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一间洒满鲜红暮色的房间里。
「啊、啊、啊──」
时崎狂三手中握着一把小刀,正不断发出既不像怒吼又不像痛哭的声音,身体同时也在微微颤抖。
但她的模样,看起来不像是因为找到凶器而发抖,也不像是因为要用不可靠的武器面对强大的敌人而恐惧。
毕竟此时的她正反手拿着那柄刀子。
将手臂高高抬起,准备要把刀尖刺进自己的腹部。
「────」
「…………!」
旁边的少女们纷纷发出制止般的声音。
但这些声音已经传不进狂三的耳中。正确来说,是她知道其他人正在嚷嚷些什么,只是她无法理解这些话语的内容。
如今她的脑中只有一件事情。
「啊啊啊啊啊啊啊────!」
狂三发出悲痛的惨叫。
她往手臂施力,将刀刃刺进自己腹中。
◇
「……唔……嗯──」
少女随着一阵微微的吐息醒了过来。
她在模模糊糊的意识中缓缓起身。
「…………」
可能是因为刚起床,她的记忆很模糊,想不太起来睡觉前发生了什么。
不对。不只这样,她根本不记得自己到底在哪里,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自己又是什么人。她皱起眉头,用手贴着额头。
这时她发现自己左手小指上戴着一只陈旧的戒指。它的设计让人联想到妖精的翅膀。少女觉得好像看过它……又好像没看过。这种感觉实在很奇特。
她似乎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为了找寻线索,她下了床,环视起房间的内部。
这里只放着一张床、一张书桌,还有一座小架子,摆设十分简朴。墙壁上挂着一套制服,椅子上则放着一个书包。
她在看到这些家具和物品的瞬间,记忆也逐渐清晰起来。她想起来了,这里是宿舍的寝室,她每天早上都会穿上这套制服,拿着书包去学校。
──只要去到校舍,或许就能想起什么。她不打算让好不容易掌握住的一点头绪溜走,便换上制服,拿起书包。
她就这样走出房门,穿过走廊,来到外头。
「嗯……」
刺眼的早晨阳光让她眯起眼睛,她环视周遭,发现从宿舍出入口向外铺设的道路前方,有巨大的校舍和教堂等雄壮的建筑物并排在一起。
这里是圣艾德莉娜女子学园,一所位于东京都天宫市的全住宿制教会学校。
狂三是在这里就读的学生,学年应该是二年级,班级则是C班。
少女想起这些资讯后,就迈着缓慢的步伐走在步道上。尽管记忆还很模糊,但她总觉得身体好像自己记住了路。
这时──
「咦?时崎同学?」
半路上忽然有道声音叫住了少女,于是她停下脚步。
她看向声音的来源,发现有一位和她穿着同样制服的女学生正亲昵地向她招手。
「早安。真难得,居然能在这里见到你。」
女学生边这么说着边走了过来。少女则是呆滞地覆诵刚才的招呼声:
「时崎──」
「……?看你在发呆,怎么了吗?该不会睡昏头了?」
女学生讶异地窥探着狂三的表情,接着说道:
「不可以这样熬夜喔~虽然我知道调查那起事件很重要啦~」
「调查那起事件……?」
少女这么一问,女学生便露出不解的表情答道:
「嗯。时崎同学,你不是在调查上个月发生的自杀未遂事件吗?」
「…………!」
少女听到女学生的话语,不由得屏住呼吸。
这句话彷佛成了导火线,让宛如怒涛的情报流入她的脑中。
「啊、啊……对了,我──」
少女喘着粗气,睁大了眼睛。
「我的名字……叫做时崎狂三……」
「……?是、是啊。」
女学生面露困惑地点点头,不过这也不能怪她。看到同班同学突然在自己面前自我介绍,任谁都会这样的。
少女──狂三轻轻摇头,再次看向对方。
「……不好意思,看来我有点睡迷糊了。多亏有你,我想起来了,谢谢你,小春同学。」
狂三说出脑中突然想起的这个名字后,女学生──小春便露出放心的表情,吁了一口气。
「这样啊,嗯,那就好。」
小春苦笑着这么说道,旋即挥了挥手。
「那我该去接朋友了。」
「嗯,再见。」
狂三点了点头,接着小春就往宿舍的方向走过去了。
「…………」
狂三目送她的背影离去,随后挺直脊梁,走在通往校舍的道路上,同时她也在脑中整理回想起来的情报。
──没错,她终于想起来了:自己的名字叫做时崎狂三,是不久前转入这所圣艾德莉娜女子学园的学生。
她转学进来的目的,是调查发生在这所学校的自杀未遂事件。
是的。距今约两个星期前,这所学校发生了一位学生自杀未遂的案件。
尽管高中生自杀未遂并不算家常便饭,但也没有稀奇到需要特别处理的地步。不过狂三还是觉得有点蹊跷,于是她假扮成学生潜入这所学校,收集事件的情报。
「蹊跷……确实是这样。我深信她绝对不是自杀未遂而已……不对,不只如此,我甚至认为有其他人的意志介入其中……但那又是为什么……?」
关键的部分过于模糊,她想不起来。
狂三着急地抓了抓头发,往脚上施力,加快走路的步调──前往二年C班的教室。她相信自己所在的班上会有取回其他记忆的线索。
过没多久,她就抵达了西校舍。校舍分成了两大区块,西校舍是一、二年级的教室,东校舍则是以三年级的教室为主,除此之外还有美术教室和音乐教室等等。
狂三就像是受到上学人潮的吸引般通过走廊,不久后她就来到了二年C班的教室。
「啊,时崎同学,早安。」
「嗯,各位也早。」
狂三回应同学们的问候,在座位上坐下。
「……哎呀?」
在她把书包挂到课桌侧边的时候,她发现到了一个东西。
抽屉里有一个细细长长的盒子。它是用粉红色的包装纸包起来的,上面还绑着一条可爱的缎带。
「这是……?」
狂三讶异地皱起眉头,接着刚才向她打招呼的同学便纳闷地偏过头。
「时崎同学?」
「我在,怎么了吗?」
「呃,这个,那不是桥口同学的座位吗……?」
「…………」
狂三听她这么一说,就把盒子放回课桌里,脸颊微微涨红,同时站起身来……虽然她自然而然地坐了下来,但看来这里不是她的座位。她的记忆似乎还有些模糊。
「只是稍微开开玩笑而已。」
「这、这样啊……原来时崎同学也会做这种事啊,我有点意外……」
「是呀。我在之前的学校就是个逗人开心的人物。话说回来──」
「怎么了吗?」
「请问我的座位在哪里呢?」
「…………」
尽管这位同学瞬间露出了有点瘮人的表情,但她还是比了比床边的一个座位。狂三微微低下头,走向那个座位。
接着当她坐到椅子上,再次把书包挂在课桌侧边时,这次她发现抽屉里有本疑似记事本的册子。
「这是……记事本吗?」
狂三低声说道,把它拿了出来,开始翻看。
看来这是她在失忆前写下的事件调查资料。过去的她用漂亮的字体纪录了几项情报。
──圣艾德莉娜女子学园自杀未遂事件。
被害者名为松谷杏菜。她在被发现的时候,处于手腕血流如注的状态。幸好她没有什么大碍,但为了保险起见,她目前还在住院观察。
杏菜在恢复意识后,宣称没有割腕的记忆,等她发现的时候,血就已经流个不停了,而她并没有自杀的念头。
另外,她说她曾在事件发生之前,见过一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这些情报最后归结到一个论点上。
──可以怀疑,这次事件与魔术工艺品(Artifact)有关。
「……唔!」
看到这个名词的狂三再次感到头疼欲裂。
和刚才一样,记忆同时在她脑中复苏。
所谓魔术工艺品(Artifact),是由从前的魔术师所创造,有着不可思议力量的道具。
这实在太过荒诞无稽。如果别人看到了这份笔记,想必会认为这只是幻想小说的设定或是妄想之类的。
然而,在狂三看见这个词汇的瞬间,她就对这种东西的存在深信不疑了。
正确一点来说──她想起她在失忆之前,曾实际见过这类东西。
是的,魔术工艺品(Artifact)的确存在。
而且的确也有人任凭自己的欲望,利用这股超越人类智慧的力量去加害别人。
狂三就是为了解开使用魔术工艺品(Artifact)的犯罪事件,才会来到这里的。
「…………」
一想起这些事情,她不禁露出苦涩的表情。
现在的她仍旧缺少一部分的记忆。尽管借由各种契机,她渐渐回忆起关于自己的情报和自身所处的状况,但还是有许多模糊不清的地方。
而眼下的状况正好和记事本上「没有割腕的记忆」的叙述重合在一起。
「……我受到了魔术工艺品(Artifact)的攻击……?」
狂三用手托着额头,吐出宛如呻吟的话语。
一想到这里她才发现,实在有太多地方说得通了。就算再怎么睡昏头,也不可能连自己的名字都忘得一干二净。当成有某种外部因素介入还比较合理。
根据小春稍早说过的话,自狂三转学到这间学校之后,似乎就一直在打听事件的情报。要是利用魔术工艺品(Artifact)引发这次事件的幕后黑手已经潜伏在学校里头,对方会厌恶正在深入调查的狂三也没什么奇怪的。
「────」
狂三抬起头来,环视着整间教室。
或许是因为上课时间将近,教室里已经能看到几名学生的身影。她们不是在和朋友谈天说地,就是在进行课前准备;每个人都在照自己的方式消磨这段时间。
此情此景只是一幅再普通不过的日常光景,但看在狂三眼里,她只觉得后背发凉。
──或许把松谷杏菜逼进死亡关头、夺走狂三记忆的犯人就在她们之中。
然而就在这时,狂三怀疑的念头暂且被打断了。
在她吞下一口唾沫的瞬间,上课的钟声响起。
「啊,都这时间啦?」
「待会见~」
学生们各自道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狂三看着一下子恢复秩序的教室,阖上了记事本。
就算犯人就在她们之中,狂三也不想露出怀疑她们的样子。
她一定要想办法找出持有魔术工艺品(Artifact)的犯人,但难度实在是太高了。因为别说什么有力的线索了,她连记忆都还很模糊。虽说只要有某个了解狂三的协助者,可能又是另当别论了──
「──各位同学早安啊啊啊啊啊!」
这时。
一道轻佻到没有极限的声音响彻教室,彷佛要阻止狂三继续想下去似的。
一位拿着点名簿的女性从教室前方的入口走了进来。
以老师来说……有点太年轻了,或许是实习老师吧。虽然她脖子以下是一身笔挺的西装,发型却是十分华丽的螺旋状。上下的差距未免太大了,搞得好像脖子附近有一条国界线似的。肯定有很多人从纪律严明的西装之国逃亡到自由的螺旋之国。大概。
「…………」
狂三一看到这道身影,汗水便从她的脸颊上滑下。
因为她不由得产生了自己似乎见过这名女性的感觉。
「好的!因为滨井老师今天请假,就由身为实习老师的我负责点名!请各位精神昂扬地答有!相田同学!」
「有、有。」
「哎唷──?你没吃早餐吗──?请再来一次。相田同学!」
「……有!」
「Gooooood!答得漂亮────!」
这位女性就像这样进行着有点硬来的点名。尽管学生们都露出无力的苦笑,但看起来并没有很讨厌这种做法。
「──那么班会就到这里!请各位准备上课!」
几分钟后,完成点名的实习老师(狂三也被她要求很有精神地答有)这么说道,阖上了点名簿。
在她正要离去的时候,她心血来潮似地看向狂三。
「对了,时崎同学,我有话想跟你说,麻烦你过来找我一下。」
「咦?好、好的,我知道了。」
狂三就像是为她的气势所慑服一般点了点头,起身离座。
她们在走廊上走了好一阵子,等她们走到一个看不到其他人影的地方后,实习老师迅速转了个身,面向狂三。
「那么,现在情况怎么样了,狂三同学?」
接着,她就用与刚才截然不同的悄然语气这么问道。对此狂三只能疑惑地皱起眉头。
「情况……吗?」
「是的,对于魔术工艺品(Artifact)的持有者,你已经有眉目了吗?」
「……为、为什么你会知道──」
狂三不由得屏住呼吸,于是实习老师露出了讶异的表情。
「你在说什么呢?不就是因为这次事件可能是魔术工艺品犯罪(Artifact crime),我和你才会潜入这间学校的不是吗?」
「…………!」
听到实习老师的这番话,狂三不禁睁圆了眼。
对方大概是觉得狂三的反应很奇妙,也皱起了眉头。
「狂三同学……?我感觉你有点奇怪呢,发生什么了吗?」
「……其实……」
狂三犹豫了一阵之后,开始说起自己现在的状况。
这位实习老师一听完就睁大了眼睛。
「什么,记忆居然……!?这是真的吗!?」
「是的。说来惭愧,我是不久前才想起自己的名字的。」
狂三这么回答后,实习老师又露出为难的表情,脸上也不断冒汗。
「……这该不会是魔术工艺品(Artifact)的攻击吧?」
「详情我不太清楚,但可能就是这样。我也想不到其他的原因了。」
「原来如此……这还真令人伤脑筋啊……」
实习老师抱着胳膊露出苦涩的表情,随后她就像想到什么似地睁开眼睛。
「我确认一下,你总该记得我的名字吧?」
「咦?」
「咦?」
两道惊愕的视线交会在一起。狂三困窘地逡巡着视线。
「这、这个──我记得是斯(SU)什么的,斯(SU)……!」
「……!」
「斯缇法妮同学……?」
「是栖空边(SUKARABE)!茉莉花!」
实习老师──茉莉花用无比尖锐的声音叫道,手也跟着不停挥舞。
「你好过分啊,太过分了!居然忘记我这个伙伴的名字!」
「真、真的很抱歉……我的记忆似乎还很不清楚……」
狂三才老实地低下头,茉莉花就露出了有点意外的表情,随后「呣」了一声,抱起胳膊。
「……哎,这也没办法,毕竟又不是你的错。但我们不能因为这样就中断调查,你受到攻击恰恰证明这起事件存在幕后黑手。如果我们不尽快把凶手找出来,没人知道下一次还会发生什么。」
「是啊……不过,说是调查,具体来说我该做什么才好呢?」
「我记得你有跟那些和被害者很熟的学生约好,要找她们打听一些消息吧?你的记事本上没写吗?」
「咦?」
经她这么一说,狂三也睁大了眼。她翻开从刚才就一直拿在手中的记事本,视线落在里头的文字上。
接着,她就在今天的栏位上找到要访谈的学生名字、班级、几项简单的个人资料和预定访谈的时间。
「……真的呢。我没翻行程表,没发现到。」
「访查的部分就拜托你了,我会继续尝试从老师们那里打听一些情报的。等放学后我们就在老地方会合,分享一下各自的成果吧。」
「嗯,我知道了。不过,我可以问个问题吗?」
「你要问什么呢?」
茉莉花反问道。于是狂三苦笑着继续说了下去:
「老地方是哪里呀?」
◇
「──噢,你就是传闻中的那位时崎同学?小春有跟我提过。你是想打听杏菜的事情?」
午休时间。当狂三来到三年E班的教室后,出来迎接她的是一位身材高䠷、头发剪得短短的女学生。根据记事本上的情报,她名叫荻川纯,似乎是排球社的主将。
「是的。谢谢您抽空帮忙,对于唐突请求您的协助,我也要表示歉意。」
「倒没什么啦,你别那么毕恭毕敬的。我也很关心她的状况,如果能帮上你的忙,你要问什么都可以。」
纯摆了摆手,语气轻松地说道。
狂三点了点头,回想写在记事本上的情报,同时开口:
「听说您和松谷学姊的关系很亲密。」
「算是吧。我们同班,也加入同一个委员会,就透过这层关系变熟了。」
「她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唔──这个嘛,蛮不错的呀。人长得漂亮,成绩也是全学年前几名。不只这样,她还很会照顾人,所以在学妹间也很受欢迎,情人节的时候总是会收到很多巧克力。」
纯这么说着,装成开玩笑的口吻加上一句:「仅次于我呢!」同时伸出食指比了比自己,对狂三眨了个眼。看来学妹们确实也很喜欢纯。
接着,纯又像想起来似地补充道:
「只是,该说她不坦率吗……感觉她好像羞于表达好感?大概是因为自尊心比较高吧。」
「原来如此。我姑且确认一下,事件发生之前,松谷学姊应该没有出现过心绪不稳之类的状况吧?」
「你说她?没有没有。实际上她也说了没打算自杀啊。」
「这是她告诉你的吗?」
「噢,是啊。她在我上星期去探望她时说的──据她表示,当她发现的时候,手腕已经开始流血了。不过她也说,因为没有其他人进入房间的迹象,所以她才被当成是自杀未遂。」
「唔呣……」
狂三摩挲着下巴。这番证言和写在记事本上的情报一致。
「简直就像是圣痕一样呢。」
「ㄕㄥˋ ㄏㄣˊ(shèng hén)?」
「是的。就是什么事情都没做,身体上却出现伤痕的现象。伤口似乎会出现在手腕和额头等位置,和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时受伤的地方一致。尤其是虔诚的信徒,这类人身上特别常出现。」
「这什么,真可怕……」
纯铁青着脸皱起眉头。虽然这里应该算是教会学校……但看来不是所有的学生信仰都很坚定。
「这么说来,我听说松谷学姊在事件当天曾见过长得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
狂三心血来潮似的这么一问,接着纯就点头说道:「没错没错。」
「她有说过,她是在从西校舍回宿舍的路上遇到的吗?听她说,那个和她一模一样的学生还用充满怨怼的眼神看着她,害她吓得冲回自己房间。但或许是她看错了,况且也不知道这事和本次事件有没有关联。」
「这个──的确很骇人呢。」
狂三的额头开始冒出汗来。有个长得和自己一样的人突然出现在眼前,就算是狂三也会被吓到吧。
不过,这时她微微偏过头来。
「从西校舍回宿舍?三年级的教室不是在东校舍吗?」
「那天她似乎是有什么事情,所以她先绕去二年级的教室,之后才往宿舍走。」
「有事情?」
「嗯。不过她没有告诉我是什么事情。」
纯耸了耸肩,这么说道。
后来狂三又问了几个问题,采访结束后,她向纯道了谢,走出教室。
「……松谷学姊的事情啊。我是可以告诉你啦,但你应该不会把我说的话讲出去吧?」
和纯道别的狂三走到下一个目的地后,一位戴着眼镜的女学生就看似困扰地挑起眉毛。
狂三记得对方名叫芝木佳织,是二年A班的学生。佳织的班级离狂三比较近,原本狂三应该先去找她,但对方希望狂三等她吃完午饭再来,因此狂三才会先从纯开始问。
「这点当然没问题。我绝对不会公开情报提供者的身分。」
「那就行……」
狂三这么挂保证后,佳织还是心神不定地四下张望了片刻,简直就像在确认是不是隔墙有耳似的。
「你看起来很在意呢。你就这么不喜欢松谷学姊吗?」
「也不是这样……只是有点担心谣言继续扩散而已。」
「谣言?」
狂三一偏过头来这么问,佳织就像是要表示同意般点头回答「是啊」。
「对喔,你是转学生嘛。」
「嗯。我是上星期才转进来的……如果你不介意,可以告诉我吗?」
听狂三这么说完,佳织便彷佛犹豫般停顿了片刻,接着才开始娓娓道来:
「……在事件发生前一阵子,我很常有机会和松谷学姊说话。其实她只是找我商量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已,但你想嘛,她在这所学校不是很有名吗?所以一些喜欢八卦的人就开始传那些似是而非的谣言了。」
「唔呣,她们到底在传些什么?」
「『看松谷学姊和她妹妹以外的学妹来往那么密切,她不会是想解除姊妹关系吧?』之类的。」
「解除……姊妹关系?」
没听过的词语让狂三绞尽了脑汁。她不觉得姊妹关系是这么轻易就可以解除的。
接着佳织似乎是发现狂三在疑惑什么,就继续说了下去:
「噢,虽说是姊妹,但不是血缘上的姊妹啦。我们学校有种叫做姊妹(Schwester)的制度,目的是让低年级生跟着高年级生,去学习这间学校的规矩。」
「哦,我懂了,原来是这样啊。」
「嗯,这就是所谓的姊妹(Seour)制。」
「…………」
她刚才说了「所谓」。这制度有这么著名吗?狂三也不是很清楚。
「讲白了,就是类似学生互助的制度,但毕竟大家正值多愁善感的年纪嘛,所以她们也很常把姊妹当成有些特别的关系来看待。」
「原来如此。意思就是说,很受欢迎的松谷学姊却在这种时候一直关心妹妹以外的学妹?」
「没错没错。总之,事情很快就被加油添醋后传出去了。虽然都是些无凭无据的谣言,但我和松谷学姊的那位妹妹感情还蛮好的,所以就出现了一些争端。」
「你的意思是?」
「她听到谣言后,就跑来找我问情况了。那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直接让谣言烧得更旺,大家都在问『她们要直球对决了吗!?』」
「哎呀哎呀,这还真是……」
狂三吁了口气,耸了耸肩。或许从妹妹的角度来看,这可说是她人生中最重大的决定,但在喜欢看热闹的观众眼中,却无疑是最合适的谈资。
「不过,这反而也是个好机会不是吗?这样就可以直接厘清误会了吧?」
「关于这个,其实我没办法和她解释。」
听狂三这么一说,佳织只是困窘地抓了抓脸颊。
「到底是什么状况呢?」
「唔──我当然有告诉她是她误会了,但因为松谷学姊要我保密,所以我没办法坦白学姊究竟找我商量了什么。结果这样反而让她的疑念变得更深了。」
「唔呣……」
狂三摸着下巴,脑袋不停运转,随后佳织就像是要豁出去似地将话题延伸下去:
「其实这也不是学姊的问题啦,就是时间点真的太差了。谁会想得到学姊会在那之前就因为自杀未遂而被送进医院呢?
不只这样,不知道妹妹是在嘲讽还是在追随人家,她居然故意在手腕上缠起绷带,搞得像是悲剧的女主角一样,害我都被当成破坏她们俩姊妹情的恶女了,有够烦。」
「这还真是令人遗憾。」
狂三压低音调这么回应后,又接了一句「话说回来」。
「『在那之前』是指?和松谷学姊找你商量的事情有关吗?」
「呃──……」
佳织烦恼似的抱起胳膊,片刻后摇了摇头说:
「……抱歉。你可能会觉得,事情都演变成现在这样了,我还在说这些,但毕竟我跟学姊约好了,我真的没办法告诉你。」
「这样啊。」
听到佳织的答覆,狂三不禁眯起眼睛──为了揭开事件的谜团,她当然觉得情报越多越好,但既然佳织都这么说了,她也不能继续逼人家坦白。
「──谢谢你,这些对我很有帮助。最后我可以再问你一个问题吗?」
「是什么?」
「我想知道松谷学姊的那位妹妹叫什么名字,读哪一班。」
「噢……原来我没说啊。我记得你是二年C班的吧?她就是你们班的人喔,名字叫做──」
佳织边肯定边说道:
「桥口郁乃。」
◇
时间来到了放学后。狂三一个人坐在学校附设的礼拜堂中。
这个广阔的空间里容纳了好几张长椅。夕阳透过针对采光而设计的窗户照射进来,将悬挂在前方的十字架染成红色。
在做礼拜的时间,这里会挤满学生、老师和修女,但放学后这里总是鸦雀无声。这份寂静反而加深了这里神秘的印象。
可是,就在狂三想到这里的下一秒钟。
「让你久等啦啊啊啊啊啊!」
礼拜堂的大门才猛然一开,摆动着华丽螺旋的实习老师就很有精神地这么喊道。
是的,这座礼拜堂就是狂三和茉莉花约好碰面的「老地方」。
「喊那么大声会有回音的,麻烦你安静一点,栖空边老师。」
狂三像在强调对方立场似的说道,但茉莉花下一秒又大喊了一声「我太失礼啦啊啊啊!」还非常有精神地敲了一下额头。她的大吼大叫和那「砰咚」的声响再次回响在礼拜堂中。过动的程度简直令人瞠目结舌。
狂三无奈地叹了口气,干咳一声说道:「先不管那个。」
「我们来交换情报吧。我得到了不少让人很感兴趣的证言呢。」
狂三这么说着,开始讲起今天午休时得到的情报。
茉莉花一脸认真地抱起胳膊,发出「唔呣」的低吟声。
「看到另外一个自己……吗?简直就像二重身(Doppelgänger)一样呢。」
所谓的二重身(Doppelgänger),就是看见另外一个自己的幻觉。「嗯。」狂三点头同意道:
「坊间流传着一种说法:看到二重身(Doppelgänger)就表示死期将至。不过这次终究只是未遂,没有真的死掉就是了。」
狂三开玩笑似地这么说完,茉莉花便抚着下巴接过话头:
「再来就是松口杏菜同学的妹妹──桥口郁乃同学了。狂三同学,她和你同班对吧?她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这点我完全没有记忆。」
「哎呀,我听说你记忆模糊的部份是到昨天为止,所以你今天也没有见到她?」
「她今天好像因为身体不适而请假。」
狂三耸了耸肩,答道。
是的。狂三在午休时听说郁乃的名字后,就一直想要弄清楚对方是个怎样的人,然而她的座位始终都是空着的。
更确切地说,那个位子就是早上狂三坐错的座位。因为那里没有放书包,狂三才会误把它当成了自己的位子。
「……是说,今天不就是你负责点名的吗?」
「听你这么一说,还真的是耶!」
茉莉花挺起胸膛这么说道,接着又拉低音调继续说下去:
「总之这事一定有蹊跷。特地在手腕上缠绷带的举动,怎么想都很可疑。」
「手腕缠绷带怎么了?她不是在模仿自杀未遂的松谷学姊吗?」
「谁知道呢,或许我们都把因果关系弄反了。」
狂三听茉莉花似乎话中有话,便微微挑了一下眉毛。
「也就是说……你知道用在这次事件中的魔术工艺品(Artifact)是什么了吗?」
对于狂三的问题,茉莉花点了点头。
「我认为──多半就是魔术工艺品(Artifact)『调换儿(Changeling)』了。」
「『调换儿(Changeling)』……」
所谓的调换儿,就是欧洲的民俗传说中,用来调包人类孩童的妖精小孩。
妖精时常夺走人类的小孩,用变身成人类小孩的妖精取而代之。虽然妖精的小孩外表和原本的幼童毫无二致,但脾气暴躁易怒,身体非常虚弱,很快就会夭折。
「没错。这项魔术工艺品(Artifact)的外形是装饰品的形状,据说只要把它泡在别人的血液中,或是在上头缠绕该人的头发等等,再把它戴在身上,使用者就能在一定时间内彻底变成对方的模样。」
「……!所以松谷学姊才会看到自己的二重身(Doppelgänger)?」
「是啊。这样一来就和证词对得上了。」
「这……确实是。不过,这和自杀未遂有什么关系吗?」
「『调换儿(Changeling)』的能力不是只有模仿别人而已。变身成对方的使用者,似乎能在变身的期间和对方共享感官。」
狂三因为茉莉花的这番话而倒抽一口气。
「共享感官──」
「对。简单来说,如果使用者受伤,伤害也会回馈到对方身上。只要使用者自己割腕,那对方的手腕上应该就会出现自己没印象的伤口了吧。」
「也就是说,用『调换儿(Changeling)』变身的郁乃同学割了自己的手腕之后,松谷学姊就因此受伤了……
郁乃同学手腕上的伤不是为了要追随松谷学姊,而是她自己先弄出来的……是这样吗?」
狂三说出她的推理后,茉莉花便用力点头。
「这样就说得通了对吧?」
「……的确是。」
狂三一脸复杂地点点头。
茉莉花所说的不过只是假设而已,但在狂三听完的那刻,她就有种一下子能接受的感觉了。
回头想想就能发现,这次事件的方方面面都很不清不楚,不只无法从犯行中感受到明确的杀意,犯罪的目的也很含糊不清。简单来说,就是看不到犯人的侧写。
不过,只要把它想成是少女的嫉妒心和扭曲的爱情所造成的结果,就意外能接受了。
茉莉花大概是明白狂三的想法,「好啦!」她拍了个手。
「我们现在就去找那位郁乃同学吧。这间学校是全住宿制,就算她因为身体不适而请假,应该也是待在宿舍的寝室里,我们去问问她的房号。」
「现在就去吗?」
「当然,好事不宜迟嘛──如果犯人拥有的魔术工艺品(Artifact)确实是『调换儿(Changeling)』,那真正可怕的不是和犯人面对面,而是犯人拿到我们的一部分后躲了起来。要采集我们的血液或体液或许是比较困难,但你真的能断言对方拿不到我们的一根头发吗?」
「……说得也是。」
茉莉花说得没错。「调换儿(Changeling)」虽然是个很可怕的魔术工艺品(Artifact),但如果条件没有完全成立,它也无法发挥效果。就算真的得上演全武行,只要把「调换儿(Changeling)」抢走就行。
但是,只要对方怀抱恶意藏起行踪,这项魔术工艺品(Artifact)就能变成致命的武器。因此行动自然是越快越好。
「我知道了,我们走吧。」
狂三这么说完后,便和茉莉花一起走出礼拜堂。
去教职员室问到桥口郁乃的房间号码后。
狂三和茉莉花一同走在为夕阳染红的人行道上。
这条路从校舍一路铺设到宿舍,也是早上狂三上学走的路线。大概是因为已经放学一段时间,周围看不到什么学生。大家不是回宿舍去了,就是正在忙社团。
「…………」
狂三一边走在如此安静的路上,一边微微皱起眉头。
自从走出校舍──不,正确来说是打她们决定要去郁乃房间的时候,某种奇特的感觉就一直走她的心中打转。
茉莉花的推论很有道理,而且就算郁乃真的不是犯人,找她问话也没有损失。狂三对于这项决定没有异议。
然而,就是有种不协调的感觉。她觉得好像看漏了什么。她每走一步,这样的疑惑就会变得更深。
「狂三同学?怎么了吗?」
茉莉花可能是注意到狂三的步调慢了下来,她偏过头来。
「……没事。」
狂三简短回答后,随即稍稍加大了步伐。
狂三现在的确莫名觉得心情不好,但这终究只是感觉上的,她并没有什么明确的根据。既然知道郁乃可能是犯人,这种感觉就不足以构成停下脚步的理由。
如果狂三稍微记得郁乃的容貌、性格和言行之类的,或许还能当成判断的材料──
「────」
想到这里,狂三抽动了一下眉毛。
是的。狂三并不是完全想不起到昨天为止的记忆。她处在一个不完整的失忆状态。
「调换儿(Changeling)」,一种可以把外表变得和别人一样,甚至与对方共享感官的魔术工艺品(Artifact)。如果犯人真是用了这样魔术工艺品(Artifact),那对方又是怎么让狂三失忆的呢?──总不可能是变成狂三,然后一直敲脑袋直到断片吧。
茉莉花的推理错了吗……?
还是说,犯人所持有的魔术工艺品(Artifact)不只一种……?
又或者狂三的失忆本来就是和这次事件毫无关联的偶然……?
各种可能性出现又消失,让狂三的脑袋一片混乱。
──这个选择真的是正确的吗?就这样去郁乃的房间真的是对的吗?
她每走一步,心跳就跟着加快一点。
她就像感觉到强烈的头昏一般,视野出现了歪曲。
然而。
「我们到啰,狂三同学,就是这里。」
「…………!」
下一个瞬间,茉莉花的话语就传进狂三耳里,让她猛地抖了一下肩膀。
有好一会儿,她都在呆楞地看着茉莉花所指的房门。
不过这也是当然的,因为这个房间──
是狂三今早醒来的地方。
「────」
她哑口无言。
不知为何,她的脑中没有先敲门的选项。
她就像是受到按捺不住的冲动所驱使般握住门把,直接把门打开。
门后是今早也见过的朴素摆设。
放在墙边的单人床、和书桌,还有一个小小的柜子。
而书桌前方的椅子上。
有一名少女就像在等待狂三到来般悠哉地坐着。
「啊──」
她不禁发出声来。
不过这也不能怪她。
她曾见过坐在那里的少女。
宛如射干的种子般乌黑光润的秀发;好似白瓷的白皙肌肤;眼神充满值得信赖的智慧与理性,浑身的无畏勾起了她的嘴唇。虽然她身穿的是这间学校的制服,但在她散发出的老练氛围前,甚至显得有些幼稚。
「──推理的时候到了。」
少女彷佛在迎接狂三似地说道,简直就像已经预料到狂三她们的造访一般。
这道清脆的嗓音,狂三也很有印象。
少女眯起眼睛,继续说道:
「你就是犯人吧──郁乃同学。」
少女──时崎狂三对着狂三这么说道。
◇
「啊、啊、啊、啊────」
狂三因为剧烈的头疼而按住脑袋,当场跪在地上。
另外一名狂三所说的话彷佛成了起点,让她至今模模糊糊的记忆迅速清晰起来。她被迫想起自己的名字。
「……我、是……」
──是啊,没错。她终于想起来了。
桥口郁乃。这就是她自己的名字。
而这也是使用魔术工艺品(Artifact)「调换儿(Changeling)」引发这次事件的犯人之名。
是的。距今几个月前,趁连假回老家一趟的郁乃,发现家里收到了一个奇怪的包裹。
收件人是已经过世的曾祖父。因为上面没写寄件人,无奈之下,她只好打开包裹──结果发现里面是个有着不可思议力量的戒指。
郁乃一开始很慌张。她不知道这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感到害怕的她没有找任何人商量,只是把它塞进箱子里,藏在书桌里头。郁乃始终认为自己不会有机会再把它拿出来。
然而,就在一个月前,发生了一件事情。
郁乃的「姊姊」松谷杏菜,突然和郁乃的一位同年同学变得亲密起来。
最一开始郁乃还不怎么在意,但之后各处开始传来不太妙的谣言,让她感到坐立难安。
但不管她去问杏菜还是问佳织,她们却总是扯开话题,因此她的不安也越来越强烈。
而最具决定性的,是杏菜打来的那通电话。
(──喂,是郁乃吗?)
(……是的,姊姊大人。请问有什么事吗?)
(你问我什么……你该不会还没发现吧?)
(……!?您说发现……是指……)
(……算了,没关系。那明天你空出时间来吧,我直接和你说。)
杏菜只说了这些,然后就把电话挂断了。
在那之后好一段时间,郁乃只是拿着电话呆呆站在那里。
如果杏菜想要解除姊妹关系。
如果杏菜想要让佳织成为她的新妹妹。
在这样的可能性掠过脑海的瞬间,她已经把决定一辈子都不使用的戒指握在手中了。
关于动机,其实她自己也不太清楚。
她是想惩罚打算抛弃自己的杏菜吗?
还是因为既然都要失去敬爱的杏菜了,干脆跟她一起去死算了呢?
或许两者都是答案,也或许两者都不是。
等她在意识朦胧之中感受到痛楚,将手从水桶中抽出来的时候,桶子里的水已经开始染成红色了。
隔天,救护车的警笛响彻了校园──杏菜被送去医院了。
而郁乃只能在远处呆呆看着救护车离去。
──在那之后的好几天里,郁乃一直都过得无精打采。
虽然她姑且有去学校,但她从早到晚都在发呆中度过,无论上课或是礼拜都心不在焉。
换作平常,她早就会被别人提醒了,但毕竟她碰到的是这种状况,所以没有学生找她说话。她在手腕上缠起绷带,简直就像是在追随杏菜一样,导致大家可能都不知道该怎么和她相处。
然而,几天后却发生了出乎意料的事情。
突然加入这个班级的转学生开始调查起自杀未遂的事件。
一开始郁乃其实没怎么留意。因为她用来犯案的可是魔术工艺品(Artifact),不管怎么调查,对方都不可能追到她那里去。
不过,当她偶然看到了那位转学生的记事本后,她因为战栗而浑身发抖。
记事本上写着一句话:「可以怀疑,这次事件与魔术工艺品(Artifact)有关。」
郁乃感到十分害怕。这位少女,这位名为时崎狂三的转学生,居然知道魔术工艺品(Artifact)的事情。
再这样下去,早晚会东窗事发。
而这也等同让杏菜知道,就是郁乃害她受伤的。
不行,唯独这件事绝对不行。
要是整件事曝光了。
真相还传进了杏菜的耳中。
光是这样想,就让郁乃没了活下去的念头。
多么讽刺啊!就算郁乃如何自私,做出了这样的行为,直到现在她还是喜欢杏菜喜欢得无法自拔。
尽管郁乃自己也知道她很自私,她还是承受不住那样的恐惧。
她下定了决心──她要拿到时崎狂三的头发,就像她对杏菜做的那样,在狂三的身体上留下伤痕。
这样大概是不会死的。这是一种警告:要是狂三再继续调查下去,郁乃也会采取一些行动。
郁乃对狂三并没有恨意,这只是因为她绝对不能让狂三知道真相罢了。
当晚,变身成狂三的郁乃铁了心拿起刀子──
「……啊……」
她的记忆就到这里。
后来,等到她清醒过来的时候,她已经以狂三的模样睡着,陷入记忆模糊的状态了。
「你似乎想起来了。」
坐在椅子上的狂三──真正的时崎狂三静静地说道。
她的手腕上看不到任何疑似伤口的痕迹。
在郁乃眼中,这位长得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少女,看起来就是个最令人害怕的怪物。
「啊、啊、啊──」
这瞬间,郁乃发现了床下有个发出黯淡光芒的东西,便把手伸了过去。
掉在那里的是一把小刀。它大概是郁乃以狂三的模样昏过去的时候掉在地上的。
「────」
「郁乃同学!」
狂三大概发现到郁乃拿在手中的东西是什么,她的眉毛抖了一下,茉莉花则像是制止般喊了出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然而郁乃已经控制不了自己了。她任凭狂暴的冲动驱使,反手拿过刀子,直接把它的尖端刺进自己的腹部。
尖锐的痛楚袭来,血沫开成一朵红花。
──但事与愿违。
「咦……?」
郁乃睁圆了眼,将视线往下移──看着自己毫发无伤的腹部。
「这是……」
仔细一看就能发现,小刀里头有个弹簧的构造,刀刃就是因为这个而缩进了刀柄里。尽管看起来做得很精巧,但就只是个玩具。
「为了预防万一,我事先调包了之前的那把,看来这样做是对的……说是这么说,我完全没想到她居然会突然往自己的肚子刺下去。」
「……毕竟她是在记忆模糊的时候,看到一个长相和自己一样的人正等着她上门,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她为什么恐慌。」
对于狂三的话语,茉莉花只是苦笑着附和道。「是啊。」狂三点了点头:
「听你这么一说,或许就是这样没错。我已经很习惯那些长得和自己一样的人,所以不怎么会在意了。」
「……?你有很多姊妹吗?」
「算是吧。」
狂三耸耸肩,回答道。
不过,和她们俩言谈间轻松的氛围相反,郁乃的脑袋始终是一团混乱。她手里的玩具刀掉在地上,她缓缓抬起头来。
「为什么……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郁乃的口中只冒出结结巴巴的问题。
但狂三似乎只凭着这些只言片语就明白了这个问题的意思。她缓缓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回答道:
「──我在比较初期的阶段,就料想到真凶是用魔术工艺品(Artifact)『调换儿(Changeling)』引发这次事件,甚至是用它来攻击我的可能性。」
「所以,」狂三继续说了下去:
「为了防范,我采取了一些对策。你用『调换儿(Changeling)』变身成我之后,如果受了伤,真正的我确实也会跟着受伤,但可别忘了,『调换儿(Changeling)』的力量终究是共享感官,并不是单方面的──如果我受了伤,伤害也会回馈给你。」
「什……」
郁乃不禁睁大眼睛,随后狂三就用纤细的手指抚过自己的脖子。
「在我感觉刀子碰到脖子上的那一瞬间,茉莉花同学就按住我的颈动脉,让我暂时中断意识了──这样会造成身体的负担,好孩子请勿模仿唷?」
狂三究竟是在说给谁听呢?她彷佛在提醒别人似地说道。
郁乃吐出了宛如呻吟的声音。
「所以……我之所以会失忆,也是你……」
「怎么会呢。要是你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到我身上,我可是会很头疼的──精神会受到肉体的影响,要是还不习惯魔术工艺品(Artifact)的身体在短时间内变成别人的模样好几次,自我会产生动摇也是很正常的。」
狂三这么说完后,又加上了一句:「……不过,我也不能否定强制中断意识有可能会造成这种现象就是了──」
「……老师也全都知道了吗……?」
郁乃朝站在背后的茉莉花瞪了一眼,同时这么问道,随后茉莉花便得意洋洋地挺起胸膛。
「就是这样!」
「顺带一提,茉莉花同学一脸得意地发表的推理,基本上都是我告诉她的。」
「你、你可以不要特地把这件事说出来吗!?」
茉莉花看起来很心急,头上也开始冒汗。狂三或许是看到了茉莉花这副模样,她轻轻地笑了。
但郁乃并没有闲工夫笑。她继续瞪视狂三,再次开口: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郁乃一问完,狂三就耸了耸肩说了下去:
「问得好──我只是个专门处理魔术工艺品犯罪(Artifact crime)的侦探罢了。」
「……你们是来抓我的吗?」
「不。我的目的终究只是收回你所持有的魔术工艺品(Artifact)而已。或许你的所作所为确实无法饶恕,但我并没有资格判你的罪。」
「……那你为什么没有马上把它收走,而是让我逍遥法外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举起左手。她的小指上戴着一枚老旧的戒指。
最一开始她还不知道这是做什么用的,但恢复记忆后,她终于知道了。这就是魔术工艺品(Artifact)「调换儿(Changeling)」。
于是狂三立刻眯起眼睛。
「因为我想让你自己去发掘事件的真相。」
「事件的真相……?」
郁乃面露苦涩。
「现在的我已经全部回想起来了,这样又有什么好发掘的呢?……还是说,你想要我重新体认自己犯下的罪行有多严重?」
「那么,实际上又是怎么样的呢?你可能真的是犯人,但这不代表你就了解这次事件的全貌不是吗?」
「……什么意思?」
面对讶异的郁乃所提出的问题,狂三只是静静地说了下去:
「看起来你是认为杏菜同学想解除和你的姊妹关系──但实际上真是这样吗?
在事件发生之前,杏菜同学都和佳织同学商量了些什么?事件发生之前那一天,为什么杏菜同学会从西校舍,而不是从东校舍回来呢?」
「咦……?」
听到狂三的一连串问题,郁乃皱起眉毛。
接着,狂三拿出了一个细细长长的盒子,把它交给郁乃。
「这是……」
「──你可能会觉得我很无礼,总之我借用了一下你课桌抽屉里的这个东西。」
经狂三这么一说,郁乃才想起她看过这个盒子。
是的。这是今早郁乃坐到自己的座位上时,放在抽屉里的东西。它用粉红色的包装纸包了起来,上面还绑着缎带。
因为早上她一直在寻找自己的记忆,所以她没怎么注意到,不过就算她现在已经恢复记忆,她拼命回想也还是对这个盒子没印象。
「──该不会……」
郁乃倒抽了一口气,随即拆开包装纸,打开盒子。
里面放着一副可爱的饰品,附上一张小小的卡片──
上头有一串「1st Anniversary」的字母,是杏菜的笔迹。
「啊──」
看到这个的郁乃只能愕然地睁大眼睛。
啊,对了。事件那天,正好是杏菜和自己结为「姊妹」满一年的日子。
「啊、啊──」
喉头中吐出颤抖的声音。
郁乃呜咽着瘫倒在地。
「我都做了什么──」
杏菜没有打算解除和郁乃的姊妹关系。
佳织也没有做出背叛郁乃的行为。
全都是随着毫无根据的谣言起舞的郁乃在唱独角戏。
郁乃就因为这种自私的理由,伤害了最敬爱的杏菜。
后悔和绝望充满了她的肺腑,她只能边痛哭边捶地板。
「──如果你没有拿到这个魔术工艺品(Artifact),大概就不会发生这次的事件了。那天晚上你可能会难过到睡不着,但隔天你应该就会知道,全部都是误会一场。」
狂三轻轻吁了口气。
「成为魔术工艺品(Artifact)『调换儿(Changeling)』蓝本的民俗传说起源于新生儿死亡率远比现代高出许多的时代,有种说法认为,这个传说是要让人们相信『夭折的不是真正的孩子,而是妖精的孩子,真正的孩子目前仍在妖精的国度快快乐乐的生活着』。
──利用『调换儿(Changeling)』造成的这次事件居然起源于悲伤的情感,还真是讽刺呢。」
狂三这么说完后,便向呆楞在原地的郁乃走去,从她的左手小指上摘下那枚老旧的戒指。
接着下个瞬间,郁乃和狂三一模一样的容貌彻底变了。
出现的是一头栗子色的头发和满是雀斑的脸颊──也就是桥口郁乃原本的模样。
「啊──」
「之后你要怎么做都请自便。就算你还是无法原谅自己的罪行,想要继续刚才的行为,我也不会阻止你。
只是我希望你可以稍微先想一下。如果你死了,杏菜同学又会多伤心呢?」
「啊、啊、啊……」
郁乃的眼泪宛如滂沱大雨,在地板上弄出点点水痕。
狂三像是要将她这副模样烙印在眼中般站起身来,留下一句「那么,请你保重」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
「──结果还是没有得到谁偷走魔术工艺品(Artifact)的线索呀。」
几天后,位于站前某住商混合大楼二楼的时崎侦探社内。
狂三啜了一口红茶,呼出温热的气息。
是的,虽说狂三她们顺利回收魔术工艺品(Artifact)「调换儿(Changeling)」了,但这次原持有者桥口郁乃得到魔术工艺品(Artifact)的途径依然是来路不明的包裹。
「这实在是很奇怪呢。袭击栖空边宅邸的犯人到底是什么目的?看起来犯人就只是把好不容易得到的魔术工艺品(Artifact)随便乱寄出去而已。」
狂三耸耸肩这么说完后,坐在对面沙发上的茉莉花便「唔呣」了一声,摆出好似沉思的动作。
「说不定是想让这个世界变成充斥魔术工艺品犯罪(Artifact crime)的乱世!」
「很像肤浅的坏人角色会有的发想呢。」
狂三夹杂着叹息这么说完后,茉莉花就像有点受到打击般垂下肩膀。
「不管犯人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放任魔术工艺品(Artifact)流落各处的确很不好办。这次的事件也是多亏被害者『看到另外一个自己』才得以找到答案,如果我们完全没有起疑,就会错过这个机会了。」
这时,茉莉花像是想起什么似地挑起眉毛。
「对了,狂三同学,说到这个,关于之前那件事。」
「发生什么了吗?」
「嗯,听说松谷杏菜同学已经平安出院──也顺利和郁乃同学重逢,解开关于佳织同学的误会了。」
「哦,这样啊。」
「哎呀哎呀,真冷淡呢。虽说只有一小阵子,但你好歹也待过那间学校吧?」
「如果每次潜入都要抱持不必要的感情,那就没完没了了。」
听狂三这么一说,茉莉花不知为何露出关爱的笑容。
「哦──是喔──这样啊──」
她的表情像是在说「但你明明就很常为别人的事情操心呀──」,让狂三忍不住露出锐利的眼神瞪视她。
「你想说什么?」
「没有没有,什么都没有。」
茉莉花大概是觉得继续吐槽下去会很惨吧,她像要改变话题一般摆了摆手。
「话说回来,我还蛮惊讶的呢。」
「为什么?」
「没什么啦,就是当初我们讨论要潜入校园的时候,你居然自然而然就选择了扮成学生,我只是觉得你的勇气让我蛮惊讶的。」
「──噗唔!」
茉莉花的发言让狂三不由得咳了出来。
「哎唷,我知道的,毕竟我们是大学生嘛,不久前都还在穿制服呢,就算现在再穿也不会很突兀。」
「请等一下,可以别说得好像是我主动想穿制服的好吗?听到要潜入校园,会这样想也是正常的吧。」
「咦──?是这样的吗──?我原本是打算扮成实习老师的耶──」
「…………」
茉莉花发自内心感到愉悦似地说道。尽管狂三额头上的青筋正在疯狂跳动,她还是努力露出平和的笑容。
「茉莉花同学。『调换儿(Changeling)』一样是放在之前那个保险箱没错吧?」
「嗯?是啊,是在那里没错。」
「我稍微跟你借一跟头发。」
「等等你想做什么!?」
茉莉花看狂三满面笑容地这么说,便逃也似的从沙发上站起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