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久里子明良会想回到故乡日本的契机,那就是猫。
那是距今一年前的事情。我在纽约偶然看到一位叫岩合 光昭(いわごう みつあき)的摄影师所拍摄的野猫照片。
日本的城镇和山野风景,以及生活在其中的野猫们。这样的组合所传达出的美丽而惆怅的世界观,深深打动了我的心。
简单来说,或许就是乡愁让我萌生了归乡的念头也说不定。
总而言之,我决定离开这个自己从二十岁开始,生活了长达六年的美国。
虽然说是在美国生活,但我其实辗转于西雅图、芝加哥等北部的大城市,以及新墨西哥州的乡下,过着居无定所的生活。
而待最久的地方,是最后在纽约荷兰区所租的公寓。话虽如此,但顶多也就三个月。
这个理由就在于我本身的职业。
身为杀手,不固定居住在同一个地方,可以降低风险。对杀手来说,最大的风险就是自己的真实身份曝光。
回到日本之后,我依然从事杀手这行,所以这个方针应该也不会改变。
本该是如此的——
「明良小姐,今天穿的衣服也很适合你呢」
「要怎么做才能变得像明良小姐一样漂亮呢?」
「那个,等我毕业后,请和我交往……」
「我最喜欢明良小姐了!」
等待着我的是,被仰慕我的女孩们所包围起来的玫瑰色生活。
我偶然落脚的这个地方,是在「最具魅力的都道府县排行榜」中,排名倒数第五或六的微妙县市中的微妙城镇,就觉得这里应该很适合当作暂时的据点。
然而,当回过神来时,我已经在这里待了将近一年。
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吧。
毕竟这里根本就是天堂。
这个城镇的女子高中生水平非常高,我实在无法舍弃,被这么多充满魅力的女孩所包围的后宫生活。
谁让我最喜欢可爱的女孩子了,那可是比三餐都来得重要。
我也知道这是个坏习惯。在美国的时候,我也曾因为感情纠纷而差点丢了性命。
即使如此,如果能为了女孩子而丧命,那不如说是我的本愿。我之所以明知定居下来会有风险,却还是继续在这个镇上从事杀手这行,主要还是这个理由。
无论是什么职业都有所谓的业界,杀手的世界也不例外。
也就是说,有委托人,也会有负责委托的窗口、向现场的业者下订单的仲介人。我在把职场转移到日本的阶段,也已经和新的仲介人签订契约了。在这方面,或许和自由业的生意人没什么差别。
我承接的工作遍布于日本各地,而且尽可能选择远离这个镇上的案件。这是为了保住后宫,尽可能降低风险的管理方式。
至于实际的杀人工作,和枪枝泛滥的美国不同,日本重视的是安静和细心。这大概就是日式风格吧。
日本的警察机构虽然存在各种问题,但姑且不论组织,基层的搜索能力倒是非常优秀。
换句话说,不留下证据变得比以前更加重要。然后尽量不要使用醒目的凶器,能伪装成意外死更好。
容易踩空的陡峭楼梯,以及跌倒时刚好在旁边的水泥块位置。如果想伪装成上吊自杀,和从背后绞杀时不同,要注意绳子勒痕的角度。伪装成心脏麻痹的话,就要在对方刚洗完澡或被雨淋湿的身体上使用高压电击棒……之类的,比起在美国时,被要求使用更加迂回的手法。
即使如此,我目前依然完美地完成了所有工作。当然,都是用安静的日式风格。在业界内的评价也相当不错。
然后,成为我回国契机的猫……在外头生活的野猫或是地区猫,在这个镇上也经常看到。
注:受到社区管理的流浪猫,在地区居民的共识下,设有特定的喂食地点和卫生设施,大家一起负责照顾这些猫
而在猫之中,我特别喜欢的是野猫。
理由是它们在严酷的环境中依然坚强地活着,这点深深抓住了我的心。
虽然也有人说野猫自由而轻松,但实际在野外求生的猫经常无法获得充足的食物,冬天会冷到发抖,每天都得面临疾病与受伤的危险。若是感冒了,大多情况下会就这样死去。
它们的寿命最长也就两三年。和其中也有活到二十年的家猫相比,简直就像流星一样短暂而虚幻。
我对于这些野猫们抱有非常强烈的亲近感。
要问为什么,那是因为人类在本质上也是和它们一样的存在。
不知道明天会变得怎样,在无依无靠的世界里,只能靠自己活下去。
忍受着这种孤单生活的人,并不只有我……看着野猫们的身影,不知为何,我感觉好像得到了勇气。
在药妆店的兼职下班后,我顺道去了住宅区的小公园。
在光线黯淡的水银灯苍白的照耀下,我今天也坐到了公园里的木头长椅上。
我眺望夜空的星星好一阵子后,从灌木丛传来沙沙的声响。然后,一只三毛猫从里头爬了出来。
「过来这里,三毛子?」
我一开口,三毛猫就无视我的声音,摆出警戒四周的姿态。
虽然我叫它三毛子,但并没有确认过它是否为母的。不过听说三毛猫几乎都是母的,所以我想它应该是母的,就这么叫它了。
顺带一提,这只三毛子对我来说是第二代。
八个月前,我在这遇见了初代三毛子,但只过了两个月左右的幽会,它就不知不觉的消失了。不知道是跑去别处,还是死去了。
和这只有着相似花纹的第二代三毛子,还能像这样再见到几回呢?
「…………」
不知道明天会如何的我和它们,只能像这样一期一会地接触。
感谢在这里相遇的缘分,作为给贵客的回礼给予食物。我们仅是这样的关系。
我拿出藏在手提包底部的塑胶密封容器。打开装满猫粮的容器盖子,放到脚边的地上。
三毛子小跑步靠近,专心地吃起猫粮。
这时从另一个方向,茶色虎斑猫被食物的香味吸引而来。
察觉到茶虎斑慢慢靠近的气息,三毛子发出「吓——」的凶猛气息,摆出威吓的姿势。
「你也来了啊,麦可——呐,过来这边一起吃吧?」
我拿出另一个容器打开盖子,放在离三毛子有段距离的长椅上。
麦可这个名字,是很久以前流行过的漫画原作动画中出现的猫的名字。因为和它的毛色很像,所以就随便这么叫了。
注:为猫咪也疯狂,作者为小林诚,里头有只叫麦可的橘猫
「你们两人的份我都有准备。不要吵架好吗?」
三毛子和麦可互瞪了一会儿,当麦可别开视线后,这场以眼神交锋的战斗就宣告结束。对它们来说,比起争夺地盘,今天的粮食似乎更重要。
麦可避开三毛子跳上长椅,开始在我旁边专心地吃起猫粮。
看着那坚强的模样,胸口不禁感到一阵刺痛。
虽然有股想摸摸它的冲动,但我忍住了。因为只要我一伸手,它就会异常害怕地逃走。说不定它曾经遭受过人类的伤害。
我静静地看着猫们,在夜晚的寂静中,倾听着它们咬碎猫粮的咀嚼声。从声音中可以感受到拼命求生的小小生命,让我感觉心灵逐渐被治愈。
我就像这样造访野猫出没的地方,只提供它们当天的食物就离开。我能做到的就只有这样。
我对待猫的方式肯定很半吊子,或许只是自我满足。
如果可以,我也想拯救地球上所有可怜的野猫。然而,现实是不可能办到的。
不仅如此,我甚至无法将任何一只猫留在身旁饲养。
毕竟我是个杀手。
明天,我或许会搞砸工作,迎来变为尸体的命运。
到时候我应该会一边想着在无人回来的房间里等待着我的猫,一边死去吧。光是想像就让我的胸口仿佛要被撕裂了。
一期一会——没有任何能保证的明天,这就是我跟野猫们的关系。
然而,我或许能把今天延续下去的猫命托付给明天的某个人。至少我是如此相信的。对于自己邂逅的野猫,我打算在今天尽可能为它们做些什么。
在这样的日子中,我的手机收到一则讯息。
是来自彼此素未谋面的仲介人的杀人委托。
讯息的内容只有八个英文字母与数字的排列。这是便利商店提供的网路列印服务密码。我趁着工作的休息时间前往最近的便利商店,并将那张二十四小时后就会从云端消失的照片列印出来。
那张图片上显示着QR Code。我用手机拍下来后,就将印出来的纸给撕破,丢进垃圾桶了。
回到店里的后场,我用手机将刚才拍的图片放大显示。在原本的尺寸下看起来只像QR Code的伪装图片上,密密麻麻地记载着关于这次委托的详细内容。
说明栏。
任务地点——东京都
期间——本周末
目标——
确认自己该杀的目标名字的瞬间,我感到血液仿佛从脚底抽离。之后显示的报酬金额与详细情报,也都没能进到脑中。
这理由有两个。
首先,这是伴随极大风险的工作。对于像我这种一匹孤狼的个人业者来说,是相当棘手的对象。
以常识来思考,这毫无疑问是该考虑到风险而拒绝的委托。然而我却还是回复仲介人表示愿意承接。
明知道有危险仍然接下委托的理由,那正是另一个理由——因为对方对我而言,是有着无法抗拒的因缘的对象。
「话虽如此……这次终于得付出代价了吗?」
死亡本身并不可怕。我的生命本来就轻如鸿毛。
只不过……
(希望那座公园……除了我之外,还有其他人会去关心那些猫就好了)
让我胸口留下一点痛楚的,是那些孤独又渺小的生物们。咬着猫粮的声音在耳朵深处复苏。
(这也是一期一会——吗?)
我叹着气收起手机,结束休息时间后,回到了作为药妆店店员的工作岗位上。
傍晚时段,店内渐渐变得拥挤。我决定去排队结帐的收银台支援。
我前往收银台,这时从视野中看到在排队的银发娇小女子高中生的背影。
「客人,让您久等了,请往这边的收银台」
轮到那个女孩时,她用着深蓝色的眼瞳看向我。
然后她隔着收银台站到我的面前。
「欢迎光临,安娅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