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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Mission.3 雪的记忆

所谓的《家》,是将据点设在西伯利亚南部的大都市伊尔库次克的犯罪结社。

其历史相当悠久。据说起源是俄罗斯帝国时期的流放地,由监狱内的囚犯们所组成的秘密互助组织。

在严酷环境下团结一致的囚犯们,彼此之间的羁绊相当坚定,成员也以被当成政治犯而入狱的贵族与军人为主,另外还遍及学者与商人等广泛的社会阶层。

在外界的一切都是不可信任的敌人之下,她们自然地建立起类似于家族的羁绊。而《家》这个同伴之间的暗号,也在不知不觉中成为正式名称。

成员之间以「家人」这种绝对不会背叛彼此的羁绊结合在一起。因此,背叛者绝对会遭到死亡制裁——这种严苛的罚则,在黑手党的犯罪结社当中并不算罕见。

但是《家》的倾向,可说是激烈到其他结社无从比拟,甚至可说是狂热的程度。

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的冷战时期,她们透过渗透医学与化学尖端领域的管道,制造出了杀人病毒——《潜藏于血液中的惩戒誓约》,对所有成员都进行了感染投药。

一旦发病,除非使用成对开发的抑制剂来抑制症状,否则绝对难逃一死。这是《家》对成员施加的死亡诅咒。因此,「家人」之间有着绝对不容背叛的钢铁羁绊。

《家》就这样努力维持命脉,最后在时代变迁中逐渐改变了其体制。

二十世纪末,苏联解体后,民族独立纷争在各地频传。这些纷争带来的混沌,产生了数不清的战争孤儿。

《家》将这些性命不值钱的孩子们当成人力资源吸收,将她们当成忠实的「家人」利用、消耗,让《家》变得更为巨大。

优琪•佩特里谢瓦是不同于这些孤儿的特殊女孩。

优琪的母亲是日本人,父亲则是《家》的干部。组织在她十五岁时,将与父亲同等的工作交给了她。两年后,父亲留下优琪,突然去世。

年少的优琪之所以能破例被提拔,除了IQ是超过一百五十的聪明头脑之外,还有另一个理由。那就是她继承了父亲的特殊技能。

洗脑——也就是所谓的精神控制(Mind control)的技术。

从人口贩卖市场买来的孩子们,将来会依照她们的资质而有所不同。

头脑聪明的孩子、体能出色的孩子、容貌姣好的孩子——被筛选出来的孩子们,会接受能为《家》带来贡献的教育与训练。

资质平庸的孩子,会被直接当成组织的利益而遭到清算。也就是将脊髓或内脏等「材料」卖掉。

优琪隐藏自己是组织成员的身份,与被选中的孩子们接触。她使用的手段,是提供给孩子们在自由时间玩的线上角色扮演游戏。

在严苛的训练生活中,这是唯一被允许的娱乐,因此少年少女们都很依赖这个游戏。优琪在那个「自由世界」里,扮演着「完全瞭解自己,能理解自己的好朋友」,与他们各自接触。

然后透过画面里的虚拟人物进行语音聊天,优琪透过对话深入孩子们的深层心理。然后,她会排除孩子们在成长为「应该成为的人」时的障碍,诱导她们,让她们能发挥出更多合适的能力。

她抹去某个少年对杀人与暴力的罪恶感与忌讳。

她教导某个少女如何以甜言蜜语与谄媚讨好掌权者。

优琪使用表面上听不出这些意图的巧妙言词,将孩子们培养成优秀的「家人」,然后一个个「出货」。

优琪的辩才深入孩子们的内心,让她们在毫无自觉的情况下,走上被安排好的轨道。这就是优琪从亡父身上学到的,操纵人类心理的精神控制技术。

优琪的年纪与她们相去不远,同样是十几岁的青少年。即使如此,她从来不曾感到感伤或疑惑。

因为,这是优琪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的唯一手段。

就这层意义来说,她与那些每天被消耗的孩子们没有两样。

组织里的其他大人也是如此。

每个人都只能以被赋予的角色参与这个世界。人类打从一开始,就不可能随心所欲地自由生活。

优琪日复一日地将孩子们培养成「家人」,同时淡然地接受自己的命运。

——直到她遇到那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她偶然发现了父亲的遗产。

在云端空间,有一份受到伪装的档案,而只有优琪才能够识破。

隐藏在资料夹里的其中一份资料,是关于父亲死亡的真相。

父亲在视频中告发,自己现在被卷入《家族》内部的派系斗争,如果在不久的将来突然死去,一定是贪图利益的腐败主流派系派人暗杀的。

优琪的父亲阿列克谢•佩特里谢夫的死,组织对外宣称是意外身亡。

优琪得知这个被掩盖的事实后,并没有特别想去复仇。

对她来说,父亲的存在本身就是永远解不开的谜。即使和父亲生活在一起,她也不明白父亲是否真的爱着家人。

父亲从不表现出真实的情感,总是说出模范解答般的标准答案。

母亲终于受不了这样的父亲,留下年幼的优琪回到故乡日本。不过,与母亲分开也是优琪自己的选择。

想瞭解父亲,瞭解那个谁也无法触及的内心——这肯定就是优琪选择这条路的原动力。

优琪留在父亲身边,成为学习她的精神控制技术的热心学生。

她希望借由瞭解如何进入她人内心的方法,解开巨大的谜团。

然而在达成愿望之前父亲阿列克谢就死了。

优琪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任何愿望。在只能顺其自然的枯燥绝望面前,复仇根本毫无意义。

父亲的遗产不只有告发的视频。

父亲阿列克谢偷偷分析了组织的机密自杀病毒《潜藏于血液中的惩戒誓约》的成分资料。理论上,可以利用这些资料开发疫苗。

优琪不明白父亲将资料托付给身为女儿的自己,是出于何种理由。或许,这是预防暗杀的保险手段吧。

优琪纯粹为了满足求知欲,接受了这危险的遗产。这是为了解开父亲谜团的人生目标被夺走后的补偿行为——优琪以客观的角度,如此解释自己的心理。

至于第二件事,那不外乎就是得知了暗杀父亲的刺客是《家》里的谁。

得知刺客的名字时,优琪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冲击。

「安娅——」

安娜•格拉茨卡娅。

优琪当然知道这个名字。

她就是优琪平常以「朋友」的身份,努力维修保养的组织潜力股。虽然现在才年仅十三岁,但将来势必会成为《家》的历代屈指可数的杀人机器。

第一次见到安娜,是她十岁被从人口贩卖市场买回来的时候。当时优琪十六岁。

安娜在二〇〇八年的南奥塞提亚纷争失去双亲,成为战争孤儿。但她从四岁的时候,就独自存活了六年。

看到安娜像野猫一样,巧妙地隐藏行踪,优琪终于明白,为什么她会被分配到暗杀者的资质。她的外表如天使般美丽,体格娇小,就算被培育成专门对付国家高官的高级娼妓或是美人计特务也不奇怪。

让安娜的才能开花结果,按照适性将她培育成顶尖的暗杀者,就是优琪的工作。

无论在什么状况下都能冷静做出判断,对目标不带任何感情,有时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也要完成任务的菁英级杀手

这次安娜也依照《家》的命令,夺走目标的性命。

阿列克谢•佩特里谢夫这个组织的异端份子……也就是优琪父亲的性命。

得知这件事时的优琪……

「真令人惊讶呢」

在自己房间的电脑屏幕前喃喃自语。

「令人感到惊讶般的没有任何感觉」

优琪原本想象的是这种状况。

透过精神控制,操纵孩子们的命运,这正是优琪所造的业。而这罪孽深重的报应,就是父亲的性命遭到剥夺。

因果报应的痛苦,让她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后悔,改过自新——她原本以为自己会产生这种心境变化。

优琪以某种化学实验的角度观察自己的心理。然而并没有产生任何想象中的感情变化。

仔细想想,这也是理所当然。

因为优琪早就知道自己也是命运的奴隶。

因此,她不会因为孩子们的牺牲而感到特别哀伤。她的心里根本没有所谓的罪恶感。

所以,她对杀害父亲的安娜也没有任何怨恨。

只是。

「…………」

只是,她感觉到自己对安娜产生某种无法言喻的特别情感。

那既不是愤怒,也不是憎恨,而是至今从未对父亲以外的人类产生过的兴趣。

这天,优琪在线上游戏的世界里等待安娜登入。

这次的任务,是暗杀在叶卡捷琳堡的黑街中拥有极大势力的黑手党老大。轻松解决目标的安娜,今天刚回到伊尔库次克的《家》。

『嗨,安娅,欢迎回来。这次的工作也很完美呢』

优琪一如往常地对安娜的虚拟人物——使用大剑的战士打招呼。

『我回来了,优琪』

安娜现在人在设施的《儿童房》,而她的声音透过游戏内的语音聊天,从优琪的耳机传出来。

安娜的声音里带着些许困惑。理由恐怕是因为优琪的虚拟人物和平时的造型不同吧。

『说起来,安娅你喜欢猫吗?』

优琪仿佛看穿了安娜的思考,突然这么问道。

优琪选择的虚拟人物不是人型角色,而是一只猫。是只毛色偏蓝的俄罗斯蓝猫,毛色犹如天鹅绒般光滑。

『……我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我想也是。不过安娅,猫这种生物,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它们的踪影。不管喜不喜欢,它们总是会出现在我们身边。所谓的命运就是这么一回事呢』

对安娜的特殊情感,或者该说强烈的兴趣。这些感情,让优琪在无意识中,以并非演技的热情诉说着。

『所以,猫可以说是映照人类的镜子。不管喜欢还是讨厌,只要知道理由,就能更瞭解你这个人。这就类似于思考游戏的一种。安娅,你会讨厌这种游戏吗?』

『不,没问题。不过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优琪的虚拟人物,以优雅的曲线行走着。她停下脚步,缓缓抬起祖母绿的眼曈望向安娜。

『我死去的父亲一直养着猫,就是这种俄罗斯蓝猫。我对猫过敏,所以麻烦透顶了。会忽然想起这件事,是最近发生点事呢』

接着,优琪轻轻丢出一颗小炸弹。

虽然对安娜没有怨恨,不过要是她因此出现反应,就有趣了。优琪带着这种嗜虐的恶作剧心理说道:

『虽然她从不对人敞开心房,不过说不定,她只有在猫面前才会表露出自己的真心。不过,这已经成了永远的谜。因为她被杀手收拾掉了呢』

究竟安娜会发现自己杀了优琪的父亲吗?她会因此对优琪感到愧疚,感到心痛吗?

一想到这里,下腹部就涌起一股黑暗的兴奋感。

(不,她绝对不会那样才对)

不过,优琪立刻打消自己的妄想。安娜•格拉茨卡娅不是别人,正是自己费尽心血培育出来的最高品质杀人机器。

安娜在经过深思熟虑后,开口说道:

『我讨厌猫』

她又继续说道:

『因为,它们实在是太过自由的存在』

自由——安娜不经意说出的这个词汇,深深刺入优琪的意识之中。

『看着它们,让我领悟到所谓的自由是多么没有意义、多么空虚。没有任何使命,抱着自己是自由的错觉而活,就等同于对命运毫无自觉。每个人都是为了某种使命而诞生在这个世界上的。如果对命运毫无自觉,人类也会像猫一样堕落。因为我们都是命运的奴隶』

安娜透过耳机传来的话语,一字一句都和优琪自己的想法如出一辙。毕竟优琪花了好几年,才把安娜教育成这样,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确认精神控制的成果后,优琪心中浮现某种难以言喻的不协调感。

她不知道这究竟是为何。但『自由』这个关键词依然深植于优琪的意识中。

『自由是没有意义的吗?安娅,确实是如此呢。我们是透过血之盟约结合在一起的家人。既然每个家人都有各自应尽的职责,如果每个人都恣意妄为,那就不用玩了。再说,我们离开《家》之后,就无法在物理上存活下去了呢』

优琪同意安娜的说法,同时继续玩味着那股不明的不协调感。

『也就是说,对我们而言,自由是不存在的……换句话说,自由和幻想是一样的。如果只是幻想,那就可以天马行空了。怎么样,安娅?偶尔像这样聊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也挺有趣的吧?』

『聊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嗯。先不管有没有意义,单纯只是假设性的话题而已。安娅,如果你获得自由,你想做什么?』

『…………』

安娜果然露出错愕的表情,沉默不语。

『那么,由我先开始吧。我想想啊……我想去日本看看呢』

『日本……我记得那是优琪的母亲出生的国家来着』

『没错。我想知道妈妈度过青春期、长大成人的环境是什么样子。首先,我想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吧』

优琪说完,安娜再次陷入沉默。不过,这次她似乎在犹豫着什么,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不久之后。

『优琪这个名字,是日语中有的话语吗?』

安娜开口提出疑问。

『没错哦。意思是Снег(雪)。从天空飘下来的白色冰冷颗粒』

注:Снег(スイニエーク)为俄语的雪

『我一直很喜欢优琪这个名字的发音』

安娜的声音从耳机传来,让优琪产生全世界离自己远去的错觉。

『我不懂自由是什么。我也不想要自由。不过我喜欢日语的发音。如果优琪要去日本的话……我也想一起去那个国家,亲眼看看那里是什么样子』

『呵呵』

安娜的语气太过认真,优琪忍不住笑了出来。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因为开心还是觉得好笑。

『我的回答很奇怪吗?』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不然这样吧,我来教你日语好了。我小时候有跟母亲学过』

从那天起,优琪的工作又多了一项。

那就是一对一的日本语教学,对象是安娜这个热心的学生。

另一方面,优琪也默默地进行着父亲阿列克谢的遗产——《潜藏于血液中的惩戒誓约》的解毒剂开发工作。

她透过自己管理的线上游戏的隐藏服务器,开始与各国的研究者进行秘密的委托解析工作,至今已经过了五年。

根据德国纳粹遗留下来的人体实验资料,旧苏联时代开发出的杀人病毒。这个谜团已经化为埋没在时代狭缝中的失落科技,即使运用最新的医学与化学知识,也迟迟无法解开。

在这些一成不变的日子里,优琪有了意想不到的发现。

那是她参考其中一名委托解析的研究者——法国退休的老医学学者送来的资料时发生的事。

「……果然没错」

不知为何,偶尔会混入《潜藏于血液中的惩戒誓约》的效能弱化的资料。

不过,其中没有任何周期性的法则。其他研究者提出的资料中,也没有同样的变化。

因此,优琪至今都没有注意到,这次会发现,也只是因为上次发生的时间点刚好接近,所以才偶然想起来罢了。

优琪仔细调查从以前就偶尔出现的不规则变化。

然后……

「就是这个。只有混入这种蛋白质成分的实验时,病毒的毒性会变弱」

那是名为『feld1』的极小微粒子。

从名称的格式来看,优琪也知道那是某种过敏原。

调查之后,她向对方确认,结果——

「……哈哈」

优琪愣了一会儿,单手遮着脸,仰头朝天。

知道过敏原的来源后,难以言喻的无力感袭向全身。

「喂喂,这是在开什么玩笑……真的有这种事吗?」

原本以为永远无法解开的谜团,居然在出乎意料的瞬间解开了。

之后,大约五个月后。

优琪造访了位于地下五十米处的设施内,安娜的《儿童房》。

这里是《家》的孩子们居住的生活空间,也是与外界完全隔离的实质监狱。

身为组织干部的优琪透过ID认证通过设施大门,以密码开启要前往的房间的门锁。

「嗨,安娅。这是我们在现实世界的初次见面呢」

优琪的突然来访,让安娜不禁睁大了双眼。

「……你是优琪吗?」

她仔细打量着来访者的脸。

「呵呵,你这样盯着我看,我会害羞的。我的长相和你想象中一样不起眼吗?」

优琪打趣似地笑了。

有一半是为了掩饰内心的动摇。许久没见到活生生的安娜,而且她已经是十六岁,成长为超乎想像的美少女了。老实说,优琪不得不感到动摇。

看到她那头闪耀着灰银色光泽的头发,就连自己引以为傲、遗传自母亲的黑发都显得有些寒酸。至于缺乏女人味的极短发和土气的黑框眼镜,更是完全比不上安娜的美貌。

「唯独身高还是跟以前一样没变呢。还是这么娇小可爱」

「……我并没有觉得你很不起眼。只是你比我想象中更像个大姐姐,让我有点惊讶罢了」

安娜在优琪的面前显得更加羞涩。只见她害羞地低下头去,双颊泛起一抹红晕。

看来她比我想象中还要爱撒娇呢。优琪欣慰地注视着安娜的反应,同时冷静地在内心分析。不过这种心理变化,过去从未出现在优琪身上。

「我今年二十二岁,所以比安娅你大六岁。先不管这个,安娅,可以帮我打开这个篮子吗?」

优琪将带来的篮子交给安娜。

「还挺重的,里面装了什么?」

「别管这个,等你打开就知道了」

在优琪的催促之下,安娜解开扣环,打开篮子。

瞬间——

「「哈啾!!」」

两人同时打了个喷嚏。

两人都流下了鼻涕,满脸通红的面面相觑。安娜的视线落在篮子里面。

「啥……猫!?」

篮子里面是一只成年的俄罗斯蓝猫。只见它蜷曲着身子,趴在充当坐垫的布块上,抬起头来以狐疑的眼神打量着安娜,仿佛在询问她是谁。

「……看来命运已经告诉我们答案了」

「优琪,这是什么意思?」

优琪以手帕拭去泪水,露出微笑。

「现在就跟我一起出发吧,安娅」

「去哪里?不如说,我……」

「别担心,这是你必须完成的任务」

听到任务这两字,安娜的精神立刻切换成另一种模式。

为了完成任务,她就会化身为不惜牺牲一切的冷酷无情杀手机器。

优琪让安娜坐上旧苏联时代的骨董车,驶离了伊尔库次克郊外的设施。

旧型的吉普车越过贝加尔湖的西端,朝着俄罗斯与蒙古的国境方向前进。

「你知道吗?栖息在贝加尔湖的生物,几乎都是世界上找不到的特有种,明明是淡水湖,却连海豹都有。据说这是贝加尔湖很久以前跟北极海连在一起的关系,就跟加拉巴哥群岛的生物一样」

「等一下,优琪」

优琪的语气活脱是个导游,却被安娜冷静的声音打断。

「我们到底要去哪里?而且我还没听说这次任务的概要」

「啊哈哈,果然没办法蒙混过去吗?」

优琪笑得十分开怀,同时踩下刹车。车子停在西伯利亚的大平原正中央。

接着又深吸了一口气。

「我们要去日本。我已经安排好经由蒙古前往远东的海参崴,再搭上远洋渔船偷渡到日本的计划。抵达日本之后,也已经备妥伪造的身份证和生活费,协助者也安排妥当了——也就是说,所谓的任务完全是假的。我们要就这么手牵手的去私奔」

优琪话才刚说完,坚硬的铁块就抵着她的太阳穴。

安娜的右手握着马可洛夫手枪。将枪口抵着优琪的深蓝色眼瞳中,看不到一丝的犹豫。

「这是对《家》的背叛。立刻回头吧,优琪」

优琪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不过淡蓝色眼瞳所绽放的光芒,并没有流露出恐惧或是狼狈的神色。

「你要朝我开枪吗?安娅」

「这就要看你的回答了。你到底在想什么?想要逃离《家》?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优琪转头看着质问自己的安娜。抵着太阳穴的马可洛夫手枪,微微陷入优琪的前额。

「这是可能的哦。我发现了可能性啊,安娅」

优琪以平静而严肃的语气说道。

接着她从上衣的内袋掏出一张折叠的报告用纸。在优琪的示意之下,安娜接过那张纸。

摊开报告用纸之后,安娜浏览上面的文字。秀丽的脸庞很快地浮现出惊讶的神情。

「猫过敏可以抑制病毒的发作……是嘛?」

安娜呆然的反应早在优琪的预料之中,使她差点就笑了出来。当初自己得知这个事实的时候,也是露出同样的表情。

「「对吧。你是不是觉得这是在开啥玩笑?不过啊,这是事实。那位法国的老医学者是个有猫过敏体质的养猫人,虽然平常都会做好预防措施,但偶尔猫会溜进他的工作场所,而使他出现过敏反应。当时他的成分分析资料中,就混入了fel d 1这种来自猫的过敏原。由于这种现象相当不规律,所以直到很久之后才被发现就是了呢」

注:Felisdomesticusallergen1的简称,是猫的一种蛋白质,主要在猫的唾液腺和皮脂腺中分泌,是存在于猫身上的主要过敏原

优琪并未理会抵着自己前额的手枪,侃侃而谈。

「呐,安娅。奴隶知道能够自行取下项圈后会怎么做呢?你认为所有人都会毫不犹豫地取下项圈吗?……我不这么认为。『可以做某件事』跟『是否付诸实行』完全是两码子事。毕竟有些人还是需要项圈的呢」

安娜和优琪隔着枪身互瞪着眼。

「做或不做——我这辈子第一次面临这种两难的抉择。既痛苦又不安啊。直到现在,我的双腿还是止不住地颤抖……以自己的意志做出选择,原来需要这么大的觉悟呢」

「…………」

「所以,安娅,我才会把自己的命运托付给你。虽然有点卑鄙就是了呢」

「……优琪,你到底想说什么?」

优琪的视线,落在从后座的篮子探出头来的猫身上。

「如果你对猫没有过敏,我一定会忘掉一切,重新戴上命运的项圈吧。那我跟你现在应该也还是在那个线上游戏里闲聊才对」

「……可是,我就是对猫过敏」

安娜有些迟疑地回答后,优琪露出慈爱的微笑。

「据说大约有20%的人类对猫过敏,差不多每五人就有一人。虽然不是很多,但也不是什么罕见的概率……刚好可以拿来赌我那微不足道的眷恋与胆小的决断。而我正巧抽中了那五分之一的中奖签」

语毕,优琪缓缓闭上双眼。

「所以你才会无法回头……只好这么做?」

「不是的。能抽中这个结果,我觉得很幸福哦」

抵着优琪前额的枪口微微晃动。

「因为我想和安娅一起去日本。如果不是两个人一起去,就没有意义了。然后,我要和安娅两个人一起过着养猫生活」

「————」

优琪说到这里,便不再开口。

在夕阳即将西下的原野上,只有干燥的冷风吹拂而过。荒凉的大自然,以及如同火柴盒般渺小的生锈汽车。两人的生命,就在其中静静地摇晃。

最后,不知道过了多久。

马可洛夫手枪的枪口,缓缓地从优琪的额头上移开。

「你不开枪吗,安娅?」

「我怎么可能对优琪开枪……反正这也在你的计算之中吧?」

安娅不甘心地咬着嘴唇,闹别扭似地低声说道。

「才没有这种事呢。因为我应该是将安娅你培养成即使面对这种时候也能毫不犹豫地开枪才是呢」

「你说什么?」

「就是所谓的精神控制。那是《家》赋予我的工作。不过……对安娅似乎不太管用呢。哈哈,是因为教了你日语,感情变得太好的关系吗?」

优琪自嘲地说道,睁开原本闭着的双眼。眼镜下的淡蓝色眼瞳,与安娜接近黑色的深蓝色眼瞳,互相映照着彼此的身影。

「所以,安娅。你没有必要跟着我哦。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束缚住你」

优琪轻声说道。安娜似乎被这句出乎意料的话吓到,倒抽了一口气。

「这是与我无关,你自己的选择。你不需要去日本,也可以回到那个《儿童房》。安娅是自由的」

「自由……」

安娜反刍着这个过去被她断定为无意义的空想词汇。

漫长的沉默持续着。

不知不觉间,车窗外的太阳即将没入西伯利亚的地平线。在薄暮之中,互相凝视的两人侧脸,也逐渐化为黑色的剪影。

——最后。

「到日本后,养的猫就交给优琪照顾了」

安娜轻声开口。优琪凝视着她的脸。

「我果然还是不擅长和猫相处」

「那么……」

「如果是和优琪一起的话,那我也想去日本。而且优琪不在《家》的话,那就没有回去的必要了。虽然我不太懂自由是什么,但这就是我真正的心情」

安娜的这番话,仿佛笨拙的告白。

优琪听到她一口气说完的这番话,脸上浮现充满喜悦的笑容。

「谢谢……老实说,我也不知道自由是什么。不过,自由应该无法与选择切割的吧?无法保证成功与否,失败的话就会得到坏的结果。不过,我认为成功与失败的累积,才能真正的将人类给变为完整」

「我不太懂你这番话的意思……因为我的头脑不像优琪你那么好」

「简单来说,就是做自己想做的事,不做不想做的事……听起来很简单,但要彻底执行却很困难。而猫就像呼吸一样,能自然地做到这一点。毕竟它们可不会对自己说谎呢」

优琪眯起眼睛,看着开始在后座啪哩啪哩的抓起座椅的猫。

然后,她打开无油的金枪鱼罐头,喂给强调自己空腹的小暴君。猫以猛烈的气势狼吞虎咽地吃着金枪鱼碎肉。车内开始响起喀哩喀哩的独特咀嚼声。

「我们之所以会被猫吸引,或许是因为它们全身上下都表现出对自由的憧憬,没有一丝道理可言……说不定,父亲在猫的身上也看到了同样的东西」

父亲的内心仍然充满谜团。优琪思索着父亲将猫放在身边的理由。

于是,两人的逃亡之旅再度展开。

优琪驾驶着吉普车连夜奔驰,直到黎明时分才因为耗尽汽油而停了下来。

「姑且是撑到这里了……呼」

优琪走下吉普车,面对前方的针叶树林,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厚重的乌云彼端,可以看见朦胧的乳白色朝阳。

「穿过这片森林之后,就是民间的小型机场,我已经在那里准备了逃亡用的飞机。只要一口气飞越蒙古的国境,就算《家》派出追兵,也无济于事」

安娜打开车门,走到零下的低温之中。呼出的气息化成白雾,飘散在空气中。

「优琪,你真是准备周到。这一切果然都在你的计算之中吧?」

「哈哈哈,你还在说这种话」

对于闹别扭的安娜,优琪隔着防寒衣的帽子,轻轻拍着她那娇小的头。

安娜似乎还是无法接受,但优琪凝视着她的眼神,让她只好尴尬地别过头去。除了寒冷之外,她的双颊泛起一抹红晕,宛如熟透的苹果。

「那就,出发吧」

「嗯」

优琪将猫抱在怀中,朝着森林走去。

安娜也跟在身后,踏出第一步。

就在这个瞬间,她的脸颊突然传来灼热的刺痛感。

「——优琪?」

安娜转头望向身旁,只见优琪的胸口喷出大量的黑色水花。

在昏暗的黎明之中,血液看起来就像是黑色的。优琪的身体被子弹贯穿,血花四溅。

砰——在冰冷的空气之中,枪声晚了一步才传入耳中。安娜立刻趴了下来。前方的树干之间,出现一个反射着刺眼光线的枪口。

优琪的计划失败了。《家》的追踪部队早已掌握两人的行踪,让先遣部队在机场埋伏。

「看啊……就说事情并没有在我的计算之中了吧……?」

仰天倒下的优琪,苍白的双唇勉强挤出一丝微笑。

「别说话,优琪。先自己压住动脉止血,我去收拾那些家伙」

安娜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她将优琪的手压在伤口上。

接着她握住马可洛夫手枪的枪柄,无声无息地站了起来。

安娜在四分钟之内,就将十二名追兵全数歼灭。

最后一名追兵的颈动脉被弯月形的爪刀割断之后,安娜立刻离开森林,回到优琪的身边。

一眼就看得出优琪已经回天乏术。流出的血量实在太多,宛如酒红色的床般在优琪的身下扩散开来。

安娜蹲在优琪的身边,俯视着优琪逐渐扩散的死相。

「……为什么会这样?」

安娜的语气有些困惑。

「我一点都不难过——优琪明明是我的朋友」

诚如安娜所言,她的眼中看不到泪水,表情也一直没变。就跟飞溅在脸颊上的优琪的鲜血一样,干涸而冰冷。

「在电影、小说或是游戏之中,遇到这种状况的人应该会流泪吧?为什么朋友死了,我却一点都不难过呢……?」

安娜不安的喃喃自语,优琪在临死之前的痛苦喘息之中仔细聆听。

不久之后,优琪颤抖的冰冷手掌轻轻地握住安娜的手。力道十分温柔,仿佛想要安抚安娜的不安。

「抱歉啊,安娅……」

「诶……?」

即将死去的人向自己道歉,让安娜感到更加困惑。

「这不是你的错……是我花了很长的时间,把你变成这样……让你变成没有喜怒哀乐的冷酷无情杀人机器呢……所以你无法流泪也是理所当然的……」

「…………」

「不过……一定没问题的……」

优琪将手施力,就像是要替安娜加油打气,然而指尖却只是微微颤抖。

「因为安娅……你无法对我开枪……不是吗?精神控制不是绝对的……你一定可以找回感情。我希望你永远带着笑容,尽情地哭泣,好好活下去——」

啵噗的发出堵塞的声音,优琪吐出从肺部逆流的大量鲜血。苍白的脸庞笼罩在死亡的阴影之下,颜色愈来愈深。

「猫……」

优琪的瞳孔失去焦点,眼中的光芒逐渐消失。

仿佛榨干最后一滴生命,优琪的双唇发出气若游丝的声音。

「猫……一定……会……帮你……找回……失去的……东西……吧——」

优琪的呼吸声停止了。安娜的脚边,优琪的身体瞬间化为失去生命的蛋白质与钙质的集合体。

安娜伸手遮住那双已经什么也看不见的天蓝色眼瞳,替她阖上双眼。

脸颊突然感受到冰冷的温度。

从厚重的乌云所降下的是雪的结晶。

仿佛在哀悼被赋予这名字的女孩般,雪无声无息地飘落。

像是要代替安娜流下无法流出的泪水,雪不断地、不断地飘落着。

「今天好冷哦,从早上就一直阴阴的」

「感觉就会下雪似的,完全不像三月的天气呢」

下课时间。

教室的玻璃窗外,是一片沉重的铅灰色天空。

优琪死去的那天早上,天空也是这种颜色。

距离那天,已经过了十天。

我——安娜•格拉茨卡亚,利用原本预定与优琪一起使用的逃亡路线,偷渡到日本。接着透过优琪遗留的手机,与名为《柯西卡》的协助者取得联系。在说明事情的来龙去脉后,我依照对方的指示,搭乘火车在国内移动,最后抵达这座城镇。

在车站前的出租仓库领取指定的住处钥匙后,对方准备的房间里,放着精巧的伪造护照与外国人登录证。我收下两人份的其中一份后,一切准备就绪。在《柯西卡》的安排下,我以实际年龄转入当地的女子高中……这就是事情的经过。

《柯西卡》的真实身份不明,我甚至不知道对方的本名。不过对方在公家机关的手续上,担任我的保证人,因此应该是拥有一定生活基础的市民吧。

我停止阅读,阖上文库本。因为想起优琪的事,导致我无法集中精神。

我正在阅读的,是《柯西卡》送来的「指定图书」之一。

保罗•葛里克著作的《猫语教科书》。这不是原着,而是九〇年代出版的日文译本。封面是鲜艳的黄色,中间印有一只猫用前脚肉球打字的黑白照片,令人印象深刻。

内容正如封面照片所示。说来好笑,这本书是以猫的视角来撰写的散文。虽然作者是七〇年代末去世的美国小说家,但毫无疑问是个无可救药的猫痴。

读了这本书后,使我对猫这种生物的偏见变得更深了。

也就是说,猫是一种对自己的魅力有自觉,而且会利用人类让自己过得更舒服的生物。

我隐约感觉到,猫果然不是会亲近人类或被人类驯养的生物,这本书让我再次确认了这一点。

猫会主动撒娇,纯粹是因为自己很闲;会和人类一起生活,是因为人类会喂它好吃的。猫身上丝毫没有狗那种专一与爱慕饲主的怜爱之处。

后来,我还是没找到优琪那只俄罗斯蓝猫。它大概丢下被杀害的饲主,迅速逃进森林深处了吧。

那件事让我再次感受到猫的冷淡。如果换成狗,应该会守在饲主身边,静静等待饲主清醒过来。实际上,日本似乎就有这种忠犬的故事。

「……算了,只要它还有精神地活着就好」

我望着阴天的遥远西方,想像着优琪的猫所消失的西伯利亚森林。

午休时间。

最近我开始习惯在松风小花的邀请下,和班上同学一起吃午餐。

我们按照规矩将桌子并在一起,默默地吃着从小卖部买来的可乐饼面包,配着柳橙汁吞下肚。

「怎么样,安娅同学?差不多习惯这间学校了吧?」

这么问我的是比我高二十五公分的梅田彩夏。她是运动社团的成员,消耗的卡路里很高,便当盒也像字典一样厚。

「嗯,没问题」

「安娅总是在休息时间看书呢,原来你喜欢读书啊—」

「我们都只看漫画呢。真佩服你能读得下去只有文字的书」

「安娅的日文词汇量绝对比梅多,对吧?」

「喂,绘里你也没资格说别人吧?」

「还真是啊—」

发色鲜艳的竹里绘里和梅田不知为何相视而笑。

转学进学校后,我注意到这个国家的少女们总是笑得很开心。明明没有特别有趣的笑话,她们却笑个不停。这么说来,我听说日本有句谚语,意思是人们欢笑的地方就会有幸福降临。

注:此处指的谚语为『笑う门には福来る(福临笑家门)』

「啊,对了。安娅,谢谢你上次来店里光顾」

小花将便当盒里的小饭团送进嘴里,想起什么似地露出笑容。

「诶?店里是指小花家的猫咪咖啡厅吗?」

「什么嘛,安娅同学果然喜欢猫不是嘛!你这个傲娇~」

不出所料,竹里和梅田听到后开始调侃我。看来我喜爱猫咪的形象已经完全定型了。

「话说小花刚才的语气,听起来很像风月场所的小姐,不觉得很色吗?」

「噗哈,我还蕾丝风俗店咧!跟小花亲的个性完全不搭呢~」

小花没有理会再次发出欢笑声的两人,用筷子从便当盒里夹起一块冷冻食品的炸鸡块。

「安娅,你只吃面包够吗?不介意的话,这个给你吃。很好吃哦」

然后,她竟然把那块炸鸡块递到我面前。

要我吃下那块炸鸡块,就表示……

「来,啊~」

——果然是这么一回事吗?

虽然像过家家一样,让人害羞到极点,但看这情况,我似乎无法拒绝,否则就辜负她的好意了。

小花递出的炸鸡块,停在我和她之间的半空中。夹着炸鸡块的筷子,也像在展现绝不退让的决心般,停在空中不动。

我再次看向小花的脸。

她温柔的眼神中没有其他意思,只散发出纯粹的光芒。

既然看到她的眼神,我也只能选择认输了。

「……啊嗯」

我张大嘴巴,像在吃面包比赛一样大口咬下炸鸡块。感觉小花的筷子沾到了我的唾液,但这种情况下也没有办法。

「呵呵,好吃吗?」

「嚼嚼……嗯、嗯。没问题,不……应该算是好吃」

老实说,我因为太过混乱,所以吃不出味道来。

仅有脸和耳朵莫名发烫。脉搏跳动得比用一把马可洛夫手枪迎战十二个敌人时还要快……

回家后的晚上。

我又感觉到视线,反射性地看向铝窗。

「你这家伙,又来……」

我的预感成真,一只猫无声无息地来到阳台。

和上次一样,是焦褐色和白色交错的宾士猫。

这次它没有从扶手上通过,而是特地下来阳台看我。那是猫特有的前脚并拢挺直背脊的待机姿势。

杏仁形的黄色眼睛,像在期待什么似的盯着我。

「…………」

我慢慢走近窗边,缓缓打开铝窗。

猫稍微停顿一下后,从缝隙间溜进屋内。

「哈啾!」

突然,一股猛烈的搔痒感从眼睛和鼻子深处涌出。

我打了个喷嚏,猫似乎吓了一跳,眼睛睁得圆滚滚的,抬头仰望我。但它没有逃走,而是像在房间里探险一样,缓缓地迈开步伐。我斜眼看着它,用面纸擤鼻涕。

尽管被猫入侵生活空间的异样感让我感到困惑,我脑中仍描绘出一个可能性。

——这该不会是……好机会?

猫或许会就这样定居在我家。

虽然这跟我个人的意愿无关,但《柯西卡》有指示我如果可以养,就要尽早养一只。它没有戴项圈,所以应该不是哪户人家养的猫。

那么首先得喂给它食物。还好我有先预料到这种发展,所以事先买了猫粮。

我撕开包装,把猫粮倒进一次性的纸盘里。然后把纸盘放在木质地板上,拉开距离,进入观望状态。

最后,焦褐色的宾士猫似乎闻到了味道。啪哒啪哒的,它慎重地踏着缓慢的步伐,把脸凑近纸盘,开始闻起味道。

猫总会去嗅闻东西的味道,而那似乎是因为它们会用嗅觉来判断许多资讯。它大概立刻就确认了食物可以吃,便大口咬下,喀哩喀哩的咀嚼起猫粮的颗粒。看来它相当饿。

看着它,我莫名地觉得猫也是每天拼命地活着。

最后,猫把纸盘里的饲料吃完了。满足的焦褐宾士猫开始坐在地上舔起自己的体毛。我已经知道这是它放松时会做的动作了。

我悄悄地靠近猫。

然后,像要暗杀目标一样,用细心且精妙的动作伸出右手。

总之,先来摸个猫。

这就是我现在该达成的最大任务。

距离专心地理毛的猫的头,还有十公分……五公分……

「嘶」

猫突然转向我这边。它该不会是察觉到细微的空气晃动了吧?

然后它缓缓地站起来,咚哒咚哒的快步走掉了。

「啊……喂……」

猫一次也没有回过头。它用毫不犹豫的脚步从铝窗的缝隙走到阳台,跳上扶手离去。

明明刚才还那么放松,一副要住下来的模样……猫的心理既自由又充满谜团,我完全无法理解。

「结果还是没能摸到它……」

猫离开后,房间里只剩下空空如也的纸盘。

事到如今,我才深切地感受到独自生活的这个房间有多宽敞。

——果然,要是有优琪在就好了。

叹息飘往夜空,而我默默地关上铝窗。

在到达我理解自由的意义和猫的心理那天,大概还需要花上很长的一段时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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