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
二阶堂先生困惑的声音还在继续。
我以此为信号,朝终端跑去。
二阶堂先生回过头。
「万里部同学」
我推开二阶堂先生坐着的带轮椅,弯下腰看向显示屏。那里清晰地映照着一个人的脸。
「……三澄?」
不可能。我们推测过对方应该处于比未来的三澄还要遥远的未来。
但是,眼前的少女却和三澄十分相似,甚至比十七岁的三澄还要年幼。
对方一言不发,却露出了和之前的三澄十分相似的表情。是悲伤却又带着欣喜的哭颜。
「万里部同学,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被推开的二阶堂先生一边说着,一边努力稳住摇晃的身体。
「我还想问你呢。二阶堂先生,你和未来一直有联系吧」
二阶堂先生眯起眼睛,紧紧地盯着我。
我迎着他的视线,将手指向屏幕。
「这个人是谁?为什么——」
他的视线终于转回屏幕。
少女一言不发,只是凝视着我。她眼中噙着的泪水,静静地顺着脸颊流淌下来。就连哭泣的样子都和三澄一模一样。
「你,是谁?」
——别和三澄翠扯上关系。
这个女孩寄来的那封怪信,就是一切的开端。
与三澄很像的少女却一点都不想回答。
「你不明白吗?」
二阶堂先生从我的身后说道。
我回过头,二阶堂先生已经恢复了平静,脸上露出了往日的微笑。
「你好像不太了解自己呢。不过旁观者清就是了」
「什么?」
二阶堂指了指我的额头。
「万里部同学的眉毛形状,还有眼睛,都和画面里的孩子一模一样。嘴角的话——比较像妈妈吧」
画面下方的窗口里显示着我的脸,中央则是那个少女。
二阶堂先生说得没错。
少女的眼睛和眉毛,确实和屏幕上我的很像。
而嘴角,则和小口吃着苹果派的三澄一模一样。
「你是我的——是我们的女儿吗」
少女轻轻点了点头。
「你为什么要哭?为什么要做这种事——说不要和三澄翠扯上关系——」
「我来解释吧」
二阶堂先生对我这么说完,对着屏幕里的少女露出了微笑。
「你也同意我向万里部同学解释吗?」
少女再次点了点头。
趴在桌子上的我坐直,与二阶堂先生面对面。
「就像万里部同学说的那样,她给我发来了消息。——只有一句话,说想帮助翠和万里部同学」
「想帮助?」
二阶堂先生收起笑容,点了点头。
「二十年后,你们两人会意外丧命。似乎是因为乘坐了被劫持的飞机」
「二十年后……? 被劫持……?」
我将目光投向屏幕。
「你——是为了改变那个过去才联系我的吗」
「……对不起」
她用颤抖的声音这么说道。
二阶堂先生继续解释道。
「我知道环形激光通信机真的能和未来通信。我不认为那是恶作剧,而且她的故事细节很清晰,不像是编造的。据说事件会发生在每周一次从塔希提岛飞往复活节岛的直飞航班上。那次旅行,好像是你们相遇时约定好的特殊旅行」
复活节岛。听到这个名字,我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似曾相识的雕像。
是三澄房间里的摩艾石像。
的确,我们不是没有可能去复活节岛旅行。
「为了救你们俩的命,即使是暂时的也要拆散你俩。概括起来就是这个意思。虽然可以认为是为了救你俩,即使扮演恶人她也乐意,但事情好像没那么简单」
「如果她真是我的女儿,那她就是想阻止她父母的相遇。那样的话——」
二阶堂先生点了点头。
「她自身的存在也会变得危险吧。我也是现在才知道的。我们之间只通过文字交流,而且她一直说她是二十年后的我……虽然我一直对此表示怀疑」
二阶堂先生将视线转向画面上的少女。
「我们可以怎么称呼你呢」
二阶堂先生问道,少女吓得肩膀一抖,怯生生地回答。
「我叫,光」
「光么。Light的光,一个汉字么。很有翠的风格呢。姓氏应该是三澄——不对,是万里部吧」
自称光的少女——我和三澄的女儿点了点头。
「光。不管之前怎样,我和万里部同学现在已经知道了你的真实身份。我们也知道了,如果你的目的达成,万里部君和翠就能得救,但你自身将会陷入危险。我已经无法再帮助你了」
「这……」
「你应该对话的人不是我,而是万里部同学。之后就交给他了。我的立场已经表明了。万里部同学,你应该也有想问她的事情吧」
二阶堂先生说完,便离开了屏幕。
他回头示意我到屏幕前,脸上也终于恢复了往日那般从容的微笑。或许二阶堂先生并不擅长说谎吧。
我坐到了终端面前。
我注视着眼前自称光的少女,她的眼神飘忽不定。
「你真的是——我的女儿吗」
光点了点头。
「对不起,爸爸,对不起——」
「你现在几岁了」
光吸了吸鼻子,轻声回答。
「十三岁」
光纤细的身体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她似乎在强忍着什么,目光凝视着一点,这神情让我与三澄孤单地望着装满生活物资的纸箱的身影重叠在了一起。
我凝视着眼前这个与自己和三澄血脉相连的少女。
「……在你眼里,我是一个什么样的父亲?」
光抬起头,脸上浮现出一丝困惑。
「什么样的……」
她垂下眼帘,沉思片刻,然后断断续续地回答道。
「早上不漱口会被骂。桌子上放东西也会被骂,吃饭的时候要闭着嘴,书包不能放在椅子上,总是唠唠叨叨的」
「啊」
我不禁苦笑一声。看来自己一点都没变。
「很挑剔,很啰嗦。但是,休息日的时候总是会做饭。妈妈说想吃什么你都会做。而且——」
光抬起头,看着我,微微一笑。
「你会害羞地说喜欢妈妈吃饭的样子」
我不禁露出了笑容。
「所以你才问我对三澄的印象吗」
光点了点头。
当匿名怪信的发信者最后一次联系我的时候,我给了他类似的答复。
光在那时就察觉到,我已经开始被三澄吸引了。
当事人自己都还没意识到的爱情萌芽,却被未来的女儿率先察觉。
而她,却试图将这萌芽扼杀。
尽管她知道,这等同于否定自身的存在,但她还是想要救下我和三澄。
光依旧对我报以微笑。看着她的笑容,一种从未有过的感情在我心中油然而生。不同于对朋友的善意,也不同于对三澄萌生的好感——而是一种想要守护眼前少女幸福的决心,一种类似于决心的情感。
「你现在,是一个人吗?」
少女摇了摇头。
「我在姥爷家。奶奶也会来看我,姨妈也会」
是三澄的父亲,和我的母亲。姨妈,就是三澄的姐姐吧。
「大家都很温柔,可是在我看不见的地方,他们总是在哭。我也是。所以——」
「你错了,光。你错了」
「我知道,我知道的。可是,我找到了。可以联系到过去——可以改变过去的装置」
我感到了一丝违和感。
我看向二阶堂先生。
她也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光,这是什么意思? 你在哪里知道这个装置的?我和三澄在世的时候跟你提起过吗?」
光摇了摇头。
「我在妈妈房间里留下的旧电脑中看到的」
旧电脑?
难道那里面留着环形激光通信机的详细信息和删除日志的方法吗?
三澄——即使是突然离世,也不可能犯这种错误。
我和二阶堂先生思考着同样的事情。
我俩的视线交汇。
第一次,我和二阶堂先生露出了一样的笑容。
我把视线移回屏幕。
「光」
听到我的呼唤,光抬起头,原本低垂的双眼看向我。
「我啊——爸爸我啊,一直以来,都很害怕成为父亲」
屏幕里的少女一脸疑惑地看着我。
「我没有自信能成为一个好爸爸。我不觉得自己能成为一个被孩子爱着的父亲,也不想留下自己的血脉。对你来说,应该只有一个姥爷(注:日语中姥爷和爷爷都是おじい,中文表现不出来),对吧?」
光点了点头。
「但是现在——就在此刻,你改变了我」
这句话没有半点虚假。真不可思议,光的声音、表情,每一样都仿佛在激励着我内心深处的某种东西。
「光,我想成为你的父亲。作为你的父亲,我想在这个世界上迎接你的到来。所以,你也请相信我和三澄——相信你的爸爸和妈妈,再稍微等我们一下」
「等……?什么意思,爸爸?」
「虽然很遗憾,你的爸爸只是个格外神经质的男人——」
我自嘲了一句,然后直视着光的眼睛。
「但是你的妈妈,是个真正的天才。三澄翠,她绝不会就这样让你悲伤下去。你为了救我们,甚至试图牺牲自己的存在,她绝不会让这一切以悲剧收场」
光愣愣地看着我。
我对着光微笑着说道。
「光,我要暂时离开了。和你说话很开心」
「诶」
光脸上浮现出困惑的神色。
「可是——」
光用快要消失的声音这么说道。
「我一定会去见你的。我会和你妈妈一起去见你,我保证」
光注视着我一会儿后,静静地点了点头。
「如果你奶奶在餐桌上化妆,或者穿着出门的衣服坐到床上,你就替我教训她一顿」
光轻轻地笑了。
「知道了」
「再见了,光」
「嗯,再见——」
我怀着无比的留恋,挂断了与未来女儿的通话。
即使屏幕已经暗去,我还是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动弹。
她独自一人,究竟承受了多少痛苦呢。她经历了怎样的挣扎和恐惧,才鼓起勇气联系我呢。
我的心仿佛被撕裂般疼痛,甚至宁愿承受这一切的人是我。
「二阶堂先生」
「嗯?」
「我想救她,请您帮助我」
二阶堂先生凝视了我片刻,点了点头。
「我本来就是打算帮助翠和万里部同学的。却反而把事情弄得更复杂了。能原谅我吗」
「谈不上原谅不原谅,该说谢谢的是我才对」
二阶堂先生优雅地露出自嘲的微笑,继续说道。
「我可能看错你了。看来我作为经营者,还不够格啊」二阶堂
先生深吸一口气,切换了表情。
「我们还有二十年的时间。翠的那台旧电脑,很明显是有人刻意留下的。那么那个人会是谁呢——」
「是我们和三澄吧」
「很有可能」
「我一直以来,都在和未来的三澄保持着联系。她为了阻止过去被改变而联系我」
二阶堂先生点了点头。
「如果相信未来的三澄的话,那么至少现在的三澄应该是什么都不知道的」
「尽管要相信未来人到什么程度还有待商榷——不过你说得对。这是最好的做法。这件事不要告诉翠,我们自己解决吧」
「的确不能告诉现在的三澄。不过我们必须寻求未来三澄的协助」
二阶堂先生点了点头。
「塔希提岛,是法国领土啊。二十年后,是2044年。嘛,政治体制什么的应该没变吧。二十年后的劫机是什么性质的犯罪现在还不知道,不过应该可以追踪动向并进行压制。毕竟我们已经知道它会发生了,而且,还是在每周只有一班的复活节岛直飞航班上」
「但是,仅仅预防是不够的。必须让光相信我和三澄在那次事故中丧生了。光因为我和三澄的死而感到悲伤,这已经是既定的未来了」
「如果其中存在矛盾,就会像那次验证实验一样,发生在光身上。人体的百分之七十是水,所以……」
我点点头,回应着二阶堂先生的自言自语。
「但是,我和三澄的死并非已成定局。只要光相信这一点,并尝试联系过去就行了」
「阻止劫机,但又要让远在日本的人相信事件已经发生,是吗?让飞机确实坠毁是最保险的办法。至少需要一架飞机」
我暗暗倒吸了一口气。二阶堂先生沉思片刻,然后对我笑了笑。
「那是条冷门航线。应该不会是大型喷气式客机。不用担心。和这个地方的维护费用相比,这点支出就和误差差不多。从塔希提直飞的航班也不错。用小规模的操作来欺骗世界。现在就着手收购航空公司吧。这样就能泄密风险就能降到最低,也能避免飞行员的牺牲。或者说有二十年的准备时间的话,我也没打算让人牺牲」
「泄密风险肯定会随着相关人员的增加而升高吧」
「当然会这样」
「能让我试试看吗」
二阶堂先生歪着头。
「你是指,进入我的公司工作吗?」
「是的」
「我记得你好像说过,你已经拿到了大型广告代理公司的内定吧。那可是分拆上市公司啊」
我点了点头。
「虽然这么说有点不合适,但我们公司只是一家发展势头不错的初创公司,一家没有任何保障的风险企业。而且我们还背负着一个完全不赚钱的巨大成本中心。当然,我指的就是这个环形激光通信机」
确实,眼前看来是赚不到钱的。但即便如此,也不能就此停下,也不能放手不管。仔细想想,还真是个麻烦的装置啊。
「所以,作为大人,我不能推荐这条路。作为经营者,我必须先告诉你这一点」
「但是,我想为光做些什么。我想为了拯救她而行动。我第一次遇到了我认为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即使没有工资也没关系。即使没有休息日也没关系」
二阶堂先生笑了。
「很多学生都这么说。但是万里部同学,社会可不是这样的。如果一开始就想着不做与报酬对等的工作,那我们可就为难了。免费劳动就算没有战斗力也无所谓,这种想法是孩子气的任性」
「……对不起」
二阶堂先生淡淡地笑了笑。
「我以后就会这样指导你。不会手下留情。你现在内定的公司休假应该会比较多。如果你不在意的话,我表示欢迎」
二阶堂先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我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说道。
「拜托了」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万里部同学,你和餐厅时简直判若两人。我很期待你的表现。航空公司的友好收购完成后,我会安排管理层的人过去。如果你能以最快的速度晋升,或许还能赶得上。但时间紧迫,可没有时间让你悠哉度日。毕竟,把航空公司纳入旗下后还需要进行内部的工作」
正合我意。
光的笑容浮现在我的脑海中。那是她在最后对我露出的笑容。
「对了——」
二阶堂先生意味深长地笑着看向我。
「万里部同学,你有个艰巨的任务啊。是不容失败的重要谈判。毕竟,我们俩都看到了光。如果万里部同学被翠甩了,我们俩就完蛋了。不,应该说是世界危机了」
「……是,是啊,的确如此」
「被甩就会死,真是极限告白啊」
事态怎么会这样。
一下子就陷入了让人不安的局面。
「某种意义上说这就是入社考试了。祝你好运,年轻人。之后的事情我可以尽量帮你,但这只能交给万里部同学了。还有,这个得还给你才行」
说着,二阶堂先生从胸口的口袋里掏出一把熟悉的钥匙,塞到我手里。是三澄房间的钥匙。
「你的工作需要这个吧」
「谢谢您。不过那家伙睡觉从来不锁门的」
二阶堂先生被我的话逗笑了,迈着轻快的步伐上了楼。
我在第二研究室门口和二阶堂先生告别。车站前一个人影也没有。电车已经停运了。打车回去的话可得花不少钱。
空气冰冷,没有一丝风。
今天真是漫长的一天。
站前汉堡店的身影映入眼帘。我清楚记得,就在今天早上,我还坐在靠窗的位置,注视着三澄和二阶堂先生的身影。真是难以置信。
时间这堵墙已经逐渐变薄了。一石教授对未来的三澄这样说过。
的确,今天我和处于三个时间轴上的三个少女说过话——虽然未来的三澄比现在的我要年长一些。
我感觉这一天格外漫长,也许并非错觉,而是我的时间真的流逝得与他人不同。
记得爱因斯坦也曾用类似的方式解释过他相对论的本质。
明天,我将肩负着明确的使命来到这里。
我要在那个混沌的房间里唤醒因低血压而头脑不清的三澄,向她表达我的心意。
我抬头望向第一研究室的方向,五楼仍有灯光透出。一石教授大概又在抽他的烟斗吧。
他俩肯定正沉浸在只有他俩才能理解的高深讨论中,并绽放出思想的火花吧。
我实在不忍心去打扰那段时光。
对三澄来说,和一石教授在一起的时间是何等宝贵。
那有限的时间是多么的珍贵,这我已经明白了。
我是三澄的闹钟。
明天早上再来就好。
乘坐电梯来到七楼,按下眼前703房间的门铃。
无人应答。不知为何,我竟感到一丝欣喜。因为三澄今天也在睡觉。
走廊已经变得很干净,不再用换拖鞋了。不过房间整体还是一如既往的凌乱。
房间深处传来舒适的鼾声。
看来三澄今天睡得很香。
我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地走进房间,在三澄的枕边蹲下。
说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如此认真地观察她的睡颜。
她那张脸还是一如既往的端正,只有长长的头发凌乱不堪,真不知道怎么睡才能把一头长发糟蹋成这副模样。微微张开的嘴唇之间,有节奏地吐出呼吸声。
明明知道有人可能会来叫她起床,居然还能睡得这么毫无防备。
我本想伸手拨开她脸上的刘海,却又停了下来,只用食指戳了戳脸颊。
三澄皱起了眉头。我保持着食指戳脸颊的姿势,过了一会儿,她缓缓睁开了眼睛。
「你在干什么」
「当闹钟」
三澄不悦地眨了好几次眼睛。她脸没动,只是将视线移到我正戳着她脸颊的食指上。就这样沉默了一会儿后,她再次看向我。
「这根手指是怎么回事」
「是食指」
「我知道。我不是问你这个」
三澄伸出手握住我的食指,将它从她的脸颊上移开,然后再次闭上了眼睛。
我的手指依然被她握在手中。
「你怎么又睡下了」
「困啊」
她还真又打起呼噜来了。
我低头看了看被三澄握着的手指。我稍微用了点力,结果三澄的手也轻轻地回握了过来。那纤细修长的指尖,像是钢琴家的手。指甲修剪得很短。
「起吧。再睡下去国家都要灭亡了」
「说什么呢。那怎么可能」
三澄的呼吸节奏像是在睡梦中一般,接着她又张开嘴说道。
「你的心率变快了哦」
「心率?」
「握着别人的手指就能感觉到脉搏,你不知道吗」
「我可没想让你握着,放开」
「才不要」
「为什么啊」
「因为感到轻松」
三澄就像她说的那样,一直握着我的手指。
「都九点过了,可不是轻松的时候了」
「九点过了?那早餐呢?」
「今天吃这个」
我晃了晃手里在站前汉堡店买的早餐袋子。
三澄微微睁开眼睛。
「这样吗」
「我睡过头了,没时间准备」
「万里部君睡过头?真少见」
「因为我在思考很重要的事情」
「哎。是什么啊」
「待会再说」
三澄放弃了似的叹了口气,手松开了我的手指,慢吞吞地爬了起来。她穿着皱巴巴的T恤,一脸不爽地伸了个懒腰。
我拿出两个苹果派递给三澄。
「……谢谢」
「先漱口。刚睡醒的嘴巴里是细菌温床」
「烦死了」
三澄轻轻叹了口气,毫不犹豫地咬了一口苹果派,无精打采地咀嚼着。
「真是拿你没办法……」
今天我买了三个苹果派。我也拿起自己的那份,同样咬了一口。
三澄低头盯着自己咬过的苹果派。
「……这个,就是这种味道吗」
「一直都是这个味道」
不论是好是坏,味道始终如一。这正是世界最大连锁店的安心感所在。
「总觉得以前更好吃一点……」
三澄一边说着,又咬了一口。
「真是不幸的开始啊。说不定是你的嘴变刁了」
「真困扰呢」
这么说的三澄却丝毫没有露出困扰的表情。
等她吃完苹果派,穿好衣服后便准备出门。
「要锁好门啊」
「知道了啦」
还没睡醒的三澄不情不愿地回答。
我们沉默地朝车站方向走了一段路,三澄开口了。
「下次买苹果派的话,一个就够了」
我笑着点了点头。
三澄疑惑地望着我笑的样子。
「你看起来挺开心的嘛。昨天还一副世界末日一般的样子」
「啊,开心的。现在是最开心的」
「万里部君,你果然很奇怪。虽然有些老套,但你该不会是发烧了吧」
「没有,体温正常」
只不过是稍微有点紧张罢了。
毕竟我接下来,可是要进行一场赌上性命的极限告白啊。
「和泰哥,和好了吗?」
「和好?」
「你们好像吵架了吧。我在出租车里稍微听到了一些」
「啊,和好了。我毕业后会去二阶堂先生的公司工作」
三澄停下了脚步。
「什么啊。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啊」
「因为我在二阶堂先生的公司有该做的事。而且还能和一石研保持关系。明年还能继续当闹钟,就算HCL项目长期化,我也能跟下去」
不信感愈发强烈的三澄用充满怀疑的目光看着我。
「三澄」
「干嘛」
「开会前,能耽误你一点时间吗?」
「什么叫耽误一点时间」
「我有话想跟你说」
上次踏上这片屋顶,还是我第一次来一石研的时候。
老旧公寓的天台。
两周后的今天,我再次站在了这片形状奇特如同大船一般的屋顶上。今天天气晴朗,几朵稀薄的云彩悠然飘过。
和第一次我们一起来到这里时相反,今天是我走在前面,三澄跟在后面。
「两周前,我第一次遇见你就是在这里」
「是呢」
「你还记得吗?那天你说,你最讨厌我这种人了」
三澄沉默地注视着我,过了一会儿,轻轻地笑了。
「是吗。我忘了」
「我可记得很清楚。应该说,一辈子都不会忘吧」
「……忘了不就好了」
三澄略带嗔怪地低声说道。
「其实我也想过类似的事。我觉得我们绝对合不来——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哼」
「你房间脏得难以置信,居家服上根本不存在整洁的概念——」
「怎么,是想吵架吗」
「不,不是。我只是想说,明明你把那些让人无法忍受的邋遢一面都暴露给我了,可这两周,我过得很开心」
三澄什么也不说,只是认真地看着我。
「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我竟然会这么开心。让二阶堂先生代替我成为闹钟之后,我悔恨得几乎要发狂了」
「不是万里部君你擅自决定的吗。明明昨天我——还以为会是万里部君来的」
「我想说的其实是──」
我苦思冥想了一整晚,最终还是没能想出电视剧或电影里那样帅气的台词。
「我希望每天早上都能由我来叫三澄起床。我想陪在你身边,看着你走进第一研究室」
「到什么时候?一辈子?」
三澄嘴角浮现出一丝调皮的笑容。
「啊,一辈子」
这个回答似乎出乎了三澄的意料。
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但很快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严肃模样。
然而,隐藏在长发下的耳根却悄悄地泛起了红晕。
就和当初因为HCL项目而沉默不语时的样子一样。
「……我才十七岁,而且我们认识才两周,说实话我很吃惊」
「啊」
如果只看表面台词,我肯定也会这么想。
「不过——虽然很意外,但我并不讨厌。我明白万里部君你的心情。你没来叫我起床的时候,我也感到有点寂寞。而且,我还没消气呢,今天早餐居然不是你亲手做的」
「对不起啊。那我做好午饭等你,这样行吗」
「……好」
三澄说着,露出了微笑。
「这样算是回答万里部君的问题了吗?和你在一起的时间我也很开心。我也相信,今后有你在我身边,HCL项目也一定会很有趣。……这样的回答,现在你满意了吗?」
「啊,足够了」
「我该走了」
我点点头,三澄有些笨拙地挥了挥手,转身走开了。我对着她的背影喊道。
「三澄」
她停下脚步,疑惑地回头。
「怎么了?」
「Good Luck」
三澄疑惑地皱起了眉头。
「你说什么呢」
「这是离别赠言」
三澄慢慢地眨了眨眼睛,说道。
「你最好再考虑一下。一点都不酷」
「我觉得你早晚也会喜欢的」
三澄淡淡地笑了笑。
「我敢肯定。绝对不可能」
说完,她就回到了大楼里。
我一个人站在原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是我平常的双手,可以随心所欲地张开或合拢。
看来,我体内的量子并没有失控。
极限告白,姑且没有失败。
紧接着,我动身前往第二研究室。
这是最后的报告。
未来的三澄所托之事,我已经完成了。
这两周以来,它已经与我自己对未来的愿景完全重叠,不再是别人的委托,而成为了我自己的心愿。
我通过入口处的视网膜认证,将电子设备放入储物柜。穿上羊毛外套,下到地下室。
纯白的地下室中,无数道激光耀眼夺目。
环形激光通信机今天也在持续运转。
登录自己的账户,发现有一条来自七年后——2031年的消息。
点击后,出现了视频通话的验证画面。
点击Accept按钮之后。
显示屏上出现了七年后身处此地的三澄的身影。
她的脸上浮现出温柔的微笑。
「辛苦了,干得漂亮呢。不愧是万里部君」
「还没完呢。我有事想拜托三澄——关于怪信发件人的真实身份——」
「嗯,我听说了。还有接下来该怎么做我也知道」
「诶?」
「只要将监控系统无法识别、经过加密处理、要发送给万里部君的信息事先设定好就行了。日期自然是在万里部君第一次收到怪信的那天。这样一来,这次的一连串事件就能形成闭环」
「……你从谁那里听说的」
「换下位置吧」
说着,屏幕中的三澄就那样坐在椅子上,消失在了画面之外。看来七年后,这把带轮子的椅子还在被使用啊。
然后,一个男人出现在了镜头前。
这次我不会认错了。
那是七年后的我自己。
「初次见面」
屏幕里的我说道。
「初次见面」
「真是充实的两周啊」
「是啊,感觉自己老了两三岁」
我这样回答道,屏幕里的我笑了。
「放心吧,等开始在二阶堂先生的公司上班,你就会觉得那两周简直闲得发慌,还会成为你学生时代闪闪发光的回忆。那是我们共同的宝藏」
「说得轻巧,我可是刚完成人生中第一次告白的这种壮举啊」
画面外传来三澄的声音。
「哎呀,那次告白还不错的,及格了」
画面里的我咧嘴一笑。
「是,这么说的,太好了呢」
「你早就知道了吧」
「当然。不过,万里部鉱,正因为七年前有你,才有了我们现在的幸福生活,我很感谢你,感谢你能鼓起勇气,谢谢」
「说什么谢不谢的。我——是为了光才鼓起勇气的」
「我当然知道」
「你们很顺利吧」
「不用担心,我们旗下的航空公司已经开通了飞往塔希提的航线。刚才也已经全部告诉翠了」
「看来没问题啊」
「翠今天上午就发现了非法通信。直到刚才,她一直在分析非法通信是如何绕过监控系统的。她掌握着整个过程,可以编写出一个能够躲避分析的程序。就好比是自己和自己玩捉迷藏,胜率是百分之百」
画面外传来了三澄的笑声。
「我们会对留给光的笔记本电脑进行设置,使其无论怎么设置,发送出去的信息时间戳都会固定在我们第一次收到信息的那天。这样一来,光的第一封邮件为什么会在那天送达就有了明确的原因」
画面里的我,对着我露出了微笑。看着自己微笑的感觉还真是奇妙。
「后面的事就交给大人们吧。现在你只需要把你的爱意倾注在你面前的三澄身上就好。一切都会顺利的。当然,期间也会遇到几次危机」
画面里的家伙轻描淡写地说出不得了的话。
画面外的三澄也笑了。
「那这样一来,接力棒就交给你了。我挂了」
「啊,我待会儿会做午饭给她吃。推荐香雅饭带煎蛋」
「我会参考的」
「那么再见了,万里部君。Good Luck」
三澄从画面边缘探出头,挥了挥手。
面对这句临别赠言,我笑了。画面中的我也笑了。
七年后的我和三澄,原来是如此悠闲的啊。
如果我和现在的三澄,在将来也能是这样的关系就好了。
我这样想着,结束了通话。
「大学时代的鉱还挺可爱的嘛」
翠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对我说道。
「我那时候只是个二十二岁的小毛孩,已经算不错的了」
我这样回答道,然后从终端上退了出来。
第二研究室里,环形激光器仍在持续发光。
七年来,二阶堂先生一直在为这台装置的维持费用而奔波。
虽然微不足道,我也在为公司的利益做着贡献。
多亏了大学最后一个暑假接受了二阶堂先生的严格训练,我在年轻人中算是学东西比较快的。当然,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不过,到头来,你把握时机很糟糕这一点还是没变呢。我说,预产期是明天吧?居然到今天才告诉我,你就不打算体谅一下孕妇吗?」
翠坐在椅子上,抚摸着自己隆起的肚子说道。
「直到监控系统完成之前我不能告诉你的。因为七年前给一石教授说的时候,翠好像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而且,如果我不告诉你这件事,你就不让我给孩子起名字啊」
「话是这么说。但是你应该说服我的啊。我也很喜欢“光”这个名字的,很不错啊」
「说服三澄翠?不要开玩笑啦。你可是连预产期前一天都在进行这种升级工作的人……」
监控系统是在今天上午正式运行的。翠发现了试图改变我们关系的非法通讯。然后立即联系了过去的我,并着手开始加强监控系统。
我七年前拼命度过的那两周,对翠来说只是短短的几十分钟。无论是我们用文字聊天,还是她和一石教授进行视频通话的时候,光都已经在她腹中了。演员早已就位了。
我接到翠的电话后,马上就让她停下手头的工作,把七年前的事情全部告诉了她。
因为放任不管的话,她转眼间就会强化监控系统,阻止光与我们联系。
我蹲在翠面前,把她放在肚子上的手轻轻握住。
「终于等到你了,快点出来吧——」
我对着翠的肚子轻声说道,她在我头上轻轻拍了一下。
「要是真现在就出来怎么办?我可就困扰了」
「谁知道呢」
「她可是我的女儿,肯定要学会简单的日语之后才出生吧」
「又不是佛祖……」
翠温柔地笑了,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
「今天开始要住院了。我送你去医院吧。我去叫辆出租车」
走出第二研究室,我拦下一辆出租车。七年过去了,田端也没怎么变。那家汉堡店也还在马路对面。虽然我已经很久没去过了。
我和翠并排坐在后座。我告诉司机医院的位置,车子便开动了。
「今天又要很晚回来吗?」
「我和二阶堂先生约好了一起吃饭。我想告诉他,和过去的接触已经告一段落了」
「这样啊。是去千岛的店吗?」
「在都内吃披萨的话,还是他家的最好吃」
「替我向他俩问好」
「好。明天早上我从家里带些必要的东西过来。网球之类的,应该用得上吧?」
翠无奈地叹了口气。
「都什么年代了。现在都是到了预产时间就睡一觉,醒来就生完了。根本不需要什么网球」
「开玩笑啦,我知道的」
Pizzeria·ThousandIsland。
真有千岛的风格,取名确实随便。我曾多次目睹,当被问及店名的由来时,老板原本亲切和善的笑容瞬间凝固,而提问的常客夫人们却毫无恶意,一脸茫然的场景。
店铺位于自由之丘的一处幽静住宅区的一角。因为它远离车站,可以让人静静地安心用餐。
我透过装饰着流木花坛的玻璃窗檐向店内张望。
二阶堂先生已经坐在座位上了。
我推开玻璃门。
店内近似正方形,最里面是开放式厨房,左右两侧沿着墙壁摆放着餐桌。
二阶堂先生坐在右手边靠墙的沙发席上。
店内布局奢华而大胆,只有一名服务生也能应付自如。
我和二阶堂先生单独见面时,会包下整个餐厅,而且也不需要服务生。
千岛同时负责做菜和上菜,虽然有点费时间,但不用担心谈话被人听到,真是帮大忙了。
「哟,欢迎光临,来了啊!」
千岛从厨房深处探出头来。
「这么时尚的店,主厨却一副菜市场大叔的做派,真是搞不懂」
「你每次都包场,不就是为了听我说这句话吗」
「哪有这种事」
千岛笑着消失在厨房深处。
这家伙不知何时开始留起了时髦的小胡子。
而且还挺适合他的,莫名让人不爽。
二阶堂先生看着我们俩的互动,笑了。我鞠了一躬,坐到他面前的座位上。
「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
「没有没有,我才该说抱歉。真的没问题吗?预产期前一天还过来吃饭」
「我过一会儿就回去。而且,这也是为了我女儿的重要会议」
「嗯,这倒是」
我用千岛送来的起泡酒和二阶堂先生干了一杯。
「虽然早了点,为了你们第一个孩子的诞生干杯」
「这都的多亏了二阶堂先生」
二阶堂先生笑着摇了摇头。我将轻轻抿了一口的酒杯放回桌上,重新直视着他。
「刚才——我已经完成了最后的通讯」
「是说你已经和你的记忆完成了整合对吧。接下来才是真正的较量,为了即将出生的光,我们大人要齐心协力才行」
「是的」
「还有一件值得关注的动向」
「是当地的事情吗」
二阶堂先生点了点头。
「最近几个月,法国的去殖民化运动势头正盛。虽然距离我们的X日(注:X-day,是日式英语,指预计在不久的将来会发生重大事件的日期,或是计划执行的日期)还有一段时间,但也不能掉以轻心」
「看来我们也差不多是时候在当地采取行动了」
二阶堂先生点了点头。
「还有十三年——为了不与我们观测到的结果相矛盾,在压制住不稳定的动向后,必须让光观测到那场事故」
「这件事今天我也和翠说了。翠今后也会协助我们」
「这样一来,就等于是赢定了」
二阶堂先生再次举起盛着起泡酒的玻璃杯。
「不过,你明天就要当爸爸了。还是休息一段时间比较好。听说产后妻子如果得不到丈夫的体贴照顾,会成为夫妻关系中永久的阴影」
「我会记住的」
千岛从厨房出来,双手端着前菜走到桌边。
「前菜拼盘来喽」
「啊,谢谢」
「不客气」
千岛放下碟子,又立刻转身进了厨房。自从开了自己的店,他对待工作的认真程度明显比打工时高了许多。
二阶堂先生目送着消失在厨房的千岛的背影。
「这店真不错啊。主厨是你的同学吧」
「是的,我和他明年就三十了。彼此都老了啊」
「不不,还很年轻呢。我都四十二岁了」
「二阶堂先生您真的很年轻啊」
「哪有,只是在硬撑罢了。看不到的地方已经开始不行了」
「请问您保持年轻的秘诀是什么?我想参考一下」
「嗯——恋爱吧」
我呆呆地盯着二阶堂先生看了一会儿。虽然我们认识很久了,但我从未听他说起过这方面的事情。
「那个……二阶堂先生,您还没结婚吧」
听到我这么问,二阶堂先生耸了耸肩,笑了。
「我没结过婚,以后应该也不会结。我对和女性恋爱没有兴趣」
我想起了七年前,翠和一石教授异口同声地说不可能的那一天。
原来如此。确实,这不是一件可以随便在别人背后谈论的事情。
「咦?我没跟你说过吗」
「我是第一次听说」
「啊,这样。抱歉抱歉。我们都认识这么久了」
二阶堂先生喝了一口起泡酒,咯咯地笑着说道。
「所以——当光自称是未来的我的时候,我马上就知道她在撒谎。因为这不是我会想出来的办法。但她对事情了如指掌,我还以为她是你本人。结果没想到竟然是你和翠的女儿」
「……我替女儿说声抱歉」
「没关系,吃饭吧。我也很喜欢这里的意大利菜」
面对着千岛特制的开胃拼盘,二阶堂先生优雅地笑了。
我目送着二阶堂先生坐上叫到店前的出租车,然后再次回到了店里。
「千岛,今天也谢谢你了,味道很棒」
「不,应该是我谢谢你,多亏今天你们两位包场。高客单价万岁」
千岛正从桌上收拾我和二阶堂先生的餐具。我也帮忙收拾起来。做着这些,我不禁想起了在新宿那家店打工时的场景。
「我说,万里部,说起来」
千岛一边拧开厨房水槽的水龙头一边说道。
「你还记得百濑小姐吗」
「当然记得」
「前几天,她来过这里哦」
「诶」
我把手里的空甜点盘放在厨房柜台上,忍不住探出身子。
「一个人?」
「是啊,一个人。不知道来干嘛」
「那还用说,肯定是来看千岛你的啊」
「不是,她说路过附近,突然想吃意大利菜,所以就进来了」
我抱住了脑袋。
千岛的店离最近的车站步行要十五分钟以上。这不是那种人会随意路过的店。所有客人都是特意冲着这家店来的。
「是骗你的吧。谁没事跑到这种住宅区来啊。肯定是因为想见千岛了才来的吧,毕竟好久不见了」
「果然,是这样吗」
千岛停下手里的活,陷入沉思。水龙头没关,水流哗哗地流进水槽。
「既然停手了就把水关掉啊」
「啊,抱歉抱歉」
虽然觉得明明是他的店却被他道歉很奇怪,但我还是点了点头。
「百濑小姐现在,有男朋友吗」
我忍不住笑出声来。没想到都快三十岁了,我马上就要当父亲了,居然还能听到千岛从中学时代就完全没变过的这句台词。
「我说啊,我们明年就三十岁了。百濑小姐也一样的吧」
「嗯,之前她说自己还算二十多岁」
「千岛,现在可不是悠哉悠哉的时候。感觉在意的话就约她吃饭啊。给我站上打球区啊,千岛」
「可是,百濑小姐说过她没有结婚的想法啊」
「你说的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我跟你说啊,我明天就要当爸爸了。我,要当爸爸了啊」
千岛瞪大了眼睛。
「这样啊……,也是呢。」
「是啊。人都是会变的。只有你,一点都没变」
「万里部,你怎么能说出如此残忍的话!」
我笑了。
不过实际上,也许正是因为千岛一直没变,各种各样的人才会被这家店吸引过来。
百濑小姐肯定也是其中之一。
「祝你好运」
「嗯……我联系联系她看看」
「就这么办」
我把桌上剩下的餐具放到厨房操作台上,拿起搭在椅子上的外套。
「抱歉让你帮忙,夫人还在等你吧」
「啊,我还得去趟医院。真是不好意思,这边又要让你忙活了」
「没事」
穿着厨师服的千岛送我到店门口。
「万里部都要当爸爸了啊。真是让人感慨万千」
「彼此彼此,我看到你还是老样子,也是感慨万千」
「不,我从今天开始就要改变了,说不定已经改变了」
「放心吧,那肯定是你的错觉」
「你小子就瞧好吧!」
我和他相视一笑,互相轻挥了挥手,然后我转身离去。
夜晚的凉风吹拂着被酒精熏染的身体,感觉十分舒服。这风和第一次去一石研的那天一样,带着些许凉意。
然后在第二天,我们成为了父母。
走进病房,便看到穿着白色病号服躺在床上的翠,怀里抱着刚出生的婴儿。
「辛苦了,翠。谢谢你」
「不用」
我弯下腰,凝视着女儿的脸庞。她肿胀的小脸上睡得正香,柔软的细发稀疏地生长着。
「哟……好久不见,初次见面」
「真是奇怪的问候啊」
「我也只能这样说了」
「也是呢」
像是察觉到了我的气息,光的眉毛微微动了一下。
「等你好久了,光。我们一直在等待着你的降生。现在没事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虽然是伪装,但要让这孩子伤心,我的心好痛。明明这么可爱」
「没关系的,她可是三澄翠的女儿啊。她会克服一切的」
「嗯」
翠抬起头,对我露出微笑。
「谢谢你,万里部君」
翠用一种怀念的语气叫着我,那是我们初识时她对我的称呼。
「谢我什么」
「谢谢你保护了我的世界」
我愣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呆呆地看着翠。
「当这个孩子还在我肚子里的时候,我就想,对我来说,她就是我的全世界;而对她来说,我就是她的全世界,我是真的这么想。所以我才会那样对你说」
如果我和你没谈恋爱的话,世界就会毁灭——
「你也真够拐弯抹角的」
「请体谅一下少女的羞涩嘛」
「既然你这么说,我也没办法拒绝啊」
我用食指轻轻戳了戳刚出生的光的脸颊。
熟睡中的光皱起了眉头。
她的小手伸了过来,用短短的四根手指抓住了我的食指。
「你也喜欢这样抓着别人吗」
翠开心地笑了,我也被她感染,跟着笑了起来。
的确,翠说得没错。
我们守护了的世界,的确就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