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一章

「喔喔~才过几天而已,已经重建不少了嘛!」

荣帝国北方湖州大城──敬阳的东区。

我──成功守下敬阳的张家养子只影一边听着从正在修理的建筑内传来的规律木槌声响,一边发出感叹。

一个月前,占领大河以北的『玄国』对敬阳造成非常严重的破坏,但当时被炸出大洞的屋顶和墙壁已经完好如初,烧坏的柱子也大多收拾干净了。

「是啊,比原先预料的还顺利。」

我身旁这位用红色发绳绑起美丽的长银发,还拥有一对醒目蓝眼的貌美姑娘──张家的长女白玲眯细了双眼,点头同意。

她的语气乍听冷淡,眼神却有掩藏不住的温柔。

我们几乎每天都会像这样到各区巡逻,所以看到重建速度比预期好,更是格外欣喜。

我对从小一起长大,身穿一如往常的白底衣裳的她露出微笑。

「这都要拜老爹负责指挥重建所赐。」

白玲的父亲「护国神将」张泰岚不仅仅是长年抵御荣帝国北方玄国侵扰的猛将,连内政也难不倒他。下次请教一下诀窍好了。

我双手环胸,如此独自心想。这时,白玲忽然用似乎很受不了的眼神看向我。

「……你的表情真奇怪。大概又在想自己要怎么当上小城文官这种无意义的话了,你永远不可能实现这个梦想,还是早点放弃吧。」

「什么!你、你啊……有、有些事情是不应该说出来给别人听到的啊!」

我忍不住向她抱怨。我的梦想并不是当个驰骋战场的武官,而是当个每天只需要处理普通的文书工作,生活不会太过忙碌的小城文官。

但是……自从我被收为张家养子至今十几年来,和我几乎是形影不离的张白玲却不认为我当得成。

白玲用她纤细的手指触碰防火水瓶里的水面,激起的涟漪打散了我身穿黑底衣服的倒影。她若无其事地接着说:

「今天早上的文书工作又是我比你更早完成。」

「还、还不是你要我尽量别用受伤的左手!不然我早就──」

「哎呀?张家的只影大人明明强大到足以打倒名震天下的『赤狼』,遇到这种小事却还想狡辩啊?」

白玲非常刻意的用她细长的手指抵着自己的下巴。她腰上那把收在纯白剑鞘内的「天剑」之一──「白星」也随着此举轻轻晃动。

这、这家伙……就只有在捉弄我的时候会露出这个年纪的姑娘特有的可爱神情!

我故意面露不悦,同时回忆起一件事。

──率领大军闯越杳无人迹的大森林与七曲山脉。

拉拢贸易国家「西冬」,并攻打敬阳的玄国猛将「赤狼」阮古颐确实相当强悍。

就连隐约留有千年前为史上第一个达成天下统一壮举的煌帝国挥舞天剑,从未吞败的大将军「皇英峰」记忆的我,都一度败在他手下。

我最后能够打赢,是拜在战场上努力不懈的将军与士兵们,和居民们的帮助所赐。

以及老爹果决地带着精兵从临京赶来战场。

而最大的功臣──我害臊地摸着与「白星」成对的「黑星」漆黑的剑鞘。

「能打赢阮古颐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是因为老爹──还有你赶过来帮忙。」

「唔!……那当然。毕竟你就是有我在,才能闯出一些名堂。」

白玲倒抽一口气,睁大了那双比任何人都更美丽的双眼,但她很快又恢复平静,用手拨了拨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银发。

我装模作样地耸了耸肩,出声感叹:

「真过分啊。唉……以前那个可爱的张白玲不晓得去哪儿了呢?」

「我才想这么说呢。请快把以前那个坦率又可爱的只影还来。」

「「唔!」」

我们在一如往常地相互瞪视时,听到周遭人过来打招呼。是在屋顶上修理建筑的士兵们,和正在搬运材料的熟识居民们。

「白玲大人!只影大人!」「少爷,您的伤势好多了吗?」「之前就听过传闻了……」「还真的会两人一起巡视耶~♪」「看来迟钝得像个大木头的少爷终于也懂女人心了!」

「「…………」」

我跟白玲面面相觑,各自退开半步。总觉得莫名难为情。

我抓乱自己的黑发,对大家喊道:

「……真受不了你们耶。唉,记得小心点,别受伤了啊~」

士兵和居民们开心地挥了挥手,或是拍打胸脯,接着便回头处理各自的工作。

自从那场攻防战以后,走在路上就更容易有人对我们打招呼了。我并没有这资格就是了。

打算把双手环在后脑勺时,白玲伸手捉住我的袖子,要我不可以动到左手。

我放下悬空的右手,对手碰着剑鞘的银发貌美姑娘问道:

「那么,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今天再巡视完这一区就好了。」

「了解。」

我们在小巷内缓缓前行。这样的悠闲时光也不赖。

我对走在身旁的白玲提议。

「反正来都来了,顺便去逛逛市场吧?走这么久,我也饿了。而且最近因为某人不必要的过度保护,每次巡视完就立刻回大宅了啊~」

「……看来我们的想法有出入呢。」

白玲明显鼓起脸颊走到我面前,左手扠着腰。

她用细长的指头指着我,对我训话。

「听好,你是个伤患。而且你的伤势照理说应该会整整半年拿不了任何东西,像这样不到一个月就好转才是特例。给我好好反省。」

「怎么是我要道歉啊!再怎么样都是你担心得太过头才对──」

「父亲吩咐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到处闲晃。如果有意见,不妨直接跟他说吧?」

「唔。」

她毫不迟疑的反驳,让我无法再多说什么。

或许是有其父必有其女,连外表看起来豪放不拘的老爹都意外爱操心。

我撇开视线,安抚眯眼瞪着我的这位姑娘。

「但已经几乎康复啦。现在也不会痛了,而且我也没有傻到会害自己的伤势恶化──」

「你就是这么傻,总是动不动就勉强自己。请你也好好为每次都会受牵连的我着想。」

「你、你也用不着这么说吧!」

太过分了。张白玲,太过分了。

虽然她现在老是这样对我说话,小时候是真的可爱极了。以前不管我去哪里,她都会跟在后面──……「请你也好好为每次都会受牵连的我着想」?

我顿时陷入沉默。白玲疑惑地接着问道:

「……你这眼神是什么意思?」

「啊~就是……你这种说法听起来很像我一遇到什么大事,你就一定会来帮我。」

随后吹来一阵强风,吹动她的银发和红色发绳。

白玲的脖子和脸颊在察觉话中之意后,迅速变得通红──

「唔~~!」

接着用双手不断捶打我。

「你、你不要故意打左手!我现在还算是个伤患耶!」

我一边抗议,一边闪过她的捶打。

于是白玲不开心地鼓起脸颊,用平淡的语气说:

「……好吧。既然你已经康复,那明天开始别想休息。我要你照常接受马术、剑术和弓术的训练。你应该没有那个熊心豹子胆说不要吧?毕竟伤势都康复了嘛!」

太、太卑鄙了!

不过我在这十年间也学到了这时候继续反驳她,也只是无谓的抵抗。

也就是说,现在应该要选择──这么做!

「……啊~马术可不可以──」「你应该没意见吧?」

「…………没有。」

本来打算和白玲讨价还价,却完全不敌她的威胁。

明天过后就不能多睡一会儿了啊……好吧。

就在我有点沮丧时,忽然传来一阵花香。

「嗯?白玲??」

因为身旁的青梅竹马突然轻轻捉住我的左袖口。

如果现在是两人独处,倒是没什么好稀奇的,但她平常很少在人前这样……

我直盯着她,她才语速飞快地解释。

「要是没抓着害你走丢了,会很困扰……你的手真的不会痛吗?没骗我吧?」

她似乎觉得自己说得太过火了。这家伙果然很温柔。

我伸出手,拨开她头发上的尘埃。

「我就说不会痛了。谢谢你。」

「……不用谢我。」

如此说道的白玲害臊地低下了头。

敬阳正是将整片大陆分为南北两侧的大运河的贸易重镇。

这使得许多来自各地的商品流入敬阳──因此市场总是非常热闹。

万里无云的今天也有无数摊贩在市场做生意,充满活力的叫卖声此起彼落。

市场里可见大量的鲜鱼、鲜肉与新鲜蔬菜。看起来美味可口的餐点和零嘴。布料、衣服、野兽毛皮、瓷器、陶器与少见的舶来品。

……如果敬阳没有紧邻战地,应该会变得更加繁荣呢。

我暗自感慨,同时和白玲一边闲聊,一边逛着市场。途中不见往来的行人,看来我们在不知不觉间走进了小巷内。

小巷内有一位应该不到十五岁的「小弟」,他披着足以盖住头的外衣坐在竹椅上,并用剪刀修剪手上的浅白色花朵。

「哦……」「好少见的花呢。」

我和白玲停下脚步,看往凉席上那个桶子里的花束。

……敬阳附近有这种花吗?

我怀着些许疑问询问身材娇小的老板。

「小弟,想问你是在哪里采到这种花的?」

小弟随即稍稍抬起头,用剪刀剪断了手上的白花。

──连在敬阳都很少见到拥有一头金发或绿眼的人。他的浏海盖住了左眼。

看来应该是来自西冬西北方「白骨沙漠」另一头的几个国家。

「……我不能告诉你,不然会做不了生意,还有──」

他的声音隐约掺杂着怒火。

听见身旁的白玲小声说了一句:「……傻瓜。」

个子不高的老板从椅子上站起身,露出他金色的长发瞪视着我。

「我是女子。如果你们不买,可以让开吗?我讨厌会上战场的人。」

竟然误以为她是男的。

其实她这样站着就很容易看出是女子……可是身材没什么曲线,刚才那头用蓝色发绳简单绑着的金发也藏在外衣底下,完全没注意到。

(插图010)

我尴尬地双手合十,老实道歉。

「抱歉!我会买你的花,拜托原谅我吧。」

「…………」

左眼用浏海盖住的这位姑娘陷入沉默,仅仅只是散发非常冰冷的沉重氛围。

唔!气、气氛好凝重!

白玲傻眼地叹了口气。

「唉……真受不了你。对不起,他这个人就是这么迟钝,还请你大发慈悲原谅他。你卖的花真的好漂亮。」

「……银发蓝眼的貌美姑娘……所以,那把黑剑……」老板眨了眨右眼小声说道。

她压低视线回答:

「……张家的大小姐,你的发色和眼睛也很漂亮。」

「谢谢你的赞美。」

白玲的外貌也是敬阳人人皆知的与众不同。她面露柔和微笑出言道谢。眼见气氛不再紧张,我也终于松了口气。

……即使有前世的记忆,也还是没办法在这种时候派上用场呢。

我不禁苦笑,这时金发姑娘的双眼看向了我和白玲的腰际。她似乎觉得很好奇?

她拨弄着金发说道:

「──……那把剑……」

「嗯?喔,这是我的爱剑。它很锐利,还很坚固呢。」

煌帝国第一代皇帝曾说──

「这对天剑是以坠地星辰打造而成,且无坚不摧。」

皇帝所言不假,这对双剑不像一般武器,它能够毫发无伤地承受我挥剑的力道。甚至上次与玄国大军交战时,还将「赤狼」的钢铁甲胄砍成两半。

金发姑娘收起剪刀,低声问道:

「──……你……能拔出那把剑?」

「嗯?我总不会带着一把拔不出来的剑在身上吧?你真会说笑……唔唔!」

「你先闭嘴。」

白玲不知为何有些慌张地捂住我的嘴巴。

金发姑娘直直凝视随着白玲这番举动晃动的「白星」。

这家伙……难不成知道「天剑」?该不会是玄国或西冬派来的密探吧??

我轻拍白玲的手臂,对她使了个眼色,要她放开手。

「好~好~我会乖乖闭嘴~嘿!」

我从桶子里拿出一朵花,先用袖子擦干上头的水,再插上白玲的浏海。

「唔!只、只影?你、你做什么……」

平时总是冷静沉着的张家大小姐吓了一大跳,开始不知所措。

我从怀里拿出钱袋,拿了稍多的铜钱给睁大了那对绿眼的金发姑娘。

「嗯,真好看。你应该也这么想吧?包一束给我吧。」

「…………」

金发姑娘以那双小手接过铜钱后点点头,用很难以置信的语气询问扶着双颊,看起来很混乱的白玲。

「我问你……这个人总是这副德性吗?」

「──……对。」

「辛苦你了。」

「谢谢你的关心。你应该知道我的名字,但请容我正式自我介绍──我叫做张白玲。可以请问贵姓大名吗?」

「瑠璃……你讲话之前再多想一下。」

金发姑娘在简短报上名字后如此说道,并将花束塞给我。我刚才有做什么必须挨骂的事吗?

一边觉得被骂得很无辜,一边收下花束。这时有声呐喊传进耳中。

「有贼!!!!!快、快来人帮忙逮住他们!」

「「「!」」」

一往大街的方向看去,就看见两名獐头鼠目的男子迅速朝着这里跑来。他们身上的衣物有点脏,明显不是敬阳的居民,似乎正在逃离卫兵。

「白玲,帮我拿着!」「……真拿你没办法。」

我将花束抛给身旁的银发姑娘,跑到小巷中间摊开双手。

「滚开滚开滚开!!!!!」「你不要命了吗!!!!!」

两名男子拔出腰上短剑,高声怒吼。

……真拿他们没办法。

我轻轻握拳,却听见屋顶附近传来一道年轻又有活力的嗓音。

「左边的我来!你负责右边的!」

我还来不及出声阻止,一名褐发青年便从屋顶上跳下来,他的外衣随之飘逸,并踢飞其中一名男子。

他的皮肤黝黑,是南方人吗?

「唔!呃!」

遭到偷袭的男子趴在地上动也不动,似乎昏过去了。

「可、可恶!竟、竟敢瞧不起人!」

另一名没有倒下的光头男子试图用短剑攻击青年──

「~~~~唔!」

「到此为止。」

男子被我凹折手腕,跪地哀号。

我捡起他掉落的单刃短剑,傻眼地拿在手上转动。

「你们啊,敬阳可是『护国神将』张泰岚的地盘,大白天的就偷东西怎么可能不会被逮?你们是打哪里来的?」

「噫!…………」

「喂~?……看来是昏过去了。谢谢,你帮了大忙。」

男子面色苍白,陷入昏厥。我应该没有很凶啊?

转头看向披着外衣的青年,为他帮忙制伏另一名窃贼道谢。

……这家伙五官挺端正的嘛。老天爷真是太不公平了!

青年丝毫没有察觉我的想法,以稚嫩的笑容回答:

「不会!这是应该的──……黑发红眼……你该不会是──」

附近传来尖锐的指哨声。一般只有在战场上会用指哨下命令。

青年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事,深深低下头说:

「不好意思,我还有急事,先告辞了!」

「啊,喂!」

还来不及要青年别走,他就急忙跑着离开了。

我看见大街的人群当中有一名身材魁梧,且披着外衣的男子。

……他们是什么人?

卫兵们在我思考这个问题时,跑来我们制伏窃贼的现场。

「只、只影大人!您怎么会在这里……」

走在前头的年轻士官看起来非常耿直,是长年辅佐张泰岚的老将礼严的远亲──庭破。

我将贼带着的短剑交给庭破,轻拍他的肩膀。

「庭破,接下来交给你了。晚点告诉我这两个贼是哪里来的。我猜是从『西边』来的。」

「──……遵命!」

庭破神情紧张地对我敬礼,回头指挥其他卫兵。

──敬阳的西方。

那两个贼带着的单刃短剑并不是一般短剑……应该是从「西冬」逃过来的。

我暗自思考他们的来历,走回白玲身边。

她不只手上没有刚才的花束,浏海上也不见那朵花。嗯?

只对我特别严苛的银发小公主对正感疑惑的我讲述评语。

「你的身手退步了不少。」

「你倒是说说看是谁不让我照常训练的啊!刚才托你拿着的花束呢?还有──」

环视周遭,完全不见刚才那位金发姑娘。

「老板呢?」

「瑠璃姑娘说需要去一个地方,钱也还给我们了。说来神奇,花束和我浏海上的花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刚才那名青年是谁?」

「他身手满好的,看起来不是敬阳人。」

不可思议的金发姑娘、疑似来自南方且明显有习武的青年。

今天真容易遇到一些奇妙的人。

「是啊。而且──」

「嗯?怎么了??」

我看往陷入沉默的白玲。

「没有,应该是我看错了……他不可能会来敬阳。」

白玲自言自语似的说完,便把铜钱递给我。

她随后用手勾住我的左手臂。或许是有点担心刚才捉贼影响到了我的伤势。

「好了,我们回家吧。今天这件事已经足以证明放你一个人四处乱跑太危险了。以后你出门必须有我陪同。这是你的义务,可不允许反驳。还有,记得在回去路上再买一束花给我喔。」

「白玲大小姐、只影大人,两位回来了啊♪」

我们一回到位于敬阳东部的张家大宅,就看见白玲那位拥有一头褐发的随侍女官──朝霞笑容满面地出来迎接。

她刚才似乎在打扫,手上还拿着竹扫帚。

「我们回来了。」「嗯~」

我们一边回答,一边走到她身边,再把手上的纸袋交给她。

「这是在路上买的伴手礼。大家分着吃吧。今天买的是烤馒头。」

「哇,谢谢您。」

收下烤馒头的朝霞似乎是发自内心的高兴,又笑得更灿烂了。

我轻挥左手,接着用双手环起后脑杓。我和白玲平时总是受朝霞他们的照顾,本来就该送点小礼报答。

「朝霞,可以帮我准备两个花瓶吗?」

白玲抱着在市场重新买的花束,若无其事地说道。至于她浏海上为什么会有新的一朵花……只能说是我感觉到她借由沉默来威胁了。

拿着竹扫帚和纸袋的女官愣在原地。我也不懂白玲为什么这么说,决定默默旁观。

「准备……两个吗?不是只有一束──啊,遵命!包在我身上♪」

「麻烦你了。」「???」

看来只有我不懂是怎么回事。她想把花放在老爹的寝室吗……?

白玲看着我说道:

「我流了一些汗,先去冲洗一下身子。你可不准擅自外出喔。」

张家大宅内有天然温泉,随时都能进去泡澡。

我的伤能好得这么快,或许也是多亏了那座温泉。

「好啦好啦。你要去就赶快去。」

「…………」

银发姑娘似乎不太满意我的回答,不发一语地踏上通往温泉的走廊。那家伙还没把插在浏海上的花拿下来啊。

那么,我就回自己的寝室看看书卷──然而,朝霞捉住了我的领口。

「唔喔!」「只影大人请往这边走★」

回头一望,发现女官的眼神格外严肃。

「老爷说想和只影大人谈些事情,正在等您……我从来没看过老爷这么烦恼。」

我往大宅内部走去,在老爹的寝室前敲响小小的铃铛。

莫名令人感到凉快的铃声一响,便听见里头传来一道浑厚嗓音。

「──进来。」

「打扰了。」

走进只有老旧桌子、长椅与床榻,显得非常单调的房间内。

任谁都想不到荣帝国战绩最辉煌的将军寝室会是这副模样。

「你回来啦,只影。城里的情况怎么样?」

黑发黑须的魁梧男子──「护国神将」张泰岚本来坐在椅子上看着书简,但一见到我,便开心呼唤我的名字。

十年前──我的亲生父母遭到匪徒杀害时,就是他拯救我免于和父母共赴黄泉,并收我为养子。我坐到空的长椅上,翘起脚。

「城里重建得很顺利喔。毕竟敬阳可是张泰岚的根据地啊。」

「别说些无聊的客套话。你已经十六岁了,不磨练一下口才,小心讨不了女人欢心喔。」

老爹摸着自己的黑须笑道。

我刻意大力耸耸肩。

「……可以借一下纸笔吗?我要写下来给白玲看。」

「哈哈哈!还真敢说。看你还是一样拿她没辙,我也放心了。」

「……您就饶了我吧。」

我的确总是讲不赢白玲,但也不太想承认这个事实。

看向老爹后头的圆窗外面,发现有一群小鸟正在啄着中庭的地面。这幅景象和平得实在不像紧邻战地。

我依然看着外头,若无其事地直入正题。

「听朝霞简单提了一下,看来是件麻烦事。」

老爹用手指按压眼睛附近后,先是把文书放到桌上才站起身。

他走到窗边,以绝对不会让其他将领与士兵听见的忧愁语气说:

「……嗯。据说我离开临京以后,宫里的情况就变得很吊诡。」

「怎么说?」

我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我们在玄国上次攻打敬阳时,打倒了敌方强将「赤狼」。

打倒「四狼将」之一,理应称做是一场「胜仗」。

──然而……

这一仗过后,『荣国』除了依旧得抵御大河北方的强大敌军,还得额外提防叛变的「西冬」侵扰。

就大局来看,情势显然较先前恶化。

「即使在战场上吃了败仗,我也绝不会让我国输掉整场仗。」

……前世偶尔会听到英风这么说。

老爹用非常浮夸的动作张开双手,以讽刺口吻告诉我那件「麻烦事」的详情。

「你听完可别吓着了──据说现在宫里那些人正聚在庙堂里认真讨论怎么攻打西冬。」

这件事实在太过不可思议,听得我自然而然地用手扶住额头。

……这是在开玩笑吧?

「他们难不成是疯了吗?如果老爹在这种情况下离开前线,玄国一定会抓住这个大好机会再次渡河而来。阿岱会冷静观察形势,做决定也相当果断。他在失去『赤狼』这个股肱之臣过后的一举一动,应该也非常足以证明他是这样的人……」

玄国皇帝阿岱鞑靼因为宛如稚嫩姑娘的容貌与令人难以置信的战绩,使得世人出于畏惧而称他为「白鬼」。他在得知攻打敬阳失利过后,便立刻命令大军停止进攻,撤回北方。

他们有人数上的优势,且军中不乏众多精兵悍将与智士……但仍然极力避免和返回敬阳的张泰岚正面对决。

即使是称不上善谋略的我,也看得出此举的企图。

他们打算借由玄国与西冬的同时威胁来一步步削弱敌方战力,最后再一口气收拾掉张家军。

阿岱的智谋很可能足以匹敌王英风──甚至有可能在其之上。

只是我朦胧记忆中的那个王英风或许会不计代价地救回「赤枪骑兵」。

「……不。」

老爹和我四目相交,自嘲道:

「他们似乎打算命令我和张家军『留在敬阳避免大河北方的军队趁势进攻。攻打西冬的据点会选在紧邻西东南部国界的「安岩」』。」

「什么?」

我连忙用双手捂住自己不禁喊出声的嘴。

接着调整呼吸,数次摇头。

「不不不,他们到底在想什么?而且要攻下西冬本来就近乎不可能……甚至打算把最熟悉敌军的将领和军队排除在外?那、那攻打西冬的主力──」

「会是『禁军』。他们大概还会再命令相对和平的地方,派一些实战经验丰富的将领和精兵助阵吧。」

「…………」

我睁大双眼,讶异得哑口无言。

「禁军」是皇帝亲自掌管的中央军队。

老爹心怀收复大河北方故土──也就是「北伐」的宿愿,过去曾数度要求禁军支援,却屡次遭到驳回。

而现在他们竟然要在这样的情势之下,派出禁军这个压箱宝去攻打西冬?

「……我…………我就明说吧。」

我感觉到一阵头痛,同时坦白自己的真心话。

「这场仗输定了。绝对不可能赢。」

眼前这位无数次守护荣帝国的稀世奇将把双手环在胸前,用眼神催促我继续说下去。

我抓乱自己的黑发,讲出内心想法。

「禁军应该数十年没有好好踏上战场了。听说他们连在七年前老爹阻止玄国大举进攻那一场仗里,也没有亲自与敌人交手多少次。即使派长年守护各地国界附近不受蛮族侵扰的将军和麾下精兵助阵……仍然丝毫没有胜算。我看连名震天下的『凤翼』和『虎牙』都无力回天。毕竟那些半人马可是一年到头都在战场上。而且他们竟然打算把据点设在安岩,而不是能够透过大运河载运物资的敬阳?难道他们认为用马搬运物资到前线是更好的主意吗?」

「我懂你的疑虑,我之前就写过一份书简提醒老宰相了。」

百战百胜的护国神将眼中满是悲痛。

……看来是为时已晚了。

「但终究还是无法阻止他们。皇上也知道西冬与玄国结盟让局势和以往截然不同,提议攻打西冬的副宰相似乎也有事前禀报详细策略。总之,皇上基本上是赞同这一次进攻。」

「……原来如此。」

「双英」效忠的煌帝国第一代皇帝是一代英杰,且十分善于判断战局。

然而大多「皇帝」并不会被要求拥有此等能耐。

不只夺走大河北方领土,还招降了荣帝国长年来的盟友「西冬」的大国──「玄国」。

人在临京的皇上想必是无法承受这股恐惧,才会赞同明显不切实际的进攻策略。

我双手合十,讲述意见。

「……这样不可能攻陷『西冬』的首府,物资迟早会不够。把敌方主力引出城外再交战,应该会比较容易稳定前线,也是比较可行的策略吧?」

「我也这么想。亏我还特地拜托临京的王明铃阁下帮忙安排远征需要的粮食……」

「原来您已经和明铃谈过了。」

真不愧是荣帝国的守护神,似乎很早就在悄悄预测今后的情势。

改天得再写一份书简向明铃道谢才行。

「──只影。」

「是!」

一听见老爹呼唤我的名字就自然而然地挺直背脊,从椅子上站起身。

与他四目相交,发现老爹眼中不再是平常的风平浪静,而是惊涛骇浪。

「这是老宰相的请求。我实在……实在很不想让你涉险……但你可以代我率领一支军队加入征讨西冬的大军吗?毕竟攻打西冬需要熟知敌人的人。而且参战的将领当中有几人是我的老友。若他们战死沙场──」

就连「张护国」也不忍将这件事化作言语。

倘若我们在这一仗失去禁军和屡次在国界附近打退蛮族的将领与士兵,届时即使是拥有多数精兵的张家军,也会无法继续抵御外敌……导致荣帝国灭亡。

其实我不太在乎荣帝国会不会消失,但可不能让我的救命恩人露出这么沉痛的神情。而且荣帝国也是白玲的祖国。

我尽可能以轻松的语气回答:

「好。反正也没有转圜余地了。啊,白玲可以不用去吗──」

「你现在还没有冠上『张』姓吧?」

「「!」」

我的青梅竹马突然闯进房内。她换了一件以淡蓝色为主的衣服。

她恶狠狠地瞪着我,随后走到老爹面前交碰自己的双拳。

「爹,我跟只影一定会完成这重责大任。您大可放一百二十个心。」

那双蓝眼当中蕴藏着相当坚定的决心……这下没辙了。

我没有办法让这样的张白玲回心转意。

老爹摸了摸他的黑须。

「…………只影。」「知道了。」

不需要等老爹说完,就能知道他话中的意思当然是「麻烦你照顾白玲了」。

白玲曾在十年前阻止张家的大人们杀死我。舍命保护我的救命恩人又算什么呢──白玲露出微笑。

我忍不住稍稍往后退开,但她又立刻凑到我面前。

「(你竟然偷偷跟爹谈这种大事……我生气了喔?)」

「(你、你已经在生气了啊!而且这次真的是很麻烦的大事!)」

「(……你真傻。就是因为是大事,我才会生气。等等会训你一顿,就等着挨骂吧。)」

「(好啦好啦。)」

到头来,我还是说不过这家伙。

晚点得拜托明铃帮忙打听宫中的情况了。

「……只影?你有在听吗?」

「有、有啦,我有在听!」

白玲把脸凑得更近,用似乎是在闹别扭的眼神看着我。我拼命避免她更加生气。

我们这段吵闹让看着的老爹脸上浮现欣喜的笑容。

──门口传来铃铛声。

「进来。」「打扰了。」

朝霞一听见老爹出声允许进门,便立刻走进房内。

她在一次优雅的敬礼过后向老爹报告:

「老爷,有您的访客。」

「他来啦。你带他到中庭,还要记得准备茶水。」

「遵命。」

访客?今天应该不会有人来啊?

老爹语气沉重地对我和白玲下令:

「白玲、只影,你们也一起来。我来介绍我的盟友──人称『凤翼』的南军元帅徐秀凤。」

来到中庭的一座凉亭。老爹没坐在椅子上,而是站着等待。前来的两位访客分别是一名身材魁梧的男子与一名长相端正的青年,皆拥有一头暗褐色头发,身穿绿色军袍,而且皮肤黝黑。

他好像是刚才帮我们捉贼的那个人?

我瞥向身旁的白玲,听见她小声说着:「果然……」

正当我在回想刚才那个人的长相时,魁梧男子──人称「凤翼」的徐秀凤发现了老爹,瞬间面露豪迈笑容。徐秀凤、老爹跟别名「虎牙」的宇常虎正是荣帝国最闻名遐迩的三大将。

「喔喔!泰岚!」「秀凤!你来啦!」

直直走向对方的两名魁梧男子拳碰着拳,拍了拍彼此的肩膀。

两人在不久之后退开,随后徐将军便哈哈大笑,似乎是真的很高兴能见到老爹。

「哈哈哈!我们几年没见了?你的英勇事迹连在『南师』的我都听说了。而且前阵子那场仗似乎也是你把那群马人赶走的嘛。实在了得。」

「但我至今仍未实现当初说好要北伐的约定。那位是你的儿子吗?」

「对,飞鹰。」

「啊,是!」

脸颊泛红的青年对老爹敬礼,看起来非常紧张。

稍嫌稚嫩却又端正的脸庞,让他的动作显得格外有魅力。

「我是徐秀凤之子,名飞鹰!您就是『护国神将』张泰岚吧,久仰大名!很荣幸能亲眼见上您一面!」

看来老爹的战功连荣帝国南部的『南师』都略有耳闻。

我不禁开心地笑出来。一旁的白玲用手肘顶我。

「……别露出奇怪的表情。」「我、我哪有!」

没有察觉我们这段话的老爹向青年报上自己的名字。

「我是泰岚。和你爹从小就认识。他还没去南军时,我们可是每晚都聚在一起喝酒呢。」

「记得你每次醉了就不停地聊你妻子的事。真教人怀念……」

徐将军眯起眼睛,望着翱翔天际的小鸟。

掺杂在黑发与黑须之中的白发白须,道尽了他在南方吃过多少苦。

老爹回过头,用他巨大的手比着我和白玲。

「向你们介绍一下,这两位是我引以为傲的女儿和儿子。」

儿子──……儿子啊。

他竟然愿意这么称呼一个和他没有血缘的孤儿。

……老爹这个人就是这样。

感觉胸口顿时暖了起来。同时,白玲以优雅的动作向两位访客敬礼。

「我是张白玲。记得小时候曾在敬阳见过徐将军和飞鹰阁下……」

「我也记得。现在变成了一个美人儿啊!飞鹰,你也这么觉得吧?」

「啊,是!」

忽然被这么问的青年开口附和,脸颊变得更加通红。

看来他们两位应该不相信「女人拥有银发蓝眼为倾国之兆」那种陈腐的古老传说。

白玲不改脸上的客气笑容说道:

「谢谢两位的夸奖。换你了。」

「啊,好。」

白玲乍看一如往常冷静沉着,敦促我的语气当中却稍稍透露她的得意。

我知道你的容貌不只是敬阳最美的,还是整个荣帝国首屈一指的啦!

我低头问候,支支吾吾地报上自己的名字。

「我是只影。呃……」

「我知道。你就是成功守住敬阳,还和白玲姑娘一起打倒『赤狼』的少年英雄吧?我虽然已经有点年纪,但耳朵还很灵光。毕竟南部不像都城那么嘈杂。」

「啊……是啊……」

三大将之一的徐将军认识白玲还不算怪事,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望向徐飞鹰,发现连他都以简直闪闪发亮的眼神看着我。其实有点恐怖。

白玲再次用手肘顶我,并使了个眼色。

「你是救了敬阳的英雄,应该要抬头挺胸啊。」

这、这家伙……明知道我没办法反驳,还强人所难。真卑鄙,张白玲真的太卑鄙了!

徐将军看着我们的一举一动,露出慈祥神情。

「本来还期待犬子有缘娶白玲姑娘为妻……不过看来你现在有了一个好儿子啊,泰岚。」

「可不会让给你喔。先坐吧,你私下从南方千里迢迢过来我们敬阳,想必是有什么要事吧?朝霞。」

「遵命♪」

在一旁待命的褐发女官随即开始准备茶水。

在一片和乐融融之中,徐飞鹰一坐到对面的椅子上,便立刻对我们深深低下头。

「张白玲阁下!张只影阁下!刚才在路上没有先向两位报上名号,还请原谅我的无礼!」

「不会,别放在心上。」「啊,嗯。」

白玲回答得毫不犹豫,而我则是被他的气势吓着了。

飞鹰迅速抬起头,紧握自己的双手。

「说来害臊……我其实还没上过战场。所以绝对不会放过这次大好机会!方便请教二位过去的种种壮举吗?」

这家伙看起来很有教养。

身为三大将之子却能常保谦虚,充满上进心。而且愿意努力锻炼出他在市场展现的好身手,需要打仗时更是自告奋勇──甚至长相非常俊美。

换句话说,他很像我身旁这位正在沉思的美丽银发姑娘。若是聊起来,太阳都要下山了吧。

我轻轻耸了耸肩开口:

「白玲,交给你了。」「只影,你来告诉他吧。」

「「唔!」」

我们瞪着近到连浏海都能相碰的彼此。

大概是因为十年来都住在同个屋檐下,导致我们能够轻易猜出对方在想什么。真是伤脑筋。

徐将军高举茶碗,放声大笑。

「哈哈哈!你们感情好是好事。嗯、嗯,看来丝毫没有犬子介入的余地啊。」

「「~~~~唔!」」

我和白玲连忙拉开彼此的距离,双手环胸把头撇向一旁。

「──……喔!我懂了!」徐飞鹰先是略感疑惑,并在不久后拍打双手,用他端正的五官显露纯真无邪的笑容。这、这家伙是不是误会什么了啊!

老爹和徐氏父子都用觉得很温馨的眼神看着我们。白玲很刻意地清了清喉咙。

「咳──爹,请你说明。」

「说得也是,秀凤。」「嗯。」

徐将军把茶碗放到桌上,端正坐姿。

气氛瞬间紧张许多。

「你们应该已经听说……我们荣帝国近日会攻打西冬。现在庙堂那边在研拟详细策略。而他们是以『西冬国内没有玄国军队』为前提在讨论。」

「……这样啊。」「「…………」」

老爹用手扶着额头,我跟白玲则是静静喝起茶。

明明茶的味道应该一如往常……今天喝起来却格外苦涩。

在场只有徐飞鹰的眼中充满斗志,徐将军开始讲述我方明确的参战人数。

「这次会派一半禁军担任主力──大约十万人。西军跟南军也会各派两万五千人,总共五万人。我会负责率领南军,宇常虎也会负责率领西军。」

「竟然不只把人数计算得如此精确,还要求南军和西军派你和常虎参战……看来他们是……说什么都不会放弃攻打西冬了吧?」

「是啊……皇上或许是听信了林忠道的花言巧语才会做此决定,但这终究是皇上的旨意,我们不得抗命。」

「护国神将」与「凤翼神将」一同诉说内心的绝望。这下真的麻烦了。

必须想办法避免白玲去打这场仗──此时感觉到身旁传来令人寒毛直竖的寒意。

我战战兢兢地转过头,就看见白玲锐利的眼神直盯着我看。

「(怎、怎样?)」

「(……你刚刚是不是在想要怎么让我留在敬阳?)」

「(才、才没有。)」

「(一定有。今晚我会再多念你几句。)」

「(也太没天理了吧!)」

正当我在哀叹这位小公主太过蛮横霸道时,老爹忽然开口:

「只影,再说一次刚刚说给我听的想法,不用怕讲出来不中听。」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我身上……好、好不自在。

我先喝光碗里的茶安定心神,才开始说明。

「……若单纯看人数,或许会觉得荣帝国较有优势。」

我脑海里瞬间闪过敌国那位只为了拿下敬阳,便不惜营造亲信「赤狼」遭贬的假象,还拉拢了「西冬」的白发皇帝,不禁皱起眉头。

「但阿岱是神机妙算的皇帝,想必早已知道我们打算进攻西冬。『四狼将』很可能会在西冬等我们上钩。如果可以由老爹或徐将军担任总指挥,请你们将敌军引到城外再开战,重创敌军主力。我认为『进军到国界附近恫吓敌人』应该会是最可行的办法。」

「……原来如此。」「……好厉害。」

徐将军开始沉思,飞鹰则是明显激动得连声音都颤抖起来。

心情稍微好转的白玲替我倒了一碗茶。

徐将军端正他的绿色军袍笑道:

「我刚听说张家的少爷和千金打倒『赤狼』时,还有点半信半疑──只影阁下,既然你还没娶妻,要不要考虑娶我女儿啊?」

「──……咦?」「不行。」「不可以!」

老爹和白玲的声音盖过了我呆愣的惊呼。

我的青梅竹马甚至特地把椅子靠过来。

「秀凤。」

「呵……我开个玩笑。她今年才七岁,可不会早早让她出嫁。」

徐将军微微低头,向轻声斥责他的老爹道歉。

由于事出突然,我和白玲都顿时僵直了身体。

毕竟在我们眼前的是一名曾经立下无数战功──货真价实的豪杰。

「张只影阁下──非常感谢你的建言。我一直很想知道熟知前线实际情况和敌情的人怎么看这一仗。不枉费我溜出南师大老远来见你们。」

徐将军深褐色的眼瞳直直凝视着我。

──他的眼中暗藏着我在千年前和敬阳攻防战的战场上见过的坚强决心。

「这一仗……我和宇常虎会担任先锋。听说总指挥会是几乎不曾指挥过军队的副宰相──林忠道。」

「只影阁下!非常感谢您告诉我在战场上的故事!山桃酒也很美味。今晚就先告辞了。」

「……好,明天见。」

我目送和我穿着不同颜色睡袍的徐飞鹰离开。他浮夸的道别令我不禁露出苦笑。

十六岁的俊美青年意气风发地走回寝室,途中好几次回头向我低头致意。那家伙连背影都格外优美呢。

只剩下我一人之后,便独自在寝室伸展身躯。

「呼~」

我是不讨厌和他说话……但真的很累,连泡澡的时候都问个没完。

不晓得老爹和徐将军现在是不是正在饮酒作乐?

我愣愣地看着插在花瓶里的花时,换上淡粉色睡衣、放下长发的白玲也理所当然似的走进我的寝室。她怀里拿着「白星」。

「──我来了。」

「嗯?喔~」

我慵懒地回答白玲。

我和白玲一直到十三岁以后才分房睡,所以至今仍然习惯在睡前聊天。

白玲眯眼看往桌上的异国玻璃瓶,在大力坐上床榻后逼问:

「……你跟徐家长子好像聊得满开心的嘛。竟然还请他喝山桃酒。明明我再怎么拜托你让我尝几口,就是不肯让我喝……」

「你现在还不能喝酒!难道你忘记自己之前醉成什么样子了吗?还有,你跟飞鹰算是青梅竹马吧?怎么用这么见外的方式称呼他?」

「我不太记得当时的事了,毕竟那时候还很小。说我们是『青梅竹马』也很奇怪。」

白玲不绑头发时看起来更显稚嫩。她将剑倚在边桌旁,接着躺到床榻上。

……真受不了这位大小姐。

我从柜子拿出一个玻璃杯,将茶壶的水倒进杯内。这时,钻进被子里的那位姑娘出声呼唤我的名字。

「只影。」

「嗯~?」

我在倒完水后回过头。

用被子遮着嘴的白玲正用漂亮的蓝眼看着我。

「你怎么看攻打西冬这件事?」

「我中午不是说了吗?再来就和你的想法差不多喔。」

「……唔~」

白玲坐起身,像孩子一样鼓着脸颊表达不满。

她用双手接过我递出的玻璃杯,开始低声抱怨。

「你老是这样……马上就把话题扯开,敷衍了事。偶尔也该好好回答别人的问题吧。即使我这么宽宏大量,也是有限度的喔。」

「宽宏大量……?我认识的张雪姬可不是这种人──等等!不要丢枕头!会打翻酒瓶啊!」

「……哼!」

我赶紧叫这位乳名「雪姬」的姑娘放下已经拿在一只手上的枕头。

接着坐到附近椅子上,翘脚深深叹一口气。

「唉……你这个小公主脾气就是这样。」

「还不都是你害的。所以你怎么看这场仗?」

……我或许该多喝点酒才对。

没有喝醉就来想这件事情,实在是有点残酷的现实。

「嗯──……这场仗应该没有临京那群只顾争权争得水深火热的官员想像的那么轻松吧。」

根据徐将军的说法,这次进攻是副宰相林忠道的主意。

依先前明铃描述宫中各个官员的地位高低来看,他大概是想取代老宰相这个政敌,成为新的宰相吧。

……太可恶了。

我晃动玻璃杯,杯里的水随之摆荡。

「你应该也有看到四牙象外型的投石器吧?我们这次要攻打的,就是造出那种兵器的国家。太过大意一定会惨遭反咬。」

「赤狼」从西冬带来的投石器对敬阳造成了非常严重的损伤。

假如战场上出现一大批那么危险的东西……

「是啊,而且『玄国』军队势必会加入战局。」

「竟然说什么『趁玄国军队不在进攻』──他们已经成功穿越了七曲山脉两次,除非他们够傻,否则绝对会预先埋伏。」

中午徐将军说这场仗的策略是以「西冬国内没有任何玄国军队」为前提。愚蠢至极。

都怀疑副宰相搞不好是那些家伙的「老鼠」了。

我喝完水,把空碗放在边桌上。

「就我所知,徐将军这辈子是战无不胜的勇将。不过……如果真能够压下在宫中嚣张跋扈的副宰相提出的主意,老爹就不会这么辛苦了。虽然本来就不该被敌人吓得魂不守舍,但太过轻敌反而更危险──所以,你就留在敬阳守城吧。」

「你又来了。我已经命令庭破编队,爹和礼严也允许我上阵。」

「什么?」

我愣得张大嘴巴。

她、她是什么时候……而且竟然连人在「白凤城」的老大爷都问过了!

白玲走下床,把「白星」抱在怀里说道:

「我在战场上会努力保护你。所以──你也要保护好我喔。」

洒落房内的月光与星光,照亮了那全世界最美丽的银发与蓝眼。

看白玲露出这么幸福的神情,我也不忍心责备。

便用手撑着脸颊摇摇头说:

「……真搞不懂你们这些人怎么这么爱往恐怖的战场跑。你跟飞鹰都是这样,真奇怪。你们应该向爱好和平,而且只想当个小城文官的我看齐啊。」

「只是,我还得在正式上阵之前解决一个问题。」

「喂~听我说话啦~」

白玲不理会我的劝告,以严肃语气说道。

她的态度与刚才截然不同,眼神游移地抱紧怀里的「白星」。

(插图011)

「只影……其实……我…………」

「嗯?怎么了??」

我起身走到青梅竹马身边,看着她的脸。很难得看到她如此犹豫。

耐心等候她继续说下去。不久,她便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似的开口:

「其实──……我拔不出这把剑。」

「……什么?」

我无法理解她这番话的意思,倍感疑惑。

随后,白玲便挺直身子凑过来。

「我、我说!试、试了好几次,都拔不出你交给我的这把『白星』!先、先前就打算找你商量这件事,可是……又一直说不出口。」

「你在说什么?怎么可能拔不出来。等我一下。」

我拿起「黑星」──缓缓将它拔出鞘。

漆黑的剑身将月光与星光化作色彩奇特的光芒,反射在天花板与墙上。

煌帝国的第一代皇帝飞晓明很喜欢欣赏这把剑。

我将剑收回鞘内对白玲说:

「拔得出来啊。而且打倒阮古颐那时候,你不是也拔得出来吗?怎么现在又不行了?」

「我、我怎么知道!你受伤以后,我曾经好几次在寝室里尝试把它拔出来,可是它就像上了锁似的动也不动……不、不过!我、我不会把它还给你的!它已经是我的了!」

白玲缩起身体紧紧抱着「白星」,彷佛深怕我会拿走那把剑。

……她真是无时无刻都不忘冷静思考。

我伸出手轻拍这位姑娘的头。

「才不会逼你还我。总之现在再试一次看看吧。要是不能拿来当武器,你还得再挑其他武器来用。借我试试。」

「……这……是没错……但我说什么都不想用其他武器……」

白玲以几乎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将剑递给我。

「黑星」与「白星」──这对双剑合称为「双星天剑」。

过去身为「皇英峰」的记忆逐渐苏醒过来。我想起来了。

我拿起灯火,对白玲闭起一只眼睛。

「你跟我过来一下。」

「咦?只影??」

我将双剑佩在腰间走往中庭,白玲也跟在身后。

把灯火挂到柱子上之后,我便挥手要她退开一点。

闭上眼睛,轻吐一口气──

「唔!」

挥舞被我一次拔出的两把「天剑」。

周遭闪过漆黑与纯白闪光,时而相互远离,时而交错。

好怀念……好怀念的感觉。过去的「皇英峰」论剑舞也是无人能敌。

我将双剑收入鞘中,把「白星」抛给白玲。

「拿去,接下来换你了。毕竟它现在是你的剑。」

「…………唔~」

用双手接住剑的姑娘听起来很高兴,却也很不甘心。

我对来到身旁的她点了点头。

白玲握住剑柄──

「──……咦?」

她很紧张地尝试拔剑,顺利拔出了闪过耀眼光辉的「白星」。

似乎一样待在庭院的黑猫吓得高声抗议,飞奔而逃。

我从愣在原地的白玲手上拿走剑,收进鞘内。

「你成功拔出来了嘛~真是太好了,这下就解决一个隐忧了。」

「我、我之前真的拔不出来!说真的,没骗你!我绝对不会对你说谎!」

穿着睡袍的白玲扑到我胸前拼命辩解。

白玲的睡袍很薄,我能清楚感觉到她的体温。这样很容易让我心慌意乱。

「好啦、好啦。反正现在你拔得出来就好!不是吗?」

「……也对……该不会是因为只影在旁边吧……?」

脸颊微微泛红的白玲喃喃自语,身体摇摆不定,不久又开始扭动身躯。

「白、白玲姑娘?」

「呀!……怎么样?」

看起来心不在焉的她整个人跳了起来,随后便拨弄起头发,把脸撇向一旁。

而且耳朵红通通的。她怎么了?

我在感到疑惑的同时,轻轻挥了挥左手。

「没事……你也差不多该回自己寝室睡觉了吧。不是说明天开始要恢复晨间训练吗?」

「──……说得……也是。」

恢复平时冷静模样的白玲同意了我的看法。

她在往前走了几步后将双手绕在身后,转身对我露出美丽的微笑。

「那么,我先走了。你可别睡过头喔?」

「我会努力不睡过头。晚安,白玲。」

「晚安,只影。」

「那么,泰岚,虽然我其实还舍不得离开──」

「嗯。秀凤,再会了。」

老爹和徐将军在大宅正门口和彼此热情握手道别。

在敬阳待上五天的徐将军必须返回他的根据地「南师」。

──回去做好打仗的准备。

将军率先顺着大街的路离开后,徐飞鹰也动作俐落地朝我们敬礼。

他身上的外衣、绿色军袍与佩在腰上的剑,都和他相配得不禁令人怀疑老天是在捉弄人。

「张将军!只影阁下!白玲阁下!真的很感谢各位!我本来对自己的武艺颇有自信……但深深感受到自己仍不够成熟。我定会谨记各位的英勇,磨练自身能耐,才不会令『徐家』蒙羞!」

「拜托你替我看好秀凤了。」「呃……嗯。」「请加油。」

老爹和白玲语气肯定地回答这位俊美青年,而我则是难掩困惑。很佩服他这番话中毫无任何邪念。

飞鹰走向我,双眼炯炯有神地对我小声说:

「(如果只影阁下确定要和白玲姑娘结婚了,还请先通知一声。我一定会帮两位准备我们南方最好喝的酒!)」

「(唔!你、你啊……)」

「那么!还请保重!」

飞鹰在留下一道充满稚气的笑容过后,便前去追赶徐将军……意外地对我很热情呢。

我在回大宅内的路上坦白说道:

「虽然他有点热情过头,还误会了一些事……但也的确是个正经又正直的好人。挺希望他不要对我们这么拘谨的。」

「是啊……不过,他最后对你说了什么?」

白玲在同意我的看法后眯细双眼。我的双眼不禁游移起来。

从几星期前就天天待在大宅里的黑猫走来我的脚边,缠着我的脚。

「……没、没什么喔~」

「你骗人。刚刚把想说的话又吞回去了吧?快从实招来。我猜大概不是什么正经话吧。」

我说不出口。虽然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就是说不出口。

于是抱起脚边的猫,把玩它的前脚。

「是、是你误会了喵~是白玲大小姐想太多了喵~」

「…………只影?」

「噫!」

她的怒火让我立刻重新把猫抱好。黑猫大概是觉得这样很舒服,喉咙不断咕噜作响。

待在我们身后的褐发女官双手合十,显得由衷感到高兴。

「呵呵呵♪白玲大小姐,我猜徐飞鹰大人应该──」

「朝、朝霞!」「…………」

我连忙打断朝霞的话,反倒使得银发姑娘默默往我走近一步。

只有怀里的猫一副悠闲模样。

「白玲、只影。」

老爹严肃地呼唤我们的名字。我把猫递给朝霞,挺直背脊。

褐发女官立刻走向外头,似乎是门口有其他访客。

「我昨晚趁最后一次机会和秀凤讨论了各种策略……但还是没能想出足以克服难关的计策。根据昨晚老宰相寄来的书简,宫中那些人只会用其他河川和陆路载货去前线,不会经过大运河,也只会将敬阳视为『辅佐』。他们对外的解释是『派太多船会被敌军发现我们的目的』和『这样会造成最前线的士兵们过多负担』……我看实际上是反对北伐那一派想尽量避免我参战吧。」

「唔!」「真是难以置信……」

这次进攻本来就不太可能成功,竟然还有空打压看不顺眼的人,更不可能有胜算。

即使「连老天爷都无法得知战场上会发生什么事」,也非常确定这场仗铁定赢不了。

而且他们居然想不借由大运河构筑后勤路线?

临京那些官员大概是真的不懂「船」跟「马」能载的量有多大差别。

还是他们打算到了「西冬」再行抢?那可是荣帝国过去数十年来的盟友啊。

……看来这会是场残酷的仗。

老爹和白玲似乎也和我有一样的想法,表情相当凝重。

「护国神将」张泰岚大力挥了挥手,像是想打散某种东西。

「幸好我还没正式收到来自宫中的命令。我们还是赶紧完成编队,储备物资吧。」

「「是!」」

「虽然这些工作很吃力,还是得麻烦你们了。」

如此说道的老爹走回大宅内……他的背影看起来稍显失落。

白玲也有些不安地拉起我的左袖。

──无法得知这场仗会面对什么样的敌人。我方只有人数占优势,然而后勤堪忧。

而且我不像老爹和徐将军那么厉害,没有随心所欲指挥万人大军的能耐。

同样的,虽然身旁这位姑娘未来大有可为,却也终究是「未来」的事情。

如果张家有能够一眼看透大局的人才……有「军师」在,或许还能找出活路。

「只影大人。」

刚才前去迎接客人的朝霞回到我们身边。她左手抱着黑猫,右手拿着一份书简。

……感觉不会是什么好事。

但这位褐发女官却是笑嘻嘻地把书简递过来。

「是临京的王明铃姑娘寄来的。」

「这、这样啊,谢、谢谢你。」「…………」

从身旁传来的寒意害得我讲起话来都忍不住颤抖。白玲和明铃可说是水火不容。

我接过书简并迅速看完。

──……什么?

「只影,怎么了吗?」「只影大人?」

白玲和朝霞见我表情一变,如此开口问道。

我细心摺起书简,简单回答:

「明铃说她会带着静姑娘过来敬阳。对外会宣称是视察守城用的物资是否有正常搬入,实际上是想给我看个东西。上头还写到一个机密──庙堂那边已成定局,皇上也下令攻打西冬,没有任何办法可以阻止了。」

「…………」「……听起来很严重呢。」

白玲紧紧捉住我的左袖,连平时总是很乐观的朝霞都一脸凝重。

……这件事的确很严重。

不知道敌国那位可怕的「白鬼」皇帝阿岱鞑靼得知这则消息之后,会采取什么行动。

仰望天空,看见一只巨大白鹫朝北方飞去。

「叩见伟大的『天狼』之子,阿岱皇上!属下能亲眼见上您一面,实属光荣。我『灰狼』叟禄博忒──已奉旨歼灭北方蛮族,特此禀报皇上!!!!!」

玄帝国首府「燕京」。

燕京是不亚于临京的大城。一道精神饱满的嗓音回荡在其北方皇宫最深处的一座小型私人庭院。受到惊吓的小鸟们急忙飞向他方。

我──玄国皇帝阿岱鞑靼,对年仅二十四便足以胜任「四狼」之一的青年武将说道:

「叟禄,不需要这么拘谨。这里只有我和你们。很高兴看见你平安归来。先坐下吧。」

「是!」

一头灰发、身材瘦长,五官标致得想必世上的女人都为他着迷的叟禄,动作俐落地坐上我眼前那张椅子。他的灰底军装随之作响。

他的长相和拥有一头白发、身材纤细,且容貌彷佛一名姑娘的我恰恰相反。

暗自如此调侃的同时,也命令叟禄身后那位背着慑人巨剑,眼神锐利的魁梧黑发男子──也就是玄国最强勇士「黑刃」义先一同坐下。

然而他只以目光答谢我的好意,坚持不就坐。

看来他是不惜违背皇上的旨意,也绝对不会放下担任已逝长官之子叟禄博忒的副将兼干爹的「护卫」职责。

我对这位受我允许佩剑进入皇宫,且左脸颊上有深深刀伤的固执勇士感到敬佩,同时再次看向眼前这位青年武将。

「你应该听说阮古颐的死讯了吧?」

一提起他的名字,就感觉胸口微微刺痛。

因战败逝世的「赤狼」阮古颐是真正的忠臣。我国能够在短时间内成功拉拢「西冬」,都得归功于他。

叟禄语气沉重地说道:

「……听说了。臣至今仍难以置信。从来不认为他会在战场上吞败。」

「我也这么想。或许是他的忠义害了他……失去这样的人才实在令人惋惜。」

阮古颐虽然是因为他的武艺而声名大噪,却也拥有判断局势的能耐。

──「不需太过拘泥于敬阳,应当从大河沿岸敌军背后展开突袭。」

我不认为他会误会我的命令。

──又或者是他遇见了不惜违背命令,也应该优先斩除的后患。

青年武将以敬畏的语气细声说道:

「敢问他是败在张泰岚手下吗……?」

「不是。」

我摇摇头,转达不为人知的密探组织「千狐」捎来的消息。

「据说他是死于张泰岚的女儿和儿子──张白玲和张只影手下。两人皆年仅十六。」

叟禄讶异得睁大双眼,他身后的壮年男子则是微微眯起眼睛。

他们想必难以置信。我当初也无法相信他竟会败给张泰岚的儿女。

将阮古颐视为亲哥哥景仰的青年武将从椅子上起身,随后单膝跪地,拳碰着拳。后头的义先也立刻效仿。

「皇上!请您命臣攻打敬阳!臣定会让杀死阮古颐的两位强敌丧命于臣的大剑之下!」

「叟禄,我很欣赏你总是能够如此直率──不过……」

我想起今晨收到的密报,扬起嘴角。

「南方的『老鼠』传来一则消息。他们似乎正式决定攻打西冬了。」

「什么!那么,张泰岚也会……」

想起七年前那位在战场上叱吒风云,犹如鬼神的敌军将领。

荣帝国只有那个男人和张家军足以威胁我国。

我们不需要和他们正面交战。等「老虎」疲惫不堪再动手夺命就好。

我站起身,伸直自己纤细得有如女子的手。

「他会留在敬阳。毕竟这就是我刻意『安排』的。代替他上阵的会是『凤翼』和『虎牙』两位将军和他们麾下的士兵,以及──」

小鸟在阳光中飞梭,最终停在我的手上。

面露感动的叟禄直直凝视着我。

「虽然人数众多,却大多是不曾打过仗的一群『羔羊』,根本不成威胁。但如果是由张泰岚这只『猛虎』来率领他们,仍然会变得相当棘手。我们就借这次良机除去荣帝国为数不多的精锐将领吧。」

啊……张泰岚啊、张泰岚。

你的确实力过人。尽管不及皇英峰,却也过于强大,可谓英杰。

然而人愚蠢得不只会惧怕强大的敌人,甚至会对强大的自己人感到畏惧。

你打愈多场胜仗,我放进南方伪帝宫中的「毒」就愈是能够成为剧毒。

待不像皇英峰那样拥有「天剑」的你无路可走……你会怎么办呢?

我闭上双眼,转头面向跪下的青年武将。

「『灰狼』叟禄博忒。」

「是!」

必须一统天下。

因为这正是──投胎转世至千年后的我背负的天命。

「我命你率『灰枪骑兵』赶赴『西冬』,遵从『千算』军师赫杵的指挥以歼灭意图大胆侵犯我国盟友的贼人!阮古颐历经千辛万苦替我们开拓通往西冬的路。如今有了他留下的这条路,大森林与七曲山脉早已不成阻碍。」

「遵旨!!!!!臣发誓会带回捷报!!!!!」

叟禄脸颊发红,拍了拍穿着新型胸甲的胸脯。

阮古颐的属下曾经告知西冬的金属甲胄虽然坚韧,却会大幅降低移动速度。所以我才会命令他们先替每一位将领量身订制新型甲胄。那些甲胄想必能够有效抵挡一般武器的攻击。

──反正能够斩断万物的「天剑」至今下落不明。

忽然想起张泰岚那对据说杀死了阮古颐的儿女。这样正好。

我让小鸟回到天上,开口训诫。

「你有这份斗志是好事。但千万别大意。毕竟『连老天爷都无法得知战场上会发生什么事』──你务必要将煌帝国大将军皇英峰说过的这番话谨记在心。我不希望「四狼将」在我一统天下之前再少任何一人。还有──义先,假如张家军参战,张泰岚的儿女说不定也会现身。届时你就仔细看清他们的能耐,杀了他们。不及早除去猛虎之子,必成后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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