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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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虽在皇宫中数次听过流言,但这比我想象的还要凄惨呢。宰相林忠道被囚、与【玄】国的和谈破裂以来,仅仅过了半年,就成了这般……」
阴沉沉的天色下,贯穿大陆南北的大运河。
我——【荣】帝国皇帝的异母妹光美雨站在航行于大运河的军船上,看着沿岸的惨状,不由得说不出话来。
防卫着首都『临京』,被誉为坚不可摧的水寨群。
其最前线的阵地残留着烧焦的痕迹,军旗也已烧塌。
士兵们动作缓慢,完全就是一群残兵败卒。
我知道原因。
【护国】张泰岚大人的处刑,给士气的影响极大,乃至于此……
我紧握住胸前的香火袋。
这是西域出身的亡母留给我的唯一遗物。
张家那般坚守的北边城市『敬阳』已经失陷。
敌军主力明明在休兵养息,可我国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国土遭到蚕食。
若是皇兄拒绝了奸臣林忠道的谗言,如此事态就不会——!
我紧紧闭上双眼,忍耐冲动。
即便……即便如此,能够拯救这个衰亡国家的,也仅有荣帝国皇帝的决断。
哪怕那个宠姬会阻止,我也必须将今天看到的事物传达给皇兄。
年仅十四的我能做到的事情有限。
尽管如此,如若不作出行动,那么我强行跑出皇宫这件事就没有意义了。
「公主殿下,请退到我身后。」
「芽衣……」
惟有皇族才能使用的金黄色的衣袖被人拉住了。
拉住我衣袖的人,是从母亲仍在世时就开始侍奉我的护卫兼年长亲友。
棕色短发的少女穿着和我一样的外套,她摇了摇头。
「这里已经是战场了,也不知道敌兵藏在哪里。若是公主殿下您有个万一,恐怕会酿成国难。」
「……说的、也是。谢谢。」
向她道谢后,我用白皙的手指摆弄着浅棕色的刘海。
身为皇族中的一员,想要了解真实的战况——这份心情没有半点虚伪。
不过,就跟芽衣说的一样。
哪怕我们现在身处于京城附近的大运河上,也不能放松。
五十余年前,北方游牧民族国家【玄】国从荣国手中夺取了大河以北。
如今,在令人畏惧的【白鬼】率领下,【玄】国想要毁灭掉这个国家——我的故国……
我深吸一口气,回首看去。
「岩将军,能请你讲解一下战况吗?」
「遵命!这边请。」
岩烈雷穿戴着陈旧的盔甲,大力拍着胸口。
负责临京守备的沙场老将,将我们引向狭窄的船室。
木制门扉刚一关上,烈雷便摊开大陆地图。
「皇帝陛下将保卫『临京』的水寨群与大水寨交托于某,虽然汗颜……然我军现状,不讳言地说,正处于压倒性的劣势之下。」
岩将军粗壮的右手手指用力地敲了敲地图上的几个地点。
据说将军的年龄已经五十有余了。
他的手腕上套着一只木制的手环,似是孩童做的东西。
「张家军阻止【白鬼】入侵的『敬阳会战』,以及……张泰岚大人那极不公道的处刑以来,已经过了半年。
这期间,我国失去的州郡是『湖洲』『安州』『平州』三州。并且,渡过大河的敌军正自北方不断地蚕食我国。
因此,岩某无法预测今后的发展。」
船体嘎吱作响。应是转向了回京之路吧。
烈雷的手指移动,随后停在了北边城市。
「如今『敬阳』已成了敌军的重要策源地。敬阳方向也在派出部队,袭击我方修筑于大运河沿岸的水寨群。
据俘虏所言,指挥军队的似乎是名为『千算』的妙算军师。『敬阳』与『临京』间的领土,我军能够控制的,至多也不过半吧。
说来惭愧,我军士兵也是逃亡不断……身处其他军队的犬子,在以前就预测过事情会如此。『蔑视张将军的这个国家哪有未来!』如此说着,在一年前就已逃离军队了。」
心脏一阵剧痛。
呜呼!若是【张护国】大人、张家军仍在,这样的事情就不会——!!
烈雷强忍着瞳孔中难耐的冲动,把目光投向地图。
「以水寨群与大水寨为中心,布阵于临京北方的军力在五万上下。多数是年幼和年迈的士兵,士气与训练度也决不能说高。
想要与自大运河及『子柳』南下的敌军相抗衡,我军什么都缺……岩某也恳请过禁军支援,却被朝廷否决了。」
我伸出手,手指在南方与西方画圈。
明明光是【玄】国,就已是这么危险的状况了。
【荣】国却还有其他内忧。
「被摄相与副相说服,皇兄降下敕命,已派禁军的半数兵力于前日从京城出发,为了讨伐杀害使者、于南域发动叛乱的徐家,前往南方去了。
西域的宇家则紧闭了隘关『鹰阁』——那里有着通往西域的唯一大路,赶回了使者,贯彻沉默。」
「「…………」」
烈雷与芽衣表情僵硬。
我拿起放在近处的讲解用黑子,置于地图上。
「构成我国的十州二域——其中三州已落入【玄】国手中,南域在【凤翼】的遗子徐飞鹰控制下,西域则在沉默中的宇家控制下。」
小时候,我从亡母处听过的话语从脑海里闪过。
那是前线士兵们在酒席上,必然会一齐大喊的话语。
『我等有天下闻名的【三将】在!【白鬼】、『四狼』算得了什么!!』
【凤翼】徐秀凤、【虎牙】宇常虎,以及——【护国】张泰岚。
如今的荣国,三将俱已不在。
我紧握胸前的香火袋,手掌与声音颤抖。
「半年,仅仅……仅仅是半年,我国领土就已实际减半。并且,庙堂上的混乱,甚至传到了我这样的年轻女子耳中。」
突来的强风,使军船剧烈摇晃,地图上的黑子也掉落在地板上。
「长年以来,支撑起我国的老宰相杨文祥大人遭到徐飞鹰刺杀。
之后,不惜用冤罪杀害了张泰岚大人也要与【玄】国和谈的林忠道也在去往『敬阳』后不知所踪。
【白鬼】阿台・鞑靼的名声,如今甚至传入了宫中。明明如此,摄相与副相却不知所措……」
「……公主殿下。」
芽衣从后方撑住了我娇小的身体。
我回头向她表示谢意,随后恳求眼前的将领。
「岩将军,请告诉我。如何……如何才能够拯救这个国家?」
凝重的沉默笼罩船内。
片刻后,烈雷静静摇头。
「……公主殿下,十分抱歉,岩某这样的武夫并不知晓。」
就像在忍耐着什么似的,一路拼搏至此的将领握紧了短剑。
剑鞘嘎吱作响,犹如悲鸣。
「知晓这事的人,是杨文祥大人、是【凤翼】徐秀凤大人、是【虎牙】宇常虎大人——」
比刀剑还要锐利的目光。
看着他的目光,我明白了。
——这个男人之所以仍身处前线奋战,并不是为了【荣】国皇室。
「是【护国】张泰岚大人。那位大人仍在的话,我等就不会丧失三州,也不会畏惧西、南的反叛者吧。
如果在先前决战之时,从后方送去数万……不,至少送去数千兵力的话!我等或许已经斩杀了【白鬼】也说不定。」
「…………」
说不出话。
我没有置喙的资格。
下达杀死国家守护神的愚蠢决断,在处刑的命令文书上盖上【玉玺】的人……是我的兄长。
烈雷摘下头盔,挠了挠那混杂白发的脑袋。
他露出了平和的微笑。
「不过,这已经永远无法实现了…………实现不了。
然后,这个国家已经连去思考【无法实现】这件事的余力,都已没有了。
这是岩某的愚见。」
「…………」「……美雨殿下」
芽衣担忧地呼唤我的名字,我无法做出回应。
好不容易,我才用眼神回应她。
对自己肤浅的思考感到羞耻,羞耻到想要喊出声。
——如何才能拯救这个国家?
杀死了能够拯救国家的难得人才后,在这里抱怨什么呀!
将古旧的短剑连同剑鞘,从腰间抽了出来。
随后,烈雷眯起眼睛。
「岩某年轻的时候——曾担任过老礼严的侍从。礼严大人是张将军的副将,已壮烈战死于防卫大河的『白凤城』。
这柄短剑,是某离开敬阳之际,礼严大人赐予的饯别之物。如今我能有如此地位,能与公主殿下会谈,也是受了张将军和礼严大人推举的缘故。
可是,从大人们那里受到的大恩!连点滴都没能偿还,便蹉跎到了如今年岁……」
话说到这里,义将背对我们。
久经锻炼的身体剧烈颤抖,滂沱般的泪水洒落船板。
「半年之前,如果我能舍弃地位!不顾一族!将一切悉数抛开,重新以一名士兵的身份去驰援敬阳的话!至少……至少为了救下张将军而做出行动的话!
……我也曾想过自尽,但泰岚大人的爱女白玲小姐去向不明、虽然年幼,但据说是张家武威体现的只影大人也行踪未知。
这种状况下,我若是自尽,怕是会被『鬼礼严』大人责骂吧。」
张泰岚大人被处刑的前夜,皇宫的裁判府烧塌了。
并且——唤作【龙玉】,被人们奉若神明的巨大黑石,也被锐利的刀剑斩断了。
据传是张家人干的。
虽然,他们最终也没能救出张将军……
许久以前便已萌生死志的义将转身,将短剑抵在胸前。
伴随着爽朗的笑容,向我们展现了悲壮的决意。
「既已如此,那么就战至最后一刻吧!
『虽未回报大恩,但某业已竭力奋战了!!』,也只有等下了阴曹,再向泰岚大人、礼严大人、还有先走一步的战友们如此谢罪了。
——惟有死战而已!『如何才能够拯救这个国家?』对您方才的问题,这就是某的回答。
这下,您能明白了吗?光美雨殿下。」
※
「公主殿下,不快点……不在日落以前进入皇宫的话,会引起骚乱的。」
「……我明白,芽衣。」
我回答焦急的亲友。
军船在黄昏前抵达了临京城外的水路。
我虽是皇族,但不过是个没有任何权力的小人物。
今后到底该如何是好。
我不断思考着,接过年长亲友的手,被她拉下小船,来到了修整过的岸上。
从这里到皇宫还有相当远的距离,不赶快的话。
我总算整理好了心情。
环视周围,看见另一艘船只正驶向郊外。
这艘船比我们乘坐回来的小船略大些许,船上多是些拿着大包行李的女子小孩。
岸上与附近的小桥上前来送行的人,大半是男子和老者。
……夜间行船应该是被禁止的吧。
明明已经日落了,却在现在发船?
而且,那充满悲怆感与恐惧的目光?
「美雨殿下?」
「芽衣,乘坐那艘船的是什么人?」
亲友似是感到惊讶般地窥探我的表情。
瞥了眼确认后,她向我说出看法。
「如您所知,京城船只往来极多。这艘船,或许是发船迟了吧。」
「……是吗。」
我无法认可。
船只看不见后,人群也立刻开始散去。
然而两个人吸引了我的注意,她们是一名少女与一名女性,身披外套,在小桥上谈得入神。
少女的手上拿着纸袋。
「诶?美雨殿下?」
被冲动所驱使,我拉住芽衣的手,靠近少女她们,向她们搭话。
「失礼了,请问——」
少女回首。
她头戴橙色帽子,浅栗色头发结成两股。
拥有一对丰满胸部的同时,却比我还要矮小。
少女后方的高个美女也一脸惊讶。
她一头黑色长发,穿着与她十分般配的黑白色基调服饰。
矮个少女歪着脑袋,盯着我。
「嗯~~?在跟我说话吗?」
「是的,突然向您提问实在冒昧……刚才乘坐船只的众人,是要去往何处?
如果您知道的话,能否告知于我呢?务必拜托您了。」
「!公、公……美雨大小姐!?」
我自然而然地深深低下头,芽衣焦急的声音传入我的耳中。
以皇族的礼节来说,这或许是破例。
然而——无论如何,我也必须知道这件事。我如此想着。
「明铃大小姐」「静,没事的」
少女制止黑发美女的声音传入耳中。
肩膀被轻拍了一下。
「可以呀。只是……请先抬起头来,这样很难交谈。」
「感、感谢您。」
缓缓抬头。
我刚抬起头来,就看见唤作明铃的少女从纸袋中取出包子,咬了一口。
看起来很美味的样子。
「——哈呜,好吃。再也吃不到他家的包子了,真是一大损失呢~~
啊,那些人是去避难了,趁可怕可怖的【白鬼】来京城以前。」
「「诶!?」」
她用一副若无其事的口吻告知我们。
面对这个事实,我和芽衣说不出话了。
有史以来空前繁荣的城市,荣国引以自豪的首都,百姓……已经在从这座京城出逃?
而且,出逃的理由是,【白鬼】来了??多数的百姓,已经对这个国家死心了吗???
就在我们陷入混乱之际,明铃豪爽地吃完了包子,舔舐手指。
她吃包子的动作,豪爽到令人感到心情愉悦。
——少女瞳孔里散发出的智慧之光,深邃到令旁人感到不敢相信。
「大运河贯穿大陆南北,『敬阳』是其节点。失去了敬阳,临京极大地失去了『水利』——大到致命的程度。
不过,摄相大人和副相大人、以及庙堂上的诸公,却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点呢。」
「明铃大小姐,也喝口水吧。」
名唤静的女性用白布擦拭少女的手指,然后将竹筒递给她。
身旁的芽衣对我低语,「(……请您小心,此人技艺非同小可)」。
少女饮尽筒中水后,坐到了小桥的栏杆上,摆动起了双脚。
「『比起马车,船能运送的货物更多』。
正因这个单纯而又强大的道理,『临京』迄今才能够尽享繁荣。可是,这繁荣也已经结束了呢。」
「结束……?」
重复着明铃的话语,我呆住了。
对这名少女的底细,我全然不知。
可是……从她话语的细微处,我能够感觉出来。
与倚靠一厢情愿的推测的皇宫不同,这是冷静观察现实之人的话语。
于京城谋生者的可靠『血脉』,能够感觉到那血脉在她体内流淌。
太阳完全西沉了,夜色的帷幕刚一拉开,京城各处挂好的街灯与提灯就立刻放出了光明。
不管看多少次,这都是一副梦幻般的光景。
纸袋在空中飞舞,被少女抛向了黑发美女。
「静也尝尝吧,很好吃呢。」
「明铃大小姐,这太不像话了。」
美女轻易地接住了纸袋。面对她的责备,明铃摆了摆手。
——少女的双眸转向我。
「这半年间,大运河送来的物资供给急剧减少了。其结果是——物价居高不下,治安也迅速恶化,异国的船只也确实减少了。
面对税收的减少,为了确保税收,朝廷提高盐税也是一大愚策。明明老宰相大人为了应对盐贼倾注了那么多的心血,结果,盐贼们又在南方开始了活动。
据说,还有一股来路不明的邪教在盐贼间蔓延开了?」
「「…………」」
我不由得感到恐惧,用力抓住芽衣的衣袖。
眼前的这名少女,比位列庙堂上的任何人都更清楚这个国家的实际。
甚至比身为皇帝却因无法接受现实而不断增加与宠姬相处时间的兄长……都更清楚。
被黑发美女「不能坐在这种地方,我要告诉只影大人了」地提醒后,明铃微微吐舌,跳下了栏杆。
……『只影』?
少女扶正橙色帽子,直视我的眼睛,淡淡说出结论。
「【白鬼】恐怕甚至没有必要派出自己的士卒攻打『临京』。
毕竟,只要封锁城市,临京就不战自溃了,再加上……京城的人们还没有忘记张泰岚大人那冤屈的处刑。
我听说,【白鬼】曾为让自己心惊胆寒的救国名将之死而叹息不已。为表敬意,他没有进入『敬阳』城。
……听见了吗,不知从哪里来的公主殿下?『阿台・鞑靼为张泰岚之死而叹息』,这个事实已经为世人所知了。
即便那只是演技,但皇帝陛下却羞辱张泰岚大人的遗体,将之暴尸示众。
人们对皇帝陛下的不信任已经难以拭去了。所以,能逃的人就先逃走了呢。」
「……!」「……美雨小姐。」
犹如被人狠狠甩了一巴掌一样。
我受到了打击,身体踉跄。
『背离人心的王朝,没有活路』
这是活在千年以前,煌帝国大丞相【王英】的话语。
那位史上唯一大丞相的话语在我的脑海里不断地、不断地响起。
……太天真了。事态,比我想象的还要急迫。
我被芽衣扶住身体,与明铃目光相交。
「您到底——……不了,即便问了,也无济于事呢。十分感谢您的指点。」
我再次向市井麒麟儿深深低下头。这时,装有包子的纸袋递了过来。
抬起头接过纸袋,我眨了眨眼睛。
「【像这样交谈也是某种缘分】,如果是我最爱的……如今身处远方的夫君大人的话,肯定会这么说的!
别看我这样,我可是深受心爱的夫君大人影响的女人呢♪
那么,后会有期了,美雨公主殿下☆」
明铃双手手指搭在染上一丝红晕的脸上。
话说完后,她与黑发美女一同走过小桥,离开了。
我单手抱住纸袋,不断回味刚才的话。
庙堂之上与市井众人的巨大认识背离,我有『缘』能够了解到这点。
我必须活用这个缘分。
因为我名光美雨,是荣帝国皇帝之妹。
「美雨殿下」「芽衣」
我抬头向上,看着年长亲友那显露忧色的瞳孔。
……一边对将她卷进来感到抱歉。
「我会在近日里向皇兄上谏的,如果皇兄还有坚守『临京』、保卫【荣】国的觉悟的话——」
是有什么值得庆祝的事吗,后方升起了十数道烟花。
美丽——而又十分梦幻。我吸了一口气,向她传达自己的决心。
「那么就必须得有援军。即便徐家指望不上了,但如果是放使者平安归来的宇家……若是我亲自前去交涉的话,或许会有可能也说不定。
皇室愚蠢地杀死了那位精忠无二的【张护国】,这是……这才是,我等皇族的责任与义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