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章

「那么,我们来小试身手吧。虽然是一打三,但您不需要手下留情──白玲大小姐,准备好了吗?」

「──嗯。没问题。」

将这片大陆一分为二的大河南方属于荣帝国的领土。

其领土北部区域湖洲的大城──敬阳郊外有一座训练场。场上响起一位姑娘明亮的声音。

她一派轻松地回应看起来一本正经的年轻青年队长。这位手拿美剑的美丽姑娘──是保护荣帝国不受异族侵略的「护国神将」张泰岚之长女,白玲。

那头用红绳绑着的银色长发在阳光反射下显得耀眼无比。那双在有不少异国人出入的我国境内也格外少见的苍蓝眼眸,则散发着深不可测的智慧。由于她体态均衡,连住在同个屋檐下的我,都觉得她穿着以白色为主的军袍与轻型甲胄的模样相当威风。

在城墙与瞭望台上观摩的士兵们似乎也是不禁赞叹连连。

我──只影虽然是与张家没有血缘关系的养子,却也把白玲当作自己的亲妹妹。即使排除同为一家人的偏心,依然觉得她这副模样非常美丽。

连「『皇英峰』还在世的千年前」都不曾出现过白玲这般绝世美女。

她生性认真,天天努力锻炼,对侍奉张家的每一个人和士兵都很和善。

而且敬阳的居民也不再相信以往「女人拥有银发蓝眼为倾国之兆」的迷信,对她敬爱有加。

「她真的跟我一样十六岁吗?难不成她也一样有『前世』的记忆?」

有时会这么暗自心想。不过,她从小到大就只对我特别严格……

总之我的想法应该没有错。

「白玲大人,我相信您一定会赢!」「您今天也是貌美如仙啊!」「请您一定要好好教训竟然说『想去当小城文官』这种傻话的只影大人!」「他自己去都城待了半年,实在是太过分了!」「少爷应该等等也要参加训练吧?」「要当武官的人当然得一起来训练!」

一旁观摩的大多数男兵与少数女兵都希望白玲得胜,还有人趁机调侃我。敬阳是抵御外敌的最前线,不分男女皆有人愿意上战场保家卫国。

……等等,他们说训练是吗?

谁要练武啊!我还得忙着看之前在都城得到的书卷呢!

「嗯……你以后想做处理政务的文官啊!那么,你也得看看较艰深的书卷,增添一些学识才行。这些书卷可以算你便宜一点喔♪」

我想起在都城遇到的一名比我年长的姑娘所说的话。先不提性格……至少那家伙的确天资聪颖,如果去当官,绝对会是极为优秀的文官。

我前世没能实现当文官的梦想,这辈子一定要把握机会加以实现!

而且──原本并不打算来参加训练。

可是白玲却冷淡地说:

「你借住在我们张家,就必须承担参加训练的基本义务。」

所以才不得已跟着前来训练场──那位银发公主正好回过头来,眯着眼睛与我四目相交。

「…………」「…………」

我不敌眼前这位美女仿佛在说「我都上场比武了,你竟然不看吗?……真是胆大包天啊」的眼神威胁,视线开始游移起来。

我是十年前在战场上被张泰岚──老爹带回来收养的。

前世精通武艺,论比武不会输给白玲,但我这些年从来没有成功撑过她不发一语的威胁。

我一边拨弄自己黑色的浏海,一边轻轻挥手道:

「啊~……你们还是早点开打比较好吧?」

「…………也是呢。」

白玲冷冷地简短回答以后,才刻意缓慢转头面向要和她对练的几位士兵。

负责裁定胜负的青年队长一脸困惑地看着我,我对他轻轻点了点头。

「那么──开始比武!」

队长一说完,白玲与士兵们便开始交手。

三名士兵举起训练用的长枪,一步步慢慢接近白玲。从他们的动作来看,应该是才刚招募到的新兵。

银色长发被不时吹起的春风吹动,但银发姑娘不为所动。嗯,她不可能会输。

──荣帝国曾经几乎达成统一天下的壮举,只差没有拿下位于边郊的某一州。

然而荣帝国却在大约五十多年前,遭到于旧「燕国」之地迅速兴起的骑马民族国家──「玄帝国」夺走大河北方的领土,被迫撤退到旧「齐国」所在的南方领土。因此,收复北方领土可说是荣帝国的宿愿。

目前情况算稍微稳定,但两国总有一天会再次正式交锋。

届时──便会是由长年在大河附近抵御玄帝国军队的张家军担任前锋。

所以老爹要求张家军尽可能多做训练的方针并没有错。

希望未来有机会安全地去一趟我前世死去的地方──「老桃」看看。

听说那棵大桃树到现在都还在,真教人难以置信……

我顾着沉思的这段期间,白玲已经只借着自己的剑术将士兵们逼到城墙边。看来这半年她也精进不少。

感觉自己忍不住露出微笑,同时也在布幕下继续看起手边的书卷。

这份书卷上记载了「煌帝国自统一天下」至亡国的历史。

「双星,一战攻下业国。」

──对,我想起来了!

虽然已经忘得差不多了,但我记得直接横越七曲山脉进攻敌军首府的那一仗是由王英风负责策划,我来率军执行的精采好仗──此时听见背后传来一位老人刻意清喉咙的声音。

「咳咳……少爷,您不专心观战,可是会惹白玲大小姐生气的。光是您去都城长达半年这件事就已经让她不太开心了!而且大小姐这半年来都有遵照张大人的吩咐,努力锻炼自身实力,您这样实在稍嫌失礼。」

「……礼严,别说这种话吓唬我。我在都城还是有写信给她啊……差不多一个月一封。」

「哦?但老夫听说您当初说好半个月会写一封吧?」

「……呃,因为我也很忙……」

我支支吾吾地回答在不知不觉间来到身后的一名体格壮硕,拥有白发银须的男子,也就是老爹的副将,兼负责照顾我们的导师──礼严,同时把白玲送我的一根漂亮羽毛夹进史书,将视线转回训练场上。

白玲在士兵们的欢呼声中,以宛如舞蹈的动作展开攻势。

每一剑闪过的光辉与她长长的银发都耀眼得犹如宝石。

说到剑与长枪,当然是后者较有优势。毕竟长枪比较长。再加上白玲的对手即使只是三个新兵,仍然会让她必须处在一对三的局面。

大多情况下,实力精湛的高手还是容易不敌人数压制。

然而……

「太慢了!」「「「唔!」」」

白玲一边转动身躯,一边流畅地架开刺向她的长枪,反过来将三名士兵逼入劣势。

我发自内心佩服她的身手,不禁鼓掌叫好。

「喔~那家伙这半年来进步这么多啊!」

「是啊。大小姐想必是很挂念这阵子连敬阳近郊都能见到盗匪出没……不对,应该是想在少爷面前大显身手才对。」

礼严老大爷抚摸下巴的白须,笑着说起听来没什么道理的话。

……感觉老大爷与张家的其他人对我跟白玲有某种误会。

虽然我的确从都城回来敬阳以后,就成天到晚都被白玲拖着到处跑。

我无奈地抓抓自己的黑发。此时,在前方训练场上的美丽银发姑娘也对士兵们挥下决定胜败的一剑。士兵们的长枪被打到空中。

「啊!」「唔!」「我、我认输!」

「到此为止!赢的是白玲大小姐!」

「喔喔喔~!!!!!!」

青年队长在被逼到墙边的士兵们的长枪插进地面的同时举起左手,宣告白玲获胜,训练场内顿时欢声雷动。

神情依旧冷静的小公主并没有收起剑,而是再次与我四目相交,脸上浮现微笑。

……我有非常不好的预感。

「来,只影,接下来换你了。」

她果然刻意在大庭广众之下指名我。

我高举手上的史书假装没听见,尝试拒绝上场比武──不过,有人把收在剑鞘内的训练用剑放到桌上。

立刻抬头一看,发现面前这位白发银须的老将露出满面笑容。

「少爷,您就用这把剑吧。剑刃已经磨钝,无须担心会误伤大小姐。」

「呃……怎、怎么连老大爷都站在白玲那边啊!」

「老夫不是不愿意站在您这边──只是现在选择站在白玲大小姐那边罢了。」

「你、你这个叛徒──!」

我如此喊道时,不远处传来了那位银发姑娘的脚步声。

不晓得是不是我的耳力变差,总觉得她的脚步声听起来莫名轻快。

白玲伸出她白皙的手,放在我的肩膀上。

「别忘了爹吩咐我们张家军要尽可能多做训练──……我叫你过来就过来,别废话那么多。」

「…………好。」

我屈服于这位小公主的威胁,刻意一边假装拭泪,一边摇晃地站起身,走往训练场中央。将领与士兵们随即出言调侃。

「少爷,一定是您在都城玩太久的惩罚啦~」「竟然丢下白玲大小姐自己跑去都城,真是罪大恶极啊。」「不过,还是谢谢您带美味的料理回来!」「不,那些食物是都城的『王氏商会』送来的──」

可惜在场的所有人都不愿意替我说话。这些无情的家伙!

至于白玲则是早早就站在离我有些距离的地方,若无其事地拨弄她银色的长发。我在去都城之前给她的红色发绳也随之摆荡。

……看来她本来就打算逼我和她交手,才会带我来训练场吧?

我知道自己现在一定是一脸不甘愿,接着对眼前从小一同长大的美丽姑娘吐出怨言。

「好吧……要是不小心受伤,就当成是你害的了!」

「哎呀?你这个食客还满有自信的嘛。难不成以为赢得过这半年来从不疏于训练的我吗?」

她乍看一如往常──但我看得出来,她不知为何明显心情特别好!

我双手叉腰,挺起胸膛。

「呵……真傻啊,大小姐。当然是说『我』会受伤啊!」

「你当成宝的书卷上没提到,说别人傻的人自己才是傻子吗?总之,你快拔剑吧。别让大家等太久。」

她回嘴回得毫不犹豫。毕竟张白玲比我还要聪明。

老实说……她在各方面都比我更有才。尤其论适不适合当文官,我是远远比不上她。

我刻意面露不悦,鼓起脸颊道:

「好好好……明明小时候还像个可爱的妹妹,怎么会变成这副德性呢……」

白玲的眉毛微微抽动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平常的冷静面貌。

她用手指拨弄后脑勺的红绳,快速讲出对我这句抱怨的反驳。

「……我告诉你,这点距离要借着读唇看出你在讲什么并不是难事。我认为自己现在的容貌客观来说还是算端正。还有,我年纪比你大,而且也不需要你这么爱顶嘴的弟弟。」

「唔!你、你就大发慈悲,假装没听见──」「不需要。」

白玲以非常坚定的语气打断我的求饶。

也、也用不着这么大力否认吧……我认为我们这些年来处得还算不错啊。

正当我在烦恼该怎么办时,负责裁定的青年队长忽然开口提问。总觉得他有点像礼严。

「……那个……可以准备开始比武了吗?」

「嗯?喔,可以啊。」「没问题。」

我们同时回答他,再次面对面。

白玲淡淡笑道:

「我这半年来──已经好几次梦到我们刀锋相对的场面。你就乖乖成为我的手下败将吧。记得你珍藏的书卷里,也曾提到一个食客因为慵懒成性自食恶果的故事。」

「明明是你硬要我跟你交手的,这么说也太过分了吧!还有,别趁我去都城不在张家的时候偷看我的书卷!」

于是眼前的姑娘用她纤细的食指抵着脸颊,眨了眨那双仿佛宝石的苍蓝眼眸,疑惑地问道:

「嗯?你的东西就是我的东西,我拿来看有什么问题吗??」

「……那、那你的东西呢?」

我战战兢兢地反问。

白玲挥动手中的剑,用平时责骂我的语气说:

「当然还是我的东西。你怎么会问这种蠢问题?」

「暴、暴君……张白玲简直是暴君!」

「别担心,我不会危害到别人。因为只有你会被我这样对待──可以发令了。」

「什么!你实在是……」「开、开始比武!」

我还没抱怨完,比试便开始,白玲的身影就在发令后不久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把身体压低到几乎要贴近地面,在疾驰中挥出锐利一剑!

「唔喔!」

我挪动身躯,勉强躲过白玲的奇袭。

接着一边退后,一边闪躲接连不断的俐落斩击。白玲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训练如实战,实战亦如训练。」

看来她领会到老爹教诲中的精髓了啊!

问题在于……她的剑惊险划过我的浏海,砍断几根头发。这正好就是钝剑在武艺精深的人手中依然具有杀伤力的绝佳范例。

我往后大跳一步,向这位姑娘抗议。

「你、你不必这么认真吧!被砍到真的会出人命啊!」

「不认真就没有训练的意义了。再说──」

「唔!」

神情冷静的白玲并没有气喘吁吁,而是迅速逼近我面前,施展一记毫不留情的横劈。

一往后仰,剑刃就正好从我脸部上方划过。

本来打算在重新站稳后绕到她身后,却遭到她挥剑挡住去路。白玲嘴角扬起一抹美丽微笑。

「这点程度还没办法砍中你吧?今天绝对要让你不得不拔剑!」

我自幼来到张家就常常接受武艺训练,但从来没在与白玲训练时拔剑出鞘。我再次战战兢兢地提问:

「──……如果我真的得拔剑,可以放我一马吗?」「不可以。」

「太不讲理了吧!」

白玲再次展开犹如剑舞的激烈攻势,我只借着灵活步伐闪躲,却发现她的攻击躲起来已经不像半年前那么轻松,逼得我不得不一直往后退开。

这就是天才麻烦的地方啊!进步得太神速了!

真希望她不会继续进步到能够赢过我。毕竟我少数能赢过她的武艺,是拜前世的记忆所赐。

也罢,也不讨厌白玲在跟我比武时显得特别高兴的模样──

「喔?」

我的背部轻轻撞上城墙。银发姑娘眼神瞬间一亮。

她在结束攻势后改由双手持剑,并往前踏一步,对我使出一记强劲无比的刺击,同时大喊:

「是我赢了!」

──只靠闪躲没办法躲过这一招。

我的身体擅自动了起来,用右手捉住白玲的手臂──

「唔!」

我转动身体一圈,改变架势。

随后用左手轻触白玲的脖子。她的马尾顺势摆荡,连带晃动了发绳。

看见她的剑插进墙上令我不禁冒出冷汗,接着语带调侃地说:

「好啦,看来今天也是我赢。不戴上我从都城买给你的花朵发饰吗??」

「…………你说那个发饰啊。我收起来了──……今天又没能成功逼你拔剑。」

她刚才的好心情瞬间不知去向。白玲把剑收回剑鞘,心不甘情不愿地认输。

接着看了讶异得哑口无言的青年队长一眼,用眼神催促他做出宣言。队长似乎是第一次看我们两人比武。

他在慢了一拍之后才举起左手,用不小心破音的嗓音宣告:

「赢、赢的是只影大人!」

「喔喔喔喔喔!!!!!」

士兵们大声喝采,整个训练场内激动万分。

「少爷果然厉害!」「白玲大人竟然输了……」「那个,小队长……只影大人为什么会想当文官?」「就是小孩子那不切实际的梦想啊。他总有一天会放弃的。」「有两位跟张将军这等绝世高手在,我们根本不必害怕玄帝国进犯!」……唉,我又不小心赢了。

我一个想当文官的人,其实没必要在训练中打赢白玲。我说不定是个无可救药的蠢蛋。

怀着无比复杂的心情低头看向白玲的头问道:

「我在都城的时候应该还有派人送一条蓝白相间,看起来很适合你的发绳过来。花朵发饰那一次你有写信告诉我收到了,该不会发绳没有送到你手上吧?」

「……我有收到。可是敬阳最近这个时节很多沙尘……我不想弄脏它……」

「???」

「…………没事。总之,我有收到。」

我呆愣在原地。白玲随即双手环胸,转身背对我。

她看起来不太开心,却又好像不至于真的不开心。

……打从前世就一直搞不懂女人心里在想什么。

我忍不住叹息。此时,礼严充满威严的嗓音响遍整座训练场。

「安静!」「!」

周遭瞬间鸦雀无声。

身经百战的老将放眼望向不禁挺直背脊的士兵们笑道:

「你们应该都看见白玲大人和只影大人的身手有多么惊为天人了吧!他们就是新时代的『双星』!我们荣帝国──终有一日会动员北伐!届时我等『张家军』会是主力部队!你们得加紧训练,避免拖累两位大人!」

「遵命!老严大人!」

士兵们的动作非常整齐划一。经过长年历练的老大爷讲话果然很有分量。

……可是,我……不打算当武官,只想当文官啊……

银发姑娘忽然伸出她纤细的手臂,捉住我这身军袍的领口。

「嗯?白玲??」

「你衣服弄乱了。你是张家的一分子,要随时注意自己的仪容。」

她的语气一如平时冷静。那双苍蓝眼眸当中也不见一丝紧张。

真希望她可以想想自己过人的美貌会带来什么影响……我也是个十六岁的健康男性,看到她这样的美女靠这么近,还是会忍不住心跳加速。

这家伙未来的丈夫每天都得在众目睽睽之下受到这种对待吗?心脏有几百颗都不够用吧。

不禁同情她未来的丈夫,并转换话题。

「啊~……我等等可以先休息了吧?想专心读史书。」

「──你在看的是虽然历史不长,却也是世上第一个达成天下统一壮举的煌帝国衰亡史吧?在都城买的?」

「这份书卷太贵了,我买不起。是向明铃千拜托万拜托,请她暂时借我看的。之前曾在信上跟你提过她吧?因为我碰巧救了被水贼攻击的她,才会认识──……呃~白玲大小姐?」

一提到在都城受到对方不少照顾的那位大商人千金,气氛就凝重了起来。

本来打算走来我们身旁的老大爷一察觉不对劲,便急忙退开。

白玲加强捉着领口的力道,直盯着我看。

我在她眼中看见严寒时分的暴风雪,浑身打起寒颤。

「……嗯,我当然知道。而且你还趁我不在的时候抢先一步上阵杀敌对吧?总之,你应该也休息够了,我们接下来换练习弓术。之后还要训练马术。」

「咦?呃,我……」

「你应该没有除了『是』以外的答案吧?……这位不遵守约定,一个月只写一封信回来的食客先生?」

「唔!」

被她戳到痛处的我心虚得忍不住叫了出声。

我环望四周,希望有人愿意出手帮忙──然而只看见每一位士兵都笑嘻嘻的。看来是不用期待他们会帮我了。

于是闭上眼睛,举起双手。

「唉,好啦、好啦。我乖乖陪你训练就是了,满意了吧?」

「你打从一开始就不需要做无谓的挣扎。我们走。」

「不、不要拉着我的领口啦!」

我在将军与士兵们的讪笑环绕之下,与白玲并肩离开。

接着随口问:

「……你真的会把我送的发绳跟花朵发饰拿出来用吧?」

「──……等时候到了,我一定会拿出来用。」

「了解。」

乍听之下很冷淡的语气中暗藏些许害臊,这才让我松了口气。看来她很中意我送的礼物。

此时有一阵温暖的春风吹过我们身旁,吹起了我的黑发,也吹得她的银发随风飘逸。

『双星离别。皇英斩巨岩,「天剑」予王英。』

当天夜晚。

我独自坐在张家大宅寝室窗边的椅子上,阅读手上的《煌书》。

或许是因为刚才先去大宅里的温泉泡了一会儿,感觉白天累积的精神疲劳都得以缓解。不时吹来的晚风吹在身上也格外舒爽。大宅里会有温泉,是因为湖洲本来就有很多天然温泉。

欣赏着映照在碗中茶水上的新月,细声自语道:

「……这书卷上写得真耸动。看见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流传后世的感觉真奇怪……」

我站起身,走到房内的全身镜前照出自己现在的样貌。

黑发红眼。还没发育完全的纤瘦身躯。身上穿着黑底的浴袍。

我十年前在战场上被老爹捡回来当养子。

也就是说,自从我差点高烧而亡,却也因此重新找回前世记忆的那一天已经过了十年。

不过……其实那些前世记忆都不是很清晰,也完全没有自己以前是「皇英峰」的感觉。

大多只是模糊想得起曾发生过哪些事,唯一可说是明确留到今生的,大概就是前世的武艺。

而且我现在想不起被老爹捡到当下的事情,只记得今生父母是商人,而我则是跟着他们四处游走。

……老爹曾说我父母当时在敬阳郊外遭到盗匪杀害。

我拿起史书,再次坐回椅子上。

「不过……还真没想到王英风真的依约替我们统一天下了。」

我的盟友似乎在前世的我离世之后成功说服皇上,在转瞬间拿下了「燕国」与「齐国」。

『王英风屡携「天剑」坐镇千万大军之首,然「天剑」未曾出鞘。』

格外讲义气的确很像他会做的事。

……然而即使成功统一天下,第二代皇帝依然是个昏君。

他似乎为了玩乐而对人民课重税,总是拿那些税金不务正业。

王英风虽然劝谏过皇上,却因此被冠上谋反嫌疑,打入牢中。

后来是在皇英峰死前帮助过他的那位「老桃」的守备队长及时出手帮忙,才让王英风惊险逃过惨遭斩首的命运──此时听见走廊上传来一道规律的脚步声。

「我来了。」

是刚沐浴完毕,没有用发绳绑起头发的白玲。

她的发丝还没有全干,淡蓝色的睡袍底下可见尚未成熟的躯体。即使胸部不大,也难掩这身打扮确实有点煽情的事实。

我是不是该认真念她几句,要她别在晚上来男人的房间……

白玲丝毫没有发现我的烦恼,就这么理所当然似的走进我房间,坐上长椅。

──我们在十三岁以前睡同一间房。

所以她至今仍然习惯晚上在睡前先来找我聊上几句话。

我揉了揉太阳穴,把桌上的一块布丢给眼前这位姑娘。

「……头发不擦干会感冒的。要喝茶吗?」

白玲伸手接过布,盖在自己头上并接着说:

「喝一点就好,不然会睡不着。」

「我反而比较希望你睡过头,就不用一大早被你叫醒了。」

我苦笑着把茶倒进罕见的玻璃杯内,走过去递给她。

「……谢谢。」白玲小声向我道谢,接过杯子。

我倚靠在灯火附近的柱子上,看向圆窗外头。

天上有无数闪烁星辰──却不见北方「双星」。

喝茶喝到一半,白玲忽然开口。

「……你是不是觉得那边──」

「嗯~?」

我看向银发姑娘,发现她正垂着头。

疑惑地等待她把话说完……不久,她细声问道:

「觉得待在都城比较开心?」

──她说的都城,是荣帝国首府「临京」。

也是荣帝国在五十几年前被玄帝国夺走大河北方领土之后,临时选定的首府。

繁华的都城内设有无数条水路与桥,且可借由大运河通往西北方的敬阳。据说人口至少有一百万以上。

我仰望着天上新月,坦白自己的想法。

「待在都城可以感觉到全大陆的人、物品跟金钱都聚集在那里,也可以看到来自东荣海的外国船入港。」

「…………你没回答到我的问题。」

白玲不悦地看着我。

我放下茶碗,陷入沉思──接着很刻意地拍了一下双手。

「喔!我知道了,白玲大小姐还在为我没带你去都城这件事生闷气啊──」

「你还是早点去死吧。不对,我会亲手杀了你。准备好受死了吗?」

她的回答让我仿佛身处极寒之地。总觉得连同银发都随着怒意轻轻飘了起来……

我怕得立刻支支吾吾地说:

「别、别这么生气啦。而且你是张家下一代当家,讲话这么难听不好吧……」

「我只会对你讲话难听……我才没有生闷气。也不在乎你打破我们约好要一同初上战场的约定,更不觉得一个月只写一封信的你是大骗子。真的……我真的没在生闷气!」

白玲说完便稍稍鼓起脸颊,把脸撇向一旁。

……本来还打算找个更好的机会送她礼物,看来只能先拿出来让她消消气了。

我抓抓脸颊,从放在房间角落的皮囊里拿出一个布袋。

接着把它递给正在生气的姑娘。

「这给你。」

「嗯?……这是??」

银发美女解开布袋开口的绳子,从里面拿出一个螺钿装饰的小盒子。

盒子的每一面都有极为精致的花鸟雕刻。我轻挥着手向她说明:

「这种小盒子是都城那边很受欢迎的舶来品。听说是从东方岛国传进来的东西。它可以用来放你的发绳跟花朵发饰。若你不想用也──……」

我还没说完,就不禁愣得停下嘴巴。

因为眼前这位自从分房睡以后就冷静许多的貌美银发姑娘,竟忽然变得像小孩子一样,一脸高兴地看着手上的小盒子。

「──好漂亮。」

「…………」

我忍不住看得出神……就是拿她这种可爱的模样没办法。

002

于是转身面向旁边,借着加快讲话的速度掩饰内心害臊。

「我之前会去都城是因为老爹要我去……但还是觉得敬阳待起来舒服!反正我也不打算考科举,只想当个小城镇的文官!」

在荣帝国里,处理政务的文官明显比上战场赌命的武官更有权力。

而且只要考过名为「科举」的官员选拔考试,未来一定能够飞黄腾达。

虽然要考过科举,才能在国家中枢当官……然而科举考试必须付出一般人难以想像的努力饱读诗书,才有办法考过。我不可能有足够才学考过科举。

所以──只要成为小城文官就好,可以悠哉度日一辈子!

白玲小心翼翼地把小盒子收回布袋里,仔细用绳子绑好袋口。接着轻声笑道:

「实在很难想像你去当小城镇的文官。哈啾!」

她打了一个很可爱的喷嚏之后,耳朵跟脖子都逐渐泛红起来。我对她挥了挥手说:

「快回房吧。人在前线的老爹明天就要回来了,不是吗?」

「……如果你要睡了,我就回房。」

「我还想再看一下史书──」「那我也不睡。」

指着才看到一半的《煌书》,却立刻遭到白玲拒绝。她用抱在怀里的枕头遮住自己嘴边。

这让我不禁扶额,皱起眉头。

「你啊……好啦,我会乖乖去睡。」

「很好。」

看起来非常满意的白玲很宝贝地拿着布袋,从椅子上站起身。

随后踩着轻快脚步走来我身旁。

──她身上传来一阵花香。

奇怪?好像跟我的床榻是一样的味道?

虽然感到疑惑,我只问了一个跟味道无关的问题。

「你应该能自己走回房间吧?」

「不要把我当小孩子。小心我踹你。」

「你已经踹了啊!」

我躲过白玲在说要踹我之前就先踢过来的脚,目送她走到房外。

她脚步轻盈地走在走廊上──却又立刻驻足。

「明天……」

「嗯?」

我出声回应,等她继续说下去。

白玲在吹拂着她那头银发的晚风当中转过身来,问道:

「明天爹回来了以后……要不要三个人一起骑马踏踏青?我们很久没一起出门了。」

「嗯?是可以……」「真的?」

「唔喔!」

白玲忽然像小时候那样冲进我的怀里。

──她的睡袍很薄,导致我可以清楚感受到胸前那两座柔软双峰。

这位小公主丝毫没发现我的不自在,满是欣喜。

「呵呵呵♪你白天应该也看到我的马术进步不少了吧!明天赛跑绝对不会输给你。」

「……喔。总之──」

「嗯?怎么了??」

白玲一脸疑惑地凝视着我。

……她明明很聪明,怎么会没发现这么简单的事情?

我抓抓脸颊,无奈地向她解释。

「你先退开吧。就、就算你的胸部不怎么大……那个。」

「…………啊。」

眼前这位姑娘的白皙双颊和肌肤很快就染上一片赤红。

她接着用异常缓慢的动作退开,同手同脚地走往走廊。

然后在背对着我深呼吸数次过后──开口说:

「──……晚安。明天可别睡过头了。」

「好,晚安。我不会睡过头的。」

「……哼。」

白玲哼了一声掩饰害臊,这才跨步离去。

在她走远了以后──我回到房里拿起《煌书》躺上床榻,满怀期待地翻开书卷。

得仔细看看王英风后来怎么样了才行!

「糟了!糟了!糟了!」

隔天早上。

我在大宅的走廊上狂奔。路上可以听见外头传来民众的欢笑声及马嘶。

因为老爹──一手揽下保卫荣帝国这份重责大任的护国神将张泰岚回到敬阳了。

我这个借住张家的食客因为睡过头没加入欢迎他返乡的行列,铁定很不妙!

「而、而且这种大日子白玲偏偏没来叫醒我……该不会是要报复我昨天害她难堪吧!」

我一边抱怨,一边尽快赶过去。

跑过照着老爹嗜好打造的牢固走廊,抵达简朴的玄关,发现穿着军袍的礼严正坐立难安地等着我前来。

「少爷!快点、快点!大家已经在整队了!」

「啊,好!」

我对老大爷点点头,急忙赶往屋外。

一走到外头──就看见侍奉张家的所有人都在正门列队等待老爹。

大家看起来很紧张,却也明显都很高兴。

先不论住在临京那些不清楚前线实情的人,住在湖洲的居民没有人不感谢老爹总是替我们抵御玄帝国的侵略。

我很为他感到骄傲。同时急忙站到穿着淡绿色底礼服的白玲身边。

她今天用蓝白相间的发绳束起银发,浏海上别着我送她的花朵发饰。

白玲瞥了我一眼,冷冷说出一句话。

「……太慢了。」

「还、还不是因为你没来叫醒我。」

「…………唉。」

「怎、怎样?」

美丽的银发姑娘伸出手,用她纤细的手指梳理我的黑发。

某些侍奉张家的人对此不以为意,仍然吸引了卫兵们的目光。

「呃,喂。」

「不要动……头发翘成这样很难看。我都特地把礼服放在你枕边了,你竟然穿着平时穿的衣服过来……」

白玲不理会我的抗议,继续整理我的头发。

……她该不会是想在大庭广众下做这种事,才刻意不叫醒我吧?

我只好忍受老大爷跟佣人们似乎是觉得我们很恩爱的眼光。此时,有匹黑马驻足在大宅的正门前。

坐在上头那位神情很有威严,还有一丛茂盛黑须的高大壮汉随即下马。

他腰上佩戴一把没有多少装饰的剑,身上铠甲遍布伤痕。

他正是荣帝国内拥有「护国神将」美名的守护神──张泰岚。

也是七年前成功抵御玄帝国上一代皇帝生平最后一次大规模进犯的救国将领。

同时是白玲的亲生父亲,以及在战场上把我捡回来当养子的救命恩人。

老爹把马委由随侍的士兵带去马厩后,便大步走过门口,走进大宅内。

他立刻发现我跟白玲也在场,出声呼唤我们。

「喔!白玲!只影!」

白玲这才终于收回她的手,转身以优雅的动作朝老爹行礼。

「──爹,恭喜您平安归来……呀!」

她还来不及说完,老爹就像抱着圆木一样轻轻松松把自己女儿抱起来。

老爹收起原本散发威严的表情,大声笑道:

「哈哈哈!你好像又长高了一点吧?你小时候吃得少,我跟你过世的娘亲每天都好担心……嗯、嗯!很好、很好。我猜应该是因为只影回来了吧!」

「呃……爹,大、大家都在看啊!」

白玲忍不住向老爹抗议。

老爹先是放下女儿,让她回到地上,才摸着自己的头道歉。

「嗯?喔,抱歉、抱歉。我老改不了这习惯。原谅你爹吧!」

「…………」

白玲看起来很难为情,完全不发一语,随后瞪了我一眼。她似乎很不满我没有帮忙劝老爹。我发现老大爷正用眼神示意我快跟老爹打招呼,从旁开口:

「老爹,恭喜您平安从前线返乡。」

「嗯!临京跟我嫂子怎么样了?」

这位功不可没的将军在放下爱女之后摸起胡子,提出简洁扼要的疑问。

「……太慢了。」白玲走到我背后,小声抱怨了一句。之后恐怕麻烦了。

「伯母的训练很严。都城也繁荣得令我大开眼界……只是──」

「只是?」

当今最无人能敌的神将,用他锐利的视线凝视着我。

──他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双眼,让我稍微想起了煌帝国第一代皇帝。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还是敬阳待起来比较舒服。」

老爹在听了这番话后开怀大笑。

他走到我面前,用他巨大的手拍了拍我的肩膀。

「哈哈哈!这样啊、这样啊!我明天过后必须跟其他将军谈些麻烦事,想在忙起来之前听听你去临京遇到了哪些事情──礼严,我不在的这段期间过得还好吗?」

「是!张大人,老夫很高兴看见您平安返乡。」

「没什么,我只是待在城里跟敌军大眼瞪小眼罢了。玄国皇帝是个行事异常谨慎的聪明人。七年前我们动员全军乘胜追击时,就是因为他代替猝死的前一代玄国皇帝指挥军队,才没能成功反攻。他那时年仅十五,还是第一次上阵指挥。想必经过这七年,一定又更胜当时了──我们必须想办法要求都城派兵支援。」

老爹离开我身边,前去问候老大爷和其他人。

希望这样就──白玲忽然拉了拉我的衣角。

认识多年,自然知道她的意思。她要我跟老爹提昨天说的「出远门」……毕竟我也答应了。

我对受到热烈欢迎的那位神将庞大的背影开口:

「呃~──……老爹。我有事情想拜托您。」

护国英雄立刻回过头来。

「唔?怎么了?有什么──……喔!难道你也想跟白玲一样被我抱得半天高吗?……抱歉,我竟然没发现你想撒娇,就原谅我的粗心吧!来,尽管过来爹的怀里──」

「不是、不是。我又不像某位小公主,没有那种兴趣──唔!」

「…………」

我连忙否定,白玲却用力捏了我的左手背。

于是一边埋怨地看着白玲,一边向老爹提议。

「要不要像以前一样三个人一起骑马出远门?等您事情都忙完再去就好。」

神将睁大双眼,显得很惊讶──并立刻笑道:

「当然没问题!我张泰岚虽然不算年轻,但也还不到会输给孩子们的年纪。你们跟我来,小心别跟丢了!」

我一直到敬阳北方的无名山丘附近,才追上白玲与老爹的马。

「只影!我们在这里。」

老爹挥舞着他强壮的左手,我点点头,一边安抚坐骑一边加速赶过去。

我要坐骑停在白玲的漂亮白马旁边。她立刻不悦地说:

「……太慢了。你身体不舒服吗?」

「我身体好得很。」

我在回答时耸了耸肩,眯细双眼。

或许还是别把护卫们骑马跟在后面这件事说出口比较好。

在这里可以看见遥远前方有一整排灰色城墙。

──那里就是荣帝国的最北边。

据说在这附近的高处不只能看见玄帝国,还能看见敬阳西北方的贸易大国「西冬」。西冬是荣帝国长达百年的盟友。

老爹抚摸着坐骑,开口称赞爱女。

「白玲,你太厉害了!哈哈哈,真没想到我会输给女儿啊。」

「毕竟我也是有用心锻炼。您应该记得我先前曾在信上提到想参与歼灭盗匪,这下您也愿意答应了吧?」

「嗯。我今晚会跟礼严谈谈。本来就觉得你已经十六岁,也到该上战场的年纪了。」

「唔!第一次上战场就要歼灭盗匪……那我也去。」

「别担心。我不需要你帮忙。」

她的语气跟视线非常坚定。看来是不太可能说服她。

……可是,我认为她现在上战场还有点太早了。

正当我在烦恼劝不了她时,老爹忽然看向遥远北方的天际。

「距今五十余年前──我们的祖父母与父母败给了玄帝国铺天盖地的骑兵,失去北方领土。后来我国便在大河南岸建立城墙,持续防止他们再次入侵……但我们不能屈居于现状。终有一日要见机出征北伐玄帝国。」

「北伐」──借此夺走失去的大河北方领土,正是荣帝国的宿愿。

不过,待在都城的那段时间让我发现一件事。

享受繁华生活的都城居民丝毫不在乎外敌的存在,与总是在最前线抗战的将军、士兵和亲身体会到敌国威胁的湖洲人民截然不同。

──此情此景就好比过去的煌帝国。

此时白玲冷静提问:

「爹,其他前线的将领们是怎么想的?」

「他们的想法和我一样。不过……只凭我们湖洲人不可能凑到足够资金、物资跟兵力。到头来还是得看皇上怎么做决定。宫里好像也分成『北伐派』跟『维持现状』两个派系。」

……如果只是单纯分成两个派系倒还好。

问题在于有不少人是「宁可抛弃尊严谈和的澈底反战派」。老爹本来就很有威严的表情更增添了一份严肃。

「在战场上继承皇位的玄国皇帝──阿岱在和我国于大河对峙的同时,也不忘征讨北方大草原的各个部族,而且屡战屡胜,大幅拓展了玄帝国的领土。我还听说他异常执着统一天下,想必会找机会进犯我国。」

我在都城听过不少次阿岱这个名字。

「不乖乖听话,小心白鬼阿岱会来找你喔!」

都城人民相当害怕那位异国皇帝,有许多父母会拿他的名字来吓唬小孩。

老爹显得斗志十足,大声咆哮道:

「不过──我们筑起的城墙牢如铁壁!情势不会太快出现变化。」

「纵使阿岱不会立刻进攻,他底下的将领也是另当别论吧?我听说『玄国四狼将』正在进犯各地。西冬似乎也在戒备……」

我不禁开口反驳,却在途中发现白玲凝视着我的脸颊,于是闭上了嘴。

老爹摸起胡子,拍打剑鞘。

「哦……只影,原来你这么熟悉当今情势啊。果然适合当武官!」

「我、我只是在都城小有耳闻罢了。」

「哈哈哈,你随时可以回心转意──那家伙底下的确有四名武力高强的将领。我先前就曾在战场上与『赤狼』阮古颐正面交锋。他是个会屡次勇敢进攻的用戟高手,相当棘手。那身手实在令我过目难忘。」

「……唔!」

白玲紧咬嘴唇。

现在的荣帝国疏于整军,正面临逐渐缺乏兵力的窘境。然而玄帝国却拥有相当强大的军队。单是一名「四狼将」率领的部队,就几乎足以匹敌整个「张家军」。

老爹拉动缰绳,要坐骑回头。

「但我听说阮古颐触怒了阿岱,已经回去他们的故国『燕国』所在的北方大草原了。你们无须担心。」

我曾在都城听明铃提过这件事。

可是……听说阿岱在玄帝国内被人民视作神仙下凡,他会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吗?我不经意回头一望,看见那些前来护卫的骑兵们仍待在远方。

老爹应该也发现有护卫跟着了。他开口吩咐我们今后该怎么做。

「我们还是在日落前回家吧。白玲,我准许你去攻打盗匪,但你也别急着建功!先花费几天时间整军,再带着只影──」

「驾!」

然而白玲没有附和老爹的吩咐,而是拉动缰绳驾马离去。

她的银发随风飘逸,身影在转瞬间变小许多。

老爹难得叹了口气,苦笑道:

「真伤脑筋。她跟她娘一样固执啊……或许我不该听嫂子的建议,只让你一个人去都城。没想到你竟然会碰巧从水贼手中救下最近崛起的王氏商会千金,经历人生第一场实战……白玲大概是不想输给你,才会如此心急吧。她异常害怕跟不上你的脚步。」

「……怎么可能?」

「是真的。我观察过形形色色的人,你不相信我的眼力吗?」

我无法反驳救命恩人相当有分量的这番话。

……总之,还是得想办法协助她征讨盗匪。

不晓得老爹是怎么看待我这份沉默,他脸上露出笑容。

「无妨,这不重要。先回家吧!我很期待跟你聊聊在都城遇到了哪些事情喔。」

「那么,我要出发了。白玲,我确实准许你去歼灭盗匪,可是……」

「您别担心,我不会太冒险。毕竟我不像某个自称要当文官的人那么鲁莽。」

我们三人一同骑马散心几天后的早晨。

张家大宅门口,穿着礼服的老爹正骑着马,准备前去和各个将领讨论要事。他在马上对身穿军袍的爱女提起已经提过无数次的叮嘱。

昨晚曾尝试婉转说服白玲……她仍然坚持不让我同行。

虽然或许是我过分担心了,但还是不放心。

我知道乍看冷静的白玲一样流着张家冲动好战的血。

老爹也一脸担忧地看着我。

「……只影,万一出了什么事──」

「我会马上禀报给您。」

「拜托你了。」

老爹神情凝重地点头,便驾马离开。他身后还跟着一支由训练最精良的士兵组成的护卫队。

白玲在目送他们离开过后,立刻回头走往大宅内。

她一走进宅里,便以平静语气说道:

「我也会马上出发。应该傍晚前就能处理完毕。」

「──雪姬。」

我不小心叫了她的乳名。白玲停下脚步,与我四目相交。

苍蓝双眸当中蕴含坚定的意志。

「你再怎么劝我也没用。我白玲是张家之女,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人民饱受盗匪之苦。还有,不准跟过来……别因为自己先接触过实战,就把我当小孩子。」

说完,白玲便往马厩走去。

我不禁扶额,向刚好走来的礼严确认是否已经准备妥当。

「……老大爷,准备得应该够周全吧?」

「白玲大人身边会有百位骑兵精锐随行。我们事前派人勘察盗匪根据地,发现盗匪人数不足二十。而且老夫也照着少爷的吩咐安排了另一支部队在后方待命,还请您放心。」

「这样啊……也是呢。」

我仰望万里无云的蓝天。看来也不必担心天公不作美。

已经尽可能避免万一了,白玲自己也有足够身手应战。

她一定能够顺利打完人生第一场仗,晚上还会来拼命夸耀自己有多厉害──

毕竟张白玲可是个怕寂寞到只因为去都城的青梅竹马少写几封信,就会闹起别扭的女人。

然而在我才刚吃完午饭不久,就传来意外消息。

在外头阅读史书时,忽然听见院子里传来木柴断裂的劈啪声响,随后──

「危、危险!」「快、快捉住它!」「那是白玲大人的?」

佣人们的叫喊响遍整座大宅。

我把书卷放到桌上,一站起身──

「哇!」

就有一匹漂亮白马朝着我奔驰而来。它看起来很激动。

「你……是白玲的『月影』?她没骑着你出去吗?唔喔。」

白马直直凝视着我,还咬了我的衣袖似乎想表达什么。这实在不太寻常。

该不会是白玲出事了吧──听见附近传来仓皇的脚步声,随后便看见礼严面色铁青地赶来,身边还跟着一位左手臂缠有染血布条的男兵。他是前几天在训练场负责裁定胜负的青年队长。

老大爷一看到我便大声喊道:

「少爷!白玲大人……白玲大人出事了!」

「──礼严,先冷静点。」

「「唔!」」

我这声冷静的命令,使得老大爷与士兵都倒抽一口气。

期间我拿了一块布擦拭白马的颈部并问道:

「发生什么事了?」

「快向少爷报告,记得长话短说。」

「啊……是!」

浑身发抖的青年队长着急地解释起来龙去脉。

「……原来如此。你们前往被盗匪当作根据地的废城寨路上没有异样,一进到废城寨,才发现盗匪早就被杀光了。随后就遭到大约两百名躲在山丘后头的骑兵团团包围,张家军的马也大多被伤得无法动弹。所以你跟其他几位士兵才会逃回来求救,是吗?」

「……是!是属下无能,才会招致如此惨况!」

青年队长或许是误会我在斥责他,立刻磕头谢罪。

张家大本营──敬阳附近竟会出现两百名来历不明的骑兵。看来对方不是单纯的盗匪。

青年队长懊悔得痛哭流涕,我蹲下来轻拍他的肩膀。

「感谢你回来知会我们──老大爷,对方绝对不是单纯的盗匪。我们不快点想想办法,还在当地的白玲和士兵们就危险了。」

「您说得对!可、可是,那些来历不明的骑兵……」

「先别管那些复杂的问题了。麻烦你指挥我要你安排的支援部队。我先过去查看白玲他们的情况。」

我拿起事先立在椅子旁以防万一的一把剑。

它虽然是把无名剑,却也相当牢固与厚实。我还不够强壮,无法在马上拿着两把剑战斗。

我跨上由佣人在我们谈话时备好马鞍的白马。身经百战的礼严面露难色。

「少爷!」

「别担心。我熟悉打斗多过文官工作──还有啊……」

我向礼严简短解释计策。

「只影大人!弓和箭筒在这里!」

我接过白玲那位有着一头及肩褐发的随侍年轻女官──朝霞递上来的弓和箭筒。

她和我一样反对白玲征讨盗匪,所以没有加入征讨队伍,然而她也已经穿上轻型甲胄,佩着一把外观简朴的剑。侍奉张家的人不论男女,都愿意在危急时刻亲赴战场。

一旁的老将在宅内喧嚣当中凝视着我──并拍胸脯保证:

「包在老夫身上。我礼严绝对不会出差错!」

「拜托你了。也记得派快马禀报老爹。庭破,你负责帮老大爷他们带路。」

「啊!您、您怎么知道属下的名字……?」

青年队长表示不解,愣得双眼圆睁。

我露出苦笑,闭起一只眼睛说:

「我记得张家所有人的名字,更何况你是老大爷的远亲。麻烦你了!」

「遵、遵命!」

「很好!──各位,你们无须担心!我一定会救回白玲!留在大宅里的人先帮忙准备好饭和热汤,还要准备治疗伤患。」

「唔!遵命!」

原本正在待命的佣人们立刻飞奔离去。

「麻烦你助我一臂之力了。」我抚摸着白马的脖子说道。它也发出了尖锐的嘶鸣声。

从院子走往大宅前的路时──

「少爷!」

突然听见背后传来礼严的呼唤。

一回过头,就看见他顶着一头乱糟糟的白发,神情迫切地大喊:

「请您……请您务必小心为上!要是您出了什么事……」

「别担心。我就是要死,也会死在床榻上。」

「只影大人!」

我背对着礼严举起左手,并用脚催促白马立刻跨步奔驰。

一边看着走在路上的民众急忙退开,一边自言自语。

「这个小公主也真是的。要是你死了,晚上就没人会来找我聊天了啊!」

「唔!」

敬阳西方大草原某处小山丘上的废城寨。

我──张白玲在石墙后面射出的箭朝着敌方莽撞冲来的骑兵飞去,射穿了他的手臂,阻止他继续前进。

「大伙们!你们怎么好意思让白玲大人独自应战!快加把劲反击!」

「是!」

在老兵强而有力的训斥之下,其他士兵随即接连射出箭矢。

然而他们射出的箭,全被其他移动到最前头的骑兵用皮革盾牌挡下,一骑都没打倒。

甚至连刚才被我射中的骑兵都没有落马,而是自行退到后方。

实在难以置信能把骑兵训练得如此精良。

「果然……不是单纯的盗匪吗?难不成是玄帝国的斥候?」

心里瞬间涌上一股恐惧,使我嘴巴颤抖得几乎能够听见牙齿的声响。

我尝试用右手制止左手的颤抖,稳住手上的弓。不能让其他正在奋力抵挡敌人的士兵们察觉到我的害怕,否则会削弱我方士气。

不过……虽然我们有占据高处与石墙的地利优势,却也不改情势正在逐渐恶化。

我咬紧渗出血味的嘴唇,训斥自己。

白玲,你得要有点骨气!现在不是顾着害怕的时候啊!

而且你是张泰岚之女──……忽然想起只影那难以看出内心想法的脸庞,差点流下眼泪。

原来我没有只影陪着,会是如此懦弱…………

为此大受打击时,其他士兵们依然拼死放箭阻止敌方骑兵接近,并朝着我大喊。每个人都受伤了,脸上也看得出不惜牺牲性命的决心。

「白玲大人!」「我们会帮您杀出一条血路!」「白玲大人,您快逃!」「要是害您死在这里,我们就没脸回去见张将军跟少爷了!」「请您快逃吧!」

──我感觉受到轻型甲胄包裹的胸口传出一阵犹如刀割的剧痛。

废城寨周遭是片宽敞的草原,视野非常良好。

却也存在些许地势起伏……我竟然没注意到山丘后面躲着人数多于我军且来历不明的大军。甚至还让他们成功展开奇袭,将我们团团包围。这是我这个指挥官的疏忽。

这份疏忽招致我们遭到无数箭矢攻击,损失大半军马。

只能把仅存的几匹军马派回去求援……不晓得会有几匹能够抵达敬阳。

而我不成熟的判断,使得我方上百兵士被迫面临生死危机。

我咬紧牙根,朝着比刚才更接近的敌方骑兵射出箭矢,向张家士兵们道谢。

「谢谢你们──可是……」

我继续射箭,射穿躲过了第一箭的骑兵腿部,成功逼迫对方落马。

「徒步无法逃过他们的追击。这些骑兵明显想要我们全军覆没……我必须向你们道歉,是我一时疏忽,才会害了你们。」

「…………」

周遭士兵们倒抽一口气,手上的弓与长枪也随之轻轻晃动。

我们剩下的箭不多了。

「不过!」

我在敌军箭矢受到石墙弹开的声响下,向大家表明决心。

「我张泰岚之女与其受人羞辱,宁可一死。届时希望你们可以多争取些时间。还有──」

敌军中央一名红发赤须的男子高举手上绑着深红色绳子的长枪。

骑兵们随之拔出半弧形的弯刀。他们打算展开突击。

「荣帝国里能够碰我身体的男人除了血亲以外,就只有一个人……你们可要帮我保密喔。」

「唔!」

士兵们睁大双眼,顿时哑口无言。

随后──大家接连笑道:

「这……」「那我们就更不能害白玲大人死在这里了!」「就是说啊!」「不然那个人一定会恨死我们。」「少爷也真是个罪孽深重的男人啊!」看来他们的士气稍稍恢复了一点。

我轻声窃笑,接着下达命令。

「他们要来了。把箭射光的人拿起其他武器准备迎击!」

「是!」

士兵们举起长枪,拔出长剑,连伤兵都拿出了短剑。

不久,敌方指挥官忽然大声咆哮。

「杀光他们!」

「杀!杀!杀!」

大批敌方骑兵开始疾驰,在后方无数箭矢的掩护下迎面而来。

我立刻发号施令。

「用不着坚持打倒敌人!只要能让他们因伤撤退,就能削弱攻势──」

「白玲大人!敌人分散了!」

眼前的大批骑兵以无比流畅的动作分散成好几个部队。

这使得我方射出的箭矢被迫分成好几个方向,无法有效伤害敌人,也让敌人趁隙大幅逼近。

「唔!」

我也朝着已经来到废城寨旁的骑兵射出箭。

然而──他们用盾牌挡下箭矢,顺利闯进废城寨。

「杀!」

骑兵跳过石墙,用弯刀砍断我拿来抵挡攻击的弓,于是我只好滚向一旁,拔出腰上的剑。

二、三、四──我勉强架开四名骑兵的攻击──

「呀!」

最终被第五名骑兵用长枪打飞手上的剑。

周遭的士兵们也在英勇奋战。

「白玲大人!!!!」

他们尝试过来救我,却遭到敌军挡下每一剑。

得知己方占了上风的敌军脸上显露满是愉悦的邪恶笑容。

敌军的皮肤稍嫌黝黑,发色相当明亮。

对方显然……不是荣帝国的人民。

我忍着泪水握起短剑剑柄,细声呼唤某人的名字。

「──……只影。」

骑兵将长枪刺向我,似乎想对我说什么──

「嘎唔!」

「…………咦?」

却突然中箭落马,被射穿脖子的那支箭夺走性命。

还没搞懂究竟是怎么回事,就看见来自废城寨外的一阵箭雨落在本以为胜券在握的敌军骑兵身上,毫不留情地贯穿了他们的额头、颈部或心脏。

发、发生什么事了……此时,突然有一支箭插进附近的墙上。

我踩着踉跄的脚步凑近一看,发现上头绑着一张纸条。

──怦咚。

心脏跳了好大一下。

急忙把纸条拆下来看,便发现上头是我最熟悉──甚至比爹的字还要熟悉的字迹。

『我会带老大爷跟朝霞过来救你们,撑着点。今晚回去要训你一顿!』

心里顿时涌现一股勇气……这个傻瓜。

我捡起掉在地上的长枪,提振张家军的士气。

「各位!再撑着点!他们──礼严他们很快就会来了!」

「喔喔喔喔!!!!!」

和我一样倍感困惑的士兵们随即欢欣鼓舞,打退幸存的敌方骑兵。

──很好。这样一来,我们一定有办法撑到他们过来!

才刚重拾斗志,就听见一道嗓音响彻整座战场。

「大胆匪徒!听好!吾乃『护国神将』张泰岚之子,张只影!!!!假若你们有自信取下我的首级──就来试试看吧!!!!!」

「唔!」

废城寨内的士兵们讶异得不禁面面相觑,接连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敌方骑兵大军后头山丘上有一名黑发少年正驾着白马,高举手上弓箭。

我们尚未脱离险境。可是我却阻止不了席卷而来的这份安心。

当然还是很气他竟然毫不犹豫地自报名号──轻易拿自己的性命引诱敌人,但这份怒火很快就被波涛汹涌的喜悦冲刷殆尽。

他一定是看我个性倔强,才会担心得事先做好准备,方便随时过来搭救我们。

只影总是这么为我着想──他一骑着白马离开,负责侦察敌情的年轻女性士兵便大喊:

「报告!约半数敌军前去追赶只影大人了!」

「唔!」

我使劲握紧拳头。

──傻瓜,只影这个大傻瓜!晚点回去我一定要多念你几句!

我拍打双颊,对士兵们发号施令。

「各位,拿起你们的武器!我们得撑到援军过来助阵!」

我骑着白马,引走半数原本围绕在废城寨外围的骑兵。

那群明显训练精良的骑兵正紧跟在后。

他们手上的弯刀和长枪似乎不是荣帝国之物……却也看不出来自何处。

骑兵人数近百。我不想与他们正面交锋。

──不过……

「要是连青梅竹马兼救命恩人的命都救不了,就不配当男人了。」

我在自言自语的同时拿起三支箭,转身面向后方。

「呃!」

最前面三名骑兵的肩膀遭到射穿,摔落马下。

虽技术仍远远不及朦胧记忆中的「皇英峰」──也足以应付他们了!

我接连射出箭矢,尽量逼迫更多骑兵落马。

而我驾驭的这匹白马也展现了它的好脚力,不让敌人追上──

「喔?」

敌人开始分头行动,各自展开突击。

一般必须信任每位士兵的能耐,才能采取如此临机应变的战术。看来敌方指挥官挺厉害的。

不过,我只需要射下接近我的敌人──

「……没了啊。」

装满整个箭筒的箭已经一支不剩。

敌方率领骑兵的红须将领用他缠着红布的长枪指向我。

「那家伙把箭射光了!杀了他!」

「是!!!!!」

敌方骑兵举起手中弯刀,加速追赶。

我驾着的白马或许也累了,和敌军之间的距离正在逐渐缩短。

于是立即决定抛下弓与箭筒,要白马转往其他方向。

同时拔出腰上的剑,向跑在敌军最前面的两名骑兵疾驰而去。

「「杀!」」

认为我必死无疑的两名男子脸上浮现残虐笑容。

朝我挥来的弯刀刀身闪过一道白光──

「唔!?!!!」

我在双方交会的瞬间砍向他们的身驱!

顿时血沫横飞,两名骑兵还来不及得知自己为何受伤,便就此命丧剑下。

「啊!」

敌军逐渐放缓速度,我则是拉动白马的缰绳,与敌方将领四目相交。

他的眼神锐利如狼,使我不禁寒毛直竖。

──……这家伙的实力绝对不容小觑!

敌方将领身旁的老骑兵正在小声与他交谈。我观察他们的嘴唇,推测谈话内容。

「阮大人──」

唔!他该不会是……玄国四狼将之一,「赤狼」吧!

他们是怎么闯过大河,以及老爹他们建立的城墙和要塞的?

不对,重点是这些家伙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我小心避免把惊讶显露在脸上,重新拿好手里的剑,要白马停下脚步。

「抱歉,刚才是故意骗你们的。」

「……什么?」

敌方将领看着我的那双眼尽显狐疑。

骑兵人数仅剩五十人前后。

而我手上的剑已几乎不堪使用。

……前世也经常有这样的情况。没有多少剑能够承受我的力气。

闭上一只眼睛,耸了耸肩。

「我的名字就叫只影,不是张家的人。只是认为你们──玄帝国的骑兵老是被张将军打得满地找牙,假装自己是张家人或许能引你们上钩。」

「…………」

敌方将领沉默不语……看来我猜对了。

于是决定直接提问。

「喂……你们是怎么跨过大河的?张家军建立的防线可说是天衣无缝,顶多不小心让几名玄国士兵闯进来,不可能没注意到多达数百人的大军,何况你们还是骑兵。喔,对,我知道你们是绕远路进来的。别名『赤狼』的阮将军,你就行行好,告诉我你们是从哪里来的吧?」

「──不准再失手,杀了他。」「是!!!!!」

最前排的敌方骑兵立刻附和将军的简短命令,驾马狂奔而来。

其数为五。我也立刻催促白马前进──

「嘿。」

弹开最前面那位枪骑兵的刺击,顺势用剑划过他的身躯。

感觉到剑身开始发出哀鸣,便抢过对方的长枪,扔向试图从旁攻击的弓骑兵。

「看招!」

「唔!」

我一边看着长枪轻松贯穿皮革铠甲,一边与冲来面前的弯刀骑兵短兵相接。

──一阵清脆的金属声响过后,我猛力一挥,将敌人的弯刀与躯体一刀两断。

剩下两名骑兵从左右两旁展开夹击,然而──

「「~~唔!」」

我抢先往左右两边各挥一剑。因此落马的骑兵就这么瘫倒在地,一动也不动。

「去死吧!!!!!」「谁要送死啊!」

我与在五名骑兵阵亡过后进攻的敌方将领数度交会,每一次交会皆是一阵刀刃交锋。

他的每一击都沉重得足以令手臂发麻。这家伙……比预料得还要更强!

「你挺厉害的嘛!小猛虎!」

这次交战意外演变成一对一对决。拥有红须的敌方将领一手敦促坐骑回过头,同时大喊!

我也一样要白马回头,并开口调侃他。

「你倒是没有我想像中厉害啊!」

「还真敢说啊!就把你的首级带去给刚才那位小姑娘吧!之后再把那位小姑娘带回去好好玩弄一番!」

「我绝对不会让你得逞!」

我们继续驾马冲向彼此──剑与长枪在强烈碰撞之下,产生耀眼火光。

我用剑弹开他试图刺穿我颈部的长枪,使得剑刃应声断裂。

断裂的半截剑刃划过我的视野弹往高空。敌方将领扬起嘴角,露出丑陋的残虐笑容。

随后──我的身体下意识动了起来。

用断剑猛力砍向枪柄,再拔出腰上短剑刺向对方的脖子。

「什么!?!!!」

身手不凡的武将扭身躲过这一击,驾马拉开与我之间的距离。

──我的军袍遭到溅出的鲜血染红。

敌方将领在属下们的环绕下摸了摸自己的左脸。他的左脸──多了一道相当深的伤口。

他讶异得两眼圆睁。我轻轻一笑。

「真抱歉,我的剑术──」「放、放箭!」

阮将军身旁的老兵一声令下,敌方骑兵开始朝我射出箭矢。

我用断剑和短剑弹开飞来的十几支箭矢──

「其实比弓术还要更强!」

露出无所畏惧的笑容。敌军眼中透露出恐惧,老骑兵也放声哀号。

「竟然能够做到如此人马合一的境界,甚至只身撂倒拥有北方战狼血脉的我们……简直……简直是古代英雄『皇不败』再世啊!」

──风又捎来一阵土壤受到踩踏的味道。我故意装腔作势吓唬他们。

「哼哼哼……你们眼睛还真利啊。没错,我正是煌帝国大将军皇英峰再世。假如你们有人不要命,就尽管来吧!」

「~~唔!」

敌方骑兵明显乱了阵脚,他们的坐骑也激动得发出嘶鸣。

……再继续打下去,死的会是我吧。

左脸流着鲜血的敌方将领高举手上长枪。长枪上的红布随风摆荡。

「──莫慌!英雄皇不败早在千年前死了。」

他果然是个厉害的将军,这么快就冷静下来了。我吐出舌头笑道:

「看来这招吓唬不了你啊……不过──」

我用断剑指着敌军身后的山丘。

那里的景象足以让他们显露今天最大的惊慌。

「这场赌局是我赢了。」

──『张』。

山丘上可见金边的军旗飘扬,以及队伍整齐划一的大批骑兵。周遭还扬起大片沙尘。

我抓准大好机会,出言威胁敌军。

「看吧看吧,让你们惧怕的张泰岚来了。不赶快回国,小心被他们杀个片甲不留喔。你们要是死了,就没办法带好不容易得到的宝贵情报回去。所以……现在想怎么办呢??」

「…………」

阮将军面无表情地敦促坐骑回头。

随后便有一道号角声响彻整座战场,促使骑兵们井然有序地朝着「西北方」撤退。

……看来是勉强度过这次危机了。

我感觉全身都放松下来,但还是不敢掉以轻心。殿后的敌方将领在山丘上回过头来大喊:

「张只影!!!!!」

他的嘶吼震耳欲聋。虽然我刚才喊得也不算小声,但他这一声咆哮简直有如野兽。

随后用绑着深红色绳子的长枪直指着我。

「你的名字──我不会忘记!下次一定会拿着戟来取下你的项上人头!!!!!」

他在单方面宣告会来取我性命之后,便消失在山丘后头。看来他也没有发挥全力。

「……我可不想再遇到你了。」

我看向右手握着的断剑,皱起眉头。这把剑虽然无名,却也是把坚固的好剑。

看来得托人在都城的明铃帮我找一把不会断掉的剑了。但也不至于要她帮我找到「天剑」。对了,还要看看敌军用的武器才行。假如这些武器来自「西冬」……

我一边这么想,一边抚摸白马的脖子向它道谢。同时,张家骑兵忽然快速策马过来。人数并不多,大约五十人。

而在最前面率领骑兵的,正是──

「少爷!」

「老大爷,来的时机恰到好处。谢谢你们。」

「谢少爷!」

张家骑兵背后都拖着树枝。就是这些树枝扬起了刚才的大片沙尘。

其实并不是多高明的计策……幸好老爹威震八方,才吓唬得了他们。

我立刻对老大爷他们下达新一道命令,掩饰内心害臊。

「得快点去找白玲他们。如果动作够快──就可以多拿下一些战功了。」

一抵达废城寨,发现里头早已没有任何交战声响。

我将白马委由眼神看来莫名尊敬我的庭破看管,走进城寨。

随后──就看见拥有一头长长银发的姑娘垂首坐在石头上。待在附近的朝霞则是显得坐立难安。她身上的轻型甲胄沾上不少血,应该是打倒了不少敌人。

我用眼神向这名随侍女官示意,要她先离开,接着尽可能以一如往常的语气对白玲说:

「嘿,你没受伤吧?」

「……没有,因为──……大家都舍身保护我。」

「这样啊。」

周遭虽然没有尸体,但墙上和地面满是血迹。

第一次上阵就这么血沫横飞,也难怪她会感到沮丧。

我单膝跪地,握起眼前这位姑娘紧紧握着的拳头,呼唤她的名字。

「白玲。」

她抬起头,蓝色双眸底下尽是泪痕。

003

这场原本可能全军覆没的激战,最终只带走几名士兵的性命。

这得多亏士兵们英勇奋战,以及──白玲的努力。

这家伙不只拥有强大的武术天分,也拥有担任指挥官的才能。

──……然而,问题在于她的个性有点太过温柔。

「你这样哭丧着脸,士兵们也会跟着沮丧起来喔。你已经尽力了。」

白玲眼角随即泛出大粒泪珠。

然后双手握拳,敲打我的胸口。

「可是!……可是,那我又该怎么…………怎么发泄心里这份无奈!」

「……你真的总是在奇怪的地方少根筋耶。」

「…………你说什么?」

她一边拭泪,一边瞪着我。

我从怀里拿出一条白布替她擦拭眼角,闭起一只眼说道:

「我就是为此存在的,不是吗?」

白玲眨了眨她那双圆滚滚的大眼──

「……唉。真受不了你……」

她用白布盖住脸,仰望天空。西沉的太阳诉说着夜晚的脚步逐渐逼近。

不赶快回去,老爹一定会很担心我们──仍然坐在大石上的白玲朝我伸出左手。

「──手。」

「嗯?」

我还没搞懂白玲的意思,便直接站起身。

刚才骑的那匹白马踩着响亮的马蹄声前来,在看到它的主人后高兴地甩了甩尾巴。

白玲解开发绳,以些微看得出想要撒娇的表情对我要求:

「……我脚在发抖,没办法自己骑马。你得带我回去敬阳。毕竟你擅自骑着我的马乱跑,载我一程也是应该的吧?」

「……呃……」

「还是你要我请爹安排你当武官?」

「唔!」

她用我最不希望发生的事情来威胁,让我不禁捂起胸口。

在短暂烦恼过后──我把白玲抱上马,再跨坐到她后面。

「…………这样你满意了吗?」

「非常满意。对了……只影。」

「?」

「…………谢谢你,特地赶来救我…………」

白玲小声说完便闭上眼睛,安心打起瞌睡。

我轻轻擦拭白玲脸上的脏污,同时思考这一战的可疑之处。

──玄帝国以未知的手法前来我国侦察敌情。而率领着他们的,又是理应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赤狼」。

不晓得老爹知道之后会做何感想。

「或许不久后得回去临京一趟了……」

我搂着睡着的白玲的腰,避免她摔落马下,并仰望南方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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