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所以,你是想起了第一次和我见面那天的事吗?还有别动,只影。」
「没有想起所有事,只是些零碎的场景。我、我只是拿地图罢了。」
在床铺上支起上半身的我,向身穿民族服饰的少女辩解。
——击退【玄】军入侵的十天后。
战场上失去意识的我,在那之后被立刻抬进了宇府——似乎是这样。
我沉睡了数天,完全没有这期间的记忆。
一睁开眼睛就看到左臂上的弩矢已经被拔出来了,哭泣过的白玲睡在我枕边。
追击并击溃了讹里朵他们的瑠璃也狠狠地责备了我。
『白玲可是一直在照顾你呀?……不要太过乱来了,于菟也很担心你!』
这样责备我的军师大人也眼中含泪,但这点还是不说为妙吧。
就算是我,这种事也还是明白的。
我把地图在膝上摊开,白玲又转回了话题。
「那时候还小,记不清也没办法呀?就算是我,也只记得……啊,我明确记得只影你哭过。」
想要反驳。我才没有哭到那种地步,哭的人是你。
再说,抱住双手拿着涂满鲜血的短剑、来历不明的小鬼这种强烈的记忆不可能没有印象。
张白玲可是比任何人都要温柔。
……真的是用救命恩人来形容都还嫌不够呢。
就在我苦笑的时候,一柄木制的汤匙伸到了我的面前,上面盛着热粥。
「不是,所以说我右手还能动」「不行」
「…………是」
醒来以后,我就没能自行吃饭,而是像这样让白玲喂我吃。
虽然很羞耻,但我没有发言权……
瑠璃的反应是冷笑,于菟有些害羞。
至于来看过我一次的宇博文则是用鼻子嗤笑了一声,不可原谅!
转眼间喂完粥了,白玲喝起了泡给我的茶。
「对了,我还没问你。你那边到底是怎么做的?真亏你们能那么快地来到『十骑桥』。」
我还以为她们肯定会先回武德,然后再过来。
鹰阁与『落星原』间并没有像样的道路。
白玲用布巾擦拭我的嘴角。
看到她那系住银发的深红色发带后,不知为何我松了一口气。
「瑠璃事先做过准备、以及当地猎户的带路,还用上了明铃送来的『罗盘』,我们穿过了『鹰阁』南面的森林地带。不过之前没有尝试过就是了。」
我们的军师大人真是能干。
她恐怕早就想到了,我和于菟留在武德后可能发生的最坏事态。
我向青梅竹马少女提问。
「『罗盘』派上用场了吗?」
「嗯,即便看不见太阳和星星也能知晓方位,这点确实方便呢。」
讹里朵・鞑靼此次效仿故事,完成了翻越『千崖谷』的壮举。
与之相对,瑠璃则是踏实地收集地形情报,再加上采用了新时代的道具。
什么【皇英】【王英】的时代,或许早就结束了。
我啜饮着茶汤。想吃茶点心。
「你们从『鹰阁』离开以后呢?博文他含糊其辞。」
「……似乎,有些艰苦呢。我听香风大人说,敌军挖出了堑壕,发起了攻城战,最东侧的第一城楼差点就失守了。」
「堑壕啊。」
瑠璃在敬阳就运用堑壕与野外工事的组合,令敌人骑兵和重步兵无功而返。
反过来说,对攻方来说这也有用吗。白玲用手梳理我睡乱的头发。
「还有——在你沉睡期间,宇家的立场发生了重大的改变。
此次遭到【玄】军进攻,『武德』也差点陷落,宇家似乎因此做出了决定。」
风从圆窗吹入。
青梅竹马的少女按住银发,凝视着内院。我嘟囔了一声。
「要向中原……向『临京』派出援兵、是吗。」
「是的。宇家已经开始做准备了,那边的战局好像已经陷入了危机。」
光美雨似乎曾在来探望的时候因为看到我的伤口而颤抖不已,但现在她或许会感到欣喜也说不定。
不……如果是香风、博文和瑠璃的话,或许可能还没有和她说吧。
我饮尽茶汤,放在边桌上。「……都说了我来拿」少女如此说着,撅起了嘴。
我伸出右手,抚摸她那充满光泽的银发。
「白玲,你想怎么做?」
「这话也要问你。」
冷淡的答复。
宇家军出动的话,那么身为客将的我们也不能继续这样下去了。
我垂下眉角,坦陈内心的想法。
「……我,完全不觉得你能够去复仇,也不想你被束缚。」
「我也不想你去复什么仇,也不希望你被束缚。」
处死老爹的【荣】国昏君与奸臣,我憎恨他们到想要杀死他们的地步。就是白玲,恐怕也跟我是一个想法。
然而……我们互相都不希望对方做出这种事情。
矛盾。不,说到底,人本身就是矛盾的吧。
我抬起头,与白玲四目相视。
「据我所知,【荣】国皇帝似乎是个好人……只是,愚蠢的勤奋之人反而会致人死地。我无法相信他。」
「瑠璃也是这么对我说的,不过她的言辞更为激烈就是了。要说她是哪派,应该是反对出兵那派。」
「……真像她啊。」
我们的军师大人,对荣国不存在念想。
如果要说有——那恐怕也是对我们、于菟和明铃的吧。
瑠璃在意【天剑】和仇敌【黑刃】虽然也是事实,但她在细微处流露出的温柔却也掩盖不住。
我闭上眼睛。
「不过呀?我想和你、和大家,一起回『敬阳』。」
「……嗯。」
我对阿台没有恨意。
那家伙虽然利用荣国的弱点缚住了老爹的手脚……但那是出色的谋略。
我听说,他对敬阳的治理,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明君。
即便如此——「能臣服于阿台吗?」这种事还是做不到。
为了返回故乡,除了战胜他以外,我们别无他法。
我伸出右手,拿起倚靠在床铺旁的【白星】,递给白玲。
「还你,你替我拿着吧。」
「……可以吗?如果是你的话,应该可以毫不费力地使用【天剑】——」
「没事。」
少女眨着她那宝石般的碧眼。我把剑交给少女,撇开目光。
有些害臊,我挠了挠脸颊。
「不和你在一起,我好像就做不到。要是再那么战斗,我很快就会死的。所以——我想让张白玲拿着。」
「……呜~~不准冷不防说这种话……」
白玲虽然小小地抱怨了一声,但还是双手抱紧【白星】。
她面色绯红,脸转向一边。
「哼、哼!即使你这么说,该有的说教也不会少的!!」
「……喂,等一下,还有说教吗?我醒来的时候,你立刻就说教过了吧??」
「?当然的吧??」
发自内心感到不可思议的表情,可爱得有些浪费。
不是,现在不是想这种事的时候。
无论如何,不逃过去的话,我的心、我的心会死的!
——……逃吧。
「啊?很抱歉在你们亲热的时候打扰,能稍微占用一点时间吗?」
「「!」」
二人看向房门口。金发少女站在那里,正在用蓝帽给自己扇风,她左手提着一个布袋。
「啊!是战功第一的天才军师大人——」「瑠、瑠璃,我们才没有亲热!」
我们各自回应。仙女扯了扯嘴角,走到床铺边坐下。
用她那纤细的手指戳了戳我的脸颊。
「不过是战功第二的张只影大人让我罢了。而且,瞒着我,却和宇香风通过气了呢。
要是再听到你这么说,不论使用何种手段——哪怕要和明铃联手,我也会把【当世皇英】这个绰号向天下宣扬的喔?」
「哎、哎、哎!瑠璃小姐!仙女大人!!请原谅我!」
要害被拿捏住了,我只能宣布完全投降。
虽然讹里朵也这么说我,但【当世皇英】这绰号算什么啊喂。
黑猫由衣跑进了房间,它环视周围后跳到了瑠璃的膝上。
把手指摁在我脸上转着圈的瑠璃,终于放开了手。
「哼。你真是没有自觉啊!等你左臂伤好了再说教,于菟也干劲十足呢。这个,给你。」
「「?」」
我和白玲看向布袋内。于菟也要说教一定是骗我的。
——污痕清理完毕后焕然一新,有着钥匙孔的黑色金属小盒。
盒上雕刻的纹章是『桃花与三柄剑』。
「啊,匠人老爷子来过了吗。这个纹章是……」
「和给他以前完全不同呢。」
「在你沉睡的时候来过,似乎还热心地为你调查过了呢?」
瑠璃抚摸着黑猫,露出微笑。
不过——她的眼神里没有丝毫笑意。
「我就单刀直入了。这个盒子里的东西,可能是真正的【传国玉玺】。雕刻上去的纹章,似乎也确实是煌帝国初代皇帝的标记。
然后,或许可以打开盒子的人——光美雨就在我们身边。」
「「…………」」
我和白玲陷入了沉默,目光投向小盒。
……竟然有这种奇迹?
少女解开了金发,也坐到床铺上。
「好了,你要怎么做?旗帜有『公主』,权威有【玉玺】,还有——击败讹里朵・鞑靼的宇家军与张家军的『武力』。
你们的决断将会决定【荣】国的命运。」
「是『我们』吧?」「瑠璃,我可要生气了呢」
这种大事,怎么可能光由我们俩决定,我们可是有可靠的军师在。
瑠璃呆了片刻,手按住额头,脸上绽放出笑容。
「……哈。和你们在一起,真的不会无聊呢。可以呀——我和你们一起来想吧。毕竟,我们可是休戚与共呢。」
※
「也就是说——讹里朵执意施行【皇英】的奇袭计策。虽说计策顺利成功了,但却被敌人看穿,然后失去了众多的士兵与伯里阁。
是这样吗,哈硕?」
「……是。臣、臣无可辩解,阿台皇帝陛下。」
这里是前不久被玄国吞并的水州首府『楚卓』。
楚卓郊外设立的大营内。我——『千算』哈硕正跪在地上进行败仗的汇报。
我身体颤抖,甚至连滴落的汗水也不敢擦拭。
无论如何也不敢看坐在御座上的陛下。
讹里朵大人跨越了艰难险阻,好不容易才生还归来。然而,跟随他的精锐却多数没有回来。
我虽然也立下了些许的战功,但却没能攻下鹰阁。
呜呼,我又犯一错!
我好不容易才刚要摆脱『灰狼』撒兀儿・拔都大人战死的影响……
失去胞弟的老元帅想必也会在前线叹息吧。
久经沙场的诸将也议论纷纷。
「没想到,那位讹里朵大人……」「实在难以相信他竟会一败涂地」
「老伯里阁可是资历最老的将领呀?真没想到啊」「告知老元帅了吗?」「对手到底是……」
「——安静。」
陛下一声命令,话音从营内消失了。
何等的威严,只让人心生畏怖。
汗水滴落在铺设的异国地毯上,我挤出话语。
「此番战败之责,在于身为军师的我未能阻止讹里朵大人。
且,翻越『千崖谷』,虽未成功但直指『武德』的谋划实乃壮举。对将士的责罚,恳请陛下归咎于我一人……」
说出来了!说出来了喔!
我可不是史书上经常出现的不负责任的愚者!
如果是煌帝国大丞相王英风的话,一定会采取这样的态度。
……虽然据传,那位英杰一生从未败绩就是了。
我感觉到陛下抬起了手。
「行了。要处罚的话,应该处罚我。是我错看了讹里朵的忠勇、及其深浅……伯里阁老爷子真是可惜了。」
「您宽大的处置,臣不胜感激。」
「至于奋勇作战过的军队,命他们整编休养。差不多,可以抬起头来了。」
「是、是!」
我的身体一下子脱力了——如火焰般的愤怒涌上心头。
可以看穿讹里朵大人计策的人,世上少有。
又是、又是!张家军的军师吗!!
陛下用手撑着自己的脸,白色的长发随风微动。
「西域讨伐军也起到了助攻的作用,主力的进攻十分顺利,已吞并了二州。
大河沿岸的水寨群、敌人来不及逃至远洋的舰队也被我军悉数剿灭。
【黑狼】和【白狼】为争先锋而互不相让,前线的老爷子似乎十分头疼呢。」
陛下不禁失笑。哪怕是老元帅,想要驾驭玄帝国引以为傲的『狼』们,似乎也是困难至极。
而且……已经占领了二州,还将水寨群与舰队悉数剿灭。真是快得令人难以相信。
陛下从侍从手中接过地图,泰然自若地宣布。
「只剩下防卫『临京』的十数万弱卒闭守不出的大水寨了。诸将,赚取战功的时候到了喔?」
『请交给我等!伟大的【天狼】之子,阿台・鞑靼皇帝陛下!!』
诸将一齐大声欢呼。
看来,在我于鹰阁苦战期间,荣国的命数就到头了呢。
陛下起身,向我这边走来。
——娇小而又温暖的手放到了我的肩上。
「连同没有取得【玉玺】的份,卖力地用在治理吞并来的诸州上吧,哈硕。」
「是、是!请交给臣!!」
我清楚地感受到了自己的面色潮红。
跟随这位陛下,学习神算……总有一天,我会成为【当世王英】给您看的!
陛下满意地点了点头,返回御座……
「啊,对了。」
他途中转身,看向我。
——背后一阵恶寒。怎、怎么了!?
片刻后,陛下落座于御座之上,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为了吸取教训——把拦住讹里朵和伯里阁之人的名字,告诉我吧。」
※
「呵呵……哈哈哈。」
无人存在的深夜大营。
我——玄帝国皇帝阿台・鞑靼的笑声响彻营内。
担任护卫的【黑狼】也先去了前线,现在是由从『赤枪骑』旧部里选拔出来的人守卫周遭一带。
没有人会听见我的声音。
我掩住眉角,沉浸在愉悦之中。
——不愧是英峰,这才是他!
考虑到年龄,他应该还远远没有恢复全盛,但竟能如此轻易地击败讹里朵和伯里阁。
不,或许这才是理所当然的。
『皇英峰之武,威震四海,可敌十万之兵』
——前世第一个这么说的人,是谁来着。
至少我是丝毫没有怀疑过。我放下手,凝视烛台上的火光。
「不过……果然。」
无法原谅银发碧眼的张家女。
站在英峰身旁的人——本来该是我才对。
窃据之人,没有活着的价值!!!!!
更何况,她还给我国将士带来了不小的伤亡。
我对张泰岚自然是怀有敬意,但总有一天……
「……嘛,算了……至少现在——」
呜呼,英峰……我相交莫逆的友人!
前世的你,毫无疑问是英雄中的英雄。
这点在今生,也不会有所改变吧?等我。
我会使出浑身解数,准备与英雄相称的战场!
——为此……
我饮尽了酒杯里的山桃酒。
「得让徐家的雏鸟,再起舞一次呢。这次至死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