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喔……一阵子没来看,盖得真快啊。」
眼前这幅光景令我不禁发出赞叹。
明铃等人出发前往「临京」的半个月后──
「只影,我要趁他们再次进攻之前加强训练我们的士兵。你也来帮忙。」
我因为得帮忙老爹,导致一直到今天才终于能来全权交给白玲跟瑠璃监督的「敬阳」西方察看……
「现在盖了好几层壁垒,还有无数壕沟,与用来侦察周遭的瞭望台。一切都按照瑠璃策划好的进行,太好了!」
我在瞭望台上称赞不在场的军师。
周遭的士兵们不知为何暗自窃笑,于是我刻意耸肩,以言外之意表达:「有什么好笑的?」
众人随即忍不住大笑,使得专心架设阵地与协助建筑的居民们都抬头看向我们这里。
我正准备朝他们挥手时,一旁忽然传来一声很刻意的轻咳声。
「──咳。只影,你不要这样大声嚷嚷。大家都在看喔?」
这半个月以来只有在睡前小聊时分享彼此得到的消息,白天一直没机会和我同行的白玲闭起她的蓝眼,要我安分点。
她身穿白底军袍,腰上挂着「白星」。
那头用红色发绳束起的银发在柔和的春日暖阳之下闪闪发光。
「我是真心想赞叹啊。抱歉,打扰到你们了。」
「不会!」
我向瞭望台上的士兵打声招呼,顺着梯子爬下去。白玲也借着旁边的梯子跟着我下来。
我在途中停下来环望四周。太壮观了。
「只影,这样很危险!」
「……喔喔。」
我在白玲这声斥责后,继续往下。实在不敢忤逆张家这位可怕的小公主。
不过……
后方是敬阳的城墙,前方则是壁垒与宛如一条蛇的壕沟,以及大平原。
虽然视野非常良好,但瞭望台或许会最先受到敌人的投石器攻击。
成为「玄国」属国的「西冬」拥有相当先进的技术。
他们的大型投石器在过去的敬阳攻防战和兰阳之战造成我方不少死伤。
壁垒跟壕沟的确能够阻挠骑兵和重装步兵,但我们还是得实际交战,才能知道可以挡下多少石弹与金属弹。
想着想着,我也顺利回到地面。似乎在途中超过了白玲。
我靠近另一个梯子,对快要抵达地面的她伸出手。
「你下得来吗~?」
「当然可以……不要把我当小孩──啊!」
银发姑娘嘴上虽然埋怨,还是牵住我的手──但仍在梯子上的她不小心踩空,就这么扑在我身上,安全踩上地面。
士兵和居民们大声鼓噪,接连吹起口哨和指哨。
「少、少爷!」「您终于下定决心了吗?」「大家冷静!冷静!」「别忘了军师大人曾经说过,这种事情对他们来说稀松平常喔 。」「说得也是!」……真受不了这些家伙。晚点也得好好训瑠璃几句。
「──……唔唔……」
在我怀里的白玲脸颊跟脖子都变得像苹果一样红,并缩起身子。
我先是轻抚她的背,才放开手。
「……只影这个傻瓜……」
低着头的白玲只用双眼仰望着我,不悦地噘起嘴唇……呃,我还能怎么办?
我抓了抓脸颊,认真阐述感想。
「大多兵法书都会提到『壁垒壕沟可阻骑兵』,但规模大成这样真的很壮观。或许也是瑠璃的执着使然吧。」
白玲先整理好自己的衣服,再伸手打理我的军袍。
那双蓝眼显露出智慧。
「这些壁垒深沟似乎也能阻碍投石器。瑠璃姑娘已经透过从战场上带回来的投石器试射,以及在兰阳的实际应用,计算出正确的射程了。所以瞭望塔其实是盖在敌方必须把投石器架设在前排壁垒附近,才能打中的位置。」
「喔,原来如此。毕竟这一带现在到处都是壁垒跟壕沟,要架设投石器本来就不容易呢。光是要填平地面就得耗费不少工夫……不对,是我们太傻,才会没发现这件事啊。」
「我承认瑠璃姑娘的确很聪明,但傻的只有你,不是我们。」
「什么!你这样太卑鄙了!」
我们在对话中逐渐找回原本的状态。
由于平常瑠璃总是会先入睡,所以睡前和白玲聊天时,房内通常只有我们两人。
或许是整整半个月没在白天见面,才会莫名紧张?
我双手环在后脑勺,并一边在阵地里前行,一边询问身旁的姑娘:
「瑠璃有说要怎么处理『白银城』吗?」
「她好像劝爹放弃白银城了。说虽然要放弃那座城寨很可惜,可是张家已经不容再失去一兵一卒。所以之后会再加派骑兵斥候来弥补。」
「还真不留情啊。不过,我也赞成这么做。」
用西方平原那座废城寨改建的白银城在「赤狼」打过来时是发挥了它的效用,但战后却几乎与被弃置无异。
敌方是万人以上的大军,少少数百名士兵根本连要拖住他们的脚步都是天方夜谭,自然也没必要再多加改建。不如把兵力全数集中在敬阳是非常合理的做法。
不久,我们来到正在建造壁垒与壕沟的工地。
大家因为挖土而沾满泥巴的手上都拿着那个奇妙的工具──铲子。
「啊,少爷!」「白玲大人!您今天还是一样美啊!」「两位怎么会来这里呢?」「我们在这里就只是一直挖土来盖土堆而已。」「这个工具真的好方便!」
士兵和居民们一看见我们,就接连和我们打招呼。
看来士气相当高昂!
士气会如此高昂,或许也是因为「张护国」这次是镇守敬阳,不同于以往。
我毫不犹豫地走入工地。
「因为我们的军师大人跟大小姐一直吵着要我来露个脸啊。你们别说那么多了,快努力挖!努力堆!把壁垒盖高点,壕沟挖深点──让北方那些马人吃点苦头。好~!反正来都来了,我就来示范给你们看吧。借一下你们用的那个工具。」
整个工地顿时欢声雷动。
我并不是什么高官或英雄,但指挥官亲自在工地挥洒汗水,也有其意义在。
即使只是装出来的也一样。
或许可以说是促进大家团结?
能够让士兵们团结一心的将军,就是个好将军。以前晓明就很擅长用这种方法鼓舞士气。
人的本性不会只过了短短一千年,就变得截然不同。
我拿起倚放在一旁的铲子,挖起土来。
「哦~这东西比锄头还好用,嘿!」
看来又要拜托明铃多带一些东西过来了。它很值得当成荣国军队的必备工具。
我将剑型的尖端插进地面,回过头说:
「白玲,我留在这里帮忙,你继续巡视──」
「这个借我用一会儿。」
银发的青梅竹马拿起铲子,来到我身旁。
接着若无其事地说:
「……我也来帮忙。」
「呃,可是──」
铲子轻而易举地铲断裸露在土壤外的石头。哇,它还真锐利。
白玲面露非常美丽的微笑。
「我、也、来、帮、忙。可以吧?」
「啊,呃……好、好啦。」
我点头附和。
……她在生什么气?
「少爷好弱啊~」「白玲大人也满辛苦的呢……」「谢谢两位大人帮忙。」「挖习惯之后其实还满有趣的喔。」「要赶快告诉大家,只影大人跟白玲大人携手来帮忙了才行!」
「你们几个……?」
我瞪了周遭的士兵们一眼后,他们便一溜烟地跑回去做自己的工作。
我抓乱自己的黑发,对动作生疏的白玲抱怨:
「……真受不了你,我看全天下也只有你这个豪门千金会和士兵们一起堆壁垒、挖壕沟了。我是张家的养子,倒还不会显得奇怪。」
「…………」
银发姑娘将铲子大力插进堆到一半的壁垒,转头面向我。
感觉不太妙!
我战战兢兢地询问:
「白、白玲大人,你、你怎么……噫!」
忍不住发出怯懦的惊呼。
因为白玲用足以让我脸颊感受到强风的力道伸出左手,将我赶往壁垒。
貌美姑娘的表情明显在闹别扭。
「……你也……」
「呃……嗯?」
我慌得浑身僵硬,等待她继续说下去。
我发现士兵和居民们正笑嘻嘻地看着我们。可恶!
但白玲并没有发现,而是直逼我的面前。
「你也是『张家』人吧?为什么要否认?难不成……你不想冠上『张』姓吗?要是玩笑开过头,我脾气再怎么温和也是会动怒的。」
「温和?你从来没对我温和过──」
这次换右边脸颊感受到一阵风吹过。她的拳头狠狠打在壁垒上。
张白玲放下双手,露出仿佛盛开花朵的灿烂笑容。
「你刚刚说什么?」
「哈哈、哈哈哈哈。我、我开玩笑的,开玩笑的。啊,你要喝水吗?」
「…………」
我面部抽搐地从怀里拿出竹筒,而她很快就抢过竹筒。
……觉得我这样很没出息吗?
凡事总是先保命最重要,不想办法讨好她,她今晚大概会说什么都不肯离开我的寝室。
而且我本来就是张家的养子,又没说错──然而,附近每个人的眼神却显然在说:
「是少爷不好!」
……看来这里没有人愿意站在我这边。真命苦啊。
我无力地低头看向铲子。
铲子比以往用过的每一种工具都要更适合建筑阵地。
004
「我们得拿到更多铲子才行啊~」
「瑠璃姑娘也这么说,可是……」
「应该来不及吧。」
我从喝完水的白玲手中接过竹筒。
现在立刻托明铃带来,一样无法赶在玄国进攻前送到。
即使是王明铃那样的才女,也不可能澈底克服临京与敬阳之间的这段距离。当然了,连外轮船也办不到。
其实也希望可以多运些火枪和我用的那种强弓过来……算了,抱怨一样的事情也无济于事。
等不久后的那场「决战」结束后,再来想这些事情吧。
「只影,我们现在──」「……嗯!」
白玲似乎也和我有一样想法。啊,她脸上沾到土了。
等等得帮她擦掉才行──
「只影大人!白玲大人!原来两位在这里啊!」
年轻将领充满精神的呼唤,打断了我的思考。
礼严老大爷那位活过多次激战,现已是名出色将领的亲戚──庭破,正快步朝着我们走来。
他身上的甲胄满是伤痕。我将铲子交给他,同时下令。
「我知道,是瑠璃要叫我们过去吧?这里就交给你了。」
「遵命!请尽管放心!……两位或许还是早点动身比较好。」
看来我们的仙娘大人等得不耐烦了。
不对……她应该只是不想独自面对率领众人来观摩火枪的礼严。
我转头面向白玲。
「我们走吧。毕竟也不能让老大爷跟军师姑娘等太久。但在走之前──」
「只影?」
我不理会面露疑惑的白玲,直接拿出竹制水壶沾湿手上的布。
接着拿布擦拭白玲沾上泥土的脸颊。
「呀!只、只影……?」
她圆滚滚的蓝色双眼自幼就比任何玉石还要美丽。
「银发蓝眼的女人会招致灾祸」。
这是从千年前流传至今的古老迷信,不过她从来没为我带来任何灾祸。
我顺道擦拭她的手,轻拍她的背。
「你这么漂亮的脸蛋沾到泥土不擦,不是太可惜了吗?好了,我们走吧。」
「…………唔~」
我率先离开刚挖好的壕沟,踏步前行。
瑠璃在敬阳北方的荒野。
不知道老大爷他们会怎么看火枪这种新武器──白玲忽然把沾水的布贴到我脸颊上。
「唔!白、白玲?」
那位银发蓝眼的姑娘走到我前面,若无其事地用布擦拭我的脸。
不过,她的双颊微微泛红。
「我只是帮你擦掉脸上的脏污而已。有什么问题吗?」
「……呃,没、没有。」
她坚不可摧的坚持,使我不得不选择全面投降。于是只好任她摆布。
一旁开心地观察着我们的士兵与居民全停下手边工作,脸上尽是笑意。
「白玲大人很疼少爷呢♪」
……人的眼神果然比嘴巴还诚实。你们这些家伙!
我在白玲擦完我的脸颊,换擦着我的双手时大喊:
「你们看够了吧!快点走开!走开!!!!!」
所有人立刻一溜烟地逃走,返回自己的工作岗位。
明明大家对老爹、白玲、礼严跟庭破是尊敬当中带着些许敬畏……却只有我老是受到调侃。不对,瑠璃搞不好跟我差不多。
「真受不了他们。你不觉得他们要调侃就该调侃瑠璃吗?」
「大家也很敬畏瑠璃姑娘。我去牵马,你可要早点过来喔。」
「什、什么?」
白玲说出的残酷事实令我错愕不已。
不、不会吧……那个小不点军师竟然会受到大家敬畏?怎么可能!
银发姑娘高兴离去,她红色的发绳与银发也随着步伐摆荡。庭破在我正瞪着她的背影时说:
「大家都很信任张将军、白玲大人、军师大人──以及只影大人。我也不例外。」
「老爹当然值得信任,但先不论白玲跟瑠璃……你这个人真奇特,竟然会信任我。」
我故作冷淡地回应,环望整座工地。大家认真的神情当中充满了笑意。
──敌人军势浩大,我方兵力却是望尘莫及。
我们甚至不会有任何援军,只能孤军奋战。
然而敬阳人即使身处如此绝境,也没有轻言放弃。
那么,我也要尽全力对抗这股绝望!
于是低声询问青年武将。
「庭破──从西冬撤回来的士兵已经在待命了吧?」
「加上义勇兵约三千人。所有人都会骑射。」
北方「白凤城」有三万精兵,老爹负责率领进行反击的一万预备军。
另外的两万守备队必须坚守敬阳西方。
我跟白玲一定得亲自率领一支部队,借着骑兵的速度在战场上四处穿梭……否则毫无胜算。
据俘虏所说,「赤狼」阮古颐似乎是出于他身为将军的坚持,才会没有在敬阳攻防战时派出偷袭部队包夹白凤城,而是全军从西方进攻。
个中意图就是如此单纯。尽管不知道这次敌方武将是什么来历,也没有什么因缘。
柔和春风吹过这片土地,捎来刚被翻开的土壤气味。
我用拳头抵着庭破的心脏。
「冬天已过,他们很快就会大举进攻。我跟白玲来率领那三千名骑兵,会遵从瑠璃的指挥。这场仗几乎没有胜算,我们所有人都可能丧命。你们得先做好最坏的打算。」
「是!我们早就做好最坏的打算了。所以您大可放心,张只影大人。」
*
「抱歉,让你久等了!」「瑠璃姑娘,让你久等了。」
敬阳北方的荒野。这座无名山丘上架设了临时瞭望台。
这里能够看见远处那座位于大河南岸的「白凤城」。戴着蓝帽子的姑娘──也就是我们的军师瑠璃,正拿着传说是古代仙人打造的望远镜。
在场的只有全副武装的朝霞与数名女性士兵。因为瑠璃不擅与男人共处。
平原上有数百名整齐列队,手上拿着奇怪棍棒的士兵。老大爷他们似乎还没来。
我和白玲一下马,瑠璃便收起望远镜,出言调侃我们。
「你们来得真慢,是去幽会了吗?我这边已经准备好了。」
「唔!幽、幽会……才、才不是…………我、我跟只影又不是那种关系。虽、虽然还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不过──」
刚才还那么冷静沉着的张白玲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捂着双颊,扭动身躯。
朝霞与其他女性士兵也一如我的预料,用充满慈爱的目光看着我跟白玲。
……服侍张家的人都太宠白玲了。
我不理会失去冷静的白玲,对瑠璃回答:
「我们只是一起体验怎么打造壁垒跟壕沟罢了。我感受到我们这位出生仙乡『狐尾』,而且钟爱下棋的仙娘大人不会让骑兵和投石器轻易在你的地盘上撒野的强烈执着了。真的很壮观。」
「只是因为现在没有商人来往敬阳与西冬,才有办法在郊外筑城……以往绝对无法这么做。再加上明铃还带了很方便的工具过来。」
「嗯,说得也是。」
敬阳原本是个交易重镇。通往外国或其他城镇的路就如大运河那样重要,足以影响生计。
然而,我们现在却得亲手在贸易路上筑壁垒、挖壕沟。
……说来真讽刺。
「和杜,谢谢你帮忙护卫。可以离开了。」「是!」
瑠璃用手向在一旁待命的那位有着一头暗褐色短发的年轻姑娘下令。
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的和杜拿起旁边的军旗大力挥舞,在敬礼后立刻以轻盈的身手骑上马。
接着驾马跑下山丘。她过去曾率领宇家军的小部队,反应果然相当迅速。
平原那里的士兵也在看见暗号之后开始挪动脚步,重新整队。
瑠璃戴上蓝帽子,冷静讲述现下状况。
「但我们只有西方有足够完善的守备。假如敌方将领无法从西方攻进敬阳──」
「说不定会绕来北方或南方呢。只影,我口渴了。我要水。」
「啊,好。」
恢复平静的白玲也加入了话题。
005
这家伙连拿起我递给她的水壶来喝的模样,都能美得像幅画。
瑠璃把敬阳周遭的地图放上小桌子,用手指在上头比划。
白玲抢走我的水壶对她来说,早已见怪不怪了。
「他们若是绕来『敬阳』北方,敌方就会从背后偷袭『白凤城』。南方则是防守最薄弱的地方。话虽如此,我们也无法封住南方的道路……」
我们的军师面露忧愁。
从敬阳西方绕往北方或南方的路上只有细小的大河支流。
敌方大军若真的想绕道而行,也并非难事。
「赤狼」阮古颐深知这一点却没有这么做,可说是我们运气好。我当初在单挑时射伤他,或许是一次有意义的挑衅。
我轻拍瑠璃小小的肩膀。
「所以在敬阳指挥整个张家军的老爹、我们,还有你亲自率领的『火枪』部队就得阻止他们得逞。」
「……是你逼我要负责率领火枪部队的吧?我明明就不是适合带兵的人。而且也几乎都交给和杜了。幸好有她当我的辅佐官。」
「你可别太为难她喽。」
被提拔为瑠璃随侍辅佐官的前宇家军女士官是众所皆知的「虽然年轻,却相当精明能干」。
而且──她在兰阳也成功带着自己率领的一小支部队逃离那场死战,并在撤退途中与「亡狼峡」的几次交锋立下战功。
「我想报答各位的救命之恩。」
这就是她在回到敬阳后仍留在张家军的理由……但她不只得照顾瑠璃那位麒麟儿,还得替瑠璃率领使用「火枪」这种新武器的部队,想必是非常辛苦。之后得好好慰劳她才行。
我暗自做好决定过后,看向一旁的木箱。
里面放着数百支最前面装有竹筒的奇特木棍──也就是用过的火枪。
「这些是怎么回事?」
「是今天早上的快船载来的。明铃要我们帮她消耗存货。」
「没关系,我来。」瑠璃本来打算自己挥舞军旗,却被白玲笑着抢先拿走。
人在平原上的和杜拔出剑,对士兵们下令。
噘着嘴唇,显得不太高兴的瑠璃看向火枪部队。
「……可以多次使用的改良型铜制火枪很充足。总共三百支。我本来打算把竹制的送去『白凤城』,但礼严将军说:『没有足够时间学习新时代的武器,反而会在关键时刻招致混乱。』」
「啊~」「有道理。」
长年镇守最前线的历练老将会有这样的想法,本来就不奇怪。尤其这种新武器仍然有可能带来意料外的情况。
火枪用来对付骑兵的确非常有效,但是……
我们正在苦恼时,忽然有道浑厚的嗓音出声呼唤我们。
「只影大人、白玲大人、瑠璃阁下。」
「我们才刚提到他呢。老大爷!抱歉啊。」「礼严!」「…………」
骑马爬上山丘的是一名戴着头盔,身穿甲胄,且拥有一头白发与白须的老将军──也就是不分敌我皆一致尊称为「鬼礼严」的老大爷。他还带了一群我跟白玲都熟识的年迈老兵担任护卫。
众人俐落下马,好奇地看往木箱里面。
「这就是你们说的『火枪』啊……它还可以发出仿佛雷鸣的巨响是吗?哎呀,人活得愈久,就愈跟不上时代了啊。」
我拿起一支火枪,将它转了一圈。
一股刺鼻的火药味窜入鼻中。
「这主要是用来恫吓敌人。它的射程不及弓箭,也不容易命中。」
「但是用来对付骑兵很有用吧?也难怪少爷跟瑠璃阁下会格外注重这种武器。」
真不愧是「鬼礼严」。
他虽然不打算用火枪,却也不忘过目我们的报告书。
正当我感到高兴时,瑠璃与白玲忽然拉起我的袖子。
「「(快说服他!)」」
……真受不了这两位麒麟儿。
我把火枪放回木箱,姑且尝试说服礼严。
「老大爷,虽然改良过的火枪会全留给瑠璃的部队,但我们还有很多只能用一次的竹制火枪可以送去『白凤城』。我认为你留着它们以备不时之需,也总比没有好。」
「少爷……您的好意,我就心领了。」
礼严轻抚白须,向我低下头。
──他的眼神表明决不退让。
「可是,我们已经上了年纪。既然那群马人势必会大举进攻,我们当然也想尽可能避免我军陷入混乱。」
「请您饶恕我们此次的不敬!」
老将与老兵们一同向我低头。
他们这样低声下气,我也无法再继续强求。
「……好好好。我不会再劝你们用了。」
「谢少爷。」
礼严露出笑容,似乎松了口气。
镇守最前线的将军和士兵每天都得过着一刻不得松懈的日子。过分要求他们就太愚蠢了。
毕竟这种新武器也不一定能够扭转战局。
我向听着我们这番话的军师提议一种折衷做法。
「瑠璃──只能用一次的火枪全拿去给西方的义勇兵吧。他们没有高强武艺,说不定会比较愿意尝试学习新武器。如果有人很有天分,也可以编进你的部队。」
「好。」
金发的仙娘或许是察觉了我的意图,没有多做反驳。
看来终于是解决──
「不过,要也是编进『张只影』跟『张白玲』率领的部队,不是『我』。你别搞错了!」
然而瑠璃鼓起脸颊,把脸撇向一旁。
嗯,她这副模样简直就是小孩子。完全不像机灵的军师。
我和白玲一起轻拍她的蓝帽子。
「好好好。」「瑠璃姑娘,你不用担心喔。」
「唔!你、你们这什么好像在说:『你用不着说出口,我们都知道。』的态度!只影这样就算了,怎么连白玲都……」
「「咦~?」」
「你、你们两个~!」
天才军师开始气得跳脚。
除了我跟白玲以外,连朝霞与其他女兵都以慈爱目光看着瑠璃。此时──
「哈哈哈哈!」
礼严忽然哈哈大笑。老兵们威风凛凛的面容也显露笑意。
「~~唔!」
瑠璃顿时停下不断踩地的脚,躲在我和白玲的背后。
老大爷见状便轻敲他的轻型甲胄,笑道:
「各位竟然能够在大军即将来袭之际相互调侃,实在是好胆量啊!我在三位这个年纪时……早已失去这种胆量。说不定这年头已经不该由我们这些老骨头当家了。」
「……老大爷。」「「…………」」
礼严和一旁的老兵们自老爹出生之前,就在为夺回大河北方的土地──为夺回故乡而战。
他轻拂白须,凝望山丘下的火枪兵。
「不过!我们这些老头子──也是宝刀未老!『白凤城』不只是防守敬阳的重要据点,更是主子托付的城寨。我们知道自己死也该死在战场上。」
「是!」
忽然──荒野上传出仿佛雷声大作的巨响。
是火枪同时发射的声音。
但老大爷和老兵们并没有因此受到惊吓。我有些目瞪口呆地出言称赞他们。
「……真受不了你们这些身经百战的老兵。等我们平安度过这次进攻,你们每一个都得乖乖学火枪怎么用。而到时候当然是由我们的军师大人来教你们。」
「没问题!」「……你这是什么意思?」
瑠璃面露不悦地仰望着我。
我挥动左手,要她别生气。
「别担心,我知道你怕生,我会叫白玲跟和杜陪你一起训练他们。好不好?」
「瑠璃姑娘,我们届时一起努力教导他们吧!」
「唔……你、你们两个果然是把我当小孩子──」
就在此时──大吊钟的响亮声响传进我们的耳中。
「唔!」
这、这是「白凤城」那个只有发现敌人进攻时会响起的大吊钟……
老大爷和老兵们立刻动作俐落地上马。
「少爷!我们得赶回城里了!」「请原谅我们无礼!」
他们驾马跑下山丘。
……这一刻终于来临了。
若是正面交锋,那么就算敌军人数再怎么多,我们也不一定会败下阵来,更何况是守城战。
而且我们有「护国神将」张泰岚镇守敬阳。
「只影!」「我们也快走吧!」
「好!」
我也在听见两人的呼唤之后跨上爱马。朝霞等人与火枪部队也正在准备离开。
我在马上下令。
「我们得先回敬阳确认出了什么事。瑠璃,你有发现什么异状,尽快告诉我。玄国皇帝『白鬼』阿岱鞑靼足智多谋,一定不会采取跟『赤狼』那次一样的战术。白玲你──」
「我会在一旁监视你,避免你擅作主张,而你也得保护我不受奇袭。」
「啊,好。」「──……噗。」
白玲讲得有如理所当然的这句话令我不禁愣住,瑠璃则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金发绿眼的军师牵来马匹,并轻拍「黑星」的剑鞘。
「不错啊──『天剑士』大人,你可要好好保护张家大小姐喔。好了,我们走吧!」
*
「只影大人、白玲大人──『西冬』的骑兵攻过来了。我在兰阳看过他们的装扮,绝对不会错。人数大约三千!」
敬阳西北部,大河的无名支流附近。
有着暗褐色短发,身材高大的年轻姑娘──也就是过去待在宇家军,现担任瑠璃辅佐官的和杜骑着马躲在小山丘后方,用望远镜侦察敌情。她一见我们前来,便精神抖擞地报告现况。
听说她比我和白玲小一岁,容貌却是相当成熟。身上的轻甲胄满是伤痕,明显看得出她身经百战。
和杜相当照顾他人,甚至连怕生的瑠璃都会在回敬阳辅佐庭破之前,特地借她望远镜。
她可说是个有如罕见玉石那般宝贵的人才。
尤其现在阿岱亲率二十万玄国主力布阵于大河北岸,以重装步兵为主的十万西冬军正逐渐逼近敬阳。
我挥手向和杜致谢,随即眯细双眼。
──不会错。
身穿厚重金属甲胄的枪骑兵正在寻找能够渡河的地点。
「这个方向也有敌人。人数、渡河地点跟时间……都如同瑠璃的预料!照这样看来,南方说不定也会有些动静。但南方有老爹在,应该不会有问题。」
自玄国大军开始进攻,已过了十天。
敌军目前仍无法闯过瑠璃在敬阳西方布下的防线,那些棘手的投石器与攻城武器也几乎没有派上用场。甚至有些士兵与将领因此将帮助我们迅速筑起壁垒、挖好壕沟的铲子视作一种神器。
老爹则是按照我们事先谈好的结果,派礼严与三万精兵驻守「白凤城」,并与其余三万士兵镇守敬阳。由于西冬军没有采取迂回战术,南北两侧并无死伤。
「除非敌方将领太过愚笨,不然他们也该转攻敬阳北方或南方,尝试脱离窘境了。」
我们依据金发绿眼的军师这个预测派兵侦察,使得敌人动向无所遁形。
老爹在接获消息后从敌军人数判断是一次主攻,便亲自率领一万士兵迎击。北方的敌人或许是先行派来勘察地形与敌情,并同时助攻南方攻势的部队。
在我身旁观察敌军的白玲以傻眼的语气说:
「瑠璃姑娘的预测的确神准……但你怎么有办法看见那么远的敌军?我从很久以前就很好奇你这双眼究竟是怎么回事。和杜他们都被你吓着了。」
「啊?怎么可能──」
「……我用望远镜也只看得到小得宛如米粒的敌军耶?」「…………」
暗褐色短发的姑娘与进攻西冬过后才加入张家军的士兵们神情都略显抽搐。
呃,这……
「看吧。」「是少爷不寻常。」「只影大人不寻常。」「但也不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事了。」
「喂!你们应该要替我说话啊!小心我哭给你们看!我说真的喔!」
白玲和加入张家军许久的士兵们接连出言调侃我,于是我故作浮夸地假哭起来。
在场有不少人因此窃笑,连面色紧张的和杜与新兵们都露出了笑容。
──嗯,这样应该好多了。
我以眼神向白玲示意,转身面向整齐划一的骑兵与拿着前端装有铜筒的奇特棍棒──改良型火枪的士兵们。
虽然仅有大约两千人,但他们各个都是经历过敬阳攻防战和兰阳之战的精兵。
「好,我们该准备上阵了。要是不赶快回敬阳,害那个其实很怕寂寞的军师闹起别扭就不好了。负责留守的庭破也会胃痛到昏过去──所有人听好了。」
众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在我身上。很好。
我笑着下令:
「我来射第一箭。火枪部队负责第二次攻势。和杜,射击时机就交给你指挥了。」
「遵命!」
暗褐色短发的姑娘握紧手中火枪,点头回应。
她的眼中显露斗志,没有任何畏惧。这个年纪的姑娘正常来说不会有如此胆量。
……当初决定提拔和杜,让她辅佐瑠璃的是老爹。难道老爹早就知情了吗?
我在如此心想的同时,也不忘接着说:
「之后就一如往常,跟在我──」「跟在我们后头进攻就好。」
白玲忽然插嘴,神情一如平时冷静。
双眼可见的敌军逐渐增多,声势愈发浩大。我出言抗议:
「……喂。」「你刚才也说了『一如往常』。」
我以坚定眼神瞪着她──却反而是自己先撇开视线。
我抓起自己的黑发,叹道:
「唉……真受不了张家的小公主。亏你以前还那么惹人怜,就像我的妹妹。结果现在却只对我一个人这么不留情。」
「那当然。还有,真要说的话,也应该说我是姐姐。」
「唔唔唔……」
我不敌白玲的模样让百经历练的老兵与火枪兵们笑得更加灿烂。
──我举起左手。
「我们不必坚持歼灭敌军,只要能让他们陷入混乱就够了。我来殿后──」
「只影跟我负责殿后。另外,也严禁你们过分追击敌军。真正的决战还在后头。」
「遵命!张白玲大人!」
全军在敬礼过后各自做起战前准备。
火枪兵也下马准备,使得周遭弥漫起一阵火药味。
我一边观察敌军位置,一边向白玲抱怨。
「……你啊……」
「殿后这件事也是『一如往常』。你下次再打算单打独斗,就别怪我对你发火了。」
「你已经在发火了啊──白玲,你可别死喔?」「没问题,只影。」
我们敲击彼此的拳头。我和白玲只要并肩作战,就绝不可能轻易丧命。
火枪兵们布阵在山丘上最适合发射火枪的位置。我驾着黑马前往他们身旁,将箭搭在弦上。
敌方指挥官──在队伍的正中央。
他的甲胄十分闪亮,再加上体态肥胖,相当显眼。
正用望远镜观察敌军的和杜发现我架起弓,疑惑问道:
「只影大人,敌人还没进入弓箭的射程吧……」
「和杜,差不多了。」
「啊,是!全军就定位!」
火枪兵们在白玲冷静的命令之下,半信半疑地架起火枪。
这种奇特的新武器射程不远。
──不过,射程并不是重点!
我拉起手上强弓──
「唔!」
一箭射穿敌方将领的左肩。
肥胖男子的闪亮甲胄在春天暖阳之下闪闪发光,然而他直接从马上摔进河里。士兵们连忙想救他,导致队伍不再整齐。
我接连射出好几支箭,一一射穿应该是次要指挥官的几名骑兵,让敌军队伍顿时乱成一团。
暗褐色短发的姑娘讶异得睁大了圆滚滚的双眼。我和白玲对目瞪口呆的她大喊:
「「和杜!」」
「唔!──火枪队,举枪!」
三百名火枪兵整齐划一地举起火枪──
「发射!!!!!」
一阵仿佛雷鸣的巨响在她发号施令的同时撼动整座战场。
「~~唔!?!!!」
敌方枪骑兵由于多名指挥官忽然遭受狙击,陷入一片混乱。也有不少人因此落马,完全无暇行军。
我弯起嘴角,回头望向正在待命的我军。我方没有任何人落马。
幸好有趁冬天的时候让士兵和马习惯火枪的巨响!
我在和杜的火枪部队正急忙准备第二次发射时,若无其事地下令:
「好~我们走。你们也赶快跟上,别落后了!否则就等着可怕的张白玲大人的惩罚喽!」
众人大声欢呼,这时,敌方骑兵似乎也看见了我们,然而神情却是渐趋僵硬。想必他们也会害怕与笑着踏入战场的敌军交手。
老兵们敲响头盔与甲胄──高举手上的剑与长枪。
我不理会驾马来到身边的白玲正半眯着眼瞪向我,开口发号施令。
「开始进攻!!!!!」「喔喔喔喔喔!!!!」
我的爱马「绝影」与白玲的爱马「月影」随即跑下山丘。
敌军满脸焦急地想驾马逃离,却是一一中箭落马。
我们不着重夺走他们的命,而是以瞄准敌军的手臂或腿为主。
我和白玲率领骑兵驱赶敌方接连落马的先锋队时,发现有数十名骑兵开始聚集在浅滩上。
哦……他们在这种状况下,仍然打算进攻啊。
「其中一队跟我来!」「是!」
银发随风飘逸的白玲带着一批军队直冲浅滩上的敌人,下手毫不留情。
她抢先看出哪些敌人怀有斗志,足以威胁我军──老爹,您女儿以后说不定会是个不得了的大将军啊。
我顿时开心起来,且不忘对试图偷袭白玲他们的敌方部队射出大量箭矢,就这么驾着爱马冲向敌军。
最后──我在穿越敌军之后才回头,并抛下空空如也的箭筒。
「空燕,新的箭筒──……啊。」
我不小心按过去的习惯呼唤了那位早已和双胞胎姐姐一同前往临京的少年,随后立刻回神拔出腰上的「黑星」,斩断飞来的数支箭矢。
战况对我方极为有利,但我似乎在不知不觉间单枪匹马闯入了敌阵。
「唔!」「居然打不倒他……」「果然『一如军师大人所料』!」「再一次!」
「真打得倒我就试试看啊!」
我在四名西冬骑兵举起弓之前鞭策爱马,拉近敌我双方的距离。
接着挥剑砍断他们如同垂死挣扎的箭矢──
「可、可恶……唔!」「什么!嘎啊……」
并斩开年轻的两名骑兵身上的金属甲胄与躯体。
不晓得是不是因为较以往习惯了,总觉得「黑星」的刀刃比先前锐利许多。
其余两名壮年骑兵在飞溅的鲜血当中,将手伸向剑柄──
「呃啊!」「唔!」
他们一被白玲从旁射出的箭矢射穿手腕,便粗鲁地驾马撤退。
我背起弓箭,这时,银发姑娘一脸气愤地朝我大骂:
「不可以松懈!你要是死了,我一定狠狠骂你一顿!」
「我、我连死了都逃不过被你骂啊……」
在白玲之后前来的老兵们脸上显露自责,并严肃地围绕在我身旁。
巨响再次响彻战场。这次伤到了数名敌方骑兵。
第二次火枪攻击使敌军阵形与士气愈发混乱──这时,敌方一名壮年骑兵忽然浑身颤抖地指着我,大声叫喊:
「张、张只影!!!!!」「~~唔!」
敌军澈底丧失斗志,放弃抵抗,甚至开始逃跑。
我愣得眨了眨眼,叹道:
「……看来我也出名了。这几乎是前途大有可为的商人、讲话恶毒的军师,以及对我特别严格的大小姐害的啊……」
「你别诬赖我们。等这次回去,我一定马上跟瑠璃姑娘商量这件事情。也会姑且寄一封信给明铃。」
火枪朝着鸟兽散的敌军射出第三发。这次没有任何成果。
除非敌人队伍非常整齐且密集,否则火枪实在很难命中目标。
白玲眼中隐约可见对自己燃起的怒火。我向她回答:
「先不说瑠璃,明铃知道这件事,反而会很高兴吧?」
「……说得也是。真伤脑筋。」
白玲虽然立刻回答我,表情和声音却相当僵硬。
她大概正在为自己让我独自身处混战之中,没有及时掩护我感到自责。
真拿她没办法。
我将「黑星」收入剑鞘,高声下令。
「别追他们!我们按原先说好的撤回后头。帮我转告和杜他们。」
「遵命!」
附近的我方士兵全数离开,在场只剩下我和白玲。
从老兵们待在离我们有些距离的地方来看,似乎是刻意让我们能够独处。
我牵起感觉随时会落泪的白玲的手,将她的手指扳离剑柄。
「喂~你别太放在心上啊。刚才不就赶得及掩护我了吗?」
「……我才没有放在心上……不对,我的确有……明明应该无时无刻保护好你的!我以为可以马上追上你……可是,竟然有一瞬间没有看好你……」
这位银发姑娘看来非常沮丧。
我将从她手中拿来的「白星」收入剑鞘,在她耳边细声说道:
「(我是信任你,才会让你独自率队进攻。)」
「(唔!……你这种说法太狡猾了……)」
「(这是我的真心话。)」
「(……唔~)」
我的青梅竹马如此抱怨完,便低下头。
我向老兵们挥手道谢──忽然,想起了刚才听见的那段话。
……敌方的「军师」啊。
瑠璃在兰阳之战时,就看出敌军应该也有军师。
难不成那位军师也有参与这次进攻?
……不行,得知的消息太少了。暂时先不管这个吧。
我看见和杜他们正从山丘上下来,便轻推白玲的背。
「我们回去吧。老爹现在一定正在教训那些攻打南方的敌军。」
*
「……军师大人,目前已知的消息就这些了。」
敬阳西方大平原的一座废城寨。
我──玄帝国军师,人称「千算」的赫杵在帐篷内接获来自数位西冬将领的败战报告。现已入夜,即使隔着一层布幕,也能看见外头篝火的摇曳火光。
我用手上的羽毛扇遮住嘴边,以平淡口吻陈述事实。
「原本要攻打敬阳南方的两万军队在渡河途中遭到张泰岚率军从旁奇袭,已溃不成军。寻找北方渡河处的军队虽然战死者不多,却也因为一名叫做张只影的武将,导致大多士兵负伤而归……真是惨不忍睹呢。」
「实在是……非常抱歉。」
数名西冬武将向我谢罪,脸上尽是屈辱。我叹了口气。
自开战以来,我军就频频遭到几乎是无穷无尽的壁垒与壕沟阻挠,迟迟无法攻进敬阳。
威力强大的投石器也因为距离过远,无法打中城镇。即使用投石器的石弹砸毁壁垒,仍然会被敌方迅速修复得完好如初。而西冬引以为傲的重装步兵虽然能够克服那些恼人的壁垒,却不容易闯过壕沟。
所以西冬的将军们才会不顾我的反对,转为同时进攻敬阳南方与北方,却换来如此惨烈的牺牲。他们难辞其咎。
……先不论南方,北方是以骑兵为主力,照理说应该有些胜算才对。
我将羽毛扇放到桌上说道:
「感谢各位回报战况。我会记取这次教训,重新拟定计策。你们先专心替伤兵疗伤吧。」
「……谢军师体谅。」
将军们垂首道谢过后,便走出帐篷。
这下他们也不会再对我的计策多嘴了。
我低头望向桌上那张敬阳附近一带的地图,用手抵着自己的额头。
「张泰岚和张家军……看来他们比我听说的更厉害啊。」
据说张家军至多一万人,却能够歼灭我方两万兵力。
真没想到他们有办法如此轻而易举地在城外战击溃人数多出己方一倍的军队。
但是──……我不懂。
从怀里拿出阿岱皇上前几天派人送达我手中的秘密传令。
「接受西冬军之积极策略。」
皇上那头白色长发、与柔弱女子无异的纤瘦身躯。
以及蕴藏深不可测的智慧,仿佛能够看透一切的双眸。
阿岱皇上不喜欢无谓损耗兵力。这份命令一定带有某种意图。
我早就知道西冬的将军们会因为敬阳加强防守而陷入苦战,并提议采取迂回战术。他们也需要立下战功,荣耀故乡。
虽然──最终还是毁在张泰岚与张家军手中。我凝视桌上地图。
「敬阳」与「临京」可借由大运河互相往来。
我军的惨败及「另一场进攻」的消息,想必会迅速传回荣国的都城。
此时,我终于惊觉──
「──……难不成……」
「你的猜想没有错。」
「唔!」
一道冰冷的嗓音令我毛骨悚然。我战战兢兢地回过头。
在我眼前的是一名戴着狐狸面具、披着外衣,身材并不算高的访客。
我连忙低头行礼。
「原、原来是……莲大人啊!许久不见了。」
「不需要多做问候。赫杵,你们似乎打得挺辛苦的嘛?」
「…………是。说来实在惭愧。」
掌控全大陆,企图达成统一天下宿愿的秘密组织「千狐」。
他们曾经扶养我长大,要求我学会「王英风」的军略。
虽然无法得知这位「千狐」之长的亲信是男是女,但听见他提到我的名字,就会让我忍不住心惊胆战。可恶,他到底是怎么进来这里的?
莲大人不理会我的惊慌,挪动地图上的棋子。
「不过──西冬这场败仗就如你的猜想,全在『白鬼』的计算之中。若是动用所有兵力进攻或许还有胜算,但只用区区两倍兵力根本不可能战胜张泰岚。所以借着南方兵力吸引敌方注意,去寻找北边能够渡河的位置其实不是个坏主意。只是──敌军中可能有相当深谋远虑的智者。」
「灰狼」叟禄博忒死于将他团团包围,封住退路的「杀狼计」。
这样啊……看来这次又是敌方军师的伎俩!
莲大人将第一颗棋子放在敬阳西方。
「我去敬阳西方看过了,要突破他们的防御并不容易。即使是『黑刃』……不对,他现在是『黑狼』了吧?即使是玄军最强的勇士率领麾下精锐骑兵,也一定会在这里吃上不少苦头。」
「……也就是说──」
我起初完全无法理解皇上为何要在进攻前夕命令义先及前「赤枪骑兵」等玄国最强精锐离开西冬。
简直就像不希望西冬军拿下胜利。我讲出结论:
「是想利用西冬军这场败仗,让伪都城的人民与『荣国』掌权者──不对,应该说是让伪帝更坚信『张泰岚战无不胜』,对吧?」
「人一旦被逼入绝境,就会试图寻找较不痛苦的出路。而就我所知,伪帝虽然心善,却非智者。他亲自下令攻打西冬却换来一场惨败,导致百姓对其怨声载道,那么,他自然就会想尽快寻找解方──也就是将歼灭敌军的重责大任全交给张泰岚。」
莲大人以平淡口吻讲述这番话时,我忽然不寒而栗。
皇上……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种打算的?
莲大人纤细的手指拿起第二颗棋子,静静放在大河下游。
「他的计策很成功──魏平安已经率军渡过大河,打下『子柳』。据说镇守当地的军队是不战而逃。荣国宫中想必已乱成一团。田祖的任务也准备收尾了。」
「…………」
那个过去与我在学业争得难分难舍的同辈──一听见他的名字,就令我倍感不悦。
如今我是代管属国的玄国军师。他则是在荣帝国暗中搅和的密探。
明明胜负已定……他竟然还想再做无谓挣扎!
莲大人转身走往帐篷后门。
「阿岱也听闻『高人』的预言了。那女人虽然可疑,预测『天气』倒是从来没失准过。决定『玄国』与『荣国』命运的决战──终于来临了。期待你的成果。」
「是!即使粉身碎骨,我也一定会完成这份重任!」
没有听见任何回答,只感觉到一阵吹进帐篷内的冷风。
我将疲惫不堪的身躯倚靠在椅子上,开始思考。
在兰阳之战就已经体会到──
那个暗中掌控西冬的紫发妖女预测天气的力量令人毛骨悚然──却能带给我们极大益处。
战况势必会在不久后出现大幅变化。
「『避免与强敌正面交锋』、『集中己方兵力,各个击破』……」
这是我所学的「王英风」军略当中的基础。
皇上召集了二十万大军,以及原本镇守各地的「四狼将」。
并且引诱强敌张泰岚离开敬阳,趁隙让全军渡过大河。
届时即使有打倒「赤狼」与「灰狼」的张家儿女在,也无法阻止我们拿下敬阳。
「…………」
我忽然想起将军们刚才的报告。
尝试从北方渡河的军队有不少伤兵,死者却不多。
这么说来……据说是王英风好友的皇英峰,也不曾坚持杀死敌人。
*
「都城那些人到底……到底在想什么啊!!!!!」
白玲的叫喊响彻了敬阳张家大宅的主军营。在椅子上睡觉的黑猫被吓得逃往其他地方。身穿军袍坐在椅子上的老爹和我身旁的瑠璃也是面色凝重。
我皱起眉头,安抚气得大口喘气的银发姑娘。
「白玲,我懂你为什么生气……先冷静一下吧。」
「不,这次我真的无法保持冷静!只影,你应该也觉得很莫名其妙吧?居然说什么『敌军已于大河下游成功渡河,攻陷「子柳」。命张泰岚即刻率军讨伐』──我们敬阳也正受到敌军攻击耶!开什么玩笑!我坚决反对!」
「…………啊~」
我无法多说什么。因为心里也抱持同样想法。
我们和老爹在七天前打退了进攻敬阳西北方与南方的西冬军。
虽然张家军一直占上风……但我们无从得知北方玄国大军会在什么时候进攻。所以即使东方出了一些「小问题」,我们也不能随意离开敬阳。
我看向用手扶着下巴深思的瑠璃,向她求救。
金发绿眼的姑娘微微颔首,阐述自己的想法。
「从北方和西方攻打敬阳,同时从张家军无法防守的大河下游渡河──你们……各位应该都记得我们在战前就预料到这种情况了。」
「你不需要顾虑讲话是否不恭敬。反正在场的都是我们自己人。」
「谢、谢谢张将军。」
坐姿豪迈的老爹开口表明不需要拘谨,而我们随后道谢的军师似乎有些害羞。
白玲或许是想让瑠璃冷静下来,便从瑠璃身后抱住她,拨开遮到左眼的浏海。我侧眼看着两人,向老爹提出疑问。
「您先前不是和老宰相说过──『张家军不会干预东方的防守』吗?而且他们的骑兵就算真的闯进大河下游,也无法正常行军吧?我认为应该交给当地的军队应付……」
大河下游的肥沃土地有不少湿地、湖泊与沼泽。那样的地形会让玄国骑兵不易前行,而且他们大多时候会极力避免下马打仗。
当地的防守军队虽然身手和士气都远远不及张家军,可是也非手无缚鸡之力。
只要阿岱和「四狼将」没有亲自出征,要借由地形抵挡敌军进犯就不是难事……
头发与胡须又多了更多白丝的老爹语气凝重地低声说道:
「渡河的玄军不是骑兵,是步兵。」
「「嗯?」」「步兵……该不会──」
我和白玲无法理解老爹话中的意思,只有瑠璃似乎察觉了什么。
随后──圆窗外头窜过一道闪电。老爹不悦地接着说:
「率领他们的武将叫做魏平安。他曾经是我的同辈,但在七年前投降『玄国』了。想必他们进攻的主力也大多是留在大河北岸的荣国百姓──人数大约五万。」
「唔!这……」「怎、怎么会……」
我不禁哑口无言,白玲也诧异得捂住了嘴。
……不对,这其实没什么好惊讶的。
荣帝国失去大河北岸已经五十多年。
留在北岸的百姓会认为自己是玄国人也很合理……但还是不免感到心情复杂。
命令投靠己国的武将率领五万士兵──这绝对是阿岱的主意。
脱离白玲怀抱的瑠璃整理起仪容。
「打仗时动用征服得来的百姓,自古以来就不是怪事。而且他们应该本来就有在北方战线用上以旧荣国人为主的军队,只是没有派来敬阳罢了。」
「是因为派来攻打同个民族的我们,说不定会叛变吗?」
「对。」
据说旧荣国人在玄帝国里的地位非常低。
或许是担心他们在战场上突然叛变,回归祖国吧。我们也从来没看过旧荣国人军队出现在大河附近。
瑠璃挺直背脊,双眼看向老爹。
「我想劝告张泰岚大人──派兵前往东方,等同是让敬阳……也可说是让整个『荣国』自曝破绽。身为一介军师,我必须坚决反对听命前往东方!」
她坚定的语气透露出些许焦躁。白玲也捏起我的袖子。
老爹没有移开视线,而是等待军师姑娘的话语。
瑠璃开始在室内徘徊。
「敌军人数多出我军好几倍。若我们分散兵力,甚至连张将军都离开敬阳……其实与自杀无异。而且从渡河的敌军人数来看,很明显是『诱饵』。讲明白点就是──」
她停下脚步,迅速转过头来。
「若乖乖上敌人的当,我们就会失去一切。难道那些傻瓜不在乎国家的存亡吗?」
大多数人不会认为这番直截了当的谩骂是出自漂亮姑娘之口。
……她当然是在责骂都城那些高官。
「老爹。」「爹。」
我和白玲也凝视着眼前这位名将,语气表露出强烈反对。
外头再次窜过两次、三次闪电。墙上烛光悄悄晃荡。
「──……我知道你们怎么想了。」
一段令人煎熬的沉默过后,老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转身背对我们,望着外头许久未停的雷雨,努力挤出喉咙里的话语。
「但是…………但是啊,我也是侍奉皇上的臣子之一。既然令旨上不只有龙印,还有皇上亲笔写下的请求…………我当然只能奉命!就算──」
老爹话中暗藏着对他自己的无尽怒火,以及对于现实的深沉绝望。
……与一千年前在「老桃」下和皇英峰道别前的王英风如出一辙。
「张护国」吐出内心无奈。
「就算……皇上只是听了林忠道那个为了避免在庙堂上遭到老宰相反对,而私下怂恿皇上的女儿所言才会出此决定,也一样…………听说镇守当地的军队不战而逃,敌军前往都城的路上也没有任何可靠的援军。若我不作为……我们迟早会失去大运河。」
「可是,要是您离开……!」「白玲。」
我举手制止银发的青梅竹马,对她摇摇头。
太迟了……已经来不及了。
自从「西冬」背叛,「荣国」就已逐渐失去过往威风。在那场完全是有勇无谋,还因而失去众多将领与兵卒的死战之后,更是难以颠覆荣帝国的命运。
即使张泰岚再怎么神通广大,也无法澈底扭转颓势。
我们今后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断努力奋战,永不放弃──直到找出逆转局势的大好机会。
白玲的蓝眼泛出大粒泪珠,哭丧着脸说:
「……我先失陪了……」
敬爱父亲的银发姑娘丝毫不顾腰上「白星」发出刺耳碰撞声响,直接走向房外。
那家伙不是傻瓜,她一定知道……已经无法阻止老爹离开敬阳了。
「交给我吧。」
瑠璃把黑猫抱上自己的肩膀,前去追赶白玲。
老爹重新面向独自留下来的我。
「……抱歉,得让你们辛苦点了。」
「啊~的确。」
我讲得满不在乎,并坐到椅子上翘起脚来。
接着刻意用非常夸张的动作张开双手,替白玲讲出她的想法。
「不过,我也跟白玲怀着一样的担忧。瑠璃刚才也说了,人少的一方面对人数多上好几倍的大军还分散兵力,无疑是自杀……如果是王英风,早就决定撒手不管了。他一定会说:『这世上没有仙丹能治自寻死路的人!』」
「……这话实在是听得我万分惭愧。」
老爹露出微微笑容,轻拂他的白须。
他的眼中──燃起了强烈斗志。
「我会带一万名士兵。超过一万人,势必会降低行军速度……虽然不太希望派得上用场,但也有事先请王家协助我提出的一些计策。在我回来之前,就拜托你们守好敬阳了。」
「没问题。我会再和白玲跟瑠璃商讨看看。」
我们没有多余兵力。
假如敌军知道张泰岚不在敬阳,一定会加强攻势。
「最理想是请老大爷坐镇敬阳,由我负责镇守『白凤城』。我没有足够能耐扛下防守敬阳的重责大任。」
「礼严不会同意的。他常常提到若有个万一,少爷一定要留在敬阳。尽管白玲拥有在战场上掌握良机的天分,却也有可能因此误判情势。但你遇到自己做不来的事,也不吝啬委由他人代为执行。反倒才是最能胜任的那个人。」
「…………听您这样说,我都有点害臊了。」
我的确知道自己的极限在哪里。所以麻烦事全是交给瑠璃与明铃负责。
老爹感慨地说道:
「不过……我实在不得不佩服我们的敌人『白鬼』阿岱。他简直是王英风再世。若没有敌我之分,还真想和他喝上几杯酒。届时你也一同前来吧。」
「……我会考虑看看。」
与王英风再世一同饮酒──
我是想尽量避免跟他一起喝啦。毕竟那家伙一喝醉就会对我死缠烂打。
……但也知道老爹这么说只是譬喻。
我从椅子上站起,轻敲剑鞘。
「我们会静待您平安归来──老爹,祝您武运昌隆。」
「我不需要武运,就让给你们吧。麻烦你照顾好大家了。」
我在走廊走了一段时间后,看见白玲跟瑠璃正坐在通往别邸途中的长椅上。
最先发现到我的瑠璃抱起黑猫,在用眼神示意她会暂时离开之后离开长椅。这位仙娘大人真是善解人意。
我坐到垂头丧气的银发姑娘身旁,搂住她的肩膀。
「别生气。老爹他也是千百个不愿意──」
胸前传来一阵痛楚。因为白玲扑向我怀里,捶打我的胸口。
泪水沾湿了我的军袍。
「我知道。我也不是小孩子了。可是……可是,这太没天理了!」
「……是啊。」
我没有制止白玲,而是仰望北方的天空。
雨势丝毫没有变小,天上只见仿佛无边无际的乌云。
*
「所以──张泰岚已经离开敬阳,前往东方了?这消息可信吗?」
「是!这份消息来自留在敬阳的密探,绝不会错。」
「这样啊。」
大河北岸「三星城」的大厅堂。
我──玄国皇帝阿岱鞑靼正在皇座上聆听传令捎来的消息,接着将手肘放上扶手,低声询问在场的诸位将领。长长白发划过眼前。
「目前士气如何?西冬军有在攻打敬阳吗?」
「全军士气非常高昂!」「西冬军已对敬阳发动猛攻数日。」
「『那个东西』准备好了吗?」
「是。虽然无法迅速发射第二次,但第一次绝对稳妥。」
看来一切准备就绪了。
唯一的威胁张泰岚已经前往东方,留在敬阳的敌军则是被看出我有何盘算的赫杵操弄在指掌之间,无法动弹。
也就是说──大河南岸的「白凤城」现在孤立无援。
但若尝试正面交锋,仍然无法避免蒙受庞大牺牲……我低声下令:
「你们去准备出征吧。等天一亮,就立刻进军。前锋就如我先前在燕京所说,由『金狼』与『银狼』担任。这势必会是一场大战。尤其敌人可是闻名遐迩的老将『鬼礼严』──我期待你们的捷报。」
「「是!」」「遵命!」
将领们离去的脚步迅如狼,不久便仅剩我和担任护卫的义先留在本营。
众人引颈期盼的决战时刻终于来临。
我捂住额头,为玄国之敌──那位素未谋面的荣国伪帝感到哑口无言。
「……太无趣了。你们竟然下了一步死棋。」
哀哉!哀哉!张泰岚、张泰岚啊!
你如此神通广大,想必早已多少看出我的计谋了吧?
然而你只是个武力高强的将军,并非皇帝。
而且──你也不像皇英峰那样,胆大包天到能够适时不顾皇帝的命令,只为铲除所有对「煌国」不利的敌人。
「所以,临京现在怎么样了?」
我如此询问黑影当中那位戴着面具的矮小密探──莲。
他经常造访临京和敬阳,必要时甚至得在这片大陆各地奔走。这位密探说不定比我还忙碌。
戴着狐狸面具的密探没有察觉我暗自调侃他,回答:
「一切都非常顺利。徐家长子已经开始深信田祖──『老宰相才是让国家腐败的奸臣』的谎言。或许是『张泰岚在外患来袭时还得听从皇上的命令离开敬阳』,反倒令他更相信是老宰相从中作梗了。」
杨文祥与张泰岚是荣帝国的「文」与「武」两大支柱。
如今其中一人的命已掌握在我手中。
「可怜的徐家长子何时会出狱?」
「这阵子老宰相就会亲自下令释放他……田祖会在得知是哪一天后通知我。」
我弯起嘴角,不禁窃笑。
──有方法避免失手当然会更好。
即使无法利用徐家长子,荣国依然会陷入大乱,我国的胜算仍然屹立不摇。
我向和我一样无所不知的莲说道:
「昨晚『双星』受到新月与紫云遮蔽。想必『高人』此次预测也不会失准。」
「拥有『天剑』的张家儿女仍留在敬阳。」
「──……喔,说得也是。」
我的内心瞬间化作寒冬。
今生一直在寻找前世好友托付给我的那对双剑,现在却落在他们手中。
我瞥了担任护卫的义先一眼,将手肘放上扶手。
「这样正好。我就来看看他们在敬阳遭到攻陷后,会露出什么样的神情吧……皇英峰当年借着『天剑』撼动了全天下,真希望至少能隐约从持有天剑的他们身上看见他的影子。」
*
「礼严大人早!」
敬阳北方,筑于大河南岸的「白凤城」。
大河受到前所未见的白色浓雾笼罩。在城墙上看着此景时,忽然从身后传来一句问候。
「是庭破啊。你起得真早。」
走来身旁的,是老夫那个年轻的远亲。
不晓得是不是因为他这阵子经常跟随少爷和白玲大人征战,整个人比几个月前干练许多,如今已是张家军数一数二优秀的年轻指挥官了。
他昨晚才带着急报前来,说敬阳这阵子天天都得应付西冬军的猛烈攻势。想必庭破也是坐立难安。
「我打算在返回敬阳前向您打声招呼。最近虽然已经入春,但还是留有些许凉意。请您先进去吧。而且外头这片浓雾也让我们无法观察任何动静。」
「不用……老夫有不祥的预感啊。」
回想起七年前那次大军来袭时,也是起了一片浓浓白雾。
当时还没有这座城寨,再加上大将军的执迷不悟与魏平安投靠玄国,导致敌人轻易渡河,让老夫的主子──「护国神将」张泰岚大人吃了不少苦头。千万不得大意。
于是用手上长枪的石突敲打石材。
「那些家伙想必已经知道张泰岚大人离开敬阳了。『白鬼』不可能漏看这种破绽!尤其少爷他们正忙着抵御西冬军,无法动弹,对他们来说简直是大好机会。」
「的确。」
老夫无法抑制内心焦躁,忍不住抓乱早已全白的头发。
「都城那些人根本不懂最前线的处境!他们只知道张大人是荣帝国最强的武将,也是皇上的忠臣……但是──」
张大人扛下的重担实在太过沉重……老夫正是希望能够多少替他减轻负担,才会长年为他上阵杀敌。老夫会继续为他奋战,直到丢掉这条老命。
接着出拳捶打石墙。
「张大人无法独自应付所有威胁!假如『三大将』仍健在……!不对,如果能等到少爷与白玲大小姐长大成人的那一刻──……什么声音?」
大河的方向传来几道陌生声响。这究竟是什么声音?
庭破一脸诧异──
「唔!这声音是……礼严大人!」「唔!」
并立刻将老夫压倒在地。
随后,一种震耳欲聋的声响撼动了整座城寨,四处都是士兵们的哀嚎与飞扬的尘土。
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眼前光景令老夫顿时目瞪口呆。
──原本颇具威严的「白凤城」城墙随处可见大洞,有好几座瞭望塔与好几条路皆已崩塌。
「这、这是……」「是西冬的投石器!可是他们是怎么打中这里的……?」
庭破如此断言后,便眯起眼睛看往大河。
上来城墙的士兵们各自喊道:
「喂、喂!」「那是……」「是军船!」「后面那是什么东西……?」
不妙,城内愈来愈混乱了。
望向大河,尝试看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便发现白雾当中有无数军船逐渐逼近。
以及后方平原上的大片黑影。
「居、居然……居然有这么多敌军…………而且还把投石器放在木筏上!」
「唔!」
庭破的大吼令士兵们讶异不已,同时有不少金属弹落下,让整座城寨因此大力摇晃。
……张大人,看来老夫这把老骨头注定命尽于此。
接着深吸一口气──
「所有人就定位!别让敌军闯进城里!也千万别忘了咱们要守护荣帝国!咱们一定要守住张大人──张泰岚托付的这座城寨!!!!!」
老夫大声叫吼,好让全城都能听见。
士兵们眼中燃起斗志,并捶打武器和甲胄附和。
「遵命!遵命──!」
众人恢复秩序,跑向架设在城内的大型弩箭。
老夫重新握紧手上长枪,向那位远亲低声下令。
「庭破,你赶紧回去敬阳,告诉少爷──『白凤城将被攻破。祝您武运昌隆』。」
「礼严大人!」
「你可要保护好少爷和白玲大小姐啊。」
老夫大力拍打愣在原地的庭破肩膀。
……其实很想再看看庭破会有多大的长进,无奈世事无常。
接着戴起掉在地上的头盔,对他下令。
「好了,快走!」
「──……是!…………遵命!」
庭破忍着泪水,快步离去。
城寨不知不觉间已不再摇晃。看来投石器果真如少爷所说,无法立刻发射第二次。
咱们必须尽可能争取时间。
「礼严大人!」
「是你们啊。」
来到老夫身边的,是在张家军里待得最久的一批老兵。
看见敌军已经准备在城墙旁架设梯子,同时大力颔首说道:
「咱们得尽可能让年轻人逃出去。你们也来帮忙。」
「包在我们身上!」
「……抱歉。谢谢你们。」
不晓得──已经厮杀了多久。
「呼、呼、呼…………」
如今仅剩下手拿沾血长枪的老夫,独自守在通往敬阳的城门前方。
一同奋战的老兵们大多已死于敌军手中,城内各处皆能见到火舌。
虽然还有一些老兵仍在奋力抵御外敌……但想必撑不了多久。尤其咱们因为遭到奇袭,而被迫落单。
自己也是白须、头盔与甲胄上满是鲜血,却感觉不到任何痛楚。
「魔、魔鬼……」「你、你这个怪物!」「别随便冲上去,用弓箭射死他!」
那些下马之后便不敢嚣张跋扈的北方马人显得万分恐惧,只是待在远方与老夫对峙,完全不愿意走近一步。
老夫弯起嘴角,开口嘲笑他们。
「哈哈哈哈!你们竟然怕一个命在旦夕的老人怕成这副德性……真是太没出息了!你们这样岂止打不过张泰岚,连张只影和张白玲的脚趾头都碰不着!还是明智点,乖乖卷着尾巴滚回北方去吧!」
「唔!」
不甘受辱的敌方士兵气得满脸通红,举起手中的弓。
…………看来这条老命得到此为止了。老夫握紧手里的长枪。
「你们退下。」「且慢!!!!!」
两名穿着闪亮金银甲胄的敌方将领从楼梯上跳了下来。
其中一人身材高大,另一人身材矮小。他们明显不是泛泛之辈。
「哦,总算来了两个看起来有点骨气的。报上名来。」
我重新举起长枪,使得鲜血随之滴落。
拿着蛇矛与长斧的敌方将领无所畏惧地报上名号。
「我是侍奉伟大天狼之子阿岱皇上的『四狼将』之一──『金狼』辈堤兹索。」
「而我是『银狼』沃峇兹索。老头,你还满厉害的嘛。敢问大名?」
没想到老夫这辈子最后面对的敌手会是「四狼将」!
身为习武之人,这可说是至高无上的光荣。
「张泰岚麾下忠臣──礼严。」
郑重地报上自身名号。没错,老夫正是张大人最忠诚的臣子。
两位将军略显讶异,斗志愈发高昂。
「哦……你就是『鬼礼严』啊。」「由你来当我们的对手正好!」
老夫一样露出笑容,对他们发出如同猛虎的叫吼。
「小鬼!老夫可不会轻易把项上人头交出去。你们真想拿──就赌命来拿吧!放马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