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啊,从永恒的死亡中拯救我,
在那可怕的日子里
天空和大地一起震撼,
你将来临,用烈火审判世界。
我被恐惧缠绕,全身战栗,
等待将要来临的审判,等待你的震怒。
天空和大地一起震撼。
震怒之日,灾难之日,惨淡之日,
伟大的日子,极度的苦涩。
你将来临,用烈火审判世界。
主啊,请赐给他们永恒的安息,
并以永远的光辉照耀他们。
[译注:以上是弥撒曲歌词,原文为拉丁文]
在别墅里发现的暗门前。
北崎紧紧握住暗门的把手,用力往上一提。
“嗯……嗯!”
但是,无论他怎样用力,暗门都纹丝不动。
“唔……拜托了,稔,来搭把手!”
“小事一桩!”
门把手太小了,两个人没办法一起握住,于是他们把带来的绳子拴在把手上,由北崎和稔抓住绳子的两端。
“一、二,拉……!!”
两人用尽全身力气拽着绳子,暗门终于发出了嘎吱声,有了松动的迹象。
“好,再加把劲!”
随着两人继续用力,厚重的门扉缓缓打开了。
“哈啊、哈啊……开这么大就行了吧……”
北崎顾不上平复呼吸,就拿起手电筒,往暗门里照去。但是入口只比成年人的肩膀稍宽一点,光照的角度受到限制,深处还是照不到。
“太急人了……”
迫不及待的北崎直接趴到地上,把上半身探进打开的暗门里,让灯光照射到更深处。
“呜哇啊啊啊?!”
北崎突然喊叫起来,手脚胡乱扑腾着。
“喂,学长!?”
稔慌忙扑向北崎,把他从暗门里拉出来。
“学长,学长!!??”
“没、没事的,日向同学。我只是有点失去平衡,差点掉下去……”
看到日和惊慌失措的样子,平安生还的北崎出言安慰道。
“总之,灯光照到的地方看起来没什么危险。那么,我们下去看看吧。”
为了防备意外,一开始只有北崎和稔下去。
两人都戴着防灾头盔,拿着手电筒和武器——北崎的武器是一把小铁锹,稔的是一根金属杆——可谓全副武装。顺便一提,这些装备都是他们从学园的各个地方(擅自)借用的。
“准备好了吗?好,走吧……”
北崎打头,两个人踏上了通往地下的台阶。由于变脆的台阶可能崩塌,两人稍微拉开了一点距离,小心翼翼地移动着脚步。
实际下来后,他们发现台阶的长度比外面看上去要长得多,下行一段距离后,连周围的空气都变冷了。
终于到达地下后,两人用手电照了一圈,看清了周围的样子。
地下室本身比北崎想象的要狭小许多,是一个只有12~15叠(约19.4~24.3平米)大小的长方形空间。天花板和地板都是水泥浇筑的,虽然多多少少有些裂缝,但看起来完全没有崩塌的危险。不过,墙面上的绿色油漆大多已经剥落,细小的碎屑洒了一地。
塞在台阶下面的粗糙机器大概是空气净化装置。墙边有不锈钢的简易橱柜,对面是一片褪色的塑料浴帘围出来的浴室和厕所。
所有东西上虽然都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和油漆碎屑,但看起来状态良好,似乎现在也能直接使用。但是,这里完全没有人类生活过的迹象,只有一根拖把竖在墙边,看起来像是最后一次做扫除时留下的。
北崎和稔走近房间最里面那排高大的钢制货架,上面摆着许多纸箱。他们打开一只纸箱,发现里面塞着大量储备食品和矿泉水。
“咦,这不是Twinkie [译注:一种美国产的奶油夹心蛋糕] 嘛。还能吃吗?”
稔从纸箱里拿出一个小包装,用手电筒照着看了看。这种美国制造的点心据说能保存好几十年。
“这本身就是都市传说吧。会吃坏肚子的。”
“也是啊。”
稔一脸遗憾地把点心放回纸箱里。这座小小的地下室,到此就算是探索完毕了,不过——
“所谓‘地下设施’,难道就是这个?”
“不,我觉得这里只是入口,哪里肯定还有暗门,可以通往更大的地下设施……”
北崎开始一寸一寸地仔细检查墙壁和地板,想要找出隐藏的暗门或机关。
之后,日和她们三个也下来了,把地下室彻底搜索了一遍,结果还是没找到任何线索或者通往其他地方的暗门。
北崎所说的“学园里的地下设施”的确存在,但只是冷战时期美军建造的核避难所而已。
没能找到线索的日和与三咲都有点垂头丧气,而北崎更是沮丧到了极点——也许因为他之前拼命说服大家地下设施是解开整个谜团的关键,结果却是这样,这让他感觉无地自容吧。
从别墅返回的路上,北崎一直沉默不语,和其他人连眼神交流都没有。
“哈啊~总觉得有点泄气呢……”
在学校食堂的茶座里,三咲一边用纸杯喝着红茶,一边长长地叹了口气。
“都怪日和,北崎学长说什么都相信……”
起初就对北崎的话抱有怀疑的三咲,现在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可是,我觉得那张照片是真的诶……”
日和指的是北崎给他们看过的那张“怪物”的照片。就算在地下避难所没找到任何线索,也不能否认照片上拍到的东西。
“虽然那看起来确实像真的……但是背景那么暗,说不定是在其他地方拍的呢?”
“嗯……优奈酱是怎么想的?”
日和还是想为北崎辩护,但最终也想不出怎样才能说服三咲,于是向优奈求助。
“这个啊……虽然关于学园的确有一些疑点,但北崎同学据此推断这里是人体实验设施,似乎有点太跳跃了。”
优奈的否定意见让日和一下子泄了气。但是,如果像她们两人说的那样,北崎真的猜错了——
“那样的话,深雪酱和奈仓学长又去了哪里呢……?”
这个最大的疑问,再次悬在了她们心头。
“……虽然我不想这么说,但老师们的话说不定是真的?”
对于优奈的话,日和与三咲也无法反驳。
说不定深雪是因为出了什么差错,才没能把小提琴带走。奈仓或许真是因为练习过度,被转到外面的医院去了。自己这些人,会不会只是对平平无奇的事情脑补过头了呢?
虽然日和与三咲相信并不是这样,但就像北崎的假说一样,她们也没办法验证自己的想法。
“你们在这儿啊。”
似乎是找准了日和她们谈话的空档,稔也出现在了茶座里。
“你不是和学长一起去归还工具了吗?”
“说起这个……”
稔带着罕见的严肃表情,挨着日和一屁股坐下来,
“社长他……决定今晚潜入教员办公室。”
“诶?!”
日和与三咲同时惊叫出声,优奈也皱起了眉。
“他说只要查一下教员办公室里的电脑,肯定能发现点什么。”
“这种事,被抓到就不得了了……”
“而且,那种地方也不是随便就能潜入的吧?”
“本人也是这样说的啊——”
据稔说,北崎以前就考虑过潜入教员办公室,还制定了种种计划,不过迄今为止还没有实行过……
“今天这件事,好像让他很伤自尊。别看社长他那个样子,其实超级顽固,既然放出话来了,就绝对不会退缩……”
“那你打算怎么办?就这样不管学长,随他去吗?”
“我总不能告诉老师吧?又不能放着学长不管……没办法,只能陪他一起去咯。”
从教员办公室的电脑里窃取数据,这不是挨一顿骂就完了的事。一旦被发现,可能会被当作罪犯抓起来的。
“我要去找学长,劝他放弃……!”
日和焦急地说,鼓起所有勇气就要出发——
“不行不行。不管谁去说,社长都不会听的。而且出了今天那样的事,再听到Hiyo-hiyo的忠告,社长说不定反而会更加固执呢。”
“可是……”
“嘛,只能尽力试试了,这样社长也能解开心结了吧。而且,如果我们没有回来,不就证明这个学园真的有问题吗?”
稔说着既像玩笑又像认真的话,露出了单纯灿烂的笑容。
由于命星学园兼具隔离设施的作用,所以全体学生都住在校内的宿舍里。
每个学生都拥有一个单间,格局和普通的独居公寓一样。
学生们可以随意装饰自己的房间,包括添置家具,而且在属于个人的时间里无论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不给其他同学添麻烦就行。但是,去其他同学房间里串门,或是在走廊、门厅等处停留交谈,都是被严格限制的。
房间里虽然有电视,但只能接收一些经过校方许可的有线频道。个人电脑只要申请就能拥有,但能够访问的网络范围非常有限。虽然如此,但大部分学生从小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的,对此倒也并没有表示不满。
回到自己的房间后,日和没有心情学习,只是抱着自己喜欢的玩偶,坐在床上发呆。
现在这个时候,北崎和稔会不会正在潜入教员办公室呢……想到这个,她无论如何也无法平静下来。
“要是我也一起去就好了,还能帮帮学长……”
虽然这样咕哝着,但日和知道自己就算去了也只是累赘,所以有点垂头丧气。她很清楚潜入教员办公室这种事是不对的,但还是希望他们能成功找到真相。
“啊,糟了……!”
回过神来时,时钟的指针已经转到了凌晨一点。
这么晚还开着灯,可能会被生活指导老师骂的。日和慌忙换上睡衣,关掉电灯,钻进了被窝——然而,不管她多么努力地闭紧眼睛想要睡着,但心里牵挂着北崎的事,无论如何也无法入睡。
不过,快到凌晨两点时,她终于有点迷糊了。但刚要入睡的日和,却听见玄关处有门把手转动的声音,一下子惊醒过来。
“……?”
可能是因为入夜后气温降低,门把手热胀冷缩发出的声音吧。这种她平时根本不会注意到的细微声音,却因为北崎的事让夜晚的气氛变得微妙起来。
她在毛毯里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并没有听到其他响动。果然是错觉,她正准备继续埋头睡觉时——这次听到了地板被轻踩的咯吱声。
(玄关那里,有人……?!)
很难想象会有小偷溜进学园里。
日和脑中又闪过了北崎给她看的那张照片。全身布满虎斑状裂纹、头发散乱、眼睛烁烁放光的那个怪异女人。或许吃掉了深雪她们的那只“怪物”。
这是不可能的,日和摇摇头,努力赶走了可怕的想象。然后她深吸一口气,从床上爬起来,拿起了枕头边的金属闹钟。紧紧抓着这件“武器”,她靠近了玄关处的那扇门。
她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听,但什么也没听见。
(咕嘟……)[译注:咽口水的声音]
她把门打开了一点点,从门缝里向外窥视。通往公共走廊的门还开着,外面没有人影,玄关这边也是——
“果然,是我想太多了……”
日和放松地呼出一口气,正要关门时——突然,从门缝里伸出一只戴着手套的大手,抓住即将关闭的门扉,用力一推,把门扉连带门后的日和一起推开了。
“?!”
两个男人一言不发地闯进了室内。刚才他们可能紧贴着门边的墙壁,所以没被日和看到。他们没穿防疫服,却穿着看起来像作战服的黑色服装。
“叽……!!”
日和想要尖叫出声,但一个男人用布团塞住了她的嘴,又在她嘴上贴了一条宽胶带,以防她把布团吐出来。另一个男人把她的双手扭到身后,用塑料扎带把她的两个大拇指绑在一起。
他们的动作没有丝毫滞涩,显然极为熟练。
日和拼命挣扎,想要摆脱束缚,突然感到后面的男人把某种手枪状的器具抵在了她脖子上。
“……?!”
日和感觉脖颈处被注射了某种东西,不久之后就陷入了催眠药带来的沉睡里。
日和醒过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急救担架车上,在一条看起来像是医院走廊的过道里被人推着前进。
(我这是,生病了吗……?)
她迷迷糊糊地想,忽然记起了自己在宿舍里遇袭的事。她慌忙想要起身,却发现自己的手脚都被皮带固定在了担架上,根本动弹不得。
“对不起……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她试着向两边推着担架车的白大褂男人搭话,但他们不仅没有回答,甚至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最终日和被运进了一间看起来像是病房的空旷房间,停在了已有的两张担架车旁边。
“三咲酱,优奈酱……?!”
先到的两张担架车上躺着三咲和优奈。
“连日和你也?!”
“日酱你没事吧?没有被人做奇怪的事吧?!”
“三咲酱和优奈酱也是,为什么……”
据另外两人说,她们也遭遇了日和那样的经历,是被强行绑过来的。三个少女正满心不安地面面相觑时,一个穿白大褂的中年女性走进了房间。
“这就到齐了吧?”
“……校长先生?!”
此刻现身的正是命星学园的校长,亩傍讶子(Unebi Saeko)。日和三人之前只见过亩傍身穿防疫服的样子,一开始没认出这是谁,直到她开口说话才听出来。
“日向日和、佐久间三咲、新庄优奈,是你们三个吧?”
“问别人名字之前,请先解释一下现在的情况!”
校长自说自话的态度让三咲一下子火了。
“安静点,我会好好解释的。”
校长匆匆看了一遍夹在书写板上的资料,把书写板递给后面过来的一个助手模样的白大褂男人,又重新转向日和等人。
“高二年级的北崎修一,你们都认识吧?”
“……!”
听到北崎的名字从亩傍嘴里说出来,日和倒吸了一口冷气。
“北崎同学虽然是个优秀的学生,但也存在很多问题。万万没想到,他居然会进入教员办公室行窃。”
“但是这件事,跟我们没有关系吧?”
优奈沉着地反问道。即使在这种情况下,她也保持着冷静。的确,日和她们事先知道北崎要潜入教员办公室,也没有积极地加以阻拦,但这种程度肯定算不上协助犯罪,也不应该受到这样的对待。
“抓住北崎同学后,我们立刻搜查了他的房间和社团活动室,然后发现了一些很有意思的东西……”
助手模样的男人从地上拿起一只大塑料袋,把里面的东西倒在旁边的可移动桌子上。那是北崎之前调查学园里的流言时收集的资料——
“我只是粗略地看了一下,就发现这些资料还真是有意思。”
校长从那堆资料里拿出一个文件夹,展示给日和她们看。那是日和提交的报告,封面上写着日和自己与三个协助者的名字。
“对于北崎同学正在调查的事,你们三个不仅知情,还予以协助……”
“我们只是在调查学园里的流言而已。并没有参与潜入教员办公室的准备行动!”
“调查学园里的流言……这就是问题所在啊。”
“诶……?”
看到三咲一脸惊讶,校长微微一笑。
“我希望你们过上最普通的校园生活。学习、交友、恋爱,我希望你们健健康康地度过每一天——”
这是校长在早操或集会时经常会讲的老生常谈,但在现在的情况下,却显得十分违和。
“——因为若非如此,就无法从你们身上取得正确的实验数据。”
“实验……?”
校长刚才说的是“实验”。不是“治疗”也不是“检查”,而是“实验”。
日和三人的脑海里响起了北崎的话——这里是以我们为研究材料或实验体、以开发某种东西为目的的实验场所——这让她们背后阵阵发寒。
“有些学生会对学园抱有怀疑或不满,并对其他学生传播这种情绪。这有可能对研究和实验造成妨害。所以那些有问题的学生,会被尽早送到这里来。”
也就是说,日和她们现在所在的地方,就是之前她们苦苦寻找的秘密地下设施。像北崎那样对学园抱有怀疑的人,或者像深雪那样直接接触到学园秘密的人,都会被送到这里来吧。
“那么……奈仓学姐呢……?”
三咲用颤抖的声音询问。校长重复了一遍“奈仓……?”这个名字,稍作思索后说:
“啊,奈仓景都的情况不一样。她是相当优秀的素材,所以接受了能力强化实验。但是这给身体带来了超出预期的负担,我们只好对她进行回收。”
“开什么玩笑!什么实验啊回收啊,这是把学姐看作物品吗!!你们到底是些什么人?!”
三咲言辞激烈地冲校长喊道。如果她没被绑住,肯定已经扑过去了。但是无论三咲如何叱骂,校长都无动于衷。似乎像这样接受责骂对她而言是家常便饭似的。
“校长,准备工作已经完成了。”
助手接到电话后,对校长汇报说。亩傍微微点头,用怜悯的目光环视了日和她们三个。
“真是遗憾。要不是出了这种事,你们还能暂时享受愉快的校园生活……”
看到亩傍和助手准备离开,日和慌忙开口问:
“学长也……北崎学长也在这里吗……?!”
“嗯,在的。至少目前还在——”
留下这句话,校长就消失在门外。
“学长也在这里的某个地方……”
即便在这种状况下,日和也为北崎的平安无事而感到欣慰。然而,这片刻的安心马上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因为几个护士模样的男人在校长离开后闯了进来。
那些男人逼近被束缚在担架上的三个女生,用手里的大剪刀对着她们的睡衣就是一通乱剪。
“呜——?!”
身上的衣服被陌生男人剪破,这让日和蜷缩起身体,喉间泄出了悲鸣。
“等等,你们干什么?!”
三咲又惊又怒,抗议地叫道。
在出了事故之类需要急救的情况下,用剪刀剪开患者的衣服是一种常见的操作。然而现在日和她们的遭遇,显然不是出于这种人道主义的理由。
就像屠夫处理肉类一样,男人们漠然地剥离着日和她们的衣物。而且,理所当然地把剪刀伸到了她们的内衣下面——
“不行,不要啊!!”
少女们尖叫着拼死抵抗,但是毫无作用。男人们的剪刀上下翻飞,几下就把遮盖她们胸部和下腹的布料剪掉,扔进了地上的塑料桶。
在荧光灯的淡淡冷光下,她们的裸体完全暴露出来。还残留着些许幼态的纤细身体因恐惧和羞耻而微微颤抖,泪水从紧闭的眼睑下流个不停。
接下来,男人们开始用浸了酒精的纱布仔细地擦拭日和她们的身体。然而,少女们已经没有力气尖叫了,只是一边流泪一边呜咽,任凭他们处置。
男人们很快就完成了工作,抱着装有衣物的塑料桶离开了房间。在空荡的房间里,只能听见少女们低低的啜泣声。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日和抽噎着,喃喃地说。
“北崎学长说的都是真的……因为我们几个,知道的太多了……”
三咲回答说。她刚才哭喊得太厉害,嗓子都哑了。
“我们……会被杀掉吗……?”
“如果北崎同学的推测是对的……我们可能会被怪物吃掉……”
优奈的声音也在发抖。
“好可怕……”
日和忍不住又哭出声来。
“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三咲努力忍住眼泪,尽可能用开朗的声音鼓励日和,
“这种事情,是绝对不允许的。一定会有警察或者其他人来救我们……所以,打起精神来吧?”
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学园中,警察是不可能来救人的,就连日和也明白这一点。但是,日和知道三咲是在鼓励她,所以也不想说扫兴的话。
“是啊……一定会有谁……来救我们……”
日和想笑一笑让三咲安心,但无论如何都无法停止流泪和呜咽。看到这样的日和,一直强忍眼泪的三咲和优奈也哭了出来。
“别哭了日酱……不管发生什么……我们都在一起……”
“嗯……对不起……对不起……”
自己身上究竟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呢。被不安压到几乎崩溃的少女们,依然在互相鼓励着。
这就是现在的她们所能拥有的唯一救赎,和希望。
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在重新开始移动的担架车上,日和再次醒来。她的手脚仍然被束缚着,只能扭头往旁边看,发现三咲和优奈并没有和自己在一起。她们又先一步被运走了吗?
伴随着刺耳的嘎咭嘎咭声,担架车继续前行。比起刚被绑来时,日和稍稍镇静了一点,开始注意到身边的情景。
走廊两边有很多过道,通向摆着各种器材的房间,里面有很多人在忙碌。这种规模的设施如果位于地面上,一定会很显眼,所以这里多半就是学园的地下了。
不久之后,担架车进入了一个被红色自动门和塑料帘布分隔出来的区域,周围的景象骤然一变。左右两边的墙壁换成了水族馆似的亚克力玻璃窗,里面整齐地排列着许多比人还高的圆筒形密封容器。
“——?!”
视线落在那些容器上后,日和差点尖叫出声。那些盛满透明液体的圆筒中,漂浮着一个个赤身裸体的人类。
这些宛如泡在福尔马林里的动物标本一样的人,全都是与日和年龄相仿的少男少女。日和起初以为这是尸体,一时间非常恐惧,但随后发现这些漂浮在液体里的人都戴着氧气面罩,圆筒旁边的显示屏上还有心电图般的波形在跳动,这让她稍稍松了口气。
“深雪酱……?!”
在几排圆筒的深处——虽然脸部被氧气面罩遮挡了一部分,日和还是认出了远藤深雪。
无法言喻的恐惧攫住了日和的心脏。难道自己也会被塞进这种圆筒,像标本一样摆在这里?
逐渐积累的不安即将攀上顶点时,担架车似乎到达了目的地,终于停了下来。这里像是一间小小的诊疗室,天花板上装着可移动式手术灯,房间中央摆着一张小小的诊疗台。
“这是B-165,请确认。”
把担架车推过来的男人说着,将移动平板递给房间角落里一个面对电脑的男人。这个“B-165”似乎是指日和。
“这个实验体,还没到该检查的时候吧?”
“上面好像出了点意外……”
“之前也是这么说的吧。希望他们能加强管理啊。”
“确实。”
研究员和推担架的男人开始解开绑住日和手脚的皮带。
“求求你们,放我回去吧。在这里看见的东西,我绝不会跟任何人说……!”
在他们听来,日和的恳求大概和实验动物的哀鸣差不多。他们强行把日和转移到诊疗台上,再次用皮带绑住她的手脚。
“要麻醉吗?”
推担架的男人一边把各种手术器械摆到托盘上,一边询问那个研究员。
“不用,那会降低检查的精度。”
“她乱动怎么办?”
“这个实验体个头小,应该没问题。”
这可怕的对话让日和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
研究员用记号笔在日和身上画了几处标记,然后从手边的托盘里拿起一个金属制成的器具,上面的针头足有20厘米长。紧接着,他毫不犹豫地把针头刺进了日和的胸口。
“疼!”
针头是从剑突 [译注:位于胸骨最下端] 下方斜着扎进胸膛的,研究员用力一剜,让针头从她乳房与肋骨的缝隙间刺了进去。日和白皙的皮肤上很快出现了青紫肿胀的淤血痕迹,口中发出了悲惨的痛呼。
“疼,疼啊……!!”
那件器具似乎是用来采集实验体体内的组织样本的。
研究员毫不理睬日和“疼啊疼啊”的哭叫,又用针头在少女体内剜动了一会儿。
日和的胸部已经肿得惨不忍睹,伤口处流出了很多血,但那两个人完全视若无睹。不仅如此,他们连一点喘息的机会也没有留给日和,又接连把针刺进了她身上的另外几处地方。
“好疼,快停下……!!”
日和发出难以忍受的痛苦惨叫,但那两人仍在继续使用种种器具采集少女体内的细胞和体液。在无麻醉的情况下这样做,与其说是检查,不如说是一种酷刑。
全套检查完成之后,半昏迷的日和又被放上担架车,运进了只有一张简单床铺的房间。在这里,日和被注射了大量的镇痛剂。她还来不及为自身的不幸感到悲伤,就坠入了一个充满迷雾的世界,开始了无尽的徘徊——
自从被带到这里,日和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多少日月。就算知道,也没有什么意义。
在那些研究者眼中,日和似乎是“很有希望的素材”,所以她接受的检查变得越来越残酷。起初是从皮肤或内脏上切出来一部分进行取样,最后甚至连她的头骨都被开了一个洞。这种地狱般的日子不断重复,渐渐地,日和失去了悲伤的力气,变得像是一具眼神空洞的人偶。
日和接受医学处理的房间,就在摆着圆筒形容器的区域前面一点。走廊两侧那一排排数不清的罐装人类——这幅象征着此地可怕异常的景象,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却让日和觉得亲切起来。她开始羡慕那些安然沉睡在圆筒里的人。
不知是第几十次经过这片走廊时,日和忽然发现之前空着的两个圆筒里有了新的人。
“三咲酱……优奈酱……”
看到装在透明圆筒中的两个好友,日和并没有特别惊讶。
她们像其他人一样闭着眼睛,无意识地漂浮在液体里,这至少证明她们还活着,这就足以令人欣慰了。
从此以后,每次通过这段走廊时,日和都会用研究员听不见的声音偷偷和圆筒里的两人打招呼,这成了她微小而隐秘的快乐。
就像在学园里度过的那些平凡却幸福的日子一样——
比如早上在教室里看到彼此。
比如在走廊里偶然相遇。
比如放学后互相约定“明天见”。
日和会微笑着,偷偷和两个人打招呼。
当然不可能得到回应,但在日和眼里,两个人笑着回答的样子清晰可见。
对于已经成为“实验物品”的日和来说,跟三咲和优奈打招呼的那一刻,才是唯一让她感觉自己还是“人”的时候。而且在这时,她也会短暂幻想自己和她们一起回到地面的可能。
然而,即使是如此微小的幸福,也没有持续多久。
那天,一如既往地期待着和三咲与优奈见面的日和,发现装着两人的圆筒消失了。
在两个圆筒之前所在的地方,现在摆放着标有B-163和B-164的两个大大的金属柜——在柜子上,无数装有粉红色小块的玻璃瓶,按照它们还是人体组成部分时的位置,整齐地排列着。
“——!!!!”
日和发出了高亢的悲鸣,听起来就像破了音的哨子一样。她的嗓子很快哑了,再也发不出声音来,但她仍在不断地、无声地尖叫着。
2029年12月24日那天,幼小的日和被父母带着出门逛街。
亲爱的爸爸妈妈给她买了礼物,一家人在餐厅吃了一顿大餐,正幸福满满地往家走时——遭遇了“失落的圣诞”引发的暴动。
在冲过来的暴民面前,日和的父母拼命保护着女儿。在毫不留情的暴力袭击下,他们身躯残破地死在了日和眼前。
爸爸妈妈被一大群人疯狂殴打,最终倒在血泊中的景象,日和直到今天都还记得。
虽然日和被随后赶来的警备队员解救了,但从那以后,她就对人类抱有深深的恐惧。
无依无靠的日和被送进了儿童福利院,但她不知道怎样跟其他孩子相处。她刚进入命星学园时,这种状况也没有改变。然而,对这样的日和不但没有欺负嘲笑、还总是耐心地伸出援手的,就是三咲和优奈。
这样重要的两个人,又在日和眼前失去了生命。
日和听见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彻底心碎的日和再也感觉不到悲伤,只是盼望着这样的日子能早点结束。就算要为此付出生命也无所谓——
研究员们不断在日和身上进行手术,这让她数次濒临死亡,却又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不知是第几次手术时,在一块细胞组织即将被植入自己体内时,日和的目光停在了容器的编号上。那是“B-163”。
“啊,这是三咲酱吧……”
在日和身上反复进行的手术,似乎就是为了将沉睡在圆筒里的那些人的细胞组织植入她体内。
通过这种移植手术植入日和体内的,不仅仅是细胞组织,还有细胞提供者的记忆。有时她会忽然听到自己从没听过的声音,眼前闪现出自己从没见过的景色或人物——起初日和以为这是幻觉和幻听,渐渐地,她才意识到这是那些细胞组织中包含的死者的记忆。
或许,人的记忆不止存在于大脑中,还铭刻在细胞及遗传物质里。
随着细胞组织的植入,日和也获得了相应的记忆。每一份记忆都鲜活得像是亲身体验,但却只有一些打乱顺序的片段,简直像是几套不同的拼图碎片被一股脑儿地倒进了她脑子里。
数量众多的记忆碎片开始融合,不久之后,日和就分不清其中哪些才是自己的记忆了。
如果说人是由记忆构成的,那么日和已经不再是一个人,而是某种充满了亡者记忆的存在——或许可以称之为“亡者之池”(dead pool)。
[译注:本书标题中的“亡池”就是指“亡者之池”。英语中“dead pool”是“死侍”系列作品中创造的词,本身指一场关于谁先死的赌局,其中“pool”是“奖池”的意思;后来成为“死侍”(Deadpool)的代号。]
那天,日和被送进的房间和之前有所不同。
这里没有医疗器材或床铺,墙壁是裸露的水泥,就像一座正在建设的仓库。其中一面墙上开了一扇窗,连接着一个用于观察的小房间。
戴着手铐和脚镣的日和被要求坐在房间中央的一把金属椅子上。
“日向同学,好久不见了。”
亩傍校长出现在窗口对面,拿着麦克风对日和说。
日和没有说话,只是茫然地看着亩傍。校长的样子虽然存在于她的记忆中,但这个人对自己而言意味着什么,日和却一点也想不起来。
“今天呢,我希望你做一件事。”
“一件……事?”
“希望你向我们展示一下,在你体内沉睡的那种力量。”
“沉睡的,力量……”
“没错,就是那种叫做虚空(void)的力量。那些植入你体内的小伙伴们的基因信息,可以被你的右手赋予形态,抽取出来。”
“小伙伴”和“右手”这两个词,似乎触动了日和。
无需别人教导,日和自己抬起了和左手铐在一起的右手,缓缓伸向自己的胸口。
那些在日和体内如漩涡般打转的亡者碎片似乎感应到了她右手的动作,压迫感骤然增大。然后,当她的指尖触到胸口时,那些碎片像决堤的洪水一样突破了她的身体,向外喷薄而出。
然而,观察室里的亩傍等人看到的景象,却远比日和自己的不祥之感更加神秘。在日和的右手接触自己胸口的瞬间,炫目的光芒从中溢出,模拟基因双螺旋结构的幻影如龙卷风般席卷了整个房间。
日和发现自己手中握着一盏正在燃烧的小小茶蜡 [译注:温茶用的小蜡烛,见右图]。这盏银色的茶蜡似乎被外界的热量烧灼过,一半已经熔化变形。
“优奈……酱?”
日和直觉地感受到,这盏蜡烛就是新庄优奈的化身。准确地说,这是植入日和体内的优奈的遗传物质的具象化产物——优奈的虚空。
银色的蜡烛将温柔的光芒洒向四周。日和满怀爱怜地将它拢在手心。旋即,从那朵摇摇欲灭的烛火中,突然迸发出了足以称之为“光爆”的炫目光辉。
光芒驱散了房间中的黑暗,也以同样的强度照彻了旁边的观察室。
“什么,好刺眼?!”
即使紧闭双眼,即使躲在水泥墙后方,也无法阻挡虚空发出的光芒。
“日向同学,够了……快让虚空消失!”
忍受着视神经被烧灼的痛苦,亩傍冲着麦克风喊道。
“消失……?”
也许是因为日和的意识一瞬间集中在了亩傍说出的“消失”这个词上——伴随着某种东西开裂的“啪嚓”一声,日和手里的蜡烛像玻璃工艺品一样破碎了,化作微小的碎片四处飞散。
闪闪发光的虚空碎片在空中飞舞、飘落,日和拼命想要抓住几片,它们却像幻影似的从她手中消失了。
“………”
日和盯着自己手掌上碎片消失的地方,呆呆地看了一会儿。
不久之后,她就忘记了自己到底想要抓住什么,只有一丝怅惘久久地留在心间,好像失去了某种无可替代的东西。
在那之后,亩傍又让日和抽取了好多次虚空。每种虚空都具有不可思议的强大力量,但却无法长时间地保存,一旦消失之后,就无法再次抽出同样的虚空了。
借助虚空的力量,应该很容易就能逃出这座地下设施,但对于已经彻底失去自我的日和而言,这种行为也失去了意义。
在日和的精神变得不像自己的同时,她的外表也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原本娇小的身材因为对脑垂体的人为干预而长高了不少,大量药剂的投入让她的头发褪去了颜色,虹膜的颜色也变了。反复的检查和手术在她身上刻下了一道道惨不忍睹的伤痕,让她看起来几乎和之前照片中被北崎称作“怪物”的那个女人一模一样。那个女人,无疑也是接受过同样处理的实验体。
尖锐的警报声和人们在门外来回跑动的声音让日和惊醒过来。
从中央空调里吹出来的风散发着微微的焦糊味。不久之后,天花板上和门缝处开始有薄薄的烟气涌流进来——失火了。
日和回过神来时,走廊里嘈杂的脚步声已经远去,外面完全没了动静。不知道大家是去救火了,还是直接跑掉了。无论如何,日和意识到,自己被丢下了。
因为之前被判定为毫无逃脱意志,日和的手脚并没有被皮带绑住。然而,她还是没有逃走,只是继续躺在床上,直直地盯着逐渐覆盖天花板的烟气。
不久,烟气已经浓到开始遮蔽视线,日和剧烈咳嗽起来,艰难地喘息着。在她因为一氧化碳中毒而开始模糊的意识中,只有“这样就能解脱了”的安心感。
“喂,日向你振作一点!快醒醒!”
感觉自己的肩膀被人摇晃,日和逐渐飘远的意识终于回来了。她睁开眼睛,看见一个不认识的少年正把防毒面具按在她脸上。
那个皮肤微黑、眼神锐利的少年自己也戴着防毒面具,穿着脏兮兮的军用外套,肩上挂着一把突击步枪。明显不是研究所里的人。
“该死!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少年似乎认识以前的日和。看到病号服下露出的可怕伤痕,他说不下去了。
“日向……是谁?”
隐约有种自己曾被这样称呼的印象,日和开口问道。
“你说什么呢,这不是你的名字吗?!日向日和!!”
“不知道……”
这个回答让少年愣了片刻,但他很快像是想到了什么,从衣兜里拿出一个小东西,塞进少女手里。
“这个,对你很重要吧?在它被扔掉之前,我把它捡回来了。”
手心里的东西发出了叮铃铃的轻响。根本不用看,这个声音对日和来说已经足够了。
这是在“失落的圣诞”那天遇害的母亲留下的唯一遗物,一只小小的兔子形吉祥物。
这微弱的铃声,抵达了那片充斥着亡者记忆的混沌池底——让日和早已破碎的心再次浮出水面。
“啊……”
日和像溺水后刚刚恢复呼吸的人一样呻吟着——从她眼中,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下来。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长期被压抑在潜意识中的情感如狂暴的激流般席卷了日和,她像刚刚出声的婴儿一样哭嚎着,泪如泉涌。
“已经没事了……没事了。来,趁着火还没烧过了,快逃吧。”
稔轻轻扶起哭个不停的日和,向这片噩梦般的地狱的出口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