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将军,原来您在这里啊。我一直在找您。」
黄昏时分,大河下游的贫脊村落「子柳」郊外阵地。
我──玄帝国将军魏平安正看着逐渐西下的夕阳,以及忙得不可开交的士兵们。挪动沉重的身躯,转身看向呼唤我的人。
率领进攻「荣国」第二军约五万士兵跨越大河,已是数天前的事情。
虽然敌军反击攻势薄弱,没对我军造成多少损害,但也不改我们身处敌国的事实。
而我也无暇怀念过往的祖国。
于是询问容貌显得精明干练又精神抖擞的年轻黑发参谋。
「……安石,是出了什么事吗?」
「没有。我们已派斥候至四面八方侦察,应该不容易遭到奇袭。这里……真的就是『荣国』之地吗?」
看来他只是想聊聊,才会来找我。
「也对,我记得你是『荣京』人吧?」
「将军,现在应该称之为『燕京』。请您别忘记我们军中也有玄国人。」
「……抱歉。」
我轻抓自己的鼻子,并向他道歉。
五十余年前,荣帝国尚未失去大河以北的年代──当时的首府为「荣京」,直到被玄国攻下才改称「燕京」。
旧荣国人在玄帝国内的地位相当低。最好还是别提及可能引发争执的事情。
「命你由大河下游渡河,恫吓临京。」
尤其也有不少将领看不惯七年前投降「玄国」的我,竟然能够得到皇上当面下达的命令……
我摸起自己杂乱的胡子,细眼凝望北方大河。
「我们成功跨越了大河,而且──虽然弱得不堪一击,我们仍然击溃了荣帝国的军队!皇上想必也会很高兴听到这份捷报。」
「……希望真是如此。」
参谋语带迟疑,皱起眉头。
「怎么了?你出发前不还兴高采烈地说:『我想立下战功,爬上更高的地位!这样一来,旧荣国人的地位应该也能有所改善!』吗?现在这样正好吧!而且你不像我已经上了年纪,也得让你爬上更高的位子才行。」
「……叔叔,我想借一步说话。」
我们魏家这位出色的人才──也是将来的当家刻意小声说话,避免让其他人听见。
看来……应该是麻烦事。
「士兵们在传『我们会不会只是用来引走张泰岚的诱饵』。我还听到张家军已经离开敬阳的风声,但不清楚是真是假。」
阵地里的士兵们开始准备用饭。
这附近与我们平时待的东北战线不同,气候非常稳定,水源也相当丰富。士兵们的士气应该也因此不算差……
我嗤之以鼻地说道:
「……怎么可能。你知道敬阳离这里有多远吗?张家军是没有玄国这么注重骑兵,但他们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带着大阵仗走过有不少河川、湖泊和沼泽的地形。即使他们备了军船,也快不到哪里去。派去敬阳那一带的斥候有发现任何异状吗?」
「没有……可是──」
安石仍然放不下心中悬念。
或许是过往经历,让他对老兵们所说的话抱持一定程度的信任。
我轻拍参谋的肩膀,出言安抚他。
「听好,阿岱皇上格外厌恶让士兵们做无谓的牺牲。在东北战线讨伐蛮族时也是如此。而且……皇上曾私下告诉我,若敌方兵力太过强大,我可以自行判断何时撤退。我们本来就没必要与敌人交手。因为我们真正的任务是打造出『玄国军入侵大河下游』的状况。」
「唔!……这也是皇上的计策吗?」
「嗯。我听了也是不禁浑身颤抖。」
抛弃祖国,投靠玄国以后,我才终于知道──
阿岱皇上与荣伪帝的能耐,简直是天差地别!
虽然伪帝心地善良……但是他直至今日仍然重用林忠道和黄北雀那两个刻意算计总是忠言奉劝皇上的我,逼得我当初只能选择投降的奸臣,自然不难看出他只有多少斤两。
……而且他甚至提拔那个蠢货的养女作为宠妃!
心中一道怒火油然而生。
「尤其敬阳没了张泰岚一定守不住。待敬阳失守……」
脑海里瞬间闪过早已舍弃的过往,令我支支吾吾起来。
过去景仰的「三大将」当中「凤翼」与「虎牙」已阵亡,军政几乎全落在「护国」身上。
我甩开这份感伤,断言:
「『荣国』便将踏上亡国的命运。即使临京那些高官再怎么愚蠢,杨文祥也不会允许此等憾事发生。」
「叔叔,您……曾见过张泰岚与杨文祥吗?」
参谋战战兢兢地问道。
──他的眼中藏着与幼时无异的好奇。
明明已经二十好几,就快当父亲了。真受不了他。
我苦笑着挺起胸膛。
已成过往的那段辉煌时光──我当时从没料到自己会成为玄国将领。
「那当然!他们从我还在荣帝国时,就已经是名震天下的武将和宰相了……不过──」
「不过?」
安石面露狐疑地看着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我。
──张泰岚和杨文祥皆是旷世之才。
但也同时是那位昏君的忠臣。这局限了他们的长才。
我短暂闭上双眼,摇摇头说:
「没有……没事。总之──」
我轻拍侄子的肩膀,尽可能表现得开朗。
「率领军队的将军不能将内心不安表露无遗」。
这是张泰岚大人教会我的道理。
「我们做自己该做的事情就好!等这场仗结束之后,我就要功成身退了。以后魏家就交给你──……什么声音?」
远方传来众多军马的嘶鸣声,地面也被震得晃动不已……是南方吗?
敌军的守备队已经溃不成军,不可能有这么多人。
参谋讲出他的乐观推测。
「应该是斥候们回来了吧?」
「……不对。」
士兵们停下手边工作,仔细注意周遭的任何风吹草动。
几乎在同一时刻──我看见「南方」小山丘上随风飘扬的军旗。
我和侄子大吃一惊,甚至差点站不稳。
「怎、怎么可能……这不可能!」「怎、怎么会……」
逐渐西沉的阳光照亮了那些军旗。旗上写着──「张」。
是「张护国」……荣帝国仅存的唯一一位守护神前来惩治我们这些胆敢入侵的外敌了。
众多骑兵与步兵接连现身,突击我们的阵地。
我忍不住大吼:
「他们怎么赶来的……就算是搭船,也不可能这么快!难不成是用了仙术吗?」
「魏将军!我们先防守要紧!」
最快恢复镇定的参谋伸手抓住我的手臂。
我大口呼吸──「……我们走!」「遵命!」转身前去应战。
他们可能是坐军船顺着大运河而下,秘密行军至此。
这里虽然有不少河川、湖泊跟沼泽,却也是荣帝国的领地。他们当然会比我们熟悉这一带的地形。
不过,他们一定是连夜行军赶来的。我们……我们还有胜算。
即使赢不了,也得奋战到底。若我们一败涂地,玄国的旧荣国人今后一定会吃上更多苦头。
我尽全力激起自身斗志,却也能够冷静理解到我们的处境。
我们怎么可能──打赢七年前甚至将「白鬼」逼入绝境的吾师,张泰岚呢?
*
「只影大人,发现敌军!他们的军旗有着金边与银边,上头写着『狼』!目测约五万人!」
人在瞭望台上的和杜语气非常急迫地喊道。她似乎把望远镜还给瑠璃了。
「唔!」
临时在敬阳北方筑起的郊外阵地里顿时一阵惊慌……这也难怪。
毕竟这里大多是三天前从「白凤城」逃出来的士兵。
敌军没有在渡河过后──立刻展开攻势,应该是因为负责殿后的老大爷和老兵们给予了他们严重打击。
「白凤城已遭玄国军攻陷!礼严将军阵亡!」
我跟白玲听到这则消息时,都相当难以置信。老大爷怎么可能会死?
但亲眼看见敌军无比庞大的阵仗,也只能承认这个残酷的事实。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我强忍几乎要化成嘶吼的激动。
原本负责辅佐我的白玲和瑠璃因为得去抵御今天早上再次展开进攻的西冬军,并不在这里。
「率兵之将身陷绝境时,更需要保持平静。」
我暗自复诵千年前皇英峰给予年轻将军们的训诫。身陷绝境时,更需要保持平静。
接着抚摸黑马的鬃毛,猜测敌军身分。
「看来是敌军的先锋。从军旗来看,应该是玄国『四狼将』之中──在北方大草原大杀四方的『金狼』与『银狼』吧。」
据老兵所说,上一次出现足以笼罩整条大河的浓雾,是七年前的事情了。
敌军利用这片浓雾将投石器放上巨大木筏来偷袭白凤城,并借机渡河,使得长年支撑着张家军的「鬼礼严」因此阵亡。
兰阳之战开战前也起了浓雾。难不成「白鬼」是连天气都能操弄在指掌之间的怪物吗?
在我左边的庭破咬牙切齿道:
「…………全军……准备──」
「庭破,我知道你很不甘心,但你先冷静。」
我伸手制止他。这位青年武将对礼严之死感到非常自责。
庭破眼泛泪光大喊:
「可是!只影大人!」
「老大爷他啊──!!!!!」
我不顾庭破与士兵们被我吓了一跳,仰望漆黑天空。看起来随时会降雨。
……唉,我真是太没用了。短暂闭起双眼,为逝世的老将军默哀。
然后驾着爱马前行,向士兵们说:
「礼严他……就像是我跟白玲的……另一位父亲。他从小照顾我们到大……我一直……一直想找机会报答这份恩情……所以我当然也无法原谅夺走他性命的那些家伙!我一定会替他报仇雪恨。也因为想报仇──才更应该冷静。你们也是一样!不许你们白白送掉好不容易在『白凤城』捡回来的命。」
「…………是! 」
所有人脸上瞬间显露决心,并重新握紧了各自的武器。
即使面对排山倒海而来的大军,士气依然不减。
这可得感谢老大爷总是很照顾张家军的士兵。
「敌军有动静了!有两名疑似是敌方将军的骑兵率队前来。那是……载货马车?好像载着什么东西??」
「嗯?」
和杜这番警告掺杂着些许困惑。
几乎所有人都看着前方的玄国军队。
──身穿金银甲胄的两位将军骑马逼近我军。
身材高大的将军手上拿着枪尖扭曲如蛇的「蛇矛」。
以前明铃曾让我看过那种武器,据说是一个无名铁匠从异国短剑的形状想出来的点子,杀伤力比一般长枪还要更强。
身材矮小的将军手上拿着没有多做装饰的长斧。
他们在弓箭射不中的位置停下马和马车,报上自己的名号。
「我是辈堤兹索!亦是侍奉伟大天狼之子阿岱皇上的『金狼』!」
「我是沃峇兹索!亦是慈悲为怀的阿岱皇上麾下的『银狼』!」
「唔!」
阵地里一阵鼓噪。没想到敌军武将会刻意这么做。
简直就像我在敬阳攻防战那时候一样。
敌军武将高举蛇矛与长斧大喊,拉动马车的马与其他士兵便随即离去。
「听好!我们想在开战前归还『鬼礼严』的遗体!」
「我们兄弟俩愿以自身名誉发誓,绝对不是圈套!是出自我们对这位英勇老将军的敬意!」
我讶异得睁大双眼。
……这样啊……原来如此。老大爷真的已经……
我大口深呼吸,伸手碰触腰间的「黑星」。
接着对感觉随时会冲上前的青年武将,与从瞭望台上下来的那位肌肤黝黑的姑娘下令:
「庭破,你在这里等着。和杜,拜托你率队和我一起去带老大爷的棺材回来。」
「只影大人!」「……遵命!」
青年武将面露错愕。我用拳头轻碰他的胸口,点了点头。
十几名士兵立刻集合,准备前去收回棺材。他们都是甲胄已沾满脏污,且身负轻伤的老兵。同时也是活着从「白凤城」回来的士兵们。
「别担心。他们是名副其实的『狼』,不会玷污自身名誉──我们走。」
「遵命!」「是!」
我驾着黑马,率领徒步前行的和杜与老兵前去与两位将军会面。
──前有五万以上的敌军,后有两万友军。
在这样的阵仗下收回棺木──说不定以后会有哪本史书写到这件事情。
「啊啊……!」「老将军!」「可恶!……可恶!」「礼严大人,您为了让我们逃走……」一抵达两位将军面前,老兵们便立刻前去查看货车上的棺木,流下悲痛欲绝的泪水。
我以眼神催促暗褐色短发的姑娘,并驾着爱马前进几步。
轻拍剑鞘,向敌方将领自报名号,以示我们无意偷袭。
「我是率领这支军队的张只影!『金狼』、『银狼』!虽然我们在战场上势不两立……我仍诚心感谢你们对礼严怀抱如此敬意!」
「唔!」
敌军忽然一阵惊慌,大声鼓噪。
两位敌方将领也讶异地嘀咕:
「哦,就是你啊。」「原来你就是杀死阮古颐跟叟禄的张家之子!」
身着闪亮银色甲胄的沃峇毫不费力地转动手上长斧,以宛若饿狼的锐利视线狠狠瞪向我。
……这家伙一定不简单!
金色甲胄的辈堤挥舞蛇矛,以诚恳态度提出要求。
「张泰岚之子!你这等强将应当知道情势多么悬殊!你们没有胜算!奉劝你们速速投降!阿岱皇上相当注重才华,若你愿意投靠玄国,保证能够永享荣华富贵!」
我拔出「黑星」,指着敌方武将。
「感谢你的抬举。不过……我拒绝投降!」
阳光在漆黑剑身上留下刺眼光芒。天上乌云已经散去。
「吾名为张只影!我曾受张泰岚与张白玲所救……亦受老将礼严细心抚育成人!你们竟然要我忘恩负义,侍奉『白鬼』?别开玩笑了!!!!!」
「张只影!张只影!张只影!」后头友军发出大声欢呼,不断呼喊我的名字。
两匹「狼」各自驾马回头。
「……这样啊,实属遗憾。」「你这条小命我要定了!」
敌军吹响号角后,骑兵便开始朝各个方向奔驰。
我暂时收起剑,拉动缰绳,迅速冲到摆放在壁垒后头的棺材旁边。
老大爷的神情非常安详,乍看完全不像和「玄国」引以为傲的「四狼将」打过一场血战。
「啊啊……」「礼严大人……礼严大人!」「我们竟然无法保住您的命……!」「请您原谅我们不成材……」
庭破与老兵们用力捶打地面,其他士兵也放声痛哭。
我用手向正在率领火枪队迅速整队的和杜打暗号,并伸了个懒腰。
「各位,晚点再哭吧。老大爷不会希望我们在这时候为他哭泣。他一定更希望──」
我用剑直指天际。
「我们张家军拿下胜利!敲响铜锣!进攻了!」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各个将军与士兵们一同高举武器,高声附和。
很好。老大爷救回来的士兵们都还有办法上阵。
「我去指挥行军!先告辞了!」
庭破在敬礼过后骑上马,迅速离去。他现在也是足以撑起张家军的年轻将领了。
毕竟我得在最前头冲锋陷阵,必须要由他来专心指挥张家军。
我一边指示属下们准备防守,一边驾马靠近那位肌肤黝黑,且正全心全意替火枪做战前最后一次调整的年轻姑娘。
「和杜,我想拜托你一件事。这件事只有才刚来张家军不久的你能够胜任。」
「好!」
号角与铜锣声逐渐笼罩整个战场。
身材高大的姑娘用手压住她随风飘逸的暗褐色短发。我尽可能以轻松语气说道:
「我不打算送命,今天也只打算稍微刺激一下敌军就撤退……但对手实力高强,我不一定能平安回来。而且你也看到庭破刚才那个样子。万一我真的阵亡,就立刻去请瑠璃下指示吧。」
我们的军师一定有办法和白玲一同守住敬阳,避免在老爹他们回来之前遭到攻陷。
毕竟她们能够只以少少两万兵力澈底压制住西冬十万大军。
和杜眨了眨圆滚滚的双眼,疑惑地询问:
「……不是找白玲大人,是瑠璃大人吗?」
「对。」
玄国骑兵排起阵形,仿佛振翅飞翔的巨鸟。
那是北方大草原游牧民族偏好的阵形。这点看来与千年前无异。
人数众多的军队不需要缜密的战术,只需要仰赖骑兵的冲劲辗压敌军。
我莫名觉得有趣,随后闭起一只眼睛说道:
「我们张家大小姐的冷静沉着虽然是表里如一……只是扯到自家人,就是另一回事了。她知道我战死,说不定会失去理智。但换作是瑠璃,她一定可以冷静地替张家军下最好的一步棋。」
白玲是个太过善良的人。
如果我也追随老大爷的脚步离世……她应该会哭吧。不对,还是会边哭边生气?
和杜听懂了我的用意,点头说道:
「知道了。不过,属下可以冒昧向您提出要求吗?」
「好,你说吧。」
这位原本待在宇家军的姑娘这些日子以来帮了我们不少忙。我不介意听听看她的要求。
随后,和杜忽然显露她这个年纪的姑娘常见的纯真神情,用食指指着我的鼻尖。
「您要是有个万一,瑠璃大人也一样会难过。请谨记在心。假如您忘了这件事──」
她举起手上的火枪瞄准我,暗示届时会让我吃不完兜着走。
想必这副纯真模样,才是平常的和杜。也难怪怕生的瑠璃会亲近她。
我假装举手投降,回答:
「好,我会记得。」
「对不起,冒犯到您了。」
和杜以近乎高雅的优美动作深深低下头,向我道歉。
听说宇家军里有些来自西方的原住民族……说不定和杜小时候生在会教导礼仪的高贵家庭。
但我没兴趣深究,仅仅向她笑道:
「我看你好像很快就成了瑠璃的亲信嘛。改天帮我劝劝她下棋的时候手下留情一点吧。」
「这就办不到了!只影大人是希望瑠璃大人讨厌我吗?」
「我开玩笑的,开玩笑。」
我对意外聊得来的年轻姑娘挥了挥左手,骑着爱马前往已经井然有序的军队前方。
接着先是检查自己的弓和箭筒,再呼唤那位青年武将。
「庭破。」
「是!三千骑兵已准备就绪!只影大人……祝您武运昌隆!」
他毫不迟疑地回答,立刻返回壁垒后头。庭破果然很适合这个位子。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随后大喊:
「张家的士兵们!你们全跟着我来!别落后了!」
「是!!!!!」
我鞭策爱马,跑在张家军的最前头。
一同展开突击的三千骑兵也紧跟在后。
「唔!」
敌军前阵似乎感受到了我们的斗志,长枪与军旗的动静显得有些慌张。
我们必须以寡敌多,且率领敌军的是「金狼」与「银狼」。
不过──我们也还是有可能趁着这阵混乱打击敌军先锋,再迅速撤退。
我将几支箭矢搭上弓弦,瞄准敌方指挥官。这时,数名骑兵加速逼近至我身后。
「少爷!」「我们来当您的后盾。」「这是礼严大人的命令。」「恕我们无礼!」
他们是活过「白凤城」之战的老兵。
感觉能够听见远处传来老大爷的训诫──「少爷,您千万不可勉强自己。」
「……哼!老大爷就算离世了,也还是这么爱多管闲事啊!」
「唔!」
我射出的箭矢,直直射穿了敌方指挥官的额头。
再接着朝连忙展开突击的敌军骑兵肩膀、手臂与大腿放箭,鼓舞我方士气。
「把那群野狼打得满地找牙!!!!!」「好!!!!!」
能够骑射的我军骑兵射出几阵箭雨,射倒了不顾一切直冲而来的敌方骑兵。
──形势明显对我方有利。
我们以寡兵面对强大无比的玄国骑兵,却仍能占上风!
然而,这份优势也想必会在敌军恢复镇定后立即消逝。
要抓准时机逃到壁垒后头,引诱他们来到弓箭和火枪射得中的位置才行……
「张只影──────────!!!!!」
「唔!啧!」
我用「黑星」一剑斩断忽然朝我直飞而来的长枪。
「银狼」沃峇兹索丝毫不在乎我军射出的箭雨,挥舞着长斧,只身冲向我方……看来果然无法如我想的那么顺利。
「慢着!」我大声制止后头的老兵,与试图迎击的其他骑兵。
然后背起弓,回头命令他们:
「这样就够了!快回壁垒后头!庭破会告诉你们该做什么!」「唔!只影大人!」
我不顾士兵们的制止,与敌方那位挥舞长斧的武将对峙。
头盔上有着银色装饰的武将──沃峇面露欣喜。「不准插手!」他大声喝斥属下后,便迅速朝我逼近。
「哈哈哈哈!主将竟然亲自在最前头冲锋陷阵!不错,我欣赏你──!就赏你能够被我亲手夺下首级吧!」
「想得美!」
长斧与剑在我们与彼此交会时敲出刺眼火花。
铜锣声敲得比刚才更快,催促我方士兵迅速撤退。敌方骑兵也因为有不少人刻意避开我和沃峇,并没有对我军穷追不舍。
身材矮小的狼咧嘴笑道:
「厉害!我的长斧直直敲中你的剑,竟然还敲不断!」
「谢谢你的……称赞!」
我们再次逼近彼此,与近在咫尺的对手过招十数次。
长斧这种武器不适合近距离战斗。
然而──沃峇却凭借高超的技巧,一一挡下我的每一次斩击与戳刺。
「怎么啦!快让我见识见识你打倒『赤狼』跟『灰狼』的好身手啊!」
「可恶!」
我架开他的挥砍,三度与他拉开距离。
周遭已经只剩敌方骑兵,如果我能够打倒他,还是有机会全身而退──敌军队伍忽然让出了一条路,随即见到身穿金色甲胄、手拿蛇矛的敌方武将朝着我们直冲而来。
「沃峇!」
「哥,你不要插手!我要亲手杀了这家伙!」
「银狼」的马应该是相当优秀的上等好马。他以慑人神速接近我,大力挥下长斧。
一次、两次、三次──每一次接下他的攻击,都令我的手感到一阵麻痹。
幸好我拿的是「黑星」,剑刃才能毫发无伤,否则老早就被他的长斧敲断了──
「唔!」
我大力向后仰,勉强躲过从旁戳来的蛇矛。
扭曲如蛇的枪尖闪过诡异光辉。
我在起身时用一记横扫弹开蛇矛,拉开彼此间的距离。
沃峇驾马靠近「金狼」辈堤兹索,大喊:
「哥!」
「吾弟……千万别忘记,这里可是战场!而我们是带领整支军队的先锋。张只影,阮古颐与叟禄是我们兄弟俩的好战友!就用你的人头来偿命吧!」
「哼!谁的人头会先落地还不知道呢!」
我一边开口回敬两匹「狼」,一边思考该如何突破重围。
这对兄弟身手非常好。一打二的情况下要打赢他们,或许是难如登天。
──……走为上策。
「你在动什么歪脑筋!」
「当然是打倒你的方法啊!」
我架开辈堤奇特的斩击与锐利的戳刺,同时鞭策爱马,仔细聆听周遭。
敌方骑兵格外吵闹。因为庭破正对包围我的敌军施压──这时,忽然一阵寒意流窜全身。
「抱歉了,你就乖乖受死吧!!!!!」
我立刻拔出短剑,扔向从反方向冲过来的沃峇,却在空中被他一分为二。
辈堤没有放过这个大好机会,改以双手握持蛇矛。
「吾弟!」「哥!」
两人同时左右夹击。糟糕,我会没命。
至少要与其中一人同归于尽──忽然,敌方骑兵阵形出现缺口,且有小刀从该处飞向两名敌方武将。
「唔!」「什么?」
「金狼」与「银狼」挡下突如其来的攻击,并怀着明显戒心退开至远处。
──一名骑着巨马,手持青龙偃月刀的美髯公泰然自若地出现在我们眼前。
连以不怕死闻名的玄国骑兵也不敌他强大的威严,愣在原地。
「他是我儿子,我可不会允许你们夺走他的命。」
「老、老爹!」
本应不会出现于此的「护国神将」张泰岚驾马来到我面前,轻抚他的美髯。
闯来敌阵的我方骑兵成功打退敌方骑兵,团团包围讶异不已的我。
……等等,老爹是怎么从大河下游赶回来的?照理说不可能这么快啊!
返回骑兵队伍之中的敌方武将似乎也大吃一惊,难掩惊慌。
「不会吧……」「这怎么可能!」
「好了,你们要打,还是要逃?我是不介意现在就取下你们的项上人头。」
「~~唔!」
敌方骑兵们显露恐惧。
老爹长年镇守敬阳、百战百胜的功绩,连玄国人也是多有耳闻。
面色严肃的辈堤挥舞蛇矛,下令:
「……我们撤退吧。」「哥!」
弟弟忿忿不平地喊着兄长的名字,但「金狼」没有多加理会,直接驾马回头。
「银狼」气得以长斧劈开岩石,随着兄长离开──途中,他们各自停下了脚步。
「张只影!我不会忘记你的名字!」「我们下次可不会手下留情!」
两匹「狼」高举蛇矛与长斧,率领井然有序的敌方骑兵撤退。
……看来是得救了。
我顿时感到疲惫不堪。这时,老爹回过头对我说:
「只影,我们撤退吧。幸好有事先请明铃姑娘藏些外轮船在大运河,才能迅速带着大批军队回来,也才勉强赶得及过来救你……你要是敢比我早死,我就得跟礼严多说说你几句了。」
「唔!原来是明铃──……遵命。那、那个,老爹!」
「你别向我道谢。我只不过是做了件理所当然的小事。」
「知、知道了。」
我方士兵和将领发出窃笑声。我瞪着他们,反倒让他们愈笑愈大声。
老爹也露出开心笑容──随后便用足以撼动整座战场的声音下令:
「各位,幸亏有你们的英勇奋战,才得以避免敬阳在我离开之时失手。我们不需追打敌军!只需要尽快带着伤兵返回敬阳!」
「遵命!张泰岚大人!」
*
「只~影~~」
「唔喔!」
一回到张家大宅的寝室,就发现张白玲正火冒三丈地等着我回来。她气得甚至让人觉得她的怒气说不定能够吹起那头银发,那双蓝眼也锐利如刀。
虽然朝霞与和杜也在……只是她们似乎很乐在其中,看来是没办法求救了。
我不敌白玲的怒火,但还是拼命举起双手制止她。
「你、你干什么?我、我今天又没做什么会惹你生气的事情──」
「和杜姑娘都跟我说了。」
「什么!」
她、她居然背叛我!
褐色肌肤的姑娘就待在满脸欣喜的朝霞身旁,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我不论何时身在何方,都会站在女孩子这一边。我去叫瑠璃大人过来。」
「我觉得自己说不定能跟和杜姑娘成为好朋友♪」
两人如此说完,便马上离开寝室。
原来她们一开始就暗中说好一听到我说了什么就要告状!太、太大意了……
我正觉得头痛时,白玲坐到了长椅上。
「总之,你先坐下吧。」
「……好。」
我没有胆子在这种时候拒绝她。
于是将「黑星」倚放在「白星」旁边,坐到银发姑娘身旁。
「真受不了你!居然说什么『万一我真的阵亡了──』!我可从来没有允许你说这种话!而且你还独自应付『金狼』和『银狼』!就这么想挨骂吗?」
「……呃,我已经在挨骂了啊。」
白玲双手合十,露出微笑。
感觉背脊窜过一阵寒意。啊,糟了。
「有什么问题吗?」
「…………对不起。」
人还是乖乖认命比较好。
忽然听见一道叹息──随后便被抱住了头。
我也因此闻到一股花香。看来西方战况不至于艰困到无暇入浴。
白玲一边用手指梳理我的黑发,一边抱怨。
「你就是经常这样,我才会不想让你独自上阵。明明平常老是喊着要当小城文官……却总是趁我不在的时候……这样胡来…………」
她的温热泪珠滴落在我脸颊上。
我抬起头,调侃眼眶泛泪的白玲。
「别哭了。你有去见老大爷吗?」
「……我才没有哭。已经向礼严道别过了。」
银发姑娘将头撇向一旁,以袖口擦拭眼角。
然后和我肩并着肩,迅速讲道:
「我们明天要一起上阵喔?」
「呃,这……」
「我不听你狡辩。绝对不听……绝不。」
「唉……」
她固执的态度与眼泪令我不知该如何是好。张白玲个性相当顽固。
我听见走廊上传来好几个人的脚步声,连忙出声求救。
「那个……身经百战的军师姑娘,你快来帮忙说服我们张家的大小姐吧。」
「你真傻。我怎么可能会答应呢?」
让黑猫待在左肩上,且没戴着平时那顶蓝帽的瑠璃大步朝我们走来。和杜也随侍在侧。
瑠璃用她小小的指头当面指着我。
……奇怪?她该不会在生气吧??
「我就趁这次机会跟我们这位未来想当小城文官,又喜欢赌命的人讲清楚吧。听好,人一旦死了,再后悔也来不及了。你要努力活下去,不能轻易牺牲自己的性命!」
直直凝视着我的那双绿眼显露出强烈意志。
──也对,这位仙娘曾经失去故乡和家人。
瑠璃用手指弹我的额头。
「留在人世的人──就应该亲眼见证先行离世的人没机会见识到的世界吧?张只影大人,你不这么觉得吗?」
「……只影?」
仍在哭泣的白玲拉起我的袖子。
……真拿她没办法。我举起双手。
「好吧,我认输。不过!白玲想跟着我上阵,就得先问问老爹和瑠璃……」
「我无所谓。毕竟西边的情况简单来说,已经是束手无策了。和杜。」
「是,瑠璃大人。」
一份画着地图的卷轴摊开在圆桌上。
我一边用布擦拭白玲的眼泪,一边看向那份地图。
上面画着敬阳目前的防守概况。
西边只有少部分壁垒和壕沟遭到摧毁。
瑠璃坐到我身旁,把黑猫小唯抱到自己腿上,轻轻抚摸它。
「西冬军自从打算兵分二路失利后,就改为谨慎摧毁每一个壁垒和壕沟,慢慢接近敬阳。而我们则是用弓箭和火枪阻止他们继续前进,偶尔也会主动反攻。像白玲今天就烧掉了敌方阵地里的投石器──」
「慢着。」
我听到一半,忍不住打断正在回报战况的瑠璃。
接着瞪向一旁的白玲。
「……喂,你怎么没和我提到反攻这件事?」
「因为你应该会反对我这么做。但我有先问过爹。」
「什么!真受不了你耶……你是张家的继承人,万一出了什么事──咦?呃……瑠璃姑娘?和杜姑娘?你们怎么都露出那种表情???」
我才训话到一半,就因为敌不过军师与辅佐官那仿佛想说:「这个人在说什么鬼话?」的眼神,而无法继续说下去。
「这都要怪你。」「是只影大人不好。」
「什么!」
两人如此断言,使我愣得嘴巴不禁开开合合,就好比一条鲤鱼。
白玲和瑠璃戳着我的脸颊说道:
「你也一样是『张家』的孩子。」「难怪明铃老是因为你发牢骚。」「看来是没自觉呢。」
「唔唔唔……」
糟、糟糕,完全想不到该怎么辩赢她们。
而且连和杜都若无其事地加入训话的行列。
「哈哈哈!你们聊得满开心的嘛。」「打扰了。」
「唔!」
仍穿着军袍的老爹走进房内,对我们哈哈大笑。在他身旁的则是庭破。
老爹见我连忙想站起来,便举起巨大的手制止我。
「用不着拘谨。我们剩没多少时间。毕竟──明天就是决战,得早点入睡,消除疲劳才行。不过,我必须先来了解现况。」
老爹眼中的决心令我感受到──
「护国神将」张泰岚并没有放弃。
我以眼神向白玲示意,接着向在此次攻防战依然大显长才的军师说:
「瑠璃──麻烦预测明天的战况。我们的前提是『白鬼』阿岱一早会率领玄国军主队布阵,而且应该已经新选出两匹狼的『四狼将』也会率领麾下士兵上阵。」
「我认为他们不会有用来应付城外战的投石器。再加上他们攻破『白凤城』才短短三天,应该没有足够时间搬运和组装投石器。」
「……这样还是不足以扭转局势。虽然玄国军的主力和人数已经较先前少,但别忘了还有西冬军。」
瑠璃大吐一口气,以十指交错的双手抵着她小小的头。
和杜与庭破开口补充最新情报。
「我们听说似乎有一名『四狼将』没有现身。」
「这是斥候不久前带回来的消息,应该不会错。」
敌军负责打头阵的是「金狼」和「银狼」。
我们已经打倒「赤狼」与「灰狼」……没现身的「四狼将」只有「一名」。
我想起上一场仗因为有白玲和瑠璃相助,才成功打退的那个怪物──那个身材魁梧,有着一头黑发,且左脸上有道刀疤的「黑刃」义先。
他同时是害瑠璃失去众多亲人的凶手,而且很可能会在明天现身。
金发仙娘抬起头,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
「我直接说结论吧──纵使是『王英风』,也不可能让我们毫发无伤地打赢这场仗。」
瑠璃说得对。
不对,那家伙反倒才是逼迫敌人陷入这种绝境的那一方。
「能在开战前定胜负,自然是再好不过……但我看你这种能靠着两把剑扭转劣势的人,大概不会懂个中道理吧!」
仔细想想,他当时这番话还挺失礼的。前世的我再怎么强,也不至于强得那么夸张……
瑠璃借着现有的各种消息推测敌方约有多少兵力。
「从玄军布阵的规模来看,大约有十五万人。『白鬼』会亲自担任总指挥,大军当中还有众多身手高强的武将……而且应该所有骑兵都是精锐。」
即使有派部分兵力去防守他们攻下的「白凤城」,依然能够召集如此庞大的兵力进攻敌国。
分散敌军、集中己方兵力。
……说不定连老爹必须暂时离开敬阳,也是阿岱暗中搞的鬼。
阿岱鞑靼是个行事谨慎至极的男人。
瑠璃的手指划向敬阳西方。
「西冬军在几次交战过后失去不少骑兵,目前没有任何打算再次采取迂回战术的迹象。但要是他们不顾一切地攻进敬阳──」
「我们就得留下两万兵力守城。」
负责助攻的西冬军明天绝对会强行攻进敬阳。
也就是说,假如去除伤兵,我们只有三万兵力能够打城外战。
「然而,我们把所有兵力全用来守城也没意义……毕竟不会有援军。这是刚才送来的信。」
金发绿眼的军师把一张纸条放到桌上。是明铃的字迹,看起来相当僵硬。
「据说宫中主张支援敬阳与防守临京的两派人马已整整好几天争执不休,仅仅是为吵而吵。我把西冬尝试开发的那个东西送过去了。瑠璃姑娘……拜托一定要救救只影大人和白玲姑娘。」
……糟透了。
我相信老宰相是主张支援敬阳,但怎么会有人在这种时候主张防守都城?
白玲不安地抓着我的袖子,老爹则是握紧了拳头。
「我不打算打守城战。而且也歼灭了闯进大河下游的敌军,不必担心东方会有敌人来犯。」
张泰岚顺口提及不久前才立下的战功,语气十分肯定。
「事已至此──我们明天唯一能做的,也就只有杀进敌军大本营了吧?反正敌方兵力如此庞大,必定会有无法掌控的破绽。毕竟阿岱终究是人……不是神。」
真正可怕的,果然是「张护国」。
他打算直捣我们唯一的胜算──也就是杀死敌方总帅玄国皇帝阿岱鞑靼。
我和白玲同时开口:
「我很乐意奉陪。」「爹,请您允许我和只影一同上阵!」
「…………抱歉。」「「唔!」」
老爹毫不迟疑地向我们低头道歉,不顾庭破与和杜因此大吃一惊。
想必就是有如此器量的人,才能够成为威震八方的武将。
「我有计策。」
瑠璃以沉重语气道出的这段话,让所有人的目光全集中在她身上。
手上飘出黑色花朵的仙娘低头自嘲:
「……抱歉,我说错了。这根本不算什么计策。只是一些小手段罢了。但我认为会比直接闯进敌阵更有胜算。」
我们一商讨完明天这场决战,老爹与庭破便快步走到房外。
瑠璃则是已经进入梦乡,或许是刚才过度用脑所致。我在目送和杜背着她离开后──转头看向唯一尚未离开的白玲。
「好了,你也该回房──」「今晚!」
她打断我的话,将头抵在我胸前。
可以感觉到她的身体正在颤抖。
「……今晚我想和你一起睡。不行……吗……?」
我在谨慎思考过后,轻抚她的背说道:
「真拿你没办法。你可别对我乱来喔。」
「才、才不会!……真是的!」
白玲鼓着脸颊躺上床铺,开心笑道:
「我刚才说错了──不是只有『今晚』,『明天』我也想和你一起睡。」
006
「我知道。事到如今,我也不会再多说些什么了啦。」
我从柜子里拿出被子,盖在银发姑娘身上,并替她解开红色发绳。
接着看向倚放在床旁的那对双剑。
「『黑星』和『白星』──必须要两把凑在一起,才能称之为『天剑』。我们两个就一起让那个自以为能打胜仗的『白鬼』吃点苦头吧。我会当你的后盾,你大可放心。」
「──那么……」
白玲起身牵起我的右手,闭上双眼,仿佛是在祈祷。
「我绝对不会让你战死沙场。我保证。」
「我也不打算让你战死啦。」
「……你、你应该要觉得难为情才对啊!讨厌!」
*
「老爹!」「爹!」
隔天清晨,敬阳北方郊外。
我和白玲一同呼唤荣帝国最强的武将。他待在准备好出征的三万张家军最前头,凝视着在晨雾当中前行的敌军。手上那把青龙偃月刀闪过一道刀光。
「哦──你们来啦。说服瑠璃姑娘了吗?」
「嗯,勉强说服她了。」
「但她闹别扭闹得很厉害,幸好有和杜姑娘帮忙安抚。我们也有派朝霞担任她的护卫。」
我跟白玲轮流回答头也不回的老爹。
我们耗费不少力气,才终于说服瑠璃……以及朝霞。
我拿出瑠璃硬塞过来,要我活着带回去还给她的望远镜,观察起最前排的敌军。
──敌军前阵举着「金狼」和「银狼」的军旗。
若按照瑠璃的计策,我们应该很快又会再次交手。
我将望远镜收进怀里,耸了耸肩。
「那家伙不像史书里那些只会躲在后头的军师,不只会骑马,甚至还会弓术。其实我满希望她能够来这边的战场指挥张家军的。」
「如果我们的猜测没错,西冬军应该会有动静。敬阳会需要瑠璃姑娘留守。」
「嗯……庭破呢?」
「那家伙反倒更难说服。」
个性耿直的庭破平时不会违背我和白玲的命令,这次却迟迟不肯答应……或许是因为他对礼严之死感到万分自责所致。
毕竟今天这场仗是与「玄国」之间的决战。我非常能够理解他的心情。
我叹了口气,环望战场。
我军左翼后面──唯一的小山丘上可见几座我们从战场带回来的投石器,以及张家的军旗。那是在昨晚完成布阵,而今天会由我和白玲亲自率领的三千士兵。
敌军或许会因为他们格外突兀,认为是显而易见的圈套。
……希望他们真能这么想。
风吹动了青草,缓缓吹散晨雾。敌军数量非常惊人。
斗志使我不禁颤抖,握紧了「黑星」的剑柄。
「但是老爹、白玲跟我都得出征,就必须有人留守敬阳。瑠璃虽然深受士兵们信任,却也才加入张家军不久。所以还是得有人负责指挥。」
「……说来也是对他很过意不去。」
蓝眼姑娘压着随风飘逸的银发,语带沉痛。
仇人近在眼前,却受命留守城内。
──这对他来说是非常艰难的决定。
「我知道命令他留守很残酷,可是也没有其他办法了。而且庭破是活过好几次血战的强将,若成功度过此次难关,势必能够训练出综观全局的能耐──我派斥候去探查过敌情了。你们先看看这个。」
「「是!」」
我在接过老爹递出的纸条后立刻摊开,与白玲一同看向上头的情报。
纸上简单明了地画出了敌方如何安排兵力。
最前头果然是「金狼」与「银狼」兄弟率领的骑兵精锐。
后头有许多英勇强将。
阿岱所在的本营位于最后方,由「黑狼」负责镇守。
「黑狼」恐怕就是玄国军最强的勇士「黑刃」义先。看来他升官了。
我们要杀死「白鬼」,就得设法突破「金狼」、「银狼」、无数强将、十五万以上的大军,以及那个人形怪物。
我在看完纸条后,吐出发自内心的赞叹。
「啊~!真是太壮观了。」
「……只影,你怎么还有闲工夫称赞敌人?」
身旁的白玲用手肘顶了我一下。我折起纸条,收进怀里。
「本来就很壮观啊。如果老爹麾下有十五万大军,我老早就去找个小城镇当文官了。」
「……我现在没心情听你开玩笑。」
她丝毫不掩饰内心不悦,将头撇向一旁。
白玲是张家的麒麟儿,也是这世上最擅长听懂我话中之意的人。
银发蓝眼的姑娘挺直身子。
「爹,恕我直言。我认为这场仗……即使有瑠璃姑娘的计策,也是胜算渺茫。请您留在本营指挥张家军!我和只影一定会杀死『白鬼』!」
看来我是非去不可。反正她不希望我去,我一样会跟着去,当然也不会让她死在敌阵之中。
老爹忽然转身──
「……白玲。」
「咦?」「唔!」
并抱住了自己的爱女。在后头看着我们的士兵们也略显惊讶。
老爹不顾众人讶异,用他巨大的掌心抚摸白玲的头。
「我一直觉得你还是个孩子,但看来你也在不知不觉间长大了……呵呵呵,也难怪我的头发与胡须都变白了。」
「爹……」
一肩扛起「荣国」命运的武将收回他的手,露出笑容。
「我很高兴你愿意自告奋勇。不过──我们还是得照原本说好的来。你知道是为什么吧?」
「…………知道。」
白玲脸色一沉,将脸埋在我的胸前。泪水沾湿了我的军袍。
我们有计策。瑠璃绞尽脑汁想出的能够起死回生的妙计。
然而单凭我和白玲,并不足以掌握那微乎其微的胜算。
──黎明将至。
我搂住白玲的肩膀说道:
「张泰岚将军,士兵们在等待您的鼓舞。」
「──……嗯。」
荣帝国名将坐上巨马,转身面向三万张家军。
「各位!感谢你们愿意挺身奋战!我乃张泰岚!」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我方震耳欲聋的欢呼,使得敌军更是动作频频。
老爹轻拂他的美髯,苦笑道:
「我想了一整晚……却仍然想不到该在这种时候向你们说什么。或许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会被都城那些文人笑说武官都是傻子。」
各个将领和士兵们原本杀气腾腾的神情柔和了许多。
老爹明明没有大声嘶吼,声音听起来却是莫名响亮。这说不定是他身经百战使然。
他的脸色顿时严肃起来。
「而傻子──自然不擅长说谎。我军处于相当艰难的劣势。」
「…………」
老爹在一片静默之中驾马转向敌军,举起右手的青龙偃月刀。
「率领敌军的是玄国皇帝『白鬼』阿岱鞑靼。打头阵的是实力高强的『金狼』与『银狼』兄弟,后头还有多如繁星的英勇武将与智将。兵力之差极为悬殊……至于我方──」
回头看着张家军的老爹脸上满是疲劳与无奈。这也难怪。
因为老爹一直以来……面对的都不只是眼前的那些狼,还有后头那些不愿面对现实,只顾享乐的高官。
老爹重新戴好头盔,深深感叹道:
「我们兵力甚少,接连不断的战斗也带来不少疲劳。胜算可说是微乎其微。」
「………………」
众人陷入极为沉重的沉默。某些将领和士兵脸上充满对让主子落入如此窘境的人的愤怒。
张家军这七年来战无不胜。
然而,这次却是每况愈下。
「不过呢,我们绝不能轻易放弃……绝不!」
老爹激动地捶打胸甲。他配在腰上原本属于礼严的短刀,也随之发出声响。
「如今我们失去『白凤城』,失去了老礼严与众多老兵!都城那些高官尸位素餐,若我们不奋力抵抗,今天就会连敬阳都落入玄国手中。届时……荣帝国亦会在转瞬间化为乌有…………」
「老爹……」「爹……」「…………唔!」
被誉为荣国守护神「护国神将」的张泰岚脸上流下一滴泪水。
他的声音听得出颤抖,手上短刀被紧握得发出吱嘎声响。
「我们长年主张『北伐』,却落得这步田地……全是因我力有未逮……实在惭愧……真是太没出息了……但现在也只能盼望你们有能耐以寡敌众。」
不对,这不是老爹的错。有错的明明就是……!此时,远处亮起一道光芒。
黎明时分来临。
张泰岚在朝阳之下高举右手的青龙偃月刀,发出如虎咆啸。
「此战攸关『荣国』生死!抱歉……需要你们陪我一同奋战!」
「张将军万岁!张家军万岁!荣帝国万万岁!我等愿誓死夺下胜利!!!!!!」
将领和士兵们也各自高举武器或拳头,吆喝不已。
我轻拍在怀里哭成泪人儿的白玲的背,对彼此点点头。
──该出发了。我们的一举一动攸关胜负。
老爹在将张家军士气提振至极过后,发自内心笑道:
「只影、白玲──我们来比比看谁先拿下阿岱的项上人头吧。届时莫怪我抢先一步。我们等会儿在敌军本营见!」
「「是!」」
007
*
「明知屈居劣势,却仍然率兵至城外征战,鼓舞士气。有趣。」
我──玄帝国皇帝阿岱鞑靼坐在敬阳北方本营的皇座上,聆听张家军那阵悦耳的嘶吼,如此自语。附近画着「狼」、「龙」与「老桃」的巨大军旗不断随风飘扬。
我身后的「黑狼」义先也以锐利眼光瞪视敌军。
我们借「高人」的预测得知出现晨雾的时机,并将投石器置于木筏上,趁起雾时奇袭敌军,成功攻陷了难以攻破的「白凤城」。
如今眼前有以骑兵为主的十五万大军。
然而依据来自各方的情报,可知张家军只有约三万兵力。我用计促使西冬军进攻敬阳西方,导致他们得再将寡兵一分为二。
因此──即使「鬼礼严」致使我方部分伤兵无法上阵,还得留下些许兵力镇守「白凤城」,敌我双方的兵力差距仍有五倍之多。
虽然派去大河下游的第二军遭到身手矫健的张泰岚歼灭,却也「成功达成」我意图威胁「临京」那群蠢货的目的。
伪帝一旦深陷恐惧,便不会理会荣国老宰相杨文祥的劝告。
──他们不会有任何援军。若选择守城,自然是必败无疑。
我其实不太希望与张泰岚在城外战正面交锋……但当作是替那位闻名遐迩的武将致上最后的敬意,倒也不坏。
我一手托腮,暗自窃笑。这时,一名背上插着「金狼旗」的年轻骑兵奔进了本营。
「前阵紧急传令!」
「喂!皇上面前不得无礼!还不快下马──」
「战场上无需多礼。你直说吧。」
我制止打算斥责传令的老元帅,命传令直言来意。
──这不过是刻意作戏,让诸位将领们能够服气罢了。老大爷至今仍会处处呵护我,其实也是挺伤脑筋的。
我轻瞥老元帅,向他道谢,随即举起左手要年轻骑兵继续说下去。
「『西南方山丘约有三千敌军!尚未发现张泰岚率领的军队!』──先告辞了!」
脸颊通红的传令说完,便立刻返回继续进行任务。
我摸着自己柔顺如绢的脸颊,陷入深思。长长白发划过眼前。
「不见张泰岚的身影──我是不认为他会躲在本营里……」
功名盖世的武将往往不会轻言放弃。
皇英峰也是如此,且数次以他那对「天剑」成功化解了危机。
张泰岚这般男子汉,不可能会躲在大军后头发号施令。
……是否该等到找出他的所在,再发动攻势?
这时,老元帅忽然交碰双拳喊道:
「皇上!恕属下冒昧,我军人数众多,敌方寡兵根本不足为惧!何须烦恼!请您立刻下令进攻──请您勿忘『以阔如草原的大军践踏一切』,才是我们自古以来的战法!」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迷惘。我的老毛病就是容易太过慎重。
我刻意显露笑靥。
「呵……看来还是你老人家见多识广啊。」
「毕竟属下自上上一代皇帝在位时,便已身在战场。」
我拔出短剑下令:
「吹响号角!命令先锋『金狼』与『银狼』立刻进攻!本营只需要老元帅、义先、『黑枪骑兵』、传令与侦察兵留守便足矣。去吧!」
「遵命!!!!!」「「…………」」
将领们意气风发地冲出本营。偶尔卸下拴着野狼的锁链,反倒更能激发他们的斗志。
仍被拴着的魁梧黑发男子与老元帅眼神依旧锐利。
我猜出义先的想法,收起短剑说道:
「义先,你似乎很在意张泰岚的儿子嘛?」
「……不,属下岂敢──」
「无妨。若战况严峻,或许会需要借助你和『黑枪骑兵』的力量──」
「传、传令!噫!」
一名年轻到甚至应以年幼形容,且背后插着与方才不同旗帜的骑兵冲进本营。
负责守卫的「黑枪骑兵」立刻对他架起长枪。不愧是义先亲自挑选的精兵,丝毫不松懈。
「……说吧。」义先简短催促年幼骑兵。
「遵、遵命!」
传令在冷静下来后迅速讲明来意,随即一溜烟地冲出本营。
「…………」
我难得愣得哑口无言,甚至不禁捂起嘴巴。
真没想到……竟然赶得及从北方回来。
「──……哼哼哼。」
「嗯?」「皇上,您怎么了?」
义先皱起单边眉毛,老元帅则是直接提问。
我一边竖耳聆听号角声来自哪一支军队,一边挥动左手。
这副有如柔弱女子的身躯虽然无法舞剑,甚至无法驾马,唯独听力是高人一等。
「哦,抱歉。因为我们等同已经拿下了这场仗──唔!」
听见几道划破天空的怪声。
随后──最前排的骑兵忽然伴随大火飞上天空,一道仿佛轰天雷鸣的巨响撼动了整座战场。
看来是小山丘上的敌军用上了投石器。
「哦。」「唔!」「……火药。」
我眯细双眼,老元帅也加强戒备,义先则是抢先看出敌人使用了什么武器。
荣军从来没用过那种武器。
原来他们也有人注意到西冬的技术。
「那是『西冬』暗中开发的奇怪武器之一,会在陶器里塞入火药,再扔向敌人……记得是叫做『震天雷』吧?竟然想得到用投石器来投掷,还真聪明。」
燕京有群西冬的工匠正在研究运用到火药的武器。没想到继火枪之后,又被荣帝国抢先了。
我对老元帅下令:
「派传令叫前阵士兵别惊慌,并继续遵守战前下达的命令,不需要多加理会山丘上的敌人。他们只是诱饵,应该也无法立刻发射第二次。我们的首要目标是找出张泰岚,他势必会借着引发我军混乱,直冲本营──……下令全军进攻的号角声?」
我灵敏的耳朵清楚听见了不该响起的声音。
敌我双方共十几万士兵踩踏出不同于火药的烟尘,使得我们眼前一片蒙眬。
老大爷大声向在高梯上观察战况的士兵们问道:
「发生什么事了?」
「『银枪骑兵』正朝着山丘上的敌军进攻!」「『金枪骑兵』似乎也打算随行!」
「什么!」
……无比忠诚的兹索兄弟竟然违背我的命令?
这表示那附近有逼得他们不得不率先歼灭的强敌。
义先高声叫喊:
「在山丘上的敌方武将是谁?」
「山丘距离稍远,加上尘土飞扬,无法看清敌军……但能够看见敌军前阵有一名骑着白马的『银发』武将!旁边还有一名骑着黑马的武将!」
「……了解了。」「……唔! 」
侦察兵的回答令义先与数名「黑枪骑兵」难掩讶异……这样啊。
我伸手摸着下巴。
「招致灾祸的银发蓝眼之女……所以兹索兄弟是认为张泰岚那对杀死阮古颐和叟禄的儿女足以威胁我军先锋啊。老大爷。」
「属下这就到最前线指挥。先告辞了!」
身经百战的老元帅察觉情况不对,与侍卫一同驾马离去。
……若他赶得及就好了。
老元帅赶去前线的这段时间,战况仍然瞬息万变。
比投石器投掷的震天雷小声了点的爆炸声响接连不断,同时能够听见我军「数度」大喊「张泰岚!」的嘶吼从「不同方向传来」。
「敌阵传出不明巨响!前阵的先锋队遭到击溃!」
「山丘上的敌军似乎企图反攻『金枪骑兵』与『银枪骑兵』!」
「敌军发动总攻击──怎么会……先、先锋队被从旁夹击了!!!!!」
「…………」
我将手肘置于扶手,托着腮帮子静待时机来临。
不久──一道与七年前如出一辙,且实在非比寻常的叫吼传遍了战场。
「敌方武将「金狼」与「银狼」──由我张泰岚拿下了!!!!!」
「唔!?!!!」
除了义先以外的历练老兵们发出了无声哀号。
敌军的欢呼与我方的哀号相互交融。
我军士气明显减弱,而我则是借着目前已知的情报,拼凑出答案。
「让儿女使用醒目的火药武器,引诱兹索兄弟现身──并在关键时刻亲手杀死他们,将己方士气提振至巅峰。而且还用上了派出数名替身的『十影计』,促使我军陷入混乱。张泰岚,你还没放弃挣扎是吧?很好,这才是我欣赏的张泰岚。」
功名盖世的武将不会轻言放弃,甚至不惜不择手段。
敌军斗志相当高昂,看来我军势必得经历一场苦战。
此时,一名戴着狐狸面具的女子驾着红马前来本营。
我制止想拔出背后巨剑的义先,以及试图对她举起长枪的士兵们。
「是莲派来的传令吗?」
「请您收下这份书简。上头写着临京三天前发生的事情。」
女子没有报上名号,并在将书简递交给我后,立刻驾马返回战场。
这位传令和她的主子一样冷淡,然而一般快马从临京赶来这里也得耗费五天,她却只耗了短短三天,骑术实在了得。
看向手上这份书简。
──……这样啊。
我没有放下书简,而是直接倚靠着椅背。
「……徐家长子、杨文祥,你们真是可悲啊……」
但最可悲的,想必就是张泰岚了。
梯子上的侦察兵接连喊出不利于我方的消息。
「前阵士兵死伤使中阵陷入混乱!」「摆着投石器的山丘上有零星攻势!推测是敌军的『火枪』。」「敌军持续猛烈进攻!」「无法看见张泰岚身影!银发女将军正率队冲往我方本营!」
军事浩大的缺点之一,正是混乱一旦遍布全军,就得花费不少时间才能稳定军心。
张泰岚打算将一切赌在这段破绽上。
赌上自己与自己所爱之人,以及张家军的性命──甚至是「荣国」的命运。
我指着自己的脖子,对左脸上有道深深伤疤的魁梧黑发男子下令:
「义先,张泰岚会在不久后抵达此处。命你前往迎击──取下他的首级。你应该也知道,我不谙马术与剑术。可不能在这场『必胜无疑』的仗丢掉我这颗头,丢失天下统一的良机。」
「──遵命。」
*
我骑着爱马冲锋陷阵,对已经数不清是第几个人的敌方骑兵射出箭矢,突破敌军的阻挠──忽然,视野变得宽阔许多。
虽然敌我双方共十数万人的死斗使得战场混乱至极,但至少目前身边没有敌军。
我察觉敌军攻势暂缓,便对与我并驾其驱的银发姑娘大喊:
「白玲,右边山丘!」「好!」
我们率队直直前往小山丘,下令士兵们暂时歇息。我环望周遭。
人数锐减,且疲累不堪的士兵们拿出水壶,或用布包扎伤口。
离开我身边的白玲也忙着对老兵下令,并慰劳他们。她果然有当将军的器量。
明铃送来的奇特武器──把火药塞进陶器里扔掷的「震天雷」,似乎让敌方先锋「金狼」与「银狼」感到格外棘手──
「先利用投石器吸引注意力,你跟白玲再一起引诱敌方前阵的两名将军。之后由张将军杀死他们,致使敌军陷入混乱。」
瑠璃这份赌注非常成功。
敌军不仅失去主将「金狼」与「银狼」,还遭到老爹亲自率领张家最强精锐追击,使得敌军前阵瓦解,中后阵也陷入严重混乱。
──这也导致……
「张泰岚!」「不对,那个也是冒牌货!」「他到底在哪里!」
瑠璃的第二个计策──「将主队一分为十,并在每一小队安排张泰岚的替身」的计策,仍在发挥它的奇效。
「先设法让敌军陷入惊慌,再趁隙率领全军进攻本营──很简单吧?……对不起,单凭我的脑袋,实在想不出其他办法了。」
金发绿眼的军师在我们准备上阵前流着眼泪紧紧拥抱白玲,看起来相当沮丧。
不过,融合奇特的火药武器与投石器、利用发色容易吸引敌方注意的白玲作为「诱饵」、安排替身使敌军散播谣言──
一般人就算能够想出这些点子,也难以串联成一种计策。
──若没有请她来当军师,我们或许早已穷途末路。
我拿出怀里的竹水壶,喝了一口水,滋润身躯。这也稍稍减轻了身体的疲惫。
「好了……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呢?」
战况正愈发改善。
飘扬各处的「张」家军旗仍散发着强烈斗志,反倒是敌军因为打算拼死一搏导致阵形大乱。
然而,纵使张家军再怎么强悍,仍然不免受伤与疲劳。
我们离高举巨大军旗的敌方本营还有段距离。
从敌我双方的声音也听得出老爹还没抵达。
……再这样下去不太妙。
对士兵们下完命令的白玲驾马来到我身边,将箭矢放进我的箭筒。
「只影,这是最后一批箭矢了。你的水壶借我。」
「好。」
我将手上的水壶扔给她。
白玲毫不犹豫地喝起水,我一边用布替她擦拭脸上尘土,一边抱怨。
「如果骑兵也能用火枪,或是震天雷就好了。」
「毕竟没有经过严格训练,连我军的马都会被吓跑。当然还是得下马才能用。」
「也是啦……」
虽然勉强打得势均力敌,我们的兵力仍然远低于敌军。
若在敌军中后阵失去「马」的脚程……我看向腰间的「黑星」。
假如别无他法,我就只身引开敌人──
「少爷!包在我们身上!」
一道沙哑的大喊硬是将我拉回现实。总觉得白玲似乎在瞪着我,还是别放在心上比较好。
我对聚集到我们面前的老兵们倍感困惑。他们全下马了。
「你们怎么不骑马?而且那不是……」
「我们是受军师大人所托。」
最前头的老兵用力擦拭满是血与汗水的脸。他用布包着左眼,似乎是受伤了。
老兵们手握「竹制火枪」,接连说道:
「我们的马已经跑不了了。」「我们会留在此地引诱敌军。」「『白鬼』的本营近在咫尺,两位若不加紧脚步,可是会惹张将军生气的喔。」「换作是礼严大人,想必也会做此决定。」
我感到一阵鼻酸,手上的弓被我紧握得发出轧轧声响。
「不行!我不允许你们──」
「少爷。」
独眼老兵露出豪迈笑容。其他老兵们眼中也蕴藏着强烈斗志。
这样啊……真受不了他们。
我先是短暂闭上双眼,才开口说:
「……好吧。但是──」「你们都不许死。」
白玲将水壶放进绑在马身上的皮袋,加入我们的对话。
她拿出布,擦拭我的脸颊。
「你们要是死了,只影会自责一辈子。他其实是个爱哭鬼……所以你们一定要活着回来。」
「呃!你、你啊……」
「我讲的都是事实。」
「唔!」
聆听我们和老兵们这段话的士兵们忍不住发笑,进而让全队士兵都笑了出来。
众人大笑一阵过后,独眼老兵便对我们行礼,浑身散发着威严。
「遵命。我们至少得活着看到两位成婚。少爷、白玲大人──祝两位武运昌隆。」
「祝两位武运昌隆!」
「……祝武运昌隆。」
我在简短回答后驾马前行,观察战况。
张家军的旗帜气势逐渐减弱。我们没多少时间了。
我咬紧牙根,吐出内心怒火。他们其实打算赴死。
「……那群蠢蛋……」
「只影,没问题的。我也这么想。」
白玲伸手触碰我的脸颊。
蓝色的双眸泛着淡淡泪光──她愿意和我一同背负这份悲伤。
我恢复镇定,并感谢白玲的陪伴。
接着先是与白玲四目相交,再回头看向身后的士兵们。
「大伙们,我们走!我们要拿下『白鬼』!!!!!」
「是!!!!!」
我对眼前的骑兵射出箭矢,在经过他们身旁时以「黑星」斩断他们的金属甲胄。
我们身后已不再传出火枪声。
……不过──
「只影!那边!」
我依循白玲的提醒,看向前方。
并发现张泰岚正与黑发黑衣的敌军武将──「黑刃」义先对决。
青龙偃月刀与巨剑每一次以非比寻常的速度相互碰撞都会敲出猛烈火花,以及回荡整座战场的可怕声响。敌方的黑衣骑兵与我方骑兵似乎想尝试介入,却因为两人的攻势实在太过猛烈,完全无从插手。
老爹向后退开,用青龙偃月刀指着敌方武将。
「厉害!你叫做义先吧?『玄国最强勇士』的名号果真不假!」
「张泰岚,不会让你过我这关的。」
「就试试看吧!」
两人再次接近彼此,又一次刀剑交锋。
这场对决正是「荣国」与「玄国」最强武将之战。
我轻轻一瞥,用眼神向身旁的银发姑娘示意──
「老爹!」「爹!」
我们如此大喊,并一边用弓箭牵制,一边闯进两人之间的对决。
「…………」
玄国的可怕怪物面无表情地扭身躲过攻击,将巨剑扛在肩上。
身后的张泰岚火冒三丈地大喊:
「只影、白玲!别来干预我们的──」
「老爹,我们该杀的不是他!」「爹,您快走!」
我们强行打断了他的话。
若我们没有杀死阿岱鞑靼……就算成功打倒义先,也是徒劳无功。
我听见老爹倒抽了一口气──
「唔!……好吧。交给你们了!大伙们,再打完这一仗就结束了!我们走!」
「喔喔喔喔喔!!!!!」
老爹再次率领骑兵精锐进攻本营。
他们与负责防守的黑衣骑兵激烈交锋,使得附近遍地怒吼与哀号。
「…………」
「别想走!」「我们才是你的对手!」
我和白玲对想驾着巨马去追老爹的义先射出数支箭矢。撑过无数血战的士兵们也无情地射出一阵箭雨。
「张只影,别来碍事!」
他用巨剑砍断射向他的每一支箭,面目狰狞地笔直冲向我。
我驾马冲到伸手握住剑柄的银发姑娘前面,用「黑星」挡下义先沉重的攻击,勉强驾开那把巨剑。
「白玲,别和他过招!你们的力气相差太多,就算剑砍不断,也会被打断手!你用弓箭掩护我就好!」
「唔……好!」
我的青梅竹马不甘心地咬紧嘴唇,稍稍退往后方。
疑似是副官的敌方老兵挥动指挥棍,与我们率领的张家军相互厮杀。
这也让牵制义先的箭矢少了许多。我对他大喊:
「听说你在西冬让徐飞鹰吃了不少苦头!我要你血债血还!」
我命令爱马加快脚步,在经过他身旁时与彼此交锋。
他的每一次攻击都会让我的手麻痹。这家伙……真的是人吗?
义先以巨剑轻松挡下白玲射出的箭,眯细了双眼。
「……彼此彼此。我也得让你偿还杀死我的主子──『灰狼』叟禄博忒的血债。」
「少说大话了!」
我们再次迅速接近彼此──随后,一道实在难以相信是人发出的浑厚嘶吼,笼罩了遍地鲜血的战场。
「我来了!阿岱鞑靼!!!!!」
手拿青龙偃月刀的老爹……张泰岚终于突破了敌军的最后一道防线,只身闯入敌方本营。
白玲的箭射向准备回头追赶的义先。
「不许走!」「喂喂,别忘了我也在啊!」
我砍向第一次显露焦急的义先,逼他不得不后退。
此时,看见了某个人即使身处如此险境,却依然坐在皇位上。他的身材有如柔弱女子。
「纳命来!!!!!!!!!!!!!!!!!!!!!!!!!!!!!!!」
老爹的青龙偃月刀直朝阿岱那纤瘦的脖子──
「唔!」
一阵突如其来的强风吹倒了附近的巨大军旗。
一次横劈砍坏了军旗,却没有砍中皇座上的阿岱。
老爹转动手中的青龙偃月刀。
接着鞭策爱马,挥出第二刀──
「唔!?!!!」
极度刺耳的金属碰撞声。
老爹使尽全力的一击,遭到一名骑着白马冲进本营,且身穿白色军袍的紫发女将军以长枪挡下。在此同时,也接连有其他敌军赶来,化作保护阿岱的人墙。
事到如今,居然还有援军?
不知名的敌方女将军舞动左手──
「咳……」「张将军!!!!!」
瞬间血花飞溅,老爹的身体也因此失衡。
浑身是伤的骑兵们拼死闯进敌方本营,立刻带着老爹离开。
──女将军露出微笑,左手拿着一支拥有暗沉光泽的小金属筒。
我讶异得睁大双眼。
「唔!火枪?不对,那是──」「只影!!!!!」
感觉脖子窜过一股寒意,白玲也在几乎同一时刻对着我大喊。
义先丝毫不把我方箭矢放在眼里,直接双手举起那把巨剑,伴随一阵强风朝我挥来──
「呀!」「白玲!」
银发姑娘试图以「白星」架开这一剑,却反而被打下马。
──我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
我朝义先扔出短剑,在下马后举剑背对着白玲。
「你在干什么啊!傻瓜!」「……但我救了你一命,对吧?」
「快保护少爷和白玲大人!!!!!」
遍体鳞伤的张家军放弃与敌方骑兵交手,将我们团团包围,保护我们不受追击。
「…………」
义先见状眯细了双眼,并退往开始聚集无数骑兵的本营。
……我们错过了千载难逢的良机!
白玲勾着我的肩膀起身时,忽然有名骑兵跑进了圆圈内。
「老爹!」「爹!」
我不顾身体疼痛,立刻冲上前,却不禁倒抽一口气。
被扛下马的老爹甲胄处处是血。尤其右肩有相当大的伤口。
「……你们得要小心,那个女将军……说不定是一匹新『狼』。你们两个别露出那种表情,这不过是小伤。只影、白玲,再一次……我们得再试一次!」
「您伤得太重了!」「快拿干净的布来!快!」
张泰岚将青龙偃月刀插入地面,借此撑起受了重伤的身躯,连胡子也因而沾上鲜血。
他沉痛的眼神令人不忍直视。
「只差一点……只差一点就能杀了那家伙──……杀了阿岱鞑靼!若不趁现在杀死那家伙,敬阳……!还有荣帝国就……!来,我们走!」
「老爹!」「爹!」
我和白玲一同扶着老爹,内心无比纠葛。
我军士气非常高昂。确实还有余力再次进攻吧。
只是那样一来……老爹一定会命丧于此!
我听见敌军本营传来一段仿佛歌唱的哀叹。
「哀哉、哀哉!张泰岚、张泰岚啊!你是荣帝国数一数二的强将,也确实值得赞赏!若『凤翼』与『虎牙』没有战死兰阳,若你的兵力能再多一万人,若刚才军旗没有倒下,若『白狼』没有赶上,你说不定早已砍下我的人头,拿下胜利。然而……上天似乎是选择站在我们这一边。」
难不成他就是「白鬼」吗?
白玲紧紧握住我的左手。
「而且──你终究还是一如我的预料,只差这么临门一脚。你果然不及『皇英峰』。」
「「唔!」」
他的语气从推测转为肯定。这番话冰冷得令我毛骨悚然。
兰阳之战的敌军军师擅长利用「王英风」的计策……我凝视着受到十几二十层人墙保护的敌军本营。
玄帝国皇帝「白鬼」阿岱鞑靼向张泰岚道别。
「永别了、永别了!我的劲敌。你就在此壮烈牺牲,了结你的一世英名吧──……」
忽然,我似乎瞥见敌阵内有一名身材纤瘦的白发鬼,甚至与其对上了眼。
但对方随即消失在大批敌军骑兵之中。
──两军持续对峙,场上弥漫着一股诡异静默。
不久,敌阵传出号角声。
敌军开始井然有序地朝着北方撤退。
「居然撤退了?他们在想什么……」「只影……我们也先撤退吧。」
白玲敦促愣在原地的我。
但我还来不及回答,老爹就推开我们。包在他右肩上的布已经沾满鲜血。
「你们还在做什么!这可是空前绝后的大好机会,我们得杀死『白鬼』!现在……我们只能趁现在动手!得赌上性命拯救荣帝国,拯救我们的祖国──唔、呃……」
「爹!」「老爹!」「张将军!!!!!」
我们和张家军的士兵们大声惊呼,前去搀扶倒下的老爹。
我们一见他紧闭双眼,气喘吁吁地趴在地上,便立刻向士兵们下令:
「我们也先暂时撤退!」「这场仗还没结束,别抛下伤兵!」
「遵命!张只影大人!张白玲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