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或许再多载点粮食比较好?只影大人他们应该都在敬阳城内防守『西冬』军的攻势,而且我也不想看白玲姑娘跟瑠璃抱怨送去的量太少……就这么办~!春燕,可以帮我把这份文书送过去吗?」
荣帝国首府「临京」,王家大宅内的某间房内。
王明铃大小姐正坐在豪华的椅子上思考该用船载哪些货物去敬阳。她将一份文书递给来自异国的黑短发姑娘。
长相成熟的春燕姑娘站起身,以双手接过文书。看来她也已穿习惯我──大小姐的随从──静挑选的淡绿色衣裳了。
「遵命,明铃大小姐。要顺道帮您泡碗茶吗?」
「我想喝~」
已经把毛笔放上砚台,看起另一份文书的明铃大小姐非常有活力地举起双手。这个举动令她那两条栗褐色的小马尾摆动起来,也更加强调了胸前的双峰……真不甘心。
「「…………」」
我跟春燕姑娘暗自咬紧了嘴唇。为什么大小姐明明没有长高,却只有胸部长得特别好?
瑠璃姑娘曾怀疑大小姐是中了某种邪术。太教人嫉妒了。
明铃大小姐没有察觉我们的嫉妒,而是以不客气的语气对在一旁待命的黑短发少年说:
「空燕,我肚子饿了~去买馒头给我吃!之前有带你去一个小男孩开的店吧?我要吃那里的馒头~趁现在还没下雨,赶快去买吧!会多付你跑腿费的☆」
春燕姑娘的双胞胎弟弟吓得颤抖了一下。腰上的短剑也随之晃动。
他指着自己年幼的脸庞,让淡蓝色的长袖滑向了他的手肘,并战战兢兢地提问:
「呃,请问……我得一个人……去买吗?」
我们已经带只影大人与白玲姑娘托我们照顾的,这对自称十三岁的姐弟看过临京一些较重要的地点了。不过……
明铃大小姐笑着点了点头。
「那当然♪你别担心!都城的治安虽然没有敬阳好,但也不算差!」
「呃,可是……」
支支吾吾的空燕显然一脸不知所措,用眼神向他的姐姐和我求助。
临京是足以匹敌玄帝国首府「燕京」的大城,即使他曾经跟着我们走过一遍,自己一个人也一定还是会感到不安。
「明铃大小姐。」
「啊~!还、是、说~你想要春燕姐姐陪你去吗?呵呵呵……真可爱~♪」
大小姐抢在我开口帮他之前,先察觉到他不放心自己一个人出门。
明铃大小姐用双手托着腮帮子,神情明显乐不可支。双脚也不断摆动。
娇小的少年脸颊逐渐变红──
「~~唔!我、我这就去买!」
空燕随即迅如脱兔地跑到房外。途中还不小心碰碎了火盆里的木炭,让他的姐姐忍不住伸手扶额,仰望天花板。
「啊~!空燕,你没拿钱包!」
「春燕姑娘,带上这个吧。」
明铃大小姐连忙从抽屉里拿出钱包,再由我扔给那位来自异国的姑娘。
她用双手接住钱包,并向我们深深鞠躬。
「我弟弟给两位添麻烦了!那个……我很担心他,不知道大小姐能不能准许我陪他去呢?」
我跟明铃大小姐相互对望,顿时倍感温馨。
春燕姑娘就如同只影大人和白玲大小姐所说,是个非常体贴的孩子。
「没问题~♪」「你顺便带把伞,以防万一。」
「谢谢两位的慷慨!」
春燕姑娘一听我们这么说,便快步跑出房外。
「空燕,钱包~!」走廊上传来丝毫不会拘谨的纯真叫喊。姐弟俩感情好是好事。
我拿起茶壶,往茶碗里倒茶,再递给明铃大小姐。
「我认为您这样调侃空燕有些太过火了。」
「会吗?」
年轻的麒麟儿用手指戳着脸颊,疑惑问道。
大小姐这副模样的确非常可爱……眼神却像是调皮的小孩。
我没来由地想捉弄明铃大小姐,便伸手戳了戳她柔嫩的脸颊。
「阿、阿静~你不要戳我啦……是因为他们两个都太拘谨了啊~你应该也很希望他们早点对我们敞开心房吧?」
我从怀里拿出梳子,梳理大小姐那头有些凌乱的栗褐色头发。
「他们已经对我敞开心房了。我们三个经常会在晚上看守时聊天。」
「什么!你、你该不会……背、背叛我了吧!阿、阿静!?!!」
明铃大小姐不断挥舞双手与双脚,吃惊得瞪大了眼睛。
我提醒她这样摇头晃脑会很不好梳理。
「别乱动!他们说大小姐自从回到临京就从早到晚都在处理工作的模样很令人敬畏,就好像在战场上的只影大人。」
「唔唔唔……这、这是事实,我没办法否定~!可是我就是没办法放下工作啊~!还有,说我跟只影大人很像也是有点高兴啦~~~~!」
明铃大小姐就这么乖乖让我梳理,只是嘴上依然不断哀号。
忽然──室内变暗许多。看来太阳完全西沉了。
虽然还有点早,我仍然前去点燃墙上的蜡烛。
「那个,阿静……敬阳那边有传来什么新消息吗?」
大小姐语带不安地问道。
我走回她身旁,接着单膝跪地,握起大小姐的双手……她的手好冰。
「很遗憾,自从先前听说『部分张家军离开敬阳,前往歼灭成功渡河的少数玄国军』以后,就没再传来新的消息了。」
「…………这样啊。」
大小姐低下头,肩膀颤抖了起来。
她的双眼满是气愤与疑惑,以及──焦躁与强烈的不安。
「我不懂军略,跟瑠璃下棋也从没赢过……但连我都觉得都城那些成天在做无谓争执的高官们,使唤在最前线抵御外敌的大将军去歼灭其他地方的敌军很奇怪了。而且本来以为都城应该也会派出军队,却完全没有动静……他们不派援军去敬阳没问题吗?」
「明铃大小姐。」
我再次握住她的双手,与她四目相交。
这种时候不安慰主子,又怎么算是个好随从呢?
「您不用担心!白玲姑娘和瑠璃姑娘都拥有过人天赋,纵使西冬军有人数优势,也不一定能攻破固若金汤的敬阳。他们一定撑得过这次难关。」
「…………阿静。」
大小姐的双眸泛着泪光,随时有可能落下大粒泪珠。
我拿起白布擦拭她的眼角,断言:
「而且!即使『张护国』大人得听从都城高官的命令离开敬阳,也还有只影大人留守。尤其我在来到临京之前的漫长旅途之中,也几乎从未见过武艺如此高强的人,所以您大可放心。」
由张家抚养长大的只影大人──
是明铃大小姐的心上人,更是从水贼手中救回大小姐的救命恩人。
他不只打倒了玄国数一数二的强将「赤狼」,甚至在西冬那次对荣帝国来说简直是场恶梦的惨败当中成功率领军队脱离绝境,更在苦尝败仗的低迷士气当中杀死了另一名强将「灰狼」。
张只影大人年纪轻轻,就已是荣帝国的英雄。想必他一定能够打遍天下无敌手!
「──……哼哼。」
明铃大小姐忽然发出了怪声。
脸上已不见刚才的不安。她挺起在娇小的身躯上显得突兀的丰满双峰说道:
「那当然!他可是我的丈夫!而且还成功拔出了『天剑』!」
只影大人说那对天剑分别叫做「黑星」与「白星」。
两把剑合称「双星天剑」,也是千年来无人拔得出鞘的传说宝剑。然而,只影大人却能够运用自如。
──简直就像古代英杰皇英峰。
我想起先前在敬阳看过只影大人与白玲姑娘华丽无比的剑舞。
「白玲姑娘也拔出了其中一把剑。我还记得剑身非常漂亮。」
「唔唔!」
明铃大小姐仿佛遭到天打雷劈,并捂着她丰满的胸部。
最后躺倒在我的腿上,出言抱怨。
「……呜呜呜……阿静,你太过分了……居然不站在我这一边吗?」
「您的阿静无时无刻都会站在您这一边……但是──」
「……怎么样?」
我年轻的主子坐起身,一脸狐疑。
我想起已经灭亡的故国曾有类似的例子,苦笑道:
「白玲姑娘身手也非常了得。而且我的故国与荣帝国,甚至是周边各国都有好几名女英雄。而且我实在不认为白玲姑娘会乖乖退让……何况只影大人也很好说话。」
「……你太坏心了……」
明铃大小姐再次躺上我的大腿。
我的主子天资聪颖,照理说应该不会想不到这一点……但或许是想独占心上人的复杂心思在作祟吧。
大小姐鼓起了脸颊。我不禁窃笑,伸手抚摸她小小的头。
「我开玩笑的。」
「你真的很坏耶!」
「「──噗!」」
我们同时笑了出来。
啊……如今的我是何等幸福!
我在距离故国相当遥远的这片土地,找回了失去的笑容。
若当年那个虽然还很年幼,却因为城池遭到仇敌攻陷,只能独自逃难的我知道了,不晓得会作何感想?
正沉浸于怀念的过往时,大小姐忽然坐起身子。
「爹也曾对这件事感到有些忧心。说:『只影确实是位英杰……但你要是与他太过亲昵,说不定就得离开王家。你若离开王家,我们王家就会断后喔。』尽管娘也笑爹太过操心了。我其实是不介意改叫『张明铃』啦~反正只要能陪伴在只影大人身旁就好!」
「我能理解您的想法。」
我如此附和大小姐,内心却涌现一股恐惧。
大小姐的父亲担心她与「张家」相处得太过融洽。
进攻西冬失利,使得能对抗大河北方「玄国」的兵力大幅减少,也令张家军精锐更显珍贵。
「假如张泰岚没有成功打退外敌,『荣国』就会遭到并吞。」──
王仁大人在这样的情况下,选择婉转劝阻爱女留在临京。
这代表王仁大人认为老宰相杨文祥与「护国神将」张泰岚没有多少胜算。
原因在于──「荣帝国的腐败与丑陋的宫廷权斗」。
我想起过去发生于故国的悲剧,握紧了短刀的刀柄。
试图保护我的武士们遭到敌方刺客的可怕秘术摧毁甲胄,接连瘫倒在地──当年的情景掠过了脑海。
「……看来即使是不同国家,面临亡国命运时会发生的事情也是大同小异。」
「嗯?阿静,你刚刚有说什么吗~??」
明铃大小姐看向我的脸。
我甩开触霉头的想法,摇摇头回答:
「──不,我没说什么。啊,外头开始下雨了。」
大粒雨珠逐渐沾湿圆窗外的地面。
不晓得春燕姑娘和空燕有没有带伞出门?
「唔~雨下这么大,明天搞不好很难出船……」我看见明铃大小姐的神情垮了下来。这时,屋外忽然传来吵闹声响。
「让开!让开、让开!不想被撞就给我闪远点!」
杀气腾腾的吆喝声,以及在雨中狂奔的马蹄声。
……我记得临京城内规定不能骑马才对。
大小姐不晓得是不是觉得有点冷,披上了一件外衣,并双手环胸说道:
「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等等就帮您调查。」
「唉嘿嘿~阿静,最喜欢你了~♪」
「我也很喜欢您。」
我温柔拥抱扑进怀里的主子。
──想必是急事,才会骑马闯进都城。
若是好消息,应该就是「张家军成功打倒闯越大河的玄国军」或「进攻敬阳的西冬军已遭到歼灭」。
可是,如果是坏消息呢?
「当然只有一个答案。」
我感受着大小姐的体温,暗自得出结论。
──也就是「玄国」大军进攻敬阳。
听见大街上的大人们在大喊,听来像是在敦促在外玩耍的孩子们回家。
「『白鬼』和『四狼将』要来了~!」「快逃!」「快点回家!」
我短暂闭上双眼,随后对敬爱的明铃大小姐露出微笑。
「天气稍微变凉了。我马上倒碗热茶给您。毕竟虽然历法上已经入春,但仍然留有些许冬天的寒意。」
*
「阁下,属下确认过周遭没有任何异样了。」
「嗯。」
我──荣帝国宰相杨文祥听完年迈侍从的这番话,便环望起这座位于皇宫外围的衙门。这里没有其他人在,且宽敞得甚至有些许凉意。
左右两旁各有一层高台。中央则有一块称为「龙玉」的巨大黑石。
自从四代之前被迫迁京至此的皇帝发现这块巨石后,它便长年镇守于此,直至今日。或许是因为这里自当时就是衙门,入夜后连卫兵都不肯靠近,甚至只有少数人知道里头有座不为人知的地牢。
我摸着雪白的胡子,向依然紧握剑柄,毫不松懈的老侍从询问:
「我们也差不多该放走徐飞鹰,让他回到故乡──『南阳』了。他的处置都有在谈了吧?应该没有蠢到派人拷问他吧??」
「属下这里有副宰相亲自捺印的证书,您无须担心。」
「……这样啊。」
我想起在进攻西冬时害死无数将领与士兵,自己则大摇大摆地回到临京的林忠道。一想起他那当时还有稍作反省,现在却又恢复以往嚣张模样的嘴脸,就令人不快至极。
他和前禁军元帅黄北雀明明因为严重失策,造成惨痛牺牲……却仍然握有莫大权力。他们只会为「荣国」带来更多灾厄。
除了他们以外,也得想办法驱逐皇上那位来自林家的宠妃……
我听见不只一人的低调步伐,以及某个人的嗓音。那声音来自大厅灯火照出的黑影之中。
「让您久等了。」
我与老侍从不禁紧张得僵直了身体。
从黑影里现身的那位披着外衣的矮小男子,正是副宰相林忠道的亲信。
他竟然连来到这里,都不拿下那诡异的狐狸面具。
我们事前说好「双方各带一名护卫」,后头的高大男子应该就是他的护卫。但高大男子的外衣盖住了脸,无法看清长相。
我听见燃油滋滋作响。
于是放下抚摸下巴胡须的手,眯起双眼。
「你竟然会借由我的孙子来和我对谈。而且地点还选在『龙玉』之前。意思是你──『不会说谎』是吗?我还是第一次和你面对面谈话……记得你的名字叫做──」
「我叫做田祖,老宰相阁下。」
「唔!」
他缓缓拿下面具,这才看见他左脸有相当严重的烧伤疤痕。难怪会随时戴着面具。
田祖再次戴上面具,微微低头致歉。
「我丑陋的脸实在难以见人,还请您原谅我的无礼。」
我挥手同意他戴着面具,并将双手环抱胸前。
微风吹动了灯火。
「……田祖阁下,我们彼此都忙得难以抽开身。临京百姓虽然相当敬畏此地,却也无法肯定不会有任何人前来,我们就直接谈要事吧。情况比都城的人想像的还要更加急迫。因为你侍奉的副宰相坚持不派兵去敬阳和大河下游。」
「那么,我就直说了。」
田祖不理会我的讽刺,低下头说:
「老宰相阁下!明天的庙堂不会同意派兵支援张家军。甚至不会派兵防守大河下游……实属遗憾!」
风吹过宽敞的大厅,发出诡异声响。
我无法理解他这番话的意思,冷冷回问: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已经用计让我的提议必定遭到否决了??」
副宰相林忠道已数次拒绝派兵支援最前线。
有时甚至会利用养女──利用皇上的宠妃加以怂恿。
他这么做……是出自对我的嫉妒,以及过度贪求权势。
原来不是眼前这位男子替他算计,好成全他的欲望吗?
田祖大力否认。
「您似乎对我有些误会,就趁这个机会向您解释吧。我其实支持派兵协助张家军抵御外敌。『敬阳』是我国防守重镇!失去敬阳与亡国无异。我曾相信进攻西冬是要预防敌军主动进犯。」
即使隔着一层面具,也能感受到他爱国心切。
……但我无法相信此话是出自真心。
因为有谣言指出就是这个男人暗中怂恿,林忠道才会在兰阳之战放弃总指挥,与少数军队一同返回都城。
然而,身材矮小的男子却是垂头丧气地说:
「不过……副宰相无法理解我的想法,完全不考虑派遣援军。我国进攻西冬前,副宰相的确相当信任我……但如今已不同以往。」
「所以,他是利用那个宠妃怂恿皇上吗?」
田祖没有回答,仅仅是咬紧嘴唇,微微颔首。我不禁感到毛骨悚然。
──外戚利用年轻美女操控皇帝。
自古以来有不少史书曾提及这类故事,我也经常劝谏皇上……真没想到会在上了年纪后,亲眼见证此等骇人听闻的事情发生。
皇上在进攻西冬大败过后,便再也不出面处理政务。
起因在于临京百姓们写来讥讽他的短歌──
「张泰岚的敌人不在北边,也不在西边,全在南边的都城玩女人。」
他不知道在哪里听说这首短歌后,就一直相当沮丧。但他竟然会沮丧得不顾政务。
我捂住额头,叹道:
「林忠道不派援兵协助张泰岚,究竟有什么打算?即使真能独揽政权,也得避免荣帝国亡国才有意义──……该不会──」
我上了年纪的脑袋想出了可能的答案。
不派援兵,也得避免亡国。也就是说──
田祖转动面具底下的双眸。
「林忠道明天会在庙堂上提议『与玄帝国谈和』。而且……这也同时是皇上的想法。」
「唔!」
我倒抽了一口气,用手捂住顿时剧烈跳动的心脏。
「宰相大人!」老侍从一见我无法站稳,只能单膝跪地,便立刻跑来搀扶我的肩膀。我接过他递过来的药丸与水壶,硬逼自己吞下药。
我气喘吁吁地擦拭嘴角反驳:
「……一厢情愿的谈和不可能有用。真要谈也得看敌人──」
「请您过目……这是我从林忠道那里抄来的抄本。」
田祖不等我说完,直接走来递给我一张纸条。
纸条上的内容令我哑口无言。
因为这完全是……假谈和之名,行投降之实。
•割让含「敬阳」在内之湖州予玄帝国。
•割让含「安岩」在内之北西州予西冬。
•「玄」、「荣」二国将依本和约结为兄弟国。以玄为兄,以荣为弟。
•「荣国」每年须赠与银子、马匹、绢布予「燕京」。数量另订。
•恐怀反叛意图之张家、徐家、宇家须提供人质,送往「燕京」。
•除非荣国违约,否则「玄帝国」将不再企图统一天下。
我勾着老侍从的肩膀起身,猛力抓乱自己的头发。
玄国皇帝「白鬼」阿岱鞑靼说不定真会接受这样的谈和条件。看来应该不是林忠道想的,是照吞了敌方提出的要求。
……但是……但是!
怒火将我年迈的身躯烧得浑身发烫。
「这种毫无尊严的和约……要怎么向割让地的百姓和张、徐、宇三家的当家解释?西方的宇家已不再信任朝廷,南方的徐家也在徐飞鹰遭捕入狱后略显叛意!而且万一阿岱企图再次进攻,我们就会赔上整个荣帝国!」
「您说得对,这的确是个馊主意。但他们甚至决定派黄北雀去谈和了……宰相阁下!副宰相显然通敌,还请您动用非常手段劝说皇上改变主意!」
田祖激动地朝我走来,但遭到老侍从拦下。
「……恕我拒绝。」
皇上居然完全不找我商讨,就擅自同意这份和约,甚至连派去谈和的使者都决定好了。
也就是说,若我真为荣帝国着想,就应该舍己为国。
我闭上双眼,无奈说道:
「请您别会错意了,田祖阁下。这份和约的确会让荣帝国蒙受奇耻大辱,且终将成为祸根。想必后世史书皆会视我为卖国贼。然而──」
接着睁开双眼,以荣帝国宰相之姿做出抉择。
「我是皇上的忠臣。若龙心在『和』……也只能尽力成全皇上。」
我这番话令田祖脚步不稳,待在黑影当中的护卫也紧咬嘴唇。
曾是副宰相亲信的矮小男子惊慌说道:
「这、这怎么行……难、难道您不惜侮辱长年守护荣国的『三大将』──张泰岚、徐秀凤、宇常虎等人吗?假若张家、徐家和宇家反对,您也会打压他们,只为协助我国与玄国谈和吗?」
我想起过去一同享酒,且比我年轻的三位将军。
唉!没想到我们当初发誓合力护国,如今却是落得如此下场!
但我是荣帝国宰相……若皇上想借由谈和保护国家,我定会不顾三家反对,忍辱求全。
「……毕竟也别无他法。我们现在必须先想想吞下这次无比屈辱的谈和──吞下这『猛毒』之后,应有哪些作为。守护我国北、西、南三方的张家、徐家、宇家的确太过强势。看来是时候削弱他们的武力,大幅改革直属朝廷的军队──禁军了。」
田祖浑身僵直,仿佛遭到天打雷劈。他流下冷汗,显得相当错愕。
「您、您该不会……一直在寻找削弱张、徐、宇三家权势的良机吧?杨文祥,真没想到您竟然是这种人!」
我撇开原本直视着田祖的视线。天上乌云落下大雨,时而有闪电划破天际。
难道连老天爷……也为我国的命运感到悲痛吗?
「你或许不知道,负责治国的宰相本来就应以国为重。祖国自然是比将军们的权势重要──根本不值得比较。若愿意耐心劝说,想必泰岚与徐家、宇家现任当家也会愿意妥协。」
说完,天上便响起震天雷鸣。同时,感觉到石地板传来一次仿佛蹬地而跳的震动。
我试图站稳脚步时──
「呃唔!」
「唔!宰相大人!!!!!你这家伙──!」
田祖的护卫用匕首在我身上刺出一道伤口。幸好没有刺中要害。
老侍从立刻拔剑应战──
「唔!你、你们竟敢算计……!」
然而却被迅速接近的田祖以短剑刺穿胸膛,当场丧命。
我伸手抓住刺客的肩膀。
「你、你是……什么人…………」
「……你只顾着在宫中享乐,连自己关进地牢毒打的人长什么样子都不认得了啊……」
男子语中充满仇恨,并在拔出匕首后卸下盖住头部的外衣。
「唔!你、你是……该、该不会……可、可是,为什么?」
他有着一头褐发,相当年轻。皮肤曾遭到烫伤,脸上也有不堪入目的伤痕──是「拷问所致的伤疤」。
刺客重新握好手中匕首。
「我是徐飞鹰,我爹正是被你算计派去兰阳送死的徐秀凤……我在地牢里的每一天都是无比煎熬。没想到你不只夺走我爹和宇常虎将军的命,还打算打压徐家、宇家、张家和张泰岚将军……看来田祖说的全是真的!……你竟敢……你竟敢……你竟敢──!!!!!」
008
糟糕!我完全落入他们的圈套了吗?
竟然还拉拢徐家长子行刺──
「慢、慢着!你误会了……咳!」
「你就下地狱──去向那些死在西冬和敬阳的人赔罪吧!!!!!」
匕首再次刺进我的身躯,造成难以忍受的剧痛。
我用尽最后的力气伸手抚摸飞鹰的脸颊,就好比他当年还只是个婴儿那样。
「…………荣、荣帝……国………………」
刺客向后退开,使我随即趴倒在冰冷地面上,犹如无法使力的人偶。
视野逐渐模糊、变暗,伤口血流不止。
「……你这个奸臣!」
飞鹰满是憎恨的谩骂与脚步声撼动了我的身躯。
「飞鹰阁下,请你赶在今晚离开临京,返回『南阳』保护徐家!再来全交给我收拾就好,绝不会亏待你。」
「你处处帮着我,实在感激不尽!我永远不会忘记你的大恩大德……先告辞了!」
飞鹰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哀哉、哀哉,太残酷了……我死后要是见到秀凤,该怎么向他赔不是?
我已经虚弱得无法挪动半根指头。没想到会遭田祖这个「老鼠」算计。
──附近传来好几人的脚步声。
「看来是完事了。你的演技颇为出色。」
怎么会有小姑娘来这种地方?
田祖似乎是朝着她单膝跪地,以表尊敬。
「……让您见笑了。虽然是以根除老宰相这个阻碍,让『荣国』在伪帝谈和后从南部开始产生叛乱为重,但我似乎做得有些太过火了。」
他们竟然不只想杀死我,还企图引诱徐家发动叛乱──忽然听见一道仿佛孩童的笑声。
我明明命在旦夕,却不禁为此感到无比畏惧。
「他不过是个蠢到连帮助自己和陷害自己的人都分不清的可悲孩子。想必『凤翼神将』地下有知,也会哀叹不已。不过──他的命运在被那家伙找出来,甚至遭到『黑刃』追击时,就已注定如此了。」
那位姑娘说完这番话,便跨步离开。
「快派人通知『白鬼』──『我们成功让荣国分崩离析了』。」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么回事。这一切……都是「白鬼」的诡计。
哀哉、哀哉──我犯了大错。犯了无法弥补的大错。
抱歉,秀凤……抱歉,常虎……
抱歉,泰岚…………!
我已看不见任何光芒,只剩一片漆黑逐渐遮蔽双眼。
「我和你们这些享受虚假繁华的人合不来。」
──想起过去在临京地牢那段有趣的对谈。
呵呵呵…………你说得对……果真是……虚假的繁华…………
张只影!张只影啊!
请你、请你…………救救这个国家……救救荣国…………
随后,我──杨文祥就此昏厥,没入永远的黑暗之中。
*
「抱歉……可以…………可以再说一遍吗?虽然令旨上写得很清楚,但是此等要事不容出错……『老宰相』说他要我做什么??」
敬阳张家大宅其中一间房里。
张泰岚这道提问连我跟白玲两个自家人,以及胆量过人的瑠璃与穿着女官服的和杜,都会不禁打起寒颤。来自临京的传令──一个年轻的禁军士官更是颜面苍白。
老爹右肩的伤尚未痊愈,仍无法动弹,却也不减他的威严。
「皇、皇上已、已经决定与『玄国』谈和。所以宰相大人『要求张家军不得再战,命张泰岚速速赶往朝廷』。」
我和白玲看向彼此,瑠璃把玩着棋子,和杜则是保持沉默。
──敬阳北方那场决战,已经是五天前的事了。
自从玄国军撤回「白凤城」,西冬军撤回「旧白银城」后,便一直毫无动静,反倒显得格外诡异。
本以为他们是因为受到不少损耗,才会先养精蓄锐……但看来事情没有我想的这么单纯。
老爹用左手摸着下巴那撮这阵子忽然变白许多的胡子。
「感谢你带来这份令旨!你就先回临京转告宰相大人说『我会照做』吧。」
「遵、遵命!先、先告辞了!」
年轻传令就像是用逃的跑到外头,房内只剩下我们几个人。
老爹背对我们,看往窗外。
──气氛十分凝重。
早知道就硬拖着庭破过来了。
我身旁的银发姑娘用双手拍打办公桌。
「爹!这太无理取闹了──」「白玲。」
老爹轻拍她的肩膀,摇了摇头。
纵使张泰岚是无人能敌的救国名将……也仍然是个人。他当然也会觉得诧异。
「…………」
我的青梅竹马似乎也明白了这个道理,便扭曲端正的脸庞走来我身后,用头抵着我的背。
我坐到椅子上,对正用手指转动蓝帽子的瑠璃说:
「瑠璃,你怎么想?」
「……这不太寻常。」
长相稚嫩的军师离开椅子,开始在房内徘徊。
黑猫小唯也跟着走在她后头。
「我听说荣帝国老宰相杨文祥的名声连其他国家都有耳闻。而且他是如果事态紧急,甚至会不惜亲自上船与『张护国』对谈的人。」
瑠璃停下脚步。
接着抱起脚下黑猫,并一边抚摸它,一边讲述自己的想法。
「就算临京那些高官全同意与玄帝国谈和,也不可能在失去『凤翼』徐秀凤、『虎牙』宇常虎后突然命令镇守最前线的大将军『不得与敌军再战』和『尽快赶往临京』,甚至完全没有多做解释吧?而且派来的传令不是将军,只是个禁军的下级士官?就算令旨上有老宰相的印章……也说不通。这其中一定有诡!这样简直像在刻意挑衅张家军,逼人引发叛乱──啊,对、对不起!我、我没有那个意思……」
「我们知道。」
我从脑袋非常灵光的军师手上抢走蓝帽,戴在她头上,并交由和杜来安抚她。
我用眼神向白玲示意,对仍背对着我们的老爹说:
「老爹,我的想法和瑠璃一样。从玄国军和西冬军不寻常的动作看来,宫廷那边应该是刻意背着我们商讨谈和的事情……我有不祥的预感。」
「爹,我们是不是该先向伯母打听都城的情况,再决定往后该怎么做比较好?」
「…………嗯。」
白玲没有提及明铃,是因为情势出现了重大转变。
传令地位低得简直是瞧不起张家,还突然开始谈和。
往后若是仰赖「王家」帮忙,很可能会害他们被牵扯进麻烦事。
虽然那个麒麟儿说不定就算得知我们为什么避着她,也不会善罢甘休。
突然──老爹拍手说道:
「好!我决定了!」
他回过头,并以仿佛身处战场的严肃神情讲述接下来的打算。
「我会立刻赶往临京,当面询问老宰相意图何在!反正搭外轮船只需要两天就能抵达。你们留在敬阳等我回来!」
「老爹!」「爹!」「…………」「张将军……」
我和白玲急忙冲上前。和杜则是从后面将手里抱着黑猫,顿时面无表情的瑠璃拥在怀里。
老爹大力挥动左手说:
「只影,白玲,你们别这么生气。若皇上认为最好与玄帝国谈和,我们也是无可奈何。想必老宰相也是如此。」
「「…………」」
虽然我对临京的皇帝几乎不怀任何忠诚心,但老爹是荣国的大忠臣。
他应该一辈子都没想过忤逆皇帝。
老爹捂住双眼。
「……抱歉……可以暂时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吗……?」
「…………」
我们一同走往房外。
──随后……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唔!?!!!」
忽然有道宛如野兽且震耳欲聋的叫吼与摔坏东西的声响传遍整个张家大宅。黑猫怕得从瑠璃手中逃走。
即使身处再怎么艰困的战场都不曾示弱的老爹──「张护国」正在放声痛哭。
同时也能发现聚在走廊上的佣人们个个以泪洗面,士兵们则是不甘心地捶打地面。
「爹……只影,爹他……」
「……嗯。」
白玲也扑进我怀里,流下眼泪。
收复大河以北的土地──「北伐」是张家长年以来的宿愿。
但假如成功与玄国谈和,或许就再也没机会收复故土。
张家在最前线奋勇杀敌数十年……竟然换来这样的结果!
白玲在我身陷感伤时,离开我的怀里。
她用袖子擦拭眼角,转身背对我。
「……我去洗把脸。」
看见朝霞在走廊上,便将这位太过温柔的张家继承人交由她来安抚。
我目送银发姑娘的背影离去,同时呼唤仙娘的名字。
「瑠璃。」
「我也是毫无头绪。我们得到的消息太少了……少得很不自然。」
仙娘一边从手中生出白花逗弄黑猫,一边冷淡回答。
我转身面对因为持续与十万西冬军对峙,结果仍然没机会见识敬阳城墙的军师。
「那,我想确认谈和条件。除了割让『敬阳』以外,还有什么?」
「割让大运河以北,以及『安岩』所在的那一州。还有每年进贡银子、绢布等贡品。他们要求的数量当然就像天上星辰那样,多到难以估计。再来就是礼仪方面的欺压……以及──」
「要求只影大人前往『燕京』。」
有着一头黑短发的姑娘加入我们的对谈。
我用手指抓了抓脸颊,苦笑道:
「呃……和杜,选我当人质又没意义,不可能吧?」
「我回来了。」
「呀!」
突然有人拿冷冰冰的布贴在我脖子上,害我真的吓得跳了起来。
我瞪着似乎是急忙赶回来的白玲,她却故意装傻。可、可恶……
「你们在聊什么这么开心?还有,你要是不先跟我商量就擅自去当人质,我一定骂死你。」
「你、你明明就有听到。我就说不可能了啊。」
「我一定骂死你。」
白玲将貌美的脸庞凑到我面前,拿布擦拭我的脸。周遭的佣人们忍不住笑了出来。
瑠璃不再生出白花,重回正题。
「认真来说,他们会想要求张、徐、宇三家或荣帝国某些豪门提供人质,也不是没道理……但一定会为这件事情吵成一团。」
「我想也是。」「不晓得飞鹰是不是还关在牢里……」
「…………」
我和白玲显露忧愁时,实际指挥火枪队的那位冷静沉着的队长,却陷入了沉默。很难得看她会沉思到不发一语。
「和杜,怎么了?如果身体不舒服,就先去休息吧。」
「咦?啊……不是,我很好……」「…………」
来自宇家军的和杜回过神来以后,便低下头用手指拨弄着自己的黑发,看起来很害臊。我不理会白玲正半眯着眼瞪我。我又没说错什么话!
瑠璃不知道是不是顾虑到和杜,忽然左手叉腰,以很刻意的语气调侃我。
「只影~你不要因为我的副官很可爱,就这么明目张胆地捉弄她啦~不然待会白玲闹起别扭来,我又得听她抱怨──唔唔!」
「瑠、瑠璃姑娘!……只影,她是乱说的,你别误会了。」
「呃,好。」
白玲用右手捂住瑠璃的嘴巴,用左手食指指着我。
我被她凌人的气势压得说不出话时──
「──呵呵呵。」
和杜露出了她这个年纪的姑娘会有的纯真笑容。
接着对我低下头说:
「我好像真的有点不舒服,先去休息了。只影大人,谢谢您的关心。」
「好~你好好休息吧!」
「知道了。」
黑发姑娘踩着轻盈脚步,顺着走廊离去。途中有几名女兵一同前去向她搭话。她们穿着明显穿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轻甲胄。
白玲小声说道:
「毕竟她原本是宇家军的人。」「是啊~」「她会回去西边吗……?」
既然朝廷有派传令来张家,就表示应该也有派人去徐家和宇家。
和杜不可能不在意过去侍奉的宇家会面临什么命运。
──但我和白玲在意的,就是另一回事了。
「「(盯~)」」
「你、你们两个怎么都露出那么奇怪的眼神啊?」
我先把手放上瑠璃的蓝帽子──
「你如果会寂寞,直说就好啦。我们的军师大人就是这点令人伤脑筋。」
白玲则是从金发绿眼的姑娘身后将她抱进怀里。
「瑠璃姑娘,你别忘了还有我在。我们今晚一起睡吧。」
仙娘脸颊迅速变红,并开始吵闹。
「~~唔!你、你们两个!不、不要拍我的帽子!不、不要抱着我的头!我、我要生气喽!真的要生气喽!」
「「好好好。」」
「唔!你、你们张家这对笨蛋兄妹────!!!!!」
脚边黑猫发出无奈的叫声。
隔天,老爹独自离开了敬阳。
他始终坚持不许我们随行,且比以往固执许多。
──七天后。
明铃的随从──静姑娘亲自捎来了一份令我们天翻地覆的坏消息。
「张泰岚疑心生叛意被捕入狱。将判处死刑。」
无比忠诚的老爹心生叛意?而且还被判死罪??
……看来都城那边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大事。
*
「呵呵呵呵……欢迎你来到临京!我王明铃等你等得一日三秋──噗噗!」
「……你太大声了。还有……你父母不是禁止你接近我们吗?光是之前派静姑娘来找我们就很危险了,多少克制一点好不好!」
我一从明铃安排的外轮船走下港口,便动手捂住在港口等待的明铃的嘴,观察周遭动静。
这里是临京郊外一座无人的废弃渔村。
虽然看起来杳无人烟……仍然不能大意。
我们现在等同是「叛徒」的同伙。
随后下船的有后头的白玲、让黑猫待在自己左肩上的瑠璃、坚持与负责带路的静姑娘随行的朝霞与部分女官,以及由和杜率领的两百多名士兵。
……留在敬阳的庭破等人或许会怨我们不让他们跟来。
我直到明铃开始拍打我的手,才放开她。她立刻害臊地说:
「噗哈。只、只影大人……你也会担心我吗?」
「那当然。我其实不希望牵连到你……可是老爹已经要伯母他们尽快离开敬阳,所以我们只能仰赖你的帮助。抱歉。」
「只能仰赖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唉嘿嘿~♪」
「唔喔!」
这位比我年长的姑娘才刚伸手摸我的双颊,就突然抱了过来。我勉强接住了她因此弹飞的橘色帽子,免于掉落地面。
这也让港口的木板地发出轧轧声响,更让白玲以冰冷眼神直盯着我看。呃,我能怎么办?
我用手对之前说:「若不能随行,我们就立刻自戕!」的老兵们下令,并敦促用头磨蹭着我胸口的明铃。
「总之,你先简单解释现况吧。」
「啊,说得也是。」
明铃用眼神拜托我替她戴上帽子。我照做之后,她便一脸欣喜地往一旁走了几步──再回头看向我们。白玲也走来我身旁。
麒麟儿的双眸散发出冰冷的智慧光辉。
「目前情况可说是糟糕透顶。」
远方雷鸣撼动了水面,吓跑其中的鸟和鱼儿。
朝霞与静姑娘似乎在商讨某些事。应该与伯母他们的行踪有关。
明铃看向我们每一个人。
「老宰相杨文祥在二十天前的清晨──遭人暗杀。凶手可能是逃狱的徐家长子,徐飞鹰。」
「「「…………」」」
我、白玲和瑠璃陷入沉默。飞鹰居然会暗杀老宰相?
我以为老宰相应该会设法让飞鹰在狱中免于严刑拷打……
明铃走来我身边,从怀里拿出一份文书。
「隔天朝廷便决定与玄国谈和,并命令副宰相林忠道代替宰相主导谈和。这里写着详情。」
「「「…………」」」
我察看接过手中的这份文书。
……几乎一如我和瑠璃的预料。
唯一没料到的是「处死张泰岚」。
阿岱应该不是会因为没拿下上次那场决战,就设局陷害老爹的人……但上头写得一清二楚。
明铃走到瑠璃身后,伸手抱住了她。黑猫似乎是觉得被打扰,随即跳下她的肩膀。
「同时──副宰相也派兵包围了位于临京的张家、徐家和宇家。但是这三家似乎早已人去楼空。」
「所以……张将军是在林忠道成功独揽大权后,才抵达朝廷。结果宫里那些人直接将他打入地牢,完全不听他解释。最后甚至被冠上莫须有的叛乱罪,判处死刑。」
「对。而且明天日出就会行刑。」
不做任何抵抗的金发姑娘加入谈话,以倍感困惑的神情看着我。
我知道她为什么会如此困惑,也知道她接下来想说什么。
「你要怎么办?我看宫里那些人差不多都疯了。」
「……这还用说。当然是去救老爹。」
我拨开黑发,高举双手。
「竟然说张泰岚有叛意?说会天崩地裂还比较有可能。若老爹真的想反叛,这国家老早就没了!……不过──」
我将手放上「黑星」的剑柄,对面前的两位姑娘道歉。
「抱歉,明铃、瑠璃。看来跟张家扯上关系,比我们想像中还要危险许多。我和白玲必须留下来处理张家的事情,你们就趁还能脱身的时候──」
「只影大人、只影大人!你不觉得『张明铃』这名字满好听的吗~♪」
「你们也需要先找好退路吧?──而且你忘了吗?我可是你们的军师耶?」
明铃说起玩笑话,瑠璃则是挺起平坦的胸膛,明言她不打算对我们见死不救。
「……你们……」
眼眶忽然泛出泪水。
我连忙用袖口擦拭,却没逃过比我年长的麒麟儿与仙娘的眼睛,遭到她们调侃。
「啊~只影大人,你在哭吗?呵呵呵~♪这下是我赢了!」
「我们的主将真是个爱哭鬼。而且白玲老早就知道我们已下定决心奉陪到底了。」
「什么!白、白玲姑娘?」「因为我觉得事先问过她们比较好。」
一旁也将手放在「白星」剑柄上的白玲以平淡语气说道。
我愣得耸了耸肩。
「唉……和杜。」
「你们在西冬救了我们一命。我们一定会报答各位的大恩大德!亡父总是教导我有恩必报。大家也愿意同行。」
前宇家军的士兵们举起火枪附和。真拿他们没办法。
「好吧……但你们绝对不许死。就拜托你们保护朝霞她们跟瑠璃了。」
「是!」
士兵们整齐划一地敬礼,精神抖擞地前去附近各处戒备。他们拿着火枪,我们可以立刻从声音听出哪里有动静。
我重振精神,向戴着橘帽的姑娘询问:
「明铃,你的消息总是很灵通,是不是也知道老爹被关在──」
「呵呵呵呵……我张明铃做事从不马虎!我早料到你们会需要这个了。阿静、春燕跟空燕也有帮忙。看!」
我摊开她递过来的老旧卷轴,发现上头是皇宫地底的详细地图……还是别问她从哪里拿到的比较好。
我刻意拿得低一点,让瑠璃不会看得很吃力。
「这些地道似乎能通到西方的山丘。我们就在那里会合吧。」
「了解。」
我将卷轴递给军师,并说道:
「我自己一个人进去──」「我会跟只影一起进去。你们就听从瑠璃的指挥吧。」
「遵命!张白玲大人!」
士兵们整齐划一地向她敬礼。我们的军师大人先前几乎澈底封死了十万西冬军的攻势,使得士兵们对她怀有不下于白玲的极大信任。
我眯眼瞪着青梅竹马。
「……喂。」「我不想听你的梦话。」
我完全没得反驳。
「嗯……这我也说不了什么呢~」就连平时会替我说话的明铃都不肯帮忙。可恶!
不久,身穿黑白色衣服、披着外衣,且身材高挑的黑发女子似乎和朝霞谈完了要事,朝着我们走来。她腰上的美丽红色刀鞘装着一大一小的异国刀。
「只影大人,我也和两位一同前往地牢。」
「静姑娘,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毕竟这次──」
一道闪光划过,飘落我眼前的树叶随即一分为二。
异国刀以仿佛仙术的优美身姿回到刀鞘,发出悦耳响声。
──神速斩击。
我前世和今生都从没见过如此惊人的身手。
静姑娘那宛如黑珍珠的眼瞳散发着无人能敌的强者风范。她微笑着说道:
「我自认应该不会拖两位后腿。而且在皇宫与地道都需要有人带路。」
我和白玲互看彼此一眼。
「……谢谢。」「谢谢你。」
武艺高超的女剑士深深鞠躬。
「不客气。我也只是遵从明铃大小姐的吩咐。」
「啊~啊~!阿、阿静!你不要说出来啦!」
看见明铃即使身处危急时刻仍能活泼地向静姑娘抱怨,我们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我伸出拳头,与众人拳抵着拳。
「好,剩没多少时间了。我们马上就去救老爹──救张泰岚出来!」
*
我们三个走在皇宫内不醒目的地方,避人耳目。
宫里的戒备明显比我们张家大宅松懈许多,甚至大多卫兵都在喝酒。
有时还能听见他们喊着:「谈和!」「我要让『白鬼』看看我的剑术──」
……与最前线简直是天差地别,太荒谬了。
难怪之前白玲能够轻松闯入皇宫。
我们跟着最前头的静姑娘前进了一阵子后,便来到衙门──老爹所在的地牢就在这里。静姑娘用手示意我们别跑,改用走的。
这里没有任何人,气氛格外沉重与冰冷。
墙壁和柱子上挂着微弱灯火,中央有颗漆黑的巨岩,左右两旁则摆着衙门官员的座椅。
「……这里莫名安静呢。」
「应该是因为这颗『龙玉』。全临京的人都对这颗巨岩心怀敬畏……但每天都有罪犯被带来此处行刑,应该也是原因之一。」
静姑娘语气平淡地回答了白玲细声提出的疑问。白玲因为容貌太过醒目,而披着能够盖住头的外衣。
我一边聆听她们的谈话,一边停下脚步,仰望巨岩。
前世的我在死前曾劈开过类似的巨岩。
「哦……这跟『老桃』那里的巨岩好像啊。」
「嗯?你应该没去过老桃吧?」
白玲听出我话中的不对劲,如此问道。糟糕。
我再次踏出脚步,理所当然似的回答:
「──我在书卷上看过。」
「……真的吗?你该不会是趁着自己一个人来临京的时候,瞒着我──」
「我、我是说真的──快往右跳!」「唔!」
我与白玲各自往左右两旁跳开,躲到附近的柱子后头。
有把尖锐短剑插在我们刚才所在的地板上。
静姑娘似乎也躲到了巨岩后面。
「哦……你们竟然赶得及救张泰岚。我还以为会扑空呢。」
一名披着破烂外衣、戴着狐狸面具的矮小不速之客,缓缓从黑暗中现身。
他腰上挂着四把刀。明显不寻常。
单听声音无法听出他是男是女,也无法看出发色。
随后又有好几名戴着狐狸面具、身披外衣的男子出现在我们周遭。
我将手放上「黑星」的剑柄,瞪着身材矮小的面具人。
「……你是什么人?喔,我先说我是──」
「张只影。那个银发蓝眼的叫做张白玲对吧?我不认为有必要自报名号,不过,你们有能耐驾驭『双星天剑』,不讲明身分的确失礼──我叫做莲,来自协助玄国皇帝『白鬼』统一天下的『千狐』。你们要找的张泰岚的确就在这座地牢里……但我们不能放你们走。你们会妨碍阿岱一统天下。乖乖在这里受死吧!」
自称来自「千狐」的莲如此大喊后,其他戴着狐狸面具的男子便拔出单刃短剑,分成几批人马朝着我们进攻。
我和白玲拔剑挡下第一名男子的攻击。
敲出的金属声响宛若哀号。
同时有种恶心的黏稠液体滴落地面,散发恶臭。
「剑身有毒!」「他们的武器格外坚固!」
我跟白玲一边反击,一边讲出彼此发现的异状。
敌人有七个人……不对,是八个人。
而我们只有我、白玲……
以及──
「呃!」
短剑插进了天花板。
静姑娘劈开了狐狸面具与男子的身躯,在空中留下优美的圆弧残影。
她甩开刀上鲜血,动作美得仿佛舞蹈。
「唔!」「……哦。」
男子们明显惊慌,莲则是发出赞叹。
手持异国刀剑的高挑黑发美女对我们劝告:
「小喽啰交给我应付。请两位专心对付他。只要能拿下『头』,纵使是妖怪也无法活命。」
「「好!」」
静姑娘低身将短剑扔向戴着狐狸面具的男子,对他们展开攻势。
我和白玲跑过她身旁,在「龙玉」之前与徒手的莲对峙。
他赤手空拳的模样虽然诡异,却也看得出他应该对自己的身手非常有自信。
后方频频传来斩击声与哀号。静姑娘真是个不得了的剑士。
我丝毫不放松戒心,对莲举起「黑星」,并开口问:
「我想问你一件事……是你们陷害徐飞鹰的吗?」
莲纤细的肩膀微微颤抖了一次。
接着以由衷感到不快的语气嘟哝:
「……我们?我可不像阿岱那么丧尽天良!」
「「唔!」」
他像静姑娘一样将身子压得几乎贴近地面,快步奔来。
莲似乎打算先对付我,但还没见他拔刀。
他究竟会怎么出招──我毛骨悚然地往后跳开,用「黑星」架开突如其来的一刀。
迅雷不及掩耳的拔刀斩击!
莲退往后方,以流畅又优美的身姿收起异国刀,嘲笑道:
「哦──你竟然挡得下刚才那一刀。有趣!」
他再次低身飞奔。
这次打算攻击白玲!
「同样的招式不可能管用!」
银发飘逸的白玲以「白星」砍向莲──
「白玲!!!!!」「唔!」
我大声呼唤白玲,急忙将她推倒在地。
一记划过上空的致命斩击斩断了烛台,使油与火焰洒落地面。
这一次斩击的范围明显比刚才更广!甚至还是用另一只手拿刀!
「我明明有看出他能砍多远……为什么?」
「我哪知道!快跑!」
我在催促白玲的同时转身扔出短剑,却被轻易躲开。
我们蹬地起身后,莲便时而出现在我们的右边,时而出现在左边,攻势毫不间断。
我拼命架开他的攻击,但他又改为蹬着墙壁、柱子,或是「龙玉」,迅速冲向我们面前。
简直神乎其技。就像是某种仙术。
「你也太灵活了吧!每一次拿着武器的手跟攻击范围都不一样!」
「而且速度快得难以置信!」
我架开莲的攻击,将他打上高空,却也令右手严重麻痹。我不禁咬紧牙根。
虽然这里戒备松散,但频频传出打斗声响,还是会引起卫兵注意。
没时间了!
打倒第三名面具男子的静姑娘大声对陷入苦战的我们提出建言。
「那是在我的故乡偶尔会见到的『居合术』!看来已经和原本的居合术截然不同……但要单凭速度赢过这种招式是难上加难!」
「……单凭速度──」「……是难上加难。」
我们看向自己手中的黑剑与白剑──
「白玲,我们上!」「只影,我们上吧!」
我们尽全力冲向巨岩后头。
只有这样才有胜算!
巨岩另一头传来那名面具人的嘲笑。
「你们想躲在『龙玉』后面是吗?愚蠢!这样只不过是让你们多活过几招罢了!」
我和白玲默默对彼此点头,用双手握住「天剑」──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接着使尽浑身力气砍向那块巨岩。
「咦?」
我忽然听见格外稚嫩的嗓音。
随后──被切出工整平面的「龙玉」就这么滑落地面,撞出巨响。
这一撞使得整座皇宫剧烈震动,有几座烛台因此倾倒,造成火势蔓延。
莲错愕地愣在大火之中,外衣早已划破。
他的腰部左右两侧各佩着两把长度不一的刀。看来那就是他的攻击仿佛千变万化的原因。
狐狸面具掉落地面,伴随着一道清脆声响碎开。
或许是发绳也一同断裂了,他美丽的长发在火焰中飘散开来,垂落肩头。
我和白玲同时讶异得睁大了双眼。
「「……『银发蓝眼』的女人……?」」
右眼被银发遮住的年轻姑娘用手捂住自己的脸。
藏于指间的左眼直瞪着我们,眼中满是憎恨。
「──……你们看到了吧?我的脸、我的头发、我的眼睛……──」
「「…………唔!」」
我和白玲瞬间寒毛直竖,无法说出半句话。
我们陷入诡异的沉默时,外头忽然传来许多人声与脚步声。是卫兵!
戴着狐狸面具的男子们将捂着脸的年轻姑娘团团包围,消失于烟尘之中。
「……张只影、张白玲,这次算你们走运。我总有一天会亲手杀了你们。但看来今晚还不是时候。张泰岚现在的模样想必会令你们绝望无比!你们往后就尽管在这片大陆上四处逃窜,免得被『白鬼』夺走小命吧!」
如此喊完,莲与其他面具男子便澈底不见踪影。甚至连尸体都没有留下。
……协助阿岱统一天下的「千狐」。
以寡敌众却毫发无伤的静姑娘甩掉刀上鲜血,在将刀收入刀鞘后敦促我们动身。火势蔓延得愈来愈广。
「只影大人、白玲大人,卫兵要来了。请两位动作快!」
*
我和白玲一同离开「龙玉」所在的衙门,在通往地牢的阶梯上狂奔。
虽然有静姑娘负责殿后,非常可靠,但卫兵们的声音听起来也是愈来愈近。我们得加紧脚步才行。
我们很快就来到地道的最底部──里头传来我过去闻过无数次的臭味。
死亡、铁,以及血的味道。
石墙上有些许灯火,但仍然不够明亮,相当昏暗。
老爹似乎是被关在最里面的地牢。逃脱出口……是左边这条路。
牢里传来锁链的摩擦声响,以及沙哑的声音。
「──……是只影和白玲吗?」
唔!是老爹。
可是……静姑娘看向我。她漆黑的眼里显露悲痛。
我强行拦下急着想跑去见老爹的白玲。
「爹!──只影?」「……白玲,你待在这里就好。」
老爹应该也不希望白玲亲眼目睹。
熟知战场,却不懂人心有多么丑陋的银发姑娘气愤喊道:
「咦?为什么!」「没为什么!」
「只、只影?」
强硬的语气让白玲吓得愣在原地。她的双眼泛出了泪水。
我将布递给白玲,对高挑的黑发女子微微低头致意。
「……静姑娘。」
「包在我身上。但我们时间不多。」
「谢谢你。」「咦?只、只影……?」
白玲紧握着手中那条布,显得不知所措。我刻意忽视她的疑问,独自往前走。
血的味道愈来愈浓,愈发刺鼻。
旁边的牢里有碎开的人骨与干尸。
我抵达最里面的那座牢笼,呼唤被锁链绑在里头的男子。
「老爹。」
这声呼唤令「护国神将」张泰岚抬起头来。他似乎遭到严刑拷打,裸露的上半身满是鲜血。被链住的手脚也是伤痕累累,连在这片黑暗当中都能看出他伤得非常严重。尤其右肩的伤口更是令人不忍卒睹。
「……你们……竟然过来了。看来我……没把你们教好。你们大可对我这愚蠢的父亲见死不救…………你应该有叫白玲别过来吧?我实在不想让她瞧见……我这副德性。」
「……嗯。」
我死命忍住内心愤慨。
怎么能……怎么能让那家伙……让白玲看见老爹这副模样!
老爹大概是从我的表情看出了内心想法,忍着疼痛对我笑说:
「抱歉啊,只影。都是我害你得多吃这种苦。」
「老爹!……您不要、您不要这么说……我才是……成天给您添麻烦……」
我的眼泪夺眶而出,无法挤出喉咙里的话语。
但仍然逼自己强颜欢笑。
「我马上帮您弄坏门锁跟锁链。您大可放心!这把剑利得很。」
「那是传说中曾与煌帝国大将军『皇英峰』共赴战场的『双星天剑』,对吧?」
我讶异得眨了眨眼。
老爹从来没有过问这对双剑的来历。
「……原来您……早就知道了?」
「那当然。我可是你和白玲的爹呢。」
「…………」
我果然还是说不过他。从来没有一次说得过他。
「唔唔……!」老爹微微挪动身体,发出小声哀号。
「……那对双剑本身没有什么特别的力量……但那些位高权重的人并不这么想。继续带着那对双剑,说不定会为你们招来灾祸。」
「就像是『银发蓝眼的女人』的迷信吗?可惜银发蓝眼的女人从来都只会为我带来幸福。」
我很意外自己能够毫不犹豫地说出这番话……只是仍然不会当着白玲的面说出口。
回头看向白玲,发现她正直盯着我看,手里紧握刚才给她的那块布。
地牢内传来一阵闷笑。
「……呵呵呵……看来刚才说错了。我、我似乎有个青出于蓝的好儿子……我已心满意足,了无遗憾……」
「您说这什么话,还需要老爹替我们早日赶跑那个可怕的『白鬼』呢。我来帮您开门。」
牢里在我正准备拔出「黑星」时,传出锁链晃动声响。
浑身是血的老爹摇摇头。
「……不必了。你应该知道,你们不可能带着遍体鳞伤的我离开临京……我的手脚已经几乎无法动弹。林忠道派来的那些人下手真够狠毒啊。」
「老爹!」
我忍不住大喊。
楼上传来奔跑造成的震动。已经……没时间了。
老爹眼中显露放弃与不甘。
「……够了,只影…………你不必再说了。是我当年不该痴心妄想……妄想年幼的你和白玲崭露的武才,能替我们完成近乎不可能的『北伐』大业……这是我应得的惩罚。」
「…………」
我放开剑柄。
收复大河以北的土地,是老爹的宿愿。
但是──他从来没有为此逼迫我们从军。
牢里的锁链声响加剧。张泰岚高声哀叹:
「我们明明能够及早避免这种事情发生。但是我、秀凤、常虎,甚至连文祥都被虚假的繁华蒙蔽双眼,忽视了种种问题。所以才会落得……如此下场…………」
「老爹……」
不行,我没办法替老爹说点什么。我没有资格安慰他。
老爹默默哭了一会儿,闭上双眼。
「只影,和杜应该也有来临京吧?我得告诉你一件事──她的本名叫做『宇虎姬』,是常虎的亲生女儿……似乎是有些隐情,才不愿报上本名。你们先借助她的力量,暂时去西方避避风头吧。林忠道上次离开前有不小心提到徐家,听起来已经是一匹脱缰野马……但宇家还保有理智,他们一定愿意助你们一臂之力。」
「西方……吗?」
我们已经无法再回到敬阳。
也还没决定往后该如何是好……但或许能求助宇家。
「只影!追兵要来了!」「只影大人!」
白玲与静姑娘连忙出言警告。
老爹低声敦促我离开,语气极为坚定。
「好了,你快走吧。卫兵要来了。」
「唔!张泰岚大人!!!!!」
我咬紧牙根,当场下跪磕头。
以颤抖不已的声音向老爹致谢,也为自己无力救他致歉。
「……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您七年前…………收养我的养育之恩……还有──」
「……傻瓜。这个傻儿子!你老早就还完欠我的人情了!」
老爹不让我说完,接着哈哈大笑。
──他眼里蕴藏着无止尽的温柔。
小时候发烧卧病在床时,老爹一整晚都待在我身旁,替我换湿敷布。他现在的眼神就和当时一模一样。
老爹平静地接着说道:
「其实除了无法实现的『北伐』大梦之外……我还有……还有另一个梦想。很想亲眼见证你们在不久后结为夫妻……看你当上小城文官,看白玲总是在埋怨你,却又总是展露笑颜……也想在我卸下将军大任后,抱抱我的孙子。那样的将来是何等幸福。我这个梦想本来还有机会实现……是真的有机会实现。」
我说不出话。也不能说话。
若我开口说话……绝对无法忍住泪水。
老爹告诫我:
「但如今已化为乌有。我现在只求你们能在我死后过着幸福和乐的日子,没必要……没必要逼自己成为英雄豪杰──只影。」
「……是!」
我站起身,用袖子擦拭眼泪。一阵似乎是因为追兵跑动而生的风,吹动了灯火。
──张泰岚……我的父亲显露虽然严厉,却也不失温暖的眼神。
他露出笑容,用满是鲜血的嘴,说出再简短不过的心愿。
「白玲就拜托你了。」
「……我一定会舍命──」
「不许舍命。命只能用捡的,不可以抛弃它。你要谨记在心……知道吗?千万别忘了。」
「…………老爹!」
我的眼泪再怎么擦,都还是止不住。
可恶!可恶!可恶──!
老爹一脸伤脑筋地看着不停哭泣的我──并闭起其中一只眼睛说道:
「喔,对了。我想托你转告白玲一件事。毕竟要当面说出这种话,实在是有点难为情。」
我听完老爹的遗言,便离开地牢,回到白玲与静姑娘身边。
……我们得赶快逃出去。
紧盯楼梯有无动静的白玲睁大了她那双蓝眼。
「只影!爹呢?」
「老爹他……」
「白玲、只影,你们快走────!!!!!!!!!!!!!!!!!!!!!!!」
「「「唔!」」」
不晓得老爹是怎么挤出力气大吼的。
张泰岚的临死咆啸不只撼动这座地牢,也撼动了受到黑夜笼罩的「临京」。
静姑娘忽然急忙回头提醒我们。
「只影大人!白玲大小姐!追兵来了……听起来大约有五十人左右!」
「……好。」
我如此回答后,便牵起愣在一旁的白玲的手。
「只、影……?我们真的……不带爹走吗?」
白玲仿佛宝石的双眸接连涌出大粒泪珠。
我用左手拥抱身旁的银发姑娘,在她耳边忏悔。
「对不起……对不起!你真要恨,就恨我吧……我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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