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三章

「军师阁下,好久不见。我『灰狼』叟禄博忒前来登门拜访了!」

实在很难想像一个受命治理西冬的人,会在如此简朴的书房里处理政务。我走进这间书房后并没有特地等待回应,而是直接笑着向在一整堆文书后头的男子敬礼。

身后的吾师,也是我那位人称「黑刃」的副将──义先也是如此。

我们从燕京远道而来,军袍上沾了点脏污……但他比任何人都了解战场,一定能够谅解我们的苦衷。

这里是帝国西南方的「西冬」首府──「兰阳」。

如今已是伟大的「天狼」之子阿岱皇上的囊中物──且想必会在不久之后成为历史留名的激战之地。

太令人迫不及待了!我一定要替皇上拿下一场漂亮的胜仗!

正当我暗自鼓足干劲时──那位面色苍白、被淡褐色浏海遮住细细双眼的柔弱男子推开了堆积如山的文书,这才终于看见他的脸。他穿着黑褐色为主的朴素礼袍。

「是叟禄阁下和义先阁下啊。喔喔,原来已经这么晚了。」

这名柔弱男子──赫杵是我们玄国引以为傲且饱受皇上信任的军师。他看往边桌上的刻漏,扶额说道。

书房里几乎没有任何像是他另外带进来的私人物品,只摆着像是小孩会戴的旧狐狸面具。

「抱歉,我一工作就总是处理得太忘我。皇上和吾师也曾因此训诫过我几次……让两位见笑了。我马上去泡茶过来。」

赫杵先生似乎是真的很过意不去。看他打算离席,于是赶紧制止。

我拍了拍外衣,再拍打胸脯。

「您不需费心!我们来此地的用意是希望能多少减轻军师阁下肩上的重担!您有什么事情就尽管吩咐。我深信若阮将军仍在世,也定会这么想。」

一提起无缘亲眼看见皇上统一天下的战友,就忽然一阵鼻酸。

「赤狼」阮古颐比任何人都要勇敢,而且行事处处把玄国的未来看得比自身名誉更重,是一名非常值得敬佩的男子汉。

……我一定会替你报仇!

赫杵先生苍白的手握紧了羽毛扇。看来他也是这么想。

他摇响一支小铃铛,呼唤在外头待命的异国姑娘。她似乎是赫杵先生的随从。

赫杵先生命令她端茶给我们,并挥手要我们就坐。

「……谢谢您的好意。您这么说,也让我的心情多少轻松了点。」

我和义先在向他敬礼后坐上长椅,赫杵先生也随即将一张地图摊开在桌上。

羽毛扇先是指着「燕京」。

接着再移往大森林与七曲山脉,最后抵达「兰阳」。

「我们玄国能够几乎不耗一兵一卒就拿下西冬,全是多亏阮将军克服千辛万苦,成功闯过无人之境,以及出此命令的皇上那双慧眼……若无能如我,想必是无法做此决定。如果我能更早一步来到西冬就好了……」

「我们是走阮将军开辟的行军路前来的。虽然无法让所有士兵都走这条路,但我能肯定至少可以让一小支军队通过。」

「他说得对。」

沉默寡言的义先难得开口附和。

记得以前曾在酒宴上听说……我逝去的父亲──上一代「灰狼」和阮将军与义先三人自他们第一次上阵起,就是彼此的好战友。

我挺直背脊,捶响双拳。

「军师阁下,虽然才刚来拜访您不久,但可以请您告诉我们西冬国内的情况,以及南方那群叛徒最新的动向吗?」

「没问题。」

面色稍微没有先前苍白的赫杵先生答应得很爽快。

随从正将茶倒进杯中,使得室内飘荡令人心旷神怡的独特香味。

「我先讲讲『西冬』国内的情况吧。」

「麻烦您了。」

军师先生用羽毛扇轻敲地图上的「兰阳」。

「阮将军曾说──他率领『赤枪骑兵』偷袭西冬首府时,几乎没有遭遇反抗。您见过西冬王了吗?」

「……见过。我们刚刚去了宫殿一趟。」

我立刻喝光碗里的茶,压抑内心怒火。接着埋怨:

「他脑满肠肥,对我们满是恐惧和谄媚,甚至央求饶他一命。真不敢相信那是一国之主……应该没有必要留活口吧?」

「西冬」长年以贸易大国之姿闻名天下。

尽管军力不强,但他们仰赖贸易取得的庞大财富,和七曲山脉与西北方的白骨沙漠等天然城墙,都是他们长年免于受我们玄国进犯的原因。

看来不是任何人都能像阿岱皇上那么足智多谋。

军师先生点头对皱起眉头的我说:

「的确可以考虑不留活口。甚至我也赞成那么做。不过……皇上严令我们不得取他性命。」

「为什么?」「…………」

赫杵先生用羽毛扇遮住嘴边。

我先前也曾在北方战场看过他深思时会有的这种习惯。他一旦陷入深思,就不会再理会其他人的搭理。

书房内只剩下刻漏的声音──不久,以道理为重的军师先生开口:

「今天才刚来西冬的二位或许会觉得难以置信……但其实真正掌管西冬的另有其人,所有人都称之为『高人』。你们见到的西冬王不过是个幌子。」

「『高人』……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太诡异了。

竟然有人暗中指使西冬王?

赫杵先生困惑地摇摇头。

「我也不清楚详情,不过……」

「不过?」

这位战无不胜的男子即使身处北方激战之地,仍能随时保持冷静地拟定策略,替玄国拿下光荣胜仗。然而他现在的神情却好比遇见了妖怪。

「高人说她──……是活了数百年,能够稍微操控天气的『仙女』。她还在我面前无中生有地从手中变出花。」

「──……呵!」

我顿时愣得哑口无言,但很快就忍不住笑出声。

连一旁依然面无表情的义先心里也觉得荒诞无稽吧。

「军师先生,您这番话太荒唐了。怎么可能有人能够操控天气……先前就听说西冬的开国始祖是位『仙娘』,我看您说的那位高人八成是个骗子吧?」

「我也无从得知真相。而且皇上似乎有些打算……总之,我国目前和西冬交情甚佳,也允许我们用西冬士兵。虽然必定会有些人不愿服从,但总有办法让他们不敢抗命。喔,记得阮将军逝世的消息传来以后,军中就有点不太平静。但我稍稍『安抚』他们一下,很快就静下来了。」

「……这样啊。」

我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后,忽然觉得有股寒意直窜背脊。

阮将军落败时,「兰阳」应该只有几千名玄国士兵。

可是……他们却能够成功镇压至少上万人的叛军?

人称「千算」的赫杵果然不得小觑。

「再来是『荣国』──」

他没有察觉我心中的畏惧,继续用羽毛扇在地图上比划。

扇子没有停在划开整片大陆的大运河中心──也就是对我们来说充满恩怨的『敬阳』,而是一直到西南方的国境才终于停下。

──那片土地是「安岩」。

「他们要行动了。有不少士兵聚集在国境附近的小城镇,推估人数大约十五万。『临京』的伪帝也已经下令进攻。我们必须注意张家军有派一小批人马参战,但张泰岚看起来没有打算离开敬阳。和我们事先听到的消息无异。」

想起皇上在我们离开都城前所说的那番话。

「张泰岚是个不小的威胁。所以──我不会让他踏上战场。」

皇上利用潜藏于临京的「老鼠」逼得那位强敌动弹不得。

我们的皇上果真是迟早能够夺得天下的明君!

我激动得浑身颤抖,不禁扬起嘴角。

「那么,军师先生,我们这次该如何应对?敌军虽然不强,但人数众多。我方只有我率领的五万『灰枪骑兵』,以及首府的数千守卫。尤其西冬士兵随时可能造反,我们势必会在人数上屈居劣势。」

「──这还用说。」

赫杵先生顿时睁大平时几乎不像有睁开的双眼,神情也变得能够一眼看出他是神机妙算又身经百战的军师。

他起身用羽毛扇拍打地图,冷酷说道:

「当然是歼灭他们,不让敌军生还。」

我加深笑意,一旁身经百战的勇士也拍响铠甲,表示完全赞成。

我们一直以来都偏好积极进攻的策略。

赫杵先生接着说下去。他平淡的语气也透露出些许掩藏不住的斗志。

「荣帝国只有张泰岚是皇上眼中的威胁。然而……说来可悲,临京那群愚蠢之徒将张泰岚排除在此次进攻之外,所以他们仍然缺乏足以威胁我方的兵力。若我们能先借机除去荣国大军,下次进攻荣帝国必能减少我方士兵的牺牲。」

「您的慧眼依旧如此过人!着实令人佩服!」

我低下头,称赞这位足智多谋的军师。并不是在拍马屁,而是打心底佩服他。

即使我被提拔为「灰狼」,也不过是个在战场上率兵杀敌的武将。

真正能够掌控大局的人,是不只能够想出引领我们夺下胜利的策略,还能料想到未来情势的皇上,以及眼前这位智者。

赫杵先生严肃地挥袖下令:

「义先阁下──今后就由你来率领在先前那场仗中成功撤退的两千『赤枪骑兵』吧。请你务必在战场上替阮将军湔雪前耻。皇上也同意了。」

率领「赤枪骑兵」?

我睁大双眼,看向身旁的副将。

他们虽是败战之兵,仍然是「四狼将」麾下的玄国最强精兵。

如今要由我军最强的勇士来率领他们──我内心激动万分,心跳不已。

这时忽然有道坚硬声响撼动了桌子和地面。

是义先交碰他的双拳,单膝跪地,低头回答:

「……在下不才,但必定全力以赴。」

「你无需谦虚。身经百战的赤枪骑兵想必也很乐意追随你。我必定会准备好战场,你就尽情挥舞黑刃大杀四方吧。」

「──……遵命!」

充满斗志的勇士弯起他的嘴角,笑了出来。

我不禁对敌军感到些许同情。

「黑刃」与「千算」。

再加上我──「灰狼」叟禄博忒在……我看他们大概都得战死异乡了。

「那么,我来说说目前的策略。虽然叟禄阁下或许无法苟同……我打算利用『高人』来打这场仗。不论那位高人是何许人也,我们仍必须物尽其用,替伟大的『天狼』之子阿岱皇上夺下胜利!这不只是阮将军的遗愿,也是我们前来此地的唯一目的。」

「粮食确定都准备好了吗?」

「这张薄薄的纸是什么?可以撕下来吗?」

「傻瓜,这是防雨的油纸。是『王家商店』好心替我们包着的!」

佣人和女官们匆匆忙忙地在前庭处理后勤物资。

「张家」在前几天收到了都城的正式命令──

「此次将派兵征讨叛徒『西冬』。命张家速派千兵参战。」

所以大家才会急忙做起出征的事前准备。

真没想到他们竟然真的完全不过问老爹的想法就决定啊……

我瞥了一眼在左右两旁的桌前用难以置信的神速处理文书的银发姑娘,与栗色头发的姑娘。

「……明铃姑娘,你好像写得比刚才慢了不少,要不要交给我来就好?」

「……白玲姑娘,我看你是眼睛有问题吧?明明就是我比你快多了。」

「「~~唔!」」

白玲和明铃隔着被夹在中间的我,恶狠狠地瞪着彼此。

……真受不了她们。

得代替在大河南岸「白凤城」的老爹想想办法才行!

「好!看你们都忙得不可开交,我也来帮忙处理这些文书──」

「你乖乖坐好。」「只影先生,我来帮你处理就好了~★」

两人立刻拒绝我的好意。

还来不及接着说些什么,她们就迅速动起手上的笔。

「我有问题会再问你。」「你就好好休息吧~」

「…………好。」

我垂头丧气地回答。

……她们就只有这种时候很有默契。我用手撑着脸颊,看向窗外。

瑠璃从一大早就不见人影。

那位自称仙娘在那场演习以后正式成为白玲的随从,生活起居都在张家,但目前还没特别要求她负责哪些工作。

她似乎天天都会和白玲跟明铃聊天……然而感觉还是有些隔阂。

我不太想借着「天剑」逼迫一个讨厌打仗的人谈兵。

不过也想向她请教一些谋略方面的诀窍,该怎么办才好呢?

正想着这些事情时,朝霞和静姑娘又搬了新一批文书过来。

静姑娘一看到全神贯注的两人和无所事事的我,便笑了出来,似乎是从中看出变成这样的来龙去脉。被白玲下令要留在敬阳协助明铃和静姑娘,不得上阵的朝霞起初还不太开心,现在好像也终于消气了。

「…………唉。」

感到不太自在的我不禁叹出一口气,缓缓起身。

接着拿起倚放在一旁的「黑星」走向门口。

拿着笔处理文书的白玲和明铃一同看了我一眼。

「我没允许,你要去哪里?」「你想逃走,就等着挨罚喽~」

「我、我只是去拿个水啊。」

「「…………」」

我挥手挡住她们锐利的视线,踏上走廊。

……她们果然感情很好嘛。

暗自埋怨时,书房里忽然传来白玲和明铃的笑声。

「嗯,也不是坏事呢。」

我忍不住会心一笑,就这么顺着走廊迈步。

在厨房一拿完水,就立刻准备走回书房。

白玲其实很爱操心,离开太久很可能会来找我。得加紧脚步才行。

打算从中庭抄捷径时──

「喔?」「……啊。」

正巧和一手拿着纸袋坐在石头上,嘴里吃着月饼的瑠璃对上了眼。

她穿着道士法袍,还能看见黑猫在她的腿上缩成一团。似乎刚从市场回来。

我对有点被吓到,而且今天那头长发上没有戴着帽子的金发姑娘笑道:

「那个看起来满好吃的,我也要一个。」

「……不行。这是我的。」

她把纸袋拿到身后,简短拒绝我的要求。这也吓醒她腿上的猫,随即跳往地面。

我把前来磨蹭脚的黑猫抱到肩上,刻意调侃瑠璃。

「好吧~原来这年头的仙娘这么小气啊……明明仙人和仙娘应该要助人为乐才对啊。」

煌帝国那个年代也有人自称「仙人」或「仙娘」。

不知道他们会不会用瑠璃曾经用过的奇怪法术,但他们都会积极施舍和帮助百姓。

我用左手接下瑠璃面露难色地从纸袋里拿出来扔给我的月饼。

「……你讲得好像亲眼见过古代的仙人一样。」

「如果我说我真的见过呢?喔,这个真好吃。」

「…………」

穿着道士法袍的姑娘将脸撇向一旁,吃起从袋子里拿出的第二个月饼。

我坐上附近的椅子,一边安抚四处走动的猫,一边仰望蓝天。

小鸟们悠闲飞舞的模样,让人顿时忘了我们不久后就得赶赴战场。

「今天天气真好。」「──今天天气真好。」

几乎在同一时刻说出这番话。

我和她四目相交──

「「…………」」

气氛变得稍嫌尴尬。

我摸着露出肚子的黑猫,硬是聊起其他话题。

「啊……正好想问你问题。你来自『西冬』,怎么看这一场仗?顺带一提,我非常反对。」

「……我严格来说是其他国家的人,只是在西冬长大。关于这次进攻,我也有些话想说。」

瑠璃把纸袋揉成球,凝视起我的双眼。

──「只是在西冬长大。」

看来她也有些隐情。

「这次进攻绝对不可能成功。他们竟然不把可以利用大运河,而且离『西冬』首府和大城镇更近,甚至只要利用大河支流就能轻松避免物资短缺的敬阳当作据点,而是刻意从南方北上……明明南方只有一片大草原,还有几座城寨跟一些贫穷小村落。」

如果以我们所在的敬阳为据点──只要往西走,就能抵达西冬的河川贸易重镇「狐头」,更能直捣西冬首府「兰阳」。

即使要闯过有几条大河支流流过的峡谷不算轻松,单论物资方面明显比从南方进攻更有利。而且虽然无法搭乘大船,也仍然能借由小船西进。

瑠璃拿起挂在腰上的短金属棍──一种叫做「望远镜」的工具,在手上转动。

「我从明铃那里听说荣帝国里称得上人才的,就只有『三大将』张泰岚、徐秀凤、宇常虎和在临京的老宰相。现在『荣国』没有『西冬』的详细地图,没有探听到正确的敌情,甚至没有明确的进攻目的……这样还能打胜仗,天都要下红雨了。」

「…………」

我将月饼吃进嘴里。很遗憾,她说的全是事实。

临京那边定下的最终目标是──

「惩罚背叛我国的『西冬』。」

极为含糊不清。

「几乎只有让徐将军和宇将军打头阵是正确的判断。毕竟这场仗不能拖太久,当然只能速战速决。问题是──」

「没有能够迅速应对奇袭的援军掩护打头阵的两位将军。明明玄国骑兵在北方大草原打仗常常会绕到敌军背后奇袭。」

我抢先讲完瑠璃想说的话,并暗自对瑠璃过人的才识感到震惊。

她不只熟知古代的战争,连现代的战争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这位自称仙娘的金发姑娘拥有能够精准看透战局的「眼光」。

这是一种长年苦读军略也学不来的天赋。

穿着道士法袍的姑娘没有察觉我的想法,语带讽刺地提议:

「不如就由你们来担任那些援军吧,现在还不至于太晚……但你们也更容易战死沙场。」

「我跟老爹提过,老爹也传话给宫里那些人了。结果……他们根本不屑一顾。」

就我所知,「凤翼」和「虎牙」在战场上立下了无数功劳,甚至足以匹敌老爹。

……然而,即使他们是再怎么英勇善战的将军,也不一定能够战胜强悍无比的玄国军。

尤其他们不曾在西冬附近打仗,铁定会是一场硬仗。

我把猫放到椅子上,站起身。

「唔!」

靠近有点受到惊吓的瑠璃,看着她美丽的翠绿右眼。

「还有──不要轻易把『死』挂在嘴边。至少我并不打算让跟着我去打仗的敬阳士兵送命。当然了,也不会让白玲和你被这场仗夺走性命。不然就没资格佩带『天剑』了,不是吗?」

瑠璃睁大眼睛,身体微微颤抖。

随后便老实低头道歉。

「对、对不起……我不是想要诅咒你们死……」

好像明白为什么白玲很肯定她值得信任了。瑠璃是个非常有良心的姑娘。

于是趁这个机会以轻松语气再次强调一件事。

「总之你也不需要对我们不离不弃,觉得不妙就赶快逃吧。只要在还没离开的这段期间告诉我和白玲一些『西冬』的事情,和敌人可能采取的策略就好。」

瑠璃放松手指的力道,微微表露谢意。

接着又恢复原本的态度,有些不满地用手指戳着望远镜。

「……我只是负责带路的吧?」

「那你现在是带路人兼军师了。敢问我们伟大的军师,您觉得敌军会有什么样的策略呢?」

「……你真讨厌。」

平常被白玲瞪习惯了,瑠璃这种瞪法简直和一阵微风没两样!

我以非常浮夸的动作低下头,默默等待她的回答。

「…………你这个人真讨厌!」

金发姑娘这声大喊吓跑了黑猫。

「啊……」瑠璃发出有些尴尬的惊叹,转身背对我。

「……他们不可能在国境附近埋伏。只有张泰岚和玄国皇帝有可能会毫不犹豫地尝试在缺乏遮蔽物的草原与敌方大军交战,一般人根本不会考虑这么做。」

「所以他们可能打算引诱我们深入西冬──等我们无路可逃又疲惫不堪时才发动总攻击。这的确是很常见的策略。」

「──……一般的确会采取这种做法。」

身穿道士法袍的姑娘虽然赞同我的说法,却似乎无法接受。

看来是有什么问题让她不认为敌军会这么做……但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这种善谋略的天才总是会突然整理出结论。王英风就是如此。

她一定会在不久后找出「答案」。

我若无其事地对这位娇小的姑娘讲出机密。

「我打听到一件不确定真假的事……听说真正统治『西冬』的其实是深得阿岱信任的无名军师。而且『四狼将』之一的『灰狼』也会前去助阵。」

「……军师……?在这年头??那他们果然是在暗中盘算着什么……」

瑠璃陷入深思。

我看着她认真思考的模样,讲出内心话。

「我个人是满希望没有指挥过军队的总指挥官会被『灰狼』吓得临时反悔……我可不想再碰上『四狼将』了。」

仍然清楚记得在敬阳郊外和我交手的「赤狼」阮古颐精湛的武艺。

和足以匹敌他的强将正面交锋,绝对不可能安然无恙。

瑠璃一回过神,就以冰冷到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神瞪着我。

「希望……往往会以失望收场。」

「就算如此,人还是需要希望吧?」

「……唔!你这么说……或许有道理。不过……可是……可是……我──!」

短暂语塞过后,金发姑娘眼中燃起熊熊烈火。

……在战场上常看到这种眼神。

一个人曾经失去重要的人或事物,就会有这种满是仇恨的怒火。

难不成这家伙会这么执着于「天剑」是因为──

「真是的,到底去哪里了?」「只影先生~」

「「…………」」

附近传来白玲和明铃的声音。她们好像来找我了。

我对紧握着望远镜的仙娘说:

「先失陪了。谢谢你的月饼。就麻烦陪陪那只猫了。」

「咦?啊,呃……嗯……」

金发姑娘抱起走回来的黑猫。

我在走了几步之后回头向她道谢。

「也谢谢你的建议。希望你以后也可以多和白玲聊聊。那家伙是真的很高兴能交到差不多年纪的朋友。还有我想请你当军师可不是随便说说的喔。」

「…………」

身穿道士法袍的姑娘拿起揉成一团的纸袋,作势丢向我。

我轻挥左手,要她先别激动。

「开玩笑的啦,只是玩笑。晚点见。如果你有什么新发现,记得告诉我。」

「……好。」

她没有多说什么,于是我走进大宅内。看见白玲和明铃从走廊转角走来。我举手向她们打招呼,同时低声自言自语道:

「我们得想想办法才行。」

历史上有无数即使人数占上风,最终仍然战败的例子。

何况我们的敌人是一名神秘军师和「灰狼」。看来势必会是一场苦战。

白玲、瑠璃与我在五天后率领千名骑兵离开敬阳,出发前往会合地点──「安岩」。

「只影阁下!白玲阁下!你们来了啊!」

荣帝国西北方的小城镇──「安岩」。

一名拥有暗褐发色,肌肤黝黑的貌美青年──徐飞鹰站在明显比敬阳小上许多的正门口迎接我和白玲率领的军队到来。他的长相和华丽军袍格外醒目。一旁整齐站好的十几名士兵似乎是南军的精兵。

「飞鹰?不是已经开始进军了吗……?」「好久不见。」

我虽然倍感疑惑,还是先下马,回头看往后方。白玲也在不久后下马。

我们在率领一千名骑兵前来的途中──

「主力已进军『西冬』。张家军殿后。」

收到副宰相亲笔写下的命令。

……他能耍我们到这个地步,反倒让人大开眼界。

但没料到飞鹰会在这里,因为打头阵的徐家军应该已经出发了。

我回头向正在待命的庭破下令:

「你先带我们的马和士兵们去营地。照料好马儿之后要喝点酒也无妨。瑠璃,你留下来!」

「遵命!」「……知道了。」

庭破带着属下们跟着负责带路的徐家军离开。

连头都用外衣盖着的金发姑娘也下马来到白玲身旁。

我简短询问独自留下的飞鹰。

「战况如何?」

「很顺利。你应该也知道西冬南部没有较大的城镇,只有几座城寨和贫脊村庄,以及一望无际的大草原。正在进军「兰阳」的我军目前也尚未遭遇敌袭。」

「尚未……」「遭遇敌袭?」「…………」

我和白玲对此感到疑问,瑠璃则是陷入深思。

原先预计全军在「安岩」会合。

所有参战将领也会齐聚一堂讨论进攻策略。

在敬阳收到的那份皇帝亲盖龙印的诏书上就是这么写的,不可能是我们会错意。

老爹虽然无法亲自参与拟定策略。

他仍然想办法与临京的老宰相联手安排能够避免副宰相胡来的对策。

问题是……不谙战争的那位总指挥官似乎在看到约十五万人的大军后大为振奋,不顾我们和部分后勤部队还没抵达──

「不必等待迟到的军队,开始进攻!」

就如此命令大军。

这当然是违反圣旨……但从他对老爹怀抱难以抹灭的敌意,以及丝毫不重视后勤的作风这两点来看,似乎也不太令人意外。

十五万大军一旦开始进军,就很难命令他们停下脚步。

飞鹰秀丽的脸庞显露忧愁。

「……爹跟宇将军也觉得不太对劲,才会命令我留下来待命,再向两位报告现况。」

徐将军应该也有苦衷。

荣帝国重视文官过于武官,即使是南军元帅,大概也无法当面拒绝副宰相的命令。

毕竟没人知道战后会不会被副宰相找麻烦。

想必他是怀着悔恨、遗憾与必死的决心……才命令儿子留在此地。我们没道理责备他。

我和白玲对彼此微微点头,长年培养的默契在这种时候特别方便。

「……尚未遭遇敌袭。所以他们打算在兰阳开战……可是……」瑠璃则是仍然捂着嘴沉思。还是先不要吵她吧。

我拍了拍看起来很战战兢兢的飞鹰肩膀。

「抱歉,让你久等了。我们是照着正式命令上写的日期来的……但还真没想到会另外收到一封写着『负责殿后的张家不需急着赶来,也不需参加战前会议。我们会在你们赶来之前拿下西冬首府』的信。」

当时花了一番工夫才让白玲冷静下来。

她气得连我们搭小船渡过大河支流时,都在滔滔不绝地抱怨。

五官端正的青年表情一垮,接着告知我们详情。

「……对不起。其实爹跟宇将军也坚决反对提早进攻,但副宰相完全不肯退让,连率领禁军的黄北雀大人也赞成……」

「原来黄将军也是副宰相那一派的……」

一阵干燥的风吹过。白玲压着被风吹起的银发,低声说道。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瑠璃突然提问。

「粮食跟水呢?有没有被强行带走,或是被弄脏?」

「呃,请问你是……?」

飞鹰对金发姑娘显露困惑,用眼神向我寻求解答。

「她叫瑠璃,是我们的军师,很熟悉西冬。」「她是个非常值得信任的人。」

白玲也立刻出面替她解释。

她们或许是因为一路上连扎营时也一起过夜,感情变得相当融洽。

瑠璃拨弄头发,把脸撇向一旁,似乎是觉得害臊。

「……我只是负责带路的。所以,粮食跟水怎么了?」

仍旧略显困惑的飞鹰向我们讲述前线的情况。

「爹寄来的书简上写『城寨和村落里的粮食跟水都原封不动』。而且皇上严命我军千万不可抢夺西冬百姓的粮食,因为『我们应当惩罚西冬王及其同伙,而非百姓』──我认为皇上说的很有道理。」

「「…………」」

我和白玲顿时陷入沉默。

这次进军的确很顺利,反倒觉得诡异。

我有预料到敌军不会埋伏在国境附近,而是退居「兰阳」。

而且应该会焚毁村落,让我们较难在西冬国内得到粮食……但似乎不单纯是我想的这样。

「这下糟了……」

「怎么了?」「瑠璃姑娘?」

金发姑娘在这声严肃的细语后,看向我们每一个人。

──她的右眼暗藏着深不见底的智谋。

「很简单──」

一阵强风大力吹起沙尘与枯草。

也吹起瑠璃平时被浏海遮住的左眼,她断言:

「因为敌军很肯定他们能够打胜仗,甚至不需要特地去做引起民怨的事情。我猜他们大概打算……促成『煌齐同舟』,让西冬的民心大幅转向支持『玄国』。要等到荣帝国的大军快抵达首府,他们才会有动静。」

「「「…………」」」

一股沉重的沉默笼罩着我、白玲和飞鹰。

我学过基本的军略,所以知道瑠璃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煌齐同舟」是互为敌国的两个国家基于相同目的,决定携手合作的故事。

我们现在多少看得出玄国有什么打算。

他们打算等我方进军到无法立刻撤离敌国阵地之后,再派骑兵截断后方的补给。

之后可能会刻意回避在郊外交战,甚至直接守在首府。

一批大军在物资本来就不容易送达的异地遭到敌军断粮,会做出什么事情?

若不是由特别擅长带兵的人来指挥……他们也只能在当地抢劫。

届时──因为知道荣帝国与西冬曾是长年盟友,而对「荣国」没有任何恨意的百姓们就会完全转为支持「玄国」。

这会导致……西冬与玄国澈底合而为一。

如果这个计策是那个神秘军师想出来的,他就会是个超乎想像的强敌。

白玲显露愁容,低声询问瑠璃。

「西冬王是怎么想的?他不介意服从『玄国』吗?」

「那男人不过是个幌子!掌控整个西冬的其实是──……」

总是冷静沉着的金发姑娘突然大喊,但很快就发现自己太过激动。

她低下头,老实向白玲道歉。

「……对不起。总之,我认为荣帝国不想些对策就直捣首府太危险了。」

「只影?」「只影阁下?」

「……八成是瑠璃说的那样,感觉真的不太妙啊。」

张家与徐家的下一任当家一同询问我的意见,我喝了口水壶里的水。

温水窜过了喉咙。

……如果今天只有我们这批一千人的军队出征,倒还有办法。

物资是能带多少就带多少,也安排好方便从敬阳前往安岩的后勤路线了。

尤其我们有王明铃在敬阳处理这些事情。

问题在于逐步落入陷阱的中军。

假如敌方军师真的打算采取瑠璃说的计策,荣国大军在兰阳可说是毫无胜算。

十万西冬军失去他们的祖父母、父母……或是孩子之后会有什么想法和反应,并不难猜。我们很有可能会无法保住唯一胜过敌军的「人数优势」。

我闭上眼,抓乱自己的黑发。

「……飞鹰,你会马上回去前线吧?」

「啊,对!我会立刻赶过去。」

「替我们转交一封信吧。」

察觉我想怎么做的白玲抢先把这句话说出口。书简上写着张白玲的名字,徐将军一定会看。

我点点头──和戴着蓝帽子的姑娘四目相交。她一脸嫌恶,似乎已经猜到我想说什么。

「还有──你顺便带瑠璃过去,让她把我们刚才说的那些话转告给徐将军。他应该听了就会理解。」

「好、好的!谢谢你。」

「……你就不先问我愿不愿意去吗?」

飞鹰激动得脸颊通红,瑠璃则是眉头皱得愈来愈紧。

我笑着把装了些银子的小袋子塞给她。

「这也是带路人的工作,而且是你看出了敌军会采取什么计策。路上应该会用到钱,把这些钱用光也无妨。」

「──……你这个人真讨厌。」

瑠璃心不甘情不愿地收下袋子,接着劝告白玲:

「张家的大小姐。虽然可能为时已晚……但我觉得你们还是重新教育他比较好。」

「对不起,我也常常这么想……不过实在太棘手了。」

「……喂,你们两个。」

「怎样?」「有事吗?」

「唔……」

我不敌两位貌美姑娘的威胁,无法吐出半句反驳。

徐飞鹰在愣了一会儿后,神情也变得没那么紧张。

「那么,只影阁下,祝您武运昌隆!」「好,彼此彼此!」

我们握拳轻敲彼此的拳头之后,这位俊美青年就开心地跑回去和属下会合了。

我在瑠璃准备走去找他时──

「对了。瑠璃,我想再拜托你一件事。」

出声叫住那道娇小的背影。

仙娘没有回过头,而是举起左手说:

「你想拜托我看看路上城寨有没有投石器吧──没问题。如果有被弃置的投石器倒还好……假如没有──」

她没有把话说完,便踏步离去。

假如没有投石器,就表示敌军是刻意撤回首府。

我吐出一口气,轻推青梅竹马的背。

「我们也快走吧。还得写封信让瑠璃转交给徐将军呢。」

「那么,我去锉锉敌军最后方的锐气。这里就交给你了──王英风。」

我驾马回头对皱着眉头的好友笑道。

当时还很年轻,应该还不到二十五岁。

我们人在一片辽阔的大草原。我方随风飘扬的军旗上写着「煌」。

──……喔,看来我在作梦,真怀念。

王英风猛力抓乱头发,不悦地回答:

「这还用你说,我当然会做好自己的工作──……皇英峰,百姓们的粮食──」

「我们没去抢,唉,之后大概会听到其他将军来埋怨吧。」

在敌国烧杀掳掠是乱世常见的手段。

我们这种「强抢百姓格杀勿论」的做法反倒才是异类。

和我一同拟定军中基本规范的王英风说:

「希望皇上──飞晓明能够贯彻王道,而不是沾满无力百姓鲜血的霸道。」

「我也这么想。」

我可不想看到……出身农民的我们一得到权势,就开始压榨百姓。

好友提起他的苦恼。

「我知道抢夺敌国百姓的物资是非常省力的捷径。但我们总有一天得治理这片土地,要是欺凌百姓──」

「未来苦的终究会是我们。有道理。」

铜锣响起,大军开始行进,身为大将军的我也该出发了。

我拉动马首──

「嗯?那如果是敌军抢劫百姓呢?」

问起突然浮现心头的疑惑。

这让王英风大叹一口气。

「……唉,一谈到与战场无关的事情,你的脑袋就会变得如此迟钝。」

「少、少啰嗦!全天下也没人脑袋会比大名鼎鼎的大丞相灵光吧……所以会怎么样?」

我借着大吼掩饰害臊,要他赶快回答。

大丞相微微显露笑意,挥动羽毛扇。

「大将军,这很简单。只要做你平时做的事情就好。不需要──再多做什么。」

「……啊?什么意思──……」

「唔……」

我缓缓从梦中清醒过来。

……有人在摸我的头?

睁开眼──

「──……啊。」

我在透进帐篷的晨光之下,与坐在小凳子上的白玲对上眼。

已经换好衣服的她,将右手放在我的头上。

……奇怪?这家伙怎么会在我这边的帐篷??

我或许是把内心话写在脸上了,这位银发的青梅竹马立刻将手收回自己胸前,噘着嘴说:

「……因、因为…………我们昨晚也没说上话……」

「喔~原来如此。」

现在有其他士兵和瑠璃在,所以我们自从离开敬阳,就没有像以往那样在睡前聊天。

她大概是想趁四天前和徐飞鹰一同赶赴前线的那位金发姑娘回来之前,多腾些时间来找我。

张白玲乍看是个冷静沉着又完美无缺的千金大小姐,但同时也很怕寂寞。

而且不忘遵守老爹的教诲。

她分了一些粮食和药给当地百姓,再加上军队是在野外扎营,一路上都非常顺利……我坐起上半身掀掉被子,伸手轻拍银发姑娘的头。

「……唔~」白玲听起来不太开心,同时站了起来。她的脖子红通通的。

「──……早安。」

「早、早安。」

她似乎想把刚才那些事情当作全没发生过。

我苦笑着拿起放在床头的「黑星」时,白玲也递出一块布。

「好了,你快点准备一下。我们今天要来晨练。」

「好~」

白玲好像是想暂时以此代替睡前聊天。

我用附近水桶里的水沾湿手上的布,在洗完脸以后刷刷牙。

很庆幸这次进攻路途上意外有丰富的水可用。

村子里的老者说这附近的水来自大河,连干季都不会缺水。

「……你的梦话。」

白玲一边迅速收拾我的被子和凳子,一边向我搭话。

我漱漱口,拧干手上的布。

「听起来好像很开心……在梦里跟你说话的是谁?」

「有吗?嗯……我们正在行军,大概是有点累了吧。」

我刻意撇开话题,走往装着衣服等东西的背囊。

这次行军是没多累,只是──

「其实啊,我是皇英峰转世!」

……不行,一定会被担心是不是脑袋出问题。

我从背囊里拿出衣服。

「啊──……白玲姑娘啊。」

「怎么了?」

这位貌美的姑娘眯细双眼,眼中满是猜疑。

附近传来细细的风声和鸟鸣。

「没事,我马上换好衣服,你先去外面一下。」

「──……我不介意,而且都住一起这么多年了,有什么好在意的?」

当然会在意啊!

我们小时候的确会一起泡温泉。

……不过!至少我们十三岁分房睡以后,就不曾一起泡澡了!

我对丝毫不打算离开的银发姑娘大力挥手。

「我会在意啊!快点出去!」

「……真拿你没办法。」

白玲这才终于心不甘情不愿地走出去。

……看来要找个理由让她能在睡前来找我聊天比较好。

我在换好衣服之后走出帐篷。

草原上的朝阳好刺眼,现在应该──才刚日出。

虽然不至于有寒意,但天上的云飘得很快,说不定会下雨。

偶尔还能听见从附近看守的骑兵那边传来的嘶鸣声。

我们行经的路上就如瑠璃所说,只有一些不只没有城墙,甚至连个土墙都没有的贫脊村落。不过还是不能疏于警戒。

毕竟即使看起来再怎么和平,我们仍然身处敌国。

我向在附近的白玲道歉。

「让你久等了,我们走吧。」

「…………」

她不发一语地走到我身旁,那双蓝眼中显露些许怒火与强烈不满。

白玲用她纤细的手指指着我的鼻子。

「……你要知道,我们即使殿后,但也已经身处敌阵。居然没发现有人走进你的帐篷,实在太没戒心了。」

「会吗?可是──」

「……怎么样?」

我双手环着后脑杓,往扎营地外头走去。

我没有回头看向跟在后头的那位姑娘,直接坦白:

「反正进我帐篷的是你,也不需要有戒心吧?」

「…………只影这个傻瓜。」

她捶了我的背后好几下,看来终于消气了。

白玲踩着轻快脚步走到我面前。她一个转身,银发随之飘逸。

腰上那把「白星」也发出碰撞声响。

「好了,我们得趁大家醒来之前赶快开始锻炼喔。你先来。」

「好好好。」

我稍稍拉开距离,闭上双眼。

──脑袋逐渐清晰起来。

随后睁开双眼,拔出「黑星」!

我随心所欲地不断、不断、不断挥舞漆黑剑刃。

最后改以双手握住剑柄,踏步挥出全力一击!

这一剑产生的强风吹过草原,也吹散了茂密绿草上的朝露。飞上天空的水滴在晨光之下化作闪闪光辉。

「很好,接下来换你了。」

我将「黑星」收进剑鞘,对白玲闭起一只眼睛。

凝视着我刚才那段剑舞的白玲缓缓回答:

「知道……了。」

她闭起那双蓝眼,集中精神。

张白玲用红色发绳竖起美丽的银色长发,身穿纯白色的军袍。

──真是美如画呢。

白玲将手放上剑柄──

「喝!」

在气势惊人的吆喝声中挥剑横扫,再接着往上挥砍。

剑刃闪过一道纯白色的闪光,速度愈来愈快。

白玲的剑舞不同于我,非常华丽且迅速。

先前在敬阳的那一场仗,似乎也让她的实力更上一层楼。我不禁露出笑容。

白玲在最后压低身躯,用双手使出一记戳刺──

「呼。」

接着大吐一口气,动作优雅地将「白星」收入剑鞘。她额头上的汗水反射出耀眼光芒。

我拍手鼓掌,扔出从怀里拿出来的擦汗布。

「你好像用那把剑用得很熟练嘛。之前说拔不出来是不是错觉?」

用双手接下布的白玲鼓起脸颊,开始碎念。

「……才不是没拿好。你别老是调侃我……呀!」

「哎呀。」

一阵强风把地上枯草吹得漫天飞舞。

我立刻跑到白玲身边搂住她。

「──……啊。」「你没事吧?刚才那阵风满强的。」

我对怀里的姑娘这么说完,才放开手。

随即──

「唔~!你……你这个人怎么总是这样!你、你突然做这种事情会吓得我不知所措!你、你要考量到我的心情啊!!!!!」

白玲出声抱怨,用小小的拳头捶打我的胸口。

「好痛!这样很痛啦!我哪有什么办法!我也是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的身体动起来了啊。」

「咦?你、你的意思是……那个…………」

「──……咳。」

「「唔!」」

一道听起来非常刻意的咳嗽声。

我和白玲一同看往周遭,才发现披着外衣的瑠璃正面露开心笑容看着我们。

「我是不是……打扰到两位了?」

瑠璃想必是连夜骑马赶回来的,神情明显透露出疲惫。

那双翠绿眼瞳当中存在着对情势的紧张与忧心。

「辛苦你了。」「辛、辛苦你了,瑠璃姑娘。幸好你平安无事。」

白玲跑向那位金发姑娘,牵起她的双手。

仙娘显得有些害臊,却也没有甩开白玲的手。她对我说:

「我先告诉你们现况,目前徐将军和宇将军已经在邻近首府的废城寨布阵。他们正在等待中军抵达,最快几天内就会开始攻打兰阳。」

离首府已经近在咫尺……敌军应该差不多要有动静了。

我询问白玲抱在怀里的瑠璃:

「徐将军说了什么?」

「他很认真听我说,没有当耳边风。还说会帮忙转告宇常虎……不过──」

瑠璃的右眼显露出她的愤慨与无力回天。

看来即使是「凤翼」和「虎牙」,也无法在一朝一夕之间改变弥漫全军的乐观氛围。

戴蓝帽子的姑娘眯起双眼。

「还有我在路上有听到你们的传闻:『大名鼎鼎的张将军连他年轻的子女都是如此令人敬佩。听说他们还分了一些粮食和药给贫穷的村子呢。』──自古以来,真正受人尊敬的将领一向都不会折磨百姓,而是善待百姓。很少有人能够仁慈到连在敌国都能像古代的皇英峰那样。尤其南部因为没有商人会经过,比北部贫脊许多……你们的传闻大概很快就会传遍整个西冬了。」

「谢谢,因为我爹总是这么教导我。」

瑠璃的话语让白玲崭露笑颜。

「只要做你平时做的事情就好。」

……飞晓明、王英风。你们知道我当年的想法传承了一千年吗?

我顿时感到些许感伤。这时,戴着蓝帽子的姑娘挣脱白玲的拥抱,伸了个懒腰。

她走向帐篷,甩了甩小小的手。

「……那我先去睡一会儿了。」

「了解。」「真的很谢谢你的帮忙。」

即使骑的是特别厉害的骏马,要从兰阳赶来殿后的我们这里也至少要三天。

但瑠璃这趟来回只花了四天,想必一路上牺牲了不少睡眠。

回到敬阳以后得好好答谢她才行──那道娇小的背影忽然在途中停下脚步。

接着回头看向我,她的双眸冰冷得令人毛骨悚然。

──感觉一阵寒意窜过背脊。

「他们撤走了所有城寨的投石器,连武器和甲胄都一个不剩。这种将多余战力集中的做法,也是史上唯一的大丞相──王英风偏好的策略。敌方军师说不定是打算澈底效仿『王英风』。」

「以上──就是我的计策。」

西冬首府,「兰阳」。

赫杵先生沉静又满是自信的嗓音响彻了无主王宫内的谒见堂。

我不禁双手握拳,和一旁的义先颔首相视。

「引诱伪帝麾下的大军毫无戒心地深入西冬,再歼灭后方后勤部队。」

军师先生的计策必定能拿下胜利。

不过……我们「狼之子」也不是省油的灯。

即使敌军人数占上风,我们也不会有任何人没自信撂倒他们。

这一仗──我一定会澈底击溃荣国大军,让我「灰狼」叟禄博忒与「灰枪骑兵」的名号轰动天下!

所有将军一同敲响甲胄,散发强烈斗志,拿着羽毛扇的军师先生也笑道:

「感谢在座的各位苦撑至今。我们──长久放任过去背叛先帝与玄帝国,自称『皇帝』还恬不知耻的无礼之徒及其麾下愚民在外撒野,是为了什么?」

外头传来阵阵强烈雨声,看来连上天都选择眷顾我们。

赫杵先生大力挥动羽毛扇。

「一切──全是为了拿下胜利!让伟大的『天狼』之子阿岱皇上威名远播,名震天下!」

感觉心脏一阵炽热,浑身颤抖。天底下还有什么事能够比这更加光荣呢?

想起那位还来不及见到阿岱皇上一统天下,就命丧敬阳的好战友。

阮古颐,我和义先一定会为你报仇雪恨!

军师先生面露微笑。

「我──此次献计,正是希望能够助各位一臂之力。『灰狼』叟禄博忒阁下,接下来就由你来引领我们成就这项大业吧。」

「是!!!!!」

我走上前,转身面向诸位将领。

每一位将军眼中都燃起惊人斗志──没问题,我们赢定了!

「你们都把军师先生的话铭记在心了吗?我们今晚──立刻趁着风雨率兵前往兰阳。」

我拔出短剑,插进桌上的地图。

「待黎明时分──就对敌方后勤部队发动猛攻!届时方能逼迫敌军主力于郊外作战,再一网打尽。」

我先是和身旁的赫杵先生与背着漆黑巨剑的义先相视──接着大声吆喝:

「出征了!!!!!让我们为阿岱皇上打场光荣的胜仗吧!!!!!」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诸位将领齐声叫吼,一同离开谒见堂。

我也收起短剑,交碰双拳。

「军师阁下!就请您静候佳音了!」

「万事拜托了……义先阁下。」

军师先生仰望我军最强的勇士。

他的神情透露出担忧,大概是想谈义先自告奋勇揽下的重责大任。

「我是信任您,才会同意您偷袭替敌军殿后的少数精兵『张家军』。若能成功拿下他们,势必可以重挫敌方士气,但不晓得张泰岚那对杀死阮将军的子女是否也在其中。还请您别太过勉强自己,我们的决战需要『黑刃』的力量。」

一道巨大闪电照亮了义先左脸上的伤疤。

「…………」

我军最强的勇士深深低头致意。

没问题,义先绝不可能大意,他一定会带回捷报。

虽然我和「灰枪骑兵」必须攻打其他部队,无法同行……但我丝毫不担心。

因为这世上不可能有人挡得下战场的「黑刃」。

我和我这位玄国最可靠的剑术师父兼副将交碰拳头,再接着对赫杵先生笑道:

「倒是……还真没料到真的会下雨啊。看来我们也不能太小看那位『高人』的猜测。」

「……这实在吊诡。」

外头再次窜过闪电与雷鸣。

军师又更加眯细了他的双眼。

「人不可能操控天气。她或许是用了某种障眼法。不过就好好利用吧……尤其我们与荣帝国决战之时,也需要这股力量。」

当天早晨──一走出帐篷,便看见我们选在村子近郊的扎营地受到一片白雾笼罩。

大概是因为昨晚下了场雷雨,明明看得见太阳,却完全看不见远方。现在应该除了负责站岗的人以外,都还没起床。

「只影,不准你独自去锻炼喔。」

白玲端正的脸庞闪过脑海……我只是要散散步罢了,嗯。

──瑠璃回来我们这里三天了。中军似乎也已经顺利和带头的部队会合。

不晓得他们会直接进攻「兰阳」,还是与「西冬」交涉。

飞鹰在寄来的信上说他们仍然争论不休……甚至应该为此做决定的林忠道只顾着和他从临京带来的众多女子夜夜笙歌。

现在是多亏老宰相苦撑着避免物资不足,才没有传出士兵抢劫百姓的风声。这或许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后勤部队大多已受命前往最前线,只剩下我们张家军殿后。

……如果敌方军师真的就如瑠璃的猜测,是在效仿王英风的计策──

正当我想着一些很触霉头的事情时,传来一道脚步声,接着就看见庭破从晨雾当中走来。

他的头盔跟甲胄都是湿的,刚才说不定是自行在扎营地附近巡逻。

我微微举起手打招呼,使得这位青年武将惊讶地向我敬礼。

「哎呀……只影大人,您早!」

「早,我不怎么困,就出来走走了。有没有什么状况?」

「没有,只是有些士兵很疑惑我们究竟该待命到什么时候。」

「他们会这么想很正常。我是很想回答……但现在也只能说『我们也不知道』。」

我拿下沾在浏海上的草,跨步向前。腰际的「黑星」随之作响。

走着走着,周遭也渐渐被阳光照得愈来愈亮──

「嘿,你也起得满早的嘛。那家伙没跟你一起来吗?」

「…………」

这阵子和白玲睡同个帐篷的瑠璃站在一棵孤伶伶的树下。

她手上拿着摺起的伞和望远镜,和往常一样戴着蓝帽,身穿道士法袍再披件外衣。

似乎已经在这里很久了,那头金发与翠绿的眼瞳散发着忧愁光辉。

「……我只是不觉得困而已。白玲还没起床。而且她睡觉还会抱着我,害我很不自在。」

「抱歉,我妹妹给你添麻烦了。」

「妹妹?我听白玲说如果真要分,你比较像弟弟耶?」

「我跟她对这件事没有共识。」

我苦笑着低头向瑠璃打招呼,并走到她身旁。

原本一望无际的草原,如今已被整片犹如大海的白雾吞噬。

「昨天下了场好大的雷雨……这个时节的『西冬』常常这样吗?」

一阵风捎来仍然湿润的土壤气味。

瑠璃用小小的手捂着金发说:

「以往很少下雷雨。一年通常只会下几次雨,甚至什么时候会下也没人知道。唯一可以知道的就是──」

「就是?」

我在这么问的同时瞭望前方。

刚才好像有听到微弱的马嘶声?

瑠璃一脸嫌恶地摇摇头。

「──……没什么。总之,应该不会再下那么大的雷雨了。」

「了解。庭破,去叫正在站岗的士兵交接……」

就在我正打算下令时──

震耳欲聋的嘶鸣和嘶吼冲破晨雾,传进我们耳中。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唔!」」」

无数咆哮与朝着我们疾驰而来的马蹄声简直是轰天巨响。

我立刻拔出「黑星」。

从晨雾里冲出来的,是身穿红色头盔与轻型甲胄的骑兵。

居然是「赤枪骑兵」!

「杀!」

怀着强烈敌意的敌军以惊人的速度刺出长枪,敌人的目标是瑠璃!

我的身体擅自动了起来,直冲到金发姑娘面前。

一剑把长枪砍成两半,再往反方向划开冲过我身旁的骑兵身躯。

飞溅的鲜血尚未落地,另一名骑兵就被我的飞踢踹下马。

我把弹飞的长枪扔向其他骑兵,在长枪刺穿对方身体的同时落地。

接着头也不回地大声喝斥那位金发姑娘。

「傻瓜!别呆站在那里,快点逃!庭破,去叫所有人起床,带他们应战!我帮你拖住他们!快走!!!!!」

「唔!我、我当然……知道!」「……遵命!」

看到终于回神的金发姑娘和青年士官奔跑离开,我才环视起周遭。

晨雾正逐渐散去,也逐渐能够看见有众多骑兵──大约一百人左右,已经在有段距离的地方将我们团团包围。几乎所有人都是红色头盔和甲胄,看来是幸存的「赤枪骑兵」。

其中一人用长枪指着我,高声咆哮。

「张只影!!!!!!!!!!!!!!!!!」

敌军骑兵同仇敌忾,神情恐惧地接连将箭矢放上弓弦。

他们似乎不打算接近我。

我重新握好剑柄,毫不畏惧地笑道:

「哼……看来我也变得满有名了嘛。」

敌军骑兵忽然一阵骚动,虚张声势在战场上是很有用的招数。

──荣国大军目前无疑是陷入了绝境。

居然连殿后的我们都会遇袭。

现在很可能所有后勤部队都面临敌袭。

……明明瑠璃都及早看穿敌军的伎俩了!

众多骑兵当中一位看起来是队长,而且独臂的老骑兵高举长枪,其他骑兵随即拉弓。

要独自应付这么多人相当吃力。

而且至少得活到白玲能够率兵应战的那一刻。

就在我下定决心面对一场苦战时,身后传来几声激动的呐喊。

「少爷,您别冲动啊!」「快保护只影大人!」「拿好盾牌!」「放箭!」

十几名没有穿好甲胄的老兵们匆忙赶来。

他们立刻架好盾牌,射箭牵制敌军。

「唔!」

敌军暂时退开,实在不像成功偷袭我们的军队会有的反应。

我向应该才刚睡醒不久的士兵们抱怨:

「……我其实比较希望你们去保护白玲啊。」

「这是白玲大小姐和庭破大人的命令!」「请您珍惜生命。」「其他部队也已开始应战。」「敌人人数不多,只要能够重振旗鼓,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真不愧是活过敬阳那场地狱攻防战的人,简直天不怕地不怕。

我在暗自感到惊讶的同时接过强弓和箭筒。

「真受不了那个大小姐,晚点得好好念她……才行!」

「~~唔!」

我射出的箭直接射穿盾牌与敌军的身躯。敌方的老队长脸色一沉,大声叫吼。

随后,敌军便分散成冲锋队与负责掩护的弓兵队。

即使失去「赤狼」这个大将……他们的「獠牙」依然锐利。

我一手拿着「黑星」,准备迅速射出数支箭矢──

「你说谁要念谁啊!」

银发蓝眼的姑娘一驾着白马现身,就对着我大骂。

她没有用发绳束起长发,一手拿着弓,腰上挂着「白星」。

白玲在箭雨当中以出色的骑射技巧牵制敌军,并在来到临时阵地后停下白马。

接着立刻下马来到我身旁。

我开口责备白玲,但也不忘随时注意敌方动静。

「……你应该要负责指挥张家军啊。」

「我不要,已经托庭破代我指挥了。」

「唉!怎么每个人都这么想急着送死啊!」

我同时射出三支箭,射下三名骑兵。

敌军立刻放箭反击,数十支箭矢插进了附近的盾牌。

「你别忘了!」

一样正对着敌军射箭的白玲没有转头望向我,就这么毫不害臊地接着说:

「『这里』才是我在战场上应该待的地方,不容许任何人反驳!」

待在独臂老队长附近的敌方骑兵满脸愤怒,冲进弓箭的射程内。

「你真是傻得无可救药!」「再傻也没有你傻!」

我们同时射出箭──也同时精准射穿了敌人的心脏。

「喔喔喔喔喔!!!!!」「唔!」

我方士气明显振奋许多,敌方士气则是开始动摇。

希望他们能够知难而退──此时感受到一股令人难以置信的恐怖寒意窜过背脊。

「白玲!你们也快撤退!!!!!」「咦?」

我立刻抱起白玲尽全力跳往后方,并对在场的士兵们大喊。

随后──来不及逃的士兵们便连同盾牌一起被一支天外飞来的长枪打飞,重摔在地。

「什么!」

白玲与经历过地狱之战的强者们全都不禁哑口无言。

我放下愣住的白玲,对幸存的士兵下达简短的命令。

「……你们马上带白玲离开这里。」

然后握紧爱剑──向前迈进。

「只、只影!」

我没有余裕理会呼唤着我的白玲。

敌方队伍向左右分开,让一名黑发黑眼,手里拿着漆黑大剑的将军骑着巨马上前。

他全身黑色装扮,左脸有一道大刀疤。

……没错。

他一定就是刚才掷枪打飞我方盾牌和士兵的人。

男子一从巨马上下来,便大步迈进,并把巨剑扛在肩上。

这家伙是个怪物。

想必就算派出几十名士兵,也不一定能够拦下他。

不想办法争取时间,我们所有人都会没命。

敌军开始大喊:「义先!义先!义先!」

「…………」

敌军将领面无表情地挥舞巨剑,产生轰然巨响──不久停下了动作。

并接着以锐如刀刃的眼神看向我,报上自身名号。

「『黑刃』义先。」

「……张只影。」

(插图014)

我一报上姓名,这位慑人的武将便吊起眼角,发出哼哼笑声。

下一瞬间──我用「黑星」接下了他伴随着低吼挥下的巨剑。

两把剑碰出火花,吹散周遭白雾。

义先咧嘴一笑。

「──……有趣。」

「唔!!!!!」

他的攻击是超乎想像的沉重与迅速。

我的爱剑与大剑的每次碰撞,都会奏出宛如哀号的金属乐音。

如果拿的不是「黑星」,想必连第一剑都无法挡下。

但我仍然无法化解他不可理喻的强劲力道,每被逼退一步,就会有一阵痛楚传遍全身。

勉强架开敌方将领这一连串简直像是怪物的攻势,并在借由一记横扫拉开彼此的距离之后,问道:

「你……究竟是何许人也!为何会率领『赤枪骑兵』?而且看你这不凡的身手……也是『四狼将』之一吗?」

「…………」

敌军将领不发一语,立刻将巨剑化作长枪直直刺向我。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他这一记戳刺经过的地面竟然掀出一道痕迹。

人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力气?

「你连和我……聊天的兴致……都没有啊!」

要是尝试躲开──就会丧命。

即使我改以双手持剑,试图架开他的攻击──

「唔!」「厉害……但受死吧!」

一道比刚才的每一次交锋都更加响亮的金属声响起,而我也在同一时刻遭到打飞,在不久后摔落地面。

义先随即转身准备再次突击。好快!

「绝不会让你得逞!!!!!」

白玲借着大喊划破周遭的凝重空气,前来介入我们的对决,并对义先射出好几支奔箭。

义先迅速挥了一剑。这次完全出乎他意料的奇袭丝毫没有奏效,只见砍成好几截的箭矢接连落地。

──不过,白玲怀抱必死决心的奇袭,却也让整座战场的气氛顿时变得截然不同。

我方士兵效仿白玲拉弓反击,敌军也架起长枪与弓。

义先则是瞪着我和白玲,咧嘴说:

「……招致灾祸的银发蓝眼女子……你是张泰岚的女儿吧。」

「「…………」」

我们没有回答。

战场陷入奇妙的胶着──直到听见一声明显颤抖的大喊。是瑠璃!

「瞄、瞄准……穿黑衣的将军!!!!!放箭!!!!!!!!!!!!!!」

「什么?」

尖锐巨响与火药陌生又独特的气味。

面色苍白的瑠璃一声令下,士兵们拿着的十几支「火枪」便发出射击声响,竹筒内的小石子也随之从旁射向义先,顺利让用巨剑防御攻击的他受了一些小伤。

「敌军人数不多!先包围他们,再逐一歼灭!保护好只影大人和白玲大人!」

庭破这声大喊过后,骑兵们接连冲来保护我和白玲。

这使得敌军略显动摇,义先在退开之后大力敲响巨剑。

「…………下次我一定会要你们的命,撤!」

眼前的怪物冰冷的眼中满是激愤,他随即骑上巨马,开始撤退。

他们正逐一带走战死的士兵,然而我们却无法展开追击──……因为动弹不得。

一直到敌军消失在地平线上,我才终于吐出一口气,收起「黑星」。

「──……呼。喔?」「只影!」

白玲扶住差点瘫软倒地的我。

我对眼眶泛泪的她坦白。

「……真是大开眼界,没想到这世上会有那种怪物。你应该没事吧?」

「…………对。」

白玲的身体在颤抖。

我在站稳脚步之后看向她,发现她已经流下泪水,并小声说:

「……对不起。我……没办法就近帮你。明明应该保护好你……」

「傻~瓜。」

「唔!」

我用手指轻弹她的额头。

「如果你没来救我,我早就死了。谢谢……你又救了我一次。」

「…………傻瓜。」

白玲低下头,把头倚靠在我胸前。

正准备伸手搂住她的背时──才发现士兵们都在看着我们。

「少爷,您这时候应该抱住她吧?」「两位不用介意我们的眼光!」「是啊!是啊!」

「你、你们很烦耶!快去帮伤兵包扎,还有确认我们受到多少损害!」

「遵命!」

士兵们非常端正的敬礼后迅速离去……我其实很不想让任何人战死,但世事总是难料。

白玲抬起头开口:

「幸好有瑠璃姑娘在,『火枪』看来很有效。」

「是啊,不过问题就在它很脆弱。」

「火枪」前端的竹筒已经烧得焦黑,破烂不堪。

我们已经用完现有的火枪,不认为改良后的火枪来得及送来战场。

我转头看向金发姑娘,想向她道谢。

「嗯?」「瑠璃姑娘?」

「…………」

瑠璃愣在原地,眼睛直望着义先撤退的方向,双手紧握着望远镜。

而且面色苍白,浑身发抖。

看起来不太对劲。

「「…………」」

就在我们准备起身走去瑠璃身边时──她忽然激动喊道:

「……黑发黑眼,左脸有刀疤,扛着血迹斑斑的巨剑……他是……他是!!!!!」

「「唔!」」

随即抱头蹲下,啜泣起来──

「啊!」「危险!」

我们两个连忙去搀扶差点跌倒的瑠璃。

……她好像昏过去了。

「……对不起……对不起,爹、娘、姊姊……我要替大家报仇……」瑠璃仍然不断流着斗大的泪珠,嘴里还说着梦话。

一阵暴风卷起了敌我双方的鲜血。

──「禁军后勤部队遇袭,损害惨重。」

我们张家军在隔天夜晚收到了这则消息,以及进军最前线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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