门开了,我立即跟春奈拉开距离。
「咦,我该不会是在最糟的时机开门了?」
站在病房入口,以双手掩嘴像是要隐藏表情的三浦,有些尴尬的说。
「啊,我再不走的话会被家里骂的。」
我没再看春奈,彷佛像逃跑一般离开病房。
即使搭上了公车,胸中的悸动还是无法压下去。
下一次见春奈的时候,我并没有特别感到尴尬,春奈似乎也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所以我安心了。不过相对的,我则是被三浦紧紧盯上,她说如果我对春奈出手,可不会这样就算了。
又过了一个礼拜之后,春奈的身体状况急遽恶化。
这一天我从学校回去时,跟着三浦一起去春奈的病房探访。然而,她的病房中没有任何人在,交谊厅也没有,就连已经完全转凉人群也大减的屋顶上,都找不到她的踪影。
我们再度回到春奈的病房,问了正好路过的护理师。听说春奈从早上就开始发烧,到了傍晚依然没有退烧,还短暂陷入呼吸衰竭,被送往加护病房。
幸好目前情况稳定,如果能继续恢复的话,明天应该就可以回到一般病房了。
由于加护病房谢绝访客,因此我们见不到春奈。
「没事吧,春奈。」
三浦在等公车的同时,面露愁容低声说。
「我想会没事的。应该。」
「应该是什么意思啦。」
我没回话,三浦也没有再说任何话。
我很后悔。我曾经不断想过,这个日子迟早会来。今天幸好是她撑下来了,但只要有一步差错,春奈或许就死了也说不定。即使大限总有一天会到,我跟春奈也都不晓得究竟是不是今天。
假设春奈现在就死了,我跟春奈最后一次对谈的话语会是什么呢?我想不起来。
我总是在逃避眼前的现实。应该还没关系吧?大概还没关系吧?直到几天前,我看着笑得十分开心的春奈时,内心还一直这么想。不过,春奈的大限早就已经过了。我没有接受眼前的现实,却选择将视线移往别处。实际上并非「应该还没关系,大概还没关系」;而是「明天或许就是最后一天,今天或许就是最后一天」;得用这种心态跟春奈相处才对。
要用这种心态对待的,不光只有春奈而已。尽管我都在担心春奈,但我也是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死的人。我的心脏或许明天就会停,又或许今天就会停;我必须要将这点紧紧牢记在心才行。
没多久公车到了。我们无言搭上公车,各自踏上归途。
春奈醒来,已经是再两天之后的中午时分。
我在午休时间正独自吃便当的时候,来自春奈的讯息传送过来了:
『感觉好像让你担心了?对不起,我已经没事了,有空的时候再过来玩吧。』
我立刻输入了回覆:『今天学校上完课就过去』。
为了遮掩嘴边的笑容,我将便当饭菜一口气扒进嘴里迅速吃掉。
到了放学时间,我来到三浦的教室。因为我心想,春奈的讯息一定也有传送到三浦那边去才对。
「秋人?怎么了?」
跟三浦同班的翔太正好从教室出来。他接下来应该是要去社团活动,肩上正背着一只亮皮运动包。
「我有事情要找三浦。」
「三浦?三浦的话中午就早退了喔。感觉上与其说早退,不如说是翘课回家吧?看手机看到下一秒就冲出去了。」
「……这、这样啊,了解。」
如果我也早退就好了。我一面如此感叹一面走向公车站。
我想的没错,当我抵达春奈的病房时三浦已经来了。虽然我讲了她一句「别翘课啦」,不过她回了一句「早坂原来把学校看得比春奈还重要啊」,让我完全无法辩驳。
看着我跟三浦的对话,春奈弯下眼梢笑了。春奈这种带点困扰神情的笑法,我很喜欢。
春奈将病床的上半部单独升起,让身体靠在床面上跟三浦说话。她的脸色不太好看,非洲菊的花朵也枯萎下垂。
「对不起,为了我这种人,让你们一直都来见我。」
「没关系没关系。先不用讲我,早坂这种总是很闲的人反倒需要你去搭理他一下。」
因为她这话不能说有错,所以我也没有反驳。
之后三浦因为打工时间已经到的关系就回去了,留下一句「可以见得到面真是太好了」。虽然我很想回她一句「打工跟春奈,哪一个比较重要啊」,不过因为我没有想在嘴皮子上赢她的意思,所以就不提了。
寂静降临到原本喧闹的病房,
好久没有跟春奈两人在一起,总觉得有些尴尬、又有点紧张。自从春奈握住我的手的那一天以来,我们两人又在一起了。
「对了,我们初次见面那一天的事,你还记得吗?」
春奈忽然开口。她的身体持续靠在床面,一直望着虚空。
「当然记得啊。春奈在交谊厅画画,我向你搭话。」
那一天的事情,我不可能忘掉。
「是啊。那时候,为什么你会跟我说话呢?」
那是因为—其实我早在更之前就知道你了,因为相当在意所以才跟踪你;这种话毕竟不能说出来。于是我慎选用词,回答春奈的问题:
「……虽然春奈应该不知道,不过其实,我在更久以前就知道你了。」
「咦?为什么?」
「我们曾经偶然在医院里擦身而过,在四楼的走道上。果然你不记得了吧?」
我话一说完就马上后悔,如果被追问我为什么在医院的话就麻烦了。然而春奈却什么都没问,只是笑着说:「原来是这样,我没注意到耶」。
「你跟我搭话那时,我非常开心。原本我每天都是一个人在画画,我常常在想,这样下去就会孤独到死了。我好寂寞,有时甚至会边画边哭。像我这种人,大概谁也不会把我放在心上吧?我既不安又害怕。」
春奈说到这里就停顿下来。挂在墙上的时钟滴答声,听起来似乎在催促春奈把话讲完。
「可就在那个时候,秋人跟我搭讪了。我吓了好大一跳,说真的,当时我很慌张。脑中一片空白,不太记得自己说了些什么。」
「原来是这样。你看起来非常镇静,结果内心居然慌成那样。总觉得好好笑。」
那时的春奈一脸沉着、面无表情,给我的第一印象其实不太像好人。尽管如此我还是很在意她,一再去见她。
感觉那已经是非常久之前的事了,如今想来倒有些怀念。
「可是呢,我还是有记得的事情。我说过,想早一点死对吧?那时我是真的这么想。不过现在不一样了,我不想死,我想活久一点,我想要多跟秋人在一起。如果死了就又要变回孤单一人,那是最可怕的。」
泪水从春奈的眼里滴落而下。到目前为止,我已经看了多少回春奈的眼泪呢?每次目击总会让我心痛。
「也许秋人还没发现,不过我自从受到余命宣告之后,已经超过半年了。」
这种事我当然早就心知肚明,却因说不出安慰她的话语,只能不甘心的紧咬嘴唇。时钟的滴答声,这回在催促我继续开口。
「……对了,你听说过这件事吗?就是有一个受到余命一年宣告的病人,之后又活了十年的事。」
我将脑海中的抽屉勉强撬开,回忆起这件事。那是受到余命宣告之后每天都过得很绝望的我,像要抓住浮木一般地搜寻是否有什么希望时,忽然找到的网路新闻。
即使并非同一种病,但真的有多活了十年的人,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某处。
「又活了十年?」
「嗯,所以春奈说不定也能够像那人一样多活十年,不对,甚至可以多活二十年!所以我想你不用那么悲观。」
这句话是说出来劝春奈,同时也是劝我自己的。事实上在看到那篇报导的时候,的确有一缕名为希望的光芒,照亮了我的心。
「二十年……吗?。我跟秋人到那时都三十七岁了。好想活到那个时候呀。」
「可以的,一定没问题。」
「是吗?谢谢。」
这之后有段时间我们都默然无语。现在的秒针滴答声,听起来很舒服。
「我决定了。」
打破沉默的春奈如此说。声音里带着下了某种决心的强劲力道。
「就算不是十年或二十年也没关系,就算多一天我也要活下去。就这么决定!」
「我觉得很好。」
「就算多一天、多一小时多一分多一秒,我也要活下去。所以我从现在开始,每天都要跟病魔搏斗,今天没有死就是我赢了。明天、后天我也要搏斗,我会连续赢二十年。不只是跟秋人而已、我也想跟小绫一直在一起;我觉得就算多一天也要活下去,也算是孝顺妈妈了。」
「真了不起啊,春奈。如果是你的话,绝对能赢的。」
如果是春奈的话,一定会赢。如果是意志坚强的春奈的话。
我打从心底这么想。
春奈看着我,以充满慈爱的表情笑着说:
「所以秋人也一样,不努力的话是不行的哦。」
尽管我心想她到底是要我努力什么,不过还是露出微笑说道,「是啊,我在很多地方都要努力」。
第二天之后,春奈再度失去意识,持续昏睡。
自从我跟春奈最后一次说话以后,已经过了一个礼拜。我跟三浦还是每天持续不断的去医院,可春奈却没有醒来过。
「欢迎光临,非洲菊小弟弟,今天也是一个人吗?」
因为昨天到春奈的病房探访时,非洲菊已经枯萎了,所以我又先去花店一趟。三浦看着春奈日复一日越来越衰弱的身形,心灵已经无法承受,从两天前就不再来了。「反正之后一定会醒的,我就等春奈传讯息过来吧」,如此说的她,现在也依然持续等待来自春奈的讯息。
「非洲菊,请给我六朵。」
「好哦。」
我付了钱,收下了花。
「你的朋友,住院很久呢。」
「……是的。不过最近一直没有恢复意识,就算去探病也没办法说话,所以没有什么去的意义就是了。」
我勉强装出笑容如此回答。有没有好好的笑出来呢?我不知道。
「我不认为没有意义。直到您的朋友醒来为止,请多去见她。」
「她会不会醒来,我也不确定就是了。」
觉得阿姨明明什么都不知道的我,不禁冷言冷语了起来。我轻轻低头致意,并沿来时路线向外走去。
「你知道吗?非洲菊是一种一年有两次花期的花卉,春天开花之后夏天便会休眠,而在秋天再度开花之后冬天就又休眠,然后到了下一个春天会再开花。非洲菊小弟弟的朋友,如果也跟非洲菊一样能再开一次花就好了。」
阿姨的话语让我转身回望。又一次低头鞠躬之后,我离开花店。
春奈今天也是以安详的表情沉睡着。我在持续无声昏睡的春奈旁边坐下,于速写本上开始作画。
我正在画的,是第一次对她说话的那一天。
春奈坐在被耀眼白光所包围的交谊厅靠窗位子上,一个人寂寞的画画。我则在距离不远的地方看着她。
那一天的光景,直到现在依然历历在目。她身上穿的睡衣颜色及图纹、置放在桌上的彩色铅笔种类、她所描绘的画,都在我的脑海中都留下了宛如相片一般的鲜明记忆。
春奈如今也在跟病魔搏斗。为了活下去,就算多一天、多一小时多一分多一秒,春奈正极力的搏斗着。即使今天的搏斗赢了也没时间休息,非得要马上再搏斗不可。春奈必须要日复一日的持续搏斗,至死方休;搏斗一旦结束,就代表春奈输了。
虽然她说过,会连续赢二十年,不过现实应该不会那么美好。一个受到余命半年宣告的少女能活二十年,除非发生奇迹,否则几乎是不可能的。可是,正因如此,拥有强大的意念才很重要。如此一来,奇迹说不定就会发生。
我一面画画,一面回想起这半年所发生的事。
在原本只是等死的我眼前,春奈现身了。从那一天起,我曾经充满绝望的每一天瞬间大翻转;不知何时我对她深感着迷,甚至到了连自己的病症都完全忘掉的程度。
假使没有跟她相遇,现在的我会变成什么样子呢?光想就觉得害怕。
我曾一度认为,自己应该不会再去爱人了。不对,其实我一度认为,自己已经没有爱人的资格了。
可是,我还是爱上了春奈。这段在我或春奈死后就会终结的「期间限定之恋」,或许马上就要迎向结局也说不定。是段既短暂又梦幻、脆弱的恋情。
我还有两件事想告诉春奈。
第一件是我的病情。我想好好的对她坦白,并为隐瞒至今这一点向她道歉。然后我也会跟春奈一样,勇于面对自己的现况,搏斗到底。
接下来还有一件事情。我想向春奈表白自己的心意:我喜欢你。其实在春奈变成如今这副模样之前,在她更健康的时候,我就应该要早一点表白才对。
等春奈下次醒来,即便是她的母亲或三浦在场,我都要告诉春奈我喜欢她。这大概就是我的最后一项任务。
画画的手停了下来。我想着春奈,眼里不知何时已蓄满泪水。尽管我为了让自己别在春奈面前哭泣而试图忍耐,可第一滴泪一旦落下,之后就控制不住了。
我无声哭泣了一段时间。结果,画并没有完成。
第二天我到病房时,春奈的病况似乎又更加恶化,她的嘴装上呼吸器,身体则插上了好几条管路。
我说不出话,陷入绝望。
之后两天,我一放学就跑去见春奈,但她并没有醒来。
「喂早坂,你喜欢春奈对不对?」
这一天,在我去探望春奈过后,隔了一个礼拜才来医院的三浦在回程的公车站前突然这么说。因为不管怎么等春奈都没传讯息过来,所以三浦就过来看情况。在亲眼看到骨瘦如柴的春奈后,三浦似乎受到相当大的打击,直到刚才一直默不作声。
「我才没有……喜欢她。」
「不用隐瞒也没关系。一看就知道了,谁叫你这么好看穿。」
我低下头,闭口不答。
「春奈醒来以后,你要去跟她说啊!我想她一定会很开心的。」
「……会开心吗?」
「是男人就别那么龟毛啦。要去告白喔,约好啰!」
「……嗯,我知道了。」
公车一到,三浦上车后就迅速地坐到后面的位子上。我则在前面位子坐下,远望窗外。在秋风吹拂下,枯叶寂静飞舞。
我怀着忧郁的心情,又度过了几天。
某一天从学校回去的路上,我跟绘里与翔太去参访神社。我们三人聊着往事时,绘里说她想去久未参访的神社;于是我们在铁路车站前的咖啡厅喝过咖啡后,便朝我家附近的神社行进。
尽管在平日,染上晚霞颜色的神社境内还是有许多参拜民众。
「好久没来了。我记得上次是国小六年级的时候三个人一起来吧?」
走在前面的翔太转过头来对我们说。
「好像是哦?真怀念呀。」
绘里如此说完后笑了。
对我而言,这个神社只有不好的回忆。
国小四年级时,我跟绘里与翔太一起出来新年参拜,在这里抽到了凶。五年级与六年级的时候,则是达成了连续两年抽中大凶的壮举。而在六年级时,我在新年参拜之后的回家路上掉了钱包,过了一个非常悲惨的新年。
从那之后,我对抽签就产生了心理阴影,也不再出来新年参拜。
「秋人,你每年都抽到大凶对吧?」
「才不是每年。四年级的时候是凶,而三年级的时候我记得是末吉。」
我一反驳,绘里跟翔太就笑成一团。
「就算你用得意洋洋的表情讲这种事也没用啊。」
「等一下我们就去抽吧!御神签。」
虽然绘里这么说,可是我并不怎么有意愿。
再之后,我们参拜结束,并买了两个祈愿健康的护身符。一个给春奈、一个给我。
「秋人!快点快点!」
因为绘里招手,我只好无奈地排进了抽御神签的队伍中。
「很好!大吉!我来看看,上面写着我等待的人就在身边。」
翔太抽到大吉了。他几乎每次都会抽中大吉,是个跟我完全相反的人。所谓等待的人,一定就是绘里吧?
「我是吉呢。我记得是大吉之后第二好的签?太好了。」
好像绘里也大致都会抽到大吉或是吉。
排在他们两人之后的我,试着先将力道集中在右手后,再将御神签抽出。
……虽然早知道会是这样,不过果然还是凶。我甚至不自觉地高兴起来,心想不是大凶真是太好了。
『愿望……即使祈求亦不会实现,如今为忍受之时。』
『恋爱……无法顺利,应放弃。』
『疾病……请向神祈祷。』
因为是凶,所以上面写的没有一条是好事。明明祈求也不会实现,还要向神祈祷什么的,也太乱七八糟了。
「算啦,反正也只是算命,你别太在意啊,秋人。」
翔太安慰我,绘里也以怜悯的目光看向我这边。
「可是,这跟星座算命不一样,神社的御神签就像是神明的启示之类的,这给我的打击很大耶。」
在我说出如此负面的话语后,翔太讲了一句「那你就跟我的大吉交换嘛」,让我更加悲伤。
我深深叹了口气,回绝他的提议,将御神签硬塞进口袋里。
我又一次在队伍中排队买御神签。「这回是春奈的份」,我如此暗想,并于右手集中更强的力道后将签抽出,然而是末吉。
『愿望……将以意料之外的形式实现。』
『恋爱……请放弃。』
『疾病……如不软弱即可治好。』
治不好的啦……在心中如此低语的我失落地垂下肩膀,并在翔太与绘里的安慰下离开了那个地方。
到家之后,我连房间的电灯都没开就坐向书桌,将祈愿健康的护身符紧紧握在手里,一心一意的祈祷。虽然签上写着即使祈求也不会实现,但这种事不试试看又怎么会知道呢?我如此心想,向神祈求。
祈求春奈得救。
祈求春奈醒过来。
祈求春奈可以再跟我说一次话。
我怎么样都无所谓,可相对的请至少让春奈如愿。我如此祈求。
等我察觉时,自己已泪流满面。我从口袋中掏出手机,一面哭一面用颤抖的手输入给春奈的讯息。
『春奈,你也差不多可以起来了。睡成这个样子,你醒来的那天晚上可是会睡不着的喔?等你起床以后,我有重要的事想告诉你,就我们两人在一起的时候说吧。』
我按下了传送键。
—没有来自春奈的回应。
六天后的早上,春奈离开了人世。
正如神明的启示,我的祈求并未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