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崎纯)
这或许是第一个只有四个人,没有那织在场的饭局。
一片沉默的安静饭桌──绝对不是这种场景,比起没有任何人在的我家饭桌,在这里吃饭完全开心得多,没有了那放肆又讨人厌的话语,却让人感到稍嫌不足。即使饭后我和叔叔在聊天,那织也不会来打扰。我也不是想被戏弄,却不禁会等待「你那样岂不是很○○吗?」这种满不在乎的声音介入话题──我的心底某处有这样的渴望。
我好像有种澈底被驯服的感觉。
当我一边听着叔叔的话,一边看着《蓝色圣诞节》时,琉实来问我「要不要一起去一下便利商店?」。这是我第一次看的电影,我本来想要拒绝提议,不过听到在里面忙的阿姨说了一句「要去超商的话,顺便买牛奶回来」,于是我无奈地跟叔叔打了声招呼之后站起身。有点舍不得,下次再把后续补完吧。
「你要买什么?」
出了玄关,走在夜晚的道路上,湿闷的热气被我的身体分割成两半。
「我只是想和你聊聊天而已。毕竟在家里,你会一直陪爸爸聊天。」
琉实抬起低俯的头,她的视线和我的对上,露出微笑。
「说笑的。我只是想出来走走而已。」
「……今天已经走够多了吧?我脚都已经开始痛了,明天肯定会肌肉酸痛。」
「有吗?我们走的路没有你说的那么远吧?你也太夸张了。」
才不夸张──毕竟琉实不知道我有多拼命到处跑。
「天气这么热,可能单纯累了吧……今天的月亮有点红呢。」
今宵之月宛如吃多了茗荷之类的诗,好像是中原中也写的来着?望着鲜红的月亮,让我开始有些理解诗句的意境。草莓月亮的时节已经过了吗?
「你刚刚很露骨地转移了话题吧?因为会被我念运动不足。」
「不是啦,我只是觉得月亮很美而已。」
被说中了。谁教她动不动就会要我去慢跑。
「什么意思?你该不会是在向我告白?」
彷佛要看穿我一般,那织贼笑着探头望着我的脸。
「啊?」
「因为『月亮很美』不是──」
「夏目漱石的那个吗?那怎么可能啊。顺带一提,我有查过夏目漱石把『I Love you』翻译成『月亮很美』的来源,却没看到类似的资讯。」
「是喔?」
「我之前和叔叔聊到这件事,两个人一起搜寻过,结果发现找不到。认真调查或许找得到一点蛛丝马迹吧,但是至少我没有看过。所以我认为那是别人的创作。不过若最后有证实,我会很干脆地撤回前言。」
「一般来说都不会想去查这种事情吧?」
「一般来说都会想去查清楚吧。」
「才不会呢,但是你都会调查。我也知道。」
「你这说法简直像是我很不正常。」
「怎么?你想不着痕迹地混进正常人里吗?」
「真是失礼的家伙,我可是随处可见的高中生。」
「才没那回事呢。嗯,没有那回事……嗳,你今天快乐吗?」
「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在问你开不开心。」
「很开心啊。」
真的很开心。
甚至会让我想起过往般开心。
「太好了。我也非常开心喔。」
琉实执起我的手,缓缓地和我十指紧扣。不同于白天,琉实的手冰凉凉的,这股冰凉突显了她纤细的手指,让我连同迷惘,再次有了确切的感受。小时候,无论是手的大小和身高,我们都差不了多少呢。
琉实一脸满足哼笑的脸,就像刚开始交往那时候一样温柔,比平时还要可爱,眼角悄悄地残留着小时候的轮廓。
「你的手比我想的还小呢。」
「嗯?什么意思?我有在打篮球,比其他女生──」
「不是那个意思,是和我比较之下。」
「莫名其妙。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也是,是理所当然的呢。」
我们去便利商店买了牛奶和泡芙,花了更多时间漫步在刚刚走过来的路途。
冰冷的牛奶阻碍着,不让我们绕路去别的地方聊天。
于是我的脚步便体现我的依依不舍般变得缓慢,然而彼此却也变得渐渐不说话。琉实也有和我一样的想法──这让我这么想。
慢慢靠近了家,我开口:「我今天就直接回去了。」
现在不是任由一时的情感摆布的时候。这和白天那件事意义不同。
「……嗯。」
似乎感觉到什么,琉实静静地同意。
我在琉实家门前,将便利商店的袋子交给了她。
「晚安。」我们互相打了招呼之后,我目送琉实进入家里。
要回到那空无一人又寂寥的家,这个事实不禁呼唤叹息陪伴。我悬崖勒马,停止即将满溢而出的叹气。这样就好,我的选择没有错。
和琉实待在一起的时间越久、和那织待在一起的时光越长,我便越加对两人感到怜爱。
我离开熟悉的玄关,来到另一个熟悉的玄关──陌生的影子映入眼帘。
有人在──?
在朦胧的灰暗中蹲在地上的影子,恐怕是──「是……那织吗?」
「嘘!安静点!」
经过压抑的声音混杂着气音,那是我熟悉女孩的声音。
「你为什么在我家──你今天不是要住雨宫家吗?」
「我回来了。」
街灯照亮了缓缓站起身的那织。
「你回来了是指──发生了什么事吗?」
「没有。」她的声音听起来没有朝气。
斜射而来的光在那织脸上留下了黑影,让我看不清楚她的表情。
「要进去吗?还是你要回自己家──」
「让我进去。」
那织打断了我的话。
「……我知道了。」
我让那织进到客厅,将冰红茶倒入玻璃杯中,并放到了桌上。
发生了什么事吗?那织没有喝那杯冰红茶,只是安静地坐着,视线落在桌子的一端。她看起来并不是在生气或感到悲伤,而是有种烦恼的气质淡淡围绕着她──我是这么感觉的。我想坐到她身旁而拉开椅子,此时放在脚边粉色后背包上的吊饰缠住了椅脚。
「你一直不说话,是怎么了?」
「……」
那织的嘴缓缓动了动,我却听不见。
「嗯?」
「……让我睡下来。」
「呃……你是说睡我家?」
「这样,今天的人情就一笔勾销。」
「你是认真的?」
「你说人情方面?认真的。」
「我是说睡我家的事。」
「当然。不行?」
那织抬起脸,那水灵湿润──晃荡着热度的双眼,捕捉了我。
「与其说不行……今天我家没人在……你还是回自己家──」
「正因为如此啊。」
她是以什么为前提才说「正因为如此」──是因为没有人在家吗?
「这实在有点……」
「为什么?我只是睡在这里而已,哪里不好了?有问题就具体提出来。」
要我怎么具体提出来?这种事情就算我不说──她也懂吧?这是当然的。那织懂,而且是以理解为前提仍提出这个要求。她在测试我会不会接受她的任性。
对吧?是这么回事吧?
「……你没回来。虽然让你去的人是我,但是当下你选择要去琉实那里,还是让我有点打击。这让我不禁心想『你果然选择她啊』,不过即使如此,只要你还会回来那也没关系……我本来是这么想的,结果你没有回来。既然这样,就只好我主动找你了。」
她用责备的眼神注视着我,我只得伫立原地。我并不是没有想到那织,也不是没有担心她──不管再怎么说,我和琉实待在一起都是事实。
从白天开始一直待在一起──直到刚刚。
「你讨厌……我吗?觉得我很烦?连见都不想见?」
那织贴近我并抓住我的手臂,绞尽力气般用忧郁的声音接连不断地说。那织紧抓的部分渐渐热了起来,那温度责备着我。
「那怎么可能……我今天也有跟琉实说过,我喜欢那织也喜欢琉实。并不是哪一边比较重要,而是你们两人对我来说都很重要。所以我没有办法现在马上回应你们两人的感情。虽然无法回应,但我也不认为一直维持现状是好的。一切的原因都出在我的懦弱,我也理解这件事情。再给我一点时间──」
「既然你说喜欢我,就让我睡下吧;既然你说我很重要,就别拒绝我。如果你不让我住这里,我就去网咖。如果网咖以我未成年为由拒绝我留宿,要我去公园还是哪里都行。总之,我不会回家。我已经决定了。」
她并不像平常那样,用艰涩难懂的词语滔滔不绝地攻击。她的话语中充满了真的有可能会实行的──夹带着认真的声色。那份充满觉悟的重量,足以从我手上夺去联络阿姨和琉实的选项。若是我这么做,那织可能再也不会和我说话了,我简直能轻易想像出来。我面对她这般认真,不禁败下阵来。
「你为什么这么顽固啊……随便你吧。你想睡下来就睡吧。」
我莫可奈何地答应了。
我只能答应。
「谢谢你。」那织朝我的脖子飞扑而来,差点连整张椅子都要倒下。
「很危险。」
我轻轻地移开那织的手。「别贴我太近,我今天流了很多汗。」
「你的汗水我完全不介意。而且你的汗臭味也没有重到需要介意。」
「这是心情问题。」
「你做什么说这种像女生一样的话?在模仿少女吗?」
「别句句计较。」
「那你就去洗澡吧。下一个换我。」
「……你竟然还打算在这里泡澡吗?」
「我也还没有洗澡啊,所以我才说是心情问题喔,华生老弟。」
「我知道了。既然这样,你就先去洗吧。在这期间我会铺好床铺。」
「你先去洗。」
「我等等再洗就好──」
「原来你想要享受我泡过的洗澡水呀?这样的话那我就先去洗吧……」那织喝了一口冰红茶,接着用仰望的角度看向我。「要是还浮体毛在水上,那真教人害羞。」
啊啊!我知道了啦!
不需要特地把那种事说出来!
「总之,我去放洗澡水。」留下这句话,我用力压抑想大吼的心情站了起来。要是我做出反应就完完全全地输了,此刻唯有无视一途──当我想离开客厅,背后传来了开朗的声音:「如果有入浴剂要记得加喔!我想要会有泡泡的那种!」
看吧。那家伙在享受我的反应。
「才没有那种入浴剂!」
还想要什么会有泡泡的……以为自己在欧美吗?难道是受到雨宫的影响?
话说回来,她真的要睡下来?
那织她,要睡在我家?
这种时候应该要把床铺铺在哪里才是正确的?我的房间就行了吗?客厅?不管选哪里,都得铺在地上──既然这样应该要由我睡地板,让那织睡床上吗?
这个社会上的人让异性朋友借宿时,都是怎么做的?
刷过浴缸后,我按下热水器的按钮,接着在手机上输入「异性 朋友 留宿 床铺」后搜寻。我靠在洗脸台的墙壁,滑动搜寻结果。
「这样子我有希望吗?」、「不要错过『OK』的暗示」、「明明同床共枕,对方却没对我出手」、「为了不停留在肉欲关系,你应该要做出的十项行动」、「我去男友家喝了酒后断片,醒来赤身裸体」……
才不是这些咧!!!
我并不是想要问这种事!这个世道究竟有多肉欲啊!
我只是想要查询床铺该铺在哪里而已──话说回来,客用的床铺放在哪?父母的卧房……吧?床单那类的也在那里,对吧?
我完全不知道。
而且明天妈妈回来的时候,要是让她看到那织在家里──这才是问题。我该怎么解释?难道要一脸若无其事地说「我昨天让她留宿」吗?妈妈上夜班的回家时间大概是早上九点过后,比平日的起床时间还要晚。
在那之前得让她回家去,不然会演变成很复杂的情况。
就连现在也已经足够复杂了。
这种事别说教授了,我没办法和任何人商量。
唉,该怎么办才好?
哗啦声响回荡在浴室中,彷佛在嘲笑我一般,流往浴缸的热水将我思考的时间──剩下的时间无情夺去。到头来,我完全没有任何定论。
我一边品味着不想离开浴室的心情来到客厅,便看到哼着歌的那织正滑着手机。
「《阿拉伯的劳伦斯》啊?你心情可真好。」
「看起来是这样吗?你可能看不出来,面对要留宿在男生家这一大事件,我可是很紧张的喔。《阿拉伯的劳伦斯》太抒情了吗?还是《神鬼奇航》的比较好?」
「你如果在紧张,哼汉斯•季默的曲子不太适当吧?硬要说的话,他的曲子比较偏鼓舞类型。」
「毕竟我在男孩子家里,鼓舞自己也未必是错的?这就算了,我记得你喜欢汉斯•季默吧?毕竟他做过很多你喜欢的电影配乐,多到一旦举起例子就没完没了。」
「没错,我最喜欢他了。」
「只要听到这个曲子觉得很像汉斯•季默,大多都是汉斯•季默。」
「真的。他的曲子基本上都很帅,正是电影配乐的典范。不用多说,约翰•威廉斯也是神。光是听原声带就让人情绪高涨。」
「对!在原声带方面我真的很感谢爸爸,真想跟他说『谢谢你买了整套』。我都不知道我听《星际大战》系列的原声带几次了。」
「那你就说出来吧,叔叔会很高兴的。」
「我才不要,又没有回报。我让爸爸开心有什么好处?如果他会给我零用钱,要我说几次都可以,甚至可以代替打招呼天天说给他听。」
「真是讨厌的女儿啊,一想到将来自己有女儿的时候她是这么想的,我就感到难过。」
「你的小孩一定是令人可恨又爱讲道理的人。肯定是,绝对错不了。」
「唯独你这个老是用不好的角度去看事情,以挖苦别人为生存意义的人没资格说我。」
「好过分!DATURA!原来你是用这种眼光看我的?害我难过到快哭了,我要嚎啕大哭。我只是用多种视角去观察并仔细端详事物,努力想要辨别真伪罢了,结果你竟然说这么过分的话。啊啊!愿意安抚我悲恸的善良之人究竟在何处呢?我的青梅竹马欺凌我取乐──」
「吵死了。真亏你能长篇大论、喋喋不休地还像这样演戏,真是令人佩服。」
「谢谢称赞。我是属于那种越称赞越会进步的人,我就乖乖接受你的赞誉吧。还有,我的粗言就是爱的表现,你可别会错意。若是我没兴趣的人,我甚至不会谈论呢。」
若照这个逻辑来看,当初你对雨宫的反应也会是爱的表现喔。
──洗澡水已烧开。
厨房的操作台传来令人熟悉的声音。
「听到了吗?」
「嗯。」
「去吧,你快去洗澡。」
「……你可别偷看啊。」
「那是我的台词!真是的,当我是什么啊!」
谁教那织真的有可能会做出来。
我将放在冷藏库的果冻拿出来给她,趁她专注在食物上面时进了浴室。我将入浴剂放入浴缸并搅拌过后,开始冲起身体。光是客厅有那织在,就让我绷紧了神经。没想到她竟然会突然说要留宿……这么说起来,她之前也有提过呢。
若不考虑她有什么企图,这或许是个可以静下来好好和那织谈话的好机会。
包含西洋棋比赛的事情在内,我想和那织好好聊聊。
我一面想着事情变得复杂了,心底某处却也开始觉得可以享受一下现况。
和那织聊通宵──我怎么可能会讨厌?怎么可能会不有趣?一想到这就像是教育旅行或集宿夜晚一样的非日常活动,就更令人期待。
无论如何,得快点洗好身体出去才行。
我洗完了身体,冲掉泡沫之后正要拿起莲蓬头。
浴室的灯突然熄了。
──停电?
热水器的灯是亮着的。既然不是停电……就是那织在恶作剧吧?
「那织!你把灯关了吧?别做这么幼稚的事──」
彷佛要消去我的声音般,我的背后传来了喀嚓声响。冰冷的空气流淌进来,我讶异地回头──被毛玻璃削弱的灰暗光亮,从通风小窗洒了进来,将那织的身体──那一丝不挂的裸体隐约浮现在我眼前。
为什么没有穿衣服!!!
我慌张地转向正前方。我应该只看了一瞬间,就马上移开视线了。我可没有盯着她不动。
然而方才在我仰望的视线彼端,那丰饶的双丘──那织的胸部──我明明没有看得很清楚,却烙印在我脑中挥之不去。虽然处于一片阴暗,不,正因为处于阴暗之中才更显生动。事情实在发生得太过突然,理解和情感一前一后地化为浊流袭向了我。
不妙。不管再怎么说,这样实在太糟糕了。我的心跳快到停不下来。
(插图012)
刚刚那一幕完完全全是裸体。应该说她为什么会来浴室──这样实在太不妙了。
「我们一起泡吧。」
她大概蹲下来了。那织的声音近在我耳边。
「要不要我来帮你搓背?」
和她平静的声音形成对比,就在我的心跳全力狂奔的时候──宛如今天白天那般,不,心跳声甚至比白天时还要更剧烈。甚至让我有种错觉,彷佛整个身体都化为了心脏似的。
「你……你在做什么?不可以这样,你快点出去!」
「我已经脱掉衣服了。开灯我会害羞,可以维持这样吗?」
「不是那种问题……你精神还正常吗?我面向这边,你快趁现在──」
她从后面抱住了我──我感觉到背后压上了肌肤、体温和体重。别去意识,别去在意。
伸到前方的手环住了我。
我的心跳快到和刚刚简直不能比。好难受。
「不要,我要就这样和你一起洗。」
算我拜托你别这样。再继续下去会──「别说傻话了!算我拜托你,和我保持距离。」
「反正这么暗,不要紧的。就连刚刚也很朦胧吧?你根本没有看清楚,不是吗?」
笨蛋……就算不清楚,在微弱的光下也足够我辨识了。
「你正要冲身体?我沾到泡泡了呢。我留点距离给你,你快冲吧。」
那织离开了我,我的后背重回空气蕴含湿气的怀抱。我感应到背后有人站了起来,接着她将莲蓬头从我的腋下递给只能低着头的我。
「来。冲干净之后,你要乖乖泡进浴缸里喔。」
我小心翼翼地不让水泼到那织,缩成一团快速地冲洗。
泡进浴缸里?我怎么可能做得到那种事。
就算多少还残留了点泡泡,这种时候就别管了。
得快点出去──「我要出去了,快让开。」
我努力不去看那织,也小心地不让那织看见──她站在门前,我动不了。
「不行。你要乖乖进浴缸。」
「别说这种简直像老妈子一样的话,我已经洗好澡了。算我拜托你,听我的话吧。」
「泡一下下有什么关系?事到如今,这点小事只是误差。」
「什么误差……我进去就行了?这样你就满意了吧?」
「嗯。」
我背对着那织,一脚踩进浴缸里。我闭上眼睛,让身体躺进浴缸。感觉到背部碰到浴缸的墙壁,让我涌生出小小的安心。竟然跑来浴室,真的做过头了,她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我听到椅子挪动的声音,感觉到她坐了下来。
「纯,哪一个是洗发精?右边?」
「最左边的。瓶身侧面凹凸不平那一瓶就是洗发精。」
「这就代表洗发精?我还以为是防滑设计。」
「拿掉隐形眼镜或眼镜的时候,我就是这样分辨的。」
「原来如此,在黑暗中洗澡的时候也很方便呢。」
「那是什么情境啊?」
「就是这种情境啊。」
双方的声音回荡在浴室。我换姿势的时候也传来碰撞声响,就连这样的声音也会出现回音。
不管怎么挣扎,这些声音都会不断提醒着我这里是浴室的事实。
听到莲蓬头流出水的声响,我才终于睁开了眼。眼前隐隐约约勾出那织后背的轮廓。什么像教育旅行和集宿夜晚一样的非日常?
这也太非日常了。
我的视线从那织身上移开,落到一片漆黑的水面。
淋浴的声音停止,我听见洗头的声响。
「让我想起小时候呢。」
「你想起的是什么记忆?我可不记得我们一起洗过澡。」
「是吗?那么大概是浴室吧。对了,你有和琉实一起洗过澡吗?」
「怎么可能有。」
「那我就是你的第一个女人了。」
「喂,你那种说法有很大的语病!」
明明我们两人都赤身裸体,却在聊着天。袒胸露背的那织就在不远处──我努力不让自己这么想,为了混淆尴尬、为了不让自己感到慌乱、为了不去听那高昂的心跳声、为了不让声音颤抖,我留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一如往常。若不这么做,我就没有办法保持精神状态,无法佯装平静。现在的我和六根清净完全相反。
为什么那织可以这么若无其事……
该不会她要求我先洗,就是为了这个计画?
有可能。那织的话大概有可能这么做。
该不会她等等还会说出要两个人一起泡澡吧?
趁着那织洗头发的时候出去吧。再这样下去,我各方面都忍不住了。
再次听到冲水声时就是机会。我要抓准那个时机出去。
「一想到我现在赤身裸体,果然会让人紧张呢……你有感到小鹿乱撞吗?」
当然有啊……根本无须多言,但我说不出口。
「我有喔,我一直都感到小鹿乱撞。」
我到极限了。
在听到淋浴声的瞬间,我飞也似的逃出浴室。我拿起浴巾胡乱擦拭身体,赶紧穿上内裤──那织的内衣裤跃进了我视线的一角。别看、别看、别看!
「你怎么擅自跑出去了!」
我听见那织的声音从浴室传来。
我帮她准备好浴巾后,默默地离开了更衣室。
(神宫寺那织)
在黑暗的浴缸中,我想起纯的后背──他感受到我的心跳(小鹿乱撞)了吗?
纯一进入浴室后不久,我就站到洗脸台前面,伸手握住衣服犹豫着。我有生以来,从来没有和家人以外的男性一起洗过澡,也从来没有展露过我的裸体。对象是纯的话──我本来这么想,但还是差了最后一步跨不出去,于是我迷惘了。
这种机会很难得,若是错过,我肯定会感到很遗憾。就是说啊,再拖拖拉拉下去就会被琉实抢走了。我可不希望到时候又产生「早知道那样做就好了」的心情。
那织,你是为了什么来的?
对吧?没有错,只能进去了。不过灯光太亮让我感到有些羞赧。我一边想着,原来女方说「把灯关掉」就是这种心情呢,一边脱了衣服后,关了浴室的灯。
从玛波那里抢走了社团教室后,大家暂且各自分了头。
我和社长一起回家拿行李,那之后顺道去了一趟社长家,接着才前往慈衣菜家。
我们在慈衣菜家吃了晚餐、看看影片,稍微欢闹了一下之后,我趁突然迎来的平静之刻,走到了露台。纯真百姓的生活映入眼帘,眺望眼下一切的我沉浸在无所不能的感觉中,同时品味着人类不满足于地面,竟然还想将住居搭建在如此高耸场所的癫狂。真不知道那彷佛在竞争般建构高耸建筑物的狂气,究竟是从何而来。
我耗费时间缓缓吸入较为稀薄的空气。原来如此,高处也不坏。
建立在无数算数之上的这栋建筑物,充斥着无穷的知识以及经验。
今后,我究竟能够将多少知识纳入腹中呢?
关于自己的将来,我尚未有鲜明的理解,但是我想了解各种事情。想将知识储存在自己的体内,想尽可能地提升万物的解析度。
因此我想和能够带我领略我不了解世界的人、能够拓展我世界的人、能与我共享世界观的人,一同度过许多时光。我知道,那将会是非常快乐的时光。
没错,我深深知道这一点。
正因为我深知这一点,才不希望被夺走更多那样的时光──情深日益坚(注:出自《百人一首,第十三首》)。
我今天让他去找琉实,这是步险棋吗?但是我希望能尽量减少他回忆琉实的时间。至少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我不希望我的时间被琉实夺去。
纯,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呢?你会想和什么样的女孩在一起?
你比较喜欢像琉实那种活泼型的女生吗?
还是像我这样,志趣相投的女生?
我自认自己还不错,文貌双全,就连色色的事情我也能完全配合喔。
如果我像琉实一样擅长运动,我是否能变成完美的人?我的不足之处在哪里?
既然你会感到烦恼,就表示没有决定性的关键,对吧?
意思就是说,我压倒性地缺少了某样东西。
唉,等等该怎么办呢?要是他不让我留宿,我该怎么办?
纯那么温柔,应该不要紧吧?你应该、不会拒绝我的要求吧──
「你在看夜景睹物思人?」
我挚诚的沉思被教授的声音硬生生撕了开来。
「别管我,你走开啦。」我现在没心情应付教授。
「你别对我那么坏。你在烦恼什么?该不会是白崎的事?」
「这和你没关系。」
社长就算了,我不想和教授聊这种话题。没有在开玩笑,我希望他可以别管我。话说社长──我偷看了室内一眼,她正坐在沙发上紧紧抱着爱因抚着它的脖子。
猫比我还重要啊!你这个薄情的人!
「确实是这样啦……不过我好歹也是白崎的死党,多少有一咪咪关系吧?而且……」
「而且什么?」
「我们不也是朋友吗?」
什么?这个人,竟然装出帅脸说了这句话!太傻眼了,他竟然毫不害臊地说出那种台词──不过,教授就是这种类型。我知道,因为我们是朋友,不过我不会主动说出来。
「你自己说都不感到害臊?」
「啊?哪里?」
「没什么……嗳,教授。如果我有不足之处,你觉得会是什么?」
「怜爱心和同理心。」
小女子原封不动地奉还给您。请这位檮昧且思虑浅薄的小丑不要靠近小女子。
「算我拜托你好了,你能不能立刻马上消失在我眼前?」
「开玩笑的啦,你别当真。拜托你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我道歉。唔……我个人认为你维持现在的样子就很够了……讲真的,你现在这样是最好的。」
「你这圆场实在迟到无法挽回,你有自知之明吗?完全无法打动我心。」
「我想也是,我搞砸了,没看清楚情况。」
「真的,你就是这一点不好,你还是小心为妙吧。不过看来你还有一点豉虫等级的智慧,这下我放心了。要在人类的社会中生存或许很辛苦,但是你要努力装成人类的样子喔,加油。我会在背地里默默支持你,希望你总有一天能成为真正的人类。」
「既然我已经失礼了,我能顺便问一下吗?」
「什么?」
不觉得说这么多,还是愿意陪教授的我人超好的吗?我根本就有具备怜爱心和同理心嘛!哪里缺乏了?明明多到满溢而出!
等等,难道我的不足之处果然不只有运动方面?
「你喜欢白崎哪里?」
「不告诉你。」
「真是冷淡。我问这句话没有奇怪的意涵,怎么说呢?可以说我是想确认你,不是因为他被姊姊抢走而感到不甘心吧?那个,我说这话没有恶意,只是如果是这样的话,不用专程做些会让自己痛苦的事情──啊啊,不行了,我没办法好好表达。如果你是自愿烦恼的话完全没有关系,只是如果你的感情只是想要和姊姊较量,那还是别这样比较好……抱歉,我这样说很莫名其妙吧?」
──现在是怎样?
为什么我非得被教授这么说不可?开什么玩笑。
「嗯,真的很莫名其妙呢。」就算他这么说是因为担心我,也有更好的说法吧?
因为被琉实抢走而和她较劲?
不对。才不是那样子。我确实在和她较劲,但我是真的喜欢纯。
是因为喜欢纯才会和琉实较劲,并非感到不甘心才和她较劲。
虽然有感到不甘心也是事实──啊啊,就说不是了!不是那个样子!
就说不是那样了!
嗯,不是那个样子。
泡着澡,记忆便更加鲜明。亏我还想要好好澈底品味纯留下来的泡澡水呢,都冷掉了,全都被糟蹋。是我泡太久了吗?
拿起浴巾,拿起气味不同于平时的毛巾擦拭着身体。用吹风机吹着头发时,有别于平时的兰麝香气扩散开来。我感觉到自己衣服散发的熟悉洗衣精,混杂着喜欢男生身上的馨香味传来,我渐渐被纯的香气所包围。映照在镜子中的我,双颊莫名地绯红。
我似乎真的泡太久了──不过,非常舒适。
回到客厅,我没看见纯的身影。他在自己的房里吗?
我拿着行李上了二楼。纯房间的门开着,光线从里面漏了出来。
「谢谢你出借浴室。」
(白崎纯)
刚洗完澡的那织身穿宽松的T恤。这装扮简直让我担心她会不会没有穿裤子──不过放行李的时候,我瞥见她穿了一件毛茸茸的短裤。我想也是。我不禁放下心来。毕竟刚刚才发生过那种事,让我非常在意那织的举手投足,在意到不得了。真的发生太多事情,对心脏不好。
在那织进来房间之前的期间,我也一直绷紧着神经。
阴暗的画面和后背感受到的鲜明触感,久久驻留脑中挥之不去。为了分散注意力,我将客人用的床铺,那上面的床单铺到不能再更平整,却依然没有获得多大的效果。
「谢谢你帮我铺床。不过我今天想睡在纯床上。」
「没关系。我跟你换床铺吧。」
我自电脑椅站起来,伸手抓住地面的床铺。果然应该由身为男生的我睡地板才对,毕竟我也烦恼了一段时间,并非没有想到这种结果──
「不是。我们一起睡吧,这就叫同床共枕。」
「……你认真?」
「只是睡在一起而已,我们不是一起洗过澡的关系吗?事到如今还说什么呢?把床铺收起来吧。」
那织说完,开始折起床铺。
「等等。你想用我的床完全没问题,不然要我去睡客厅沙发也──」
「不行,我们要一起睡。这是我今天最后的任性,好吗?拜托你。」
「……只是睡觉,没错吧?」
「我不是说了吗?那种话可是我的台词才对!听好了,我们今天要一起睡!」
我心不甘情不愿地帮忙那织把床铺折起来──正当那织伸手要拿枕头,我从那领口之间,撞见顺从重力而出现的沟壑。真是的,那件T恤的尺寸太大了──那是一份小小的异样感。我撵走了那份异样感。都是错觉,别去看、别去想。
我努力让自己专注在那织的脸上,拼了命把床铺折好,并拉到角落。
「话说回来,社长说像玛波那种人是她的菜呢。不觉得很扯吗?」
蹲在折好的床铺前,一边往发丝上涂抹某样东西的那织说着。
「没想到龟嵩竟然喜欢那种气质的人──话说回来,今天的比赛怎么样了?听说他要出让社团教室给我们,是怎么样才会变成这样的?」
「嗯──在比赛的途中,他说反正你们的社团人数足够,就让给你们之类的话?后来他又说和社团教室无关,他单纯想要和我下西洋棋,我莫可奈何地配合了他。玛波他看起来很不擅长与人相处,大概没有朋友吧?所以我猜测他是不是很寂寞。」
不擅长与人相处……你哪来的脸说别人?
「原来如此。你们说他让出社团教室,原来是这么回事啊。那么结果是?」
「我当然赢了啊,这是理所当然的吧?」
「我就知道。我打从一开始就没担心过胜负。古间学长下棋的感觉如何?虽然我觉得看他的气质,应该是照本宣科下棋的类型。」
「差不多就是你想的这样吧。」
「果然。话说回来,你有记录棋谱吗?」
「没有,不过我大致上都记得,而且从中途开始慈衣菜有拍影片。其实我觉得不用拍,不过玛波说要拍也无妨。你之后要看吗?」
「当然要。她老是动不动就会拍照片和影片,在这种时候可帮上大忙了。」
「其实我也很意外,慈衣菜竟然看得懂西洋棋。因为那个……《星际牛仔》不是有一集在下西洋棋吗?她说看到那集之后就决定要学。该不会她的动机和你一样?」
「有种大同小异的感觉。不过真的没想到雨宫懂西洋棋……有种读不出她会用什么战术的感觉,似乎会很有趣呢。那家伙真的是不可思议的人。」
「对啊。好了,既然差不多都准备好了,我们就来睡觉吧!」
她一站起身子,我晃眼看见T恤胸部一带突出的部分──是我神经过敏。是我的错觉。那只是衣服的皱摺。
不管再怎么说,她都不可能没有穿。
(神宫寺那织)
我把忿忿不平一直碎碎念的纯赶到墙壁边,并躺到了他的身旁。
这下你就逃不掉了!
到了这一步,我已经可说是完成了任务。最后就只剩拿纯来当抱枕睡觉。
啊,虽说只是盖棉被纯睡觉,不过若要举办那方面的活动,我也完全接受喔。我已经调整好各方状态,心理准备也很完美,有备(套子)无患、无懈可击。
最后需要的就只剩纯的觉悟了吧。
看来纯好像有凝视墙壁的癖好,从刚刚开始就一直背对着我。真是失礼。
总之,我先抱住纯,把脸贴在他的背上。纯的头发传来了香气,一直到刚刚为止我的头发上也有同样的气味──我有点在意发质便涂了发油,因此现在的气味已经不一样──毕竟我们用的是同一瓶洗发精,这也理所当然。不过仅仅只是这样的小事,也让我感到非常开心。
我被喜欢男孩的气味包围,感受着他的体温,聆听他加速的心跳声。没什么可以超越这一切的幸福感。现在他完全被我独占,就连神明都没有介入的缝隙。
其实我很想问他白天和琉实发生过什么事,不过连提起她的名字都让我感到浪费。
「你为什么一个人先跑出浴室了?」
「……我没办法和你一起泡澡。我可也是个男人。」
我紧紧贴着他的后背,纯的声音直接透过身体传了过来。这是……骨传导?
「我知道,但也正因为如此。」
如果我的声音,也能这样传给他就好了。希望我的声音,能够深入纯的身体里。
「我说你啊……我们两个又没有交往,做这种事肯定不好,已经越界了。所以今天是最后一次,明天开始要一如往常。」
「只要交往就可以吗?」
「……如果交往的话,应该是可以啦……」
「那你和我交往吧。」
「这个──别说胡话。和我刚刚说的一样,你能给我一点时间吗?」
「我可是一直都在等你喔。你也知道吧?太狡猾了。」
我用我的脚缠上了纯的脚。本来是为了避免他逃跑,不过纯没有避开我的脚。纯的体温比我还要高,后背和双腿甚至有点烫。
他的体温稳稳地温热我的身体,我们渐渐共享这份热度──热平衡。
所谓的恋爱,就是尽可能地贴近自己所爱并深爱自己的人,透过凝视、触碰等各种感官感受彼此,进一步享受快感──我很能体会喔,斯汤达尔。
「要是我愿意等,你会和我交往吗?我要等到什么时候才可以?告诉我吧。」
「拜托你别把我逼得太紧……我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
「那就吻我吧。」
我暂时离开了纯,拉过他的肩让他面朝上。我用大腿夹着纯的右手,紧紧贴上了他。纯的脸近在咫尺。这次,我希望纯主动亲我──吻我的唇。
只要是能用的东西,就算是罪恶感我都要利用。
我摩挲着纯的双颊,说道:「亲我的嘴。」
呼……他呼出短短的气。
双唇缓缓重叠,接着分开。
我眯着眼,望进纯的瞳孔和他共享这份感受。情感平衡。
我的双手环住他的后颈,纯再次主动靠了过来。
纯将右手从我的大腿中间抽起,并绕到了我的后脑杓。
再一次,我们的双唇相触。
我用舌尖轻抚纯的牙齿,含蓄地微微张口。环着他的手使劲,我将舌头伸入更深处探索。我感受纯的舌,感受着他的舌尖,确认他的形状,并用双唇轻夹。
两人的唾液相融,发出了水声。
我捂住纯的耳朵,使声音回荡。
他轻含、吸吮、吞咽,也被我吞噬──我自己都感觉得出来,我渐渐沉沦其中。虽然我无意自暴自弃,不过找不到克制自我的理性,唯有锋芒毕露的欲求缭绕四周。
我的宿愿慢慢达成,身体渐渐滚烫起来,一股接近愧疚感的忧惧藏在幸福的缝隙间探头而出。这宛如在做坏事般危险的陶醉感充斥全身,一点一滴温润了我。纯胡乱探索着秀发的指甲有时会刮到我,带给我混合着愉悦的疼痛感──我最喜欢的男孩,此刻回应着我的渴望。
和前阵子的黄金周假期不同。和白天的时候不同。现在我舒服到彷佛要融化了一般。
此刻的我们心灵相通,我们明明想要交融在一起,身体却阻碍了我们,令人心痒难耐。
纯移开了他的脸,我的下唇缓了一步与他分开。
(插图013)
我抱住了他,脸往他的颈窝擦去。我汲取纯的气味,并让他沾染上我的气息。
「喜欢你。」
「嗯。」
「我一直很喜欢你。」
「嗯,谢谢你。」
「纯也喜欢我吗?」
「喜欢啊。从小就一直喜欢你。」
「呵呵,谢谢你。」
若是现在,要我死了也行。不,应该说若要死的话,我选择现在。
「我们就这样交往吧?然后继续……做后续吧?」
还是那之后再死好了。
「不能这样……」
「你就这么在意琉实吗?」
「……当然。」
「那我们瞒着琉实交往吧。避人耳目秘密交往也是可行的吧?」
纯的嘴边露出了些微的笑。
「怎么?不行吗?我说了奇怪的话?」
「你们果然是双胞胎呢。琉实也说过类似的话,要我别把交往的事告诉任何人。」
「别说这种话。这不重要,所以你觉得我们交往如何?」
「……别让我伤脑筋。」
「你不想继续吗?」我逼问他,接着迎来一段沉默。现在沉默不语岂不是太差劲了吗?
为了理解他不言不语的真心为何,我将纯的脸转向了我的方向。
──拼命忍耐的脸,真是可爱。
沉默即是肯定,这简直昭然若揭──明明我也有同样感受,哪里还有必要忍耐?没有吧?
「你有发现我没穿内衣吗?你有察觉到吧?我知道你刚刚在看我。想看的话就说吧,我会好好让你看个够的;若想摸的话就说吧,我会确实让你触碰的。拒绝诱惑的唯一方式,就是向它臣服。」
「亏我还努力让自己不去注意,你别特地说出口啊……不过我不会说我想看,也不会说我想摸。并不是你没有魅力──流于一时的冲动是不好的。就算你引用奥斯卡•王尔德的名言也行不通。」
「你在说什么女孩子的台词?明明都这样吻我了──怎么样?柔软吗?」
我执起纯的手,抱到胸前。再多触碰我一点、多感受我一点。
「别这样。我要睡了。」
差点被他甩开,还好我努力僵持了下来,不过他的脸已经完全转过去了。明明刚刚还一直注视着我的双眼耶,你也太喜欢壁纸了吧。
「你生气了?」我抱住纯的手臂,比刚刚还要更加用力。
他明明转向另一侧,手臂却没有使力。我用现在简直可说是燥热般发烫的大腿,夹住了纯的手。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要压上去──还有一点点距离。这一点点的距离好遥远,令人着急。
「我不是生气了……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我也在忍耐啊。我想要你多触碰我一点,也想多触碰你一点。纯,你知道以前失落这个词语,在江户代表上完床的虚脱感和疲劳感吗?」
「是这样吗?我第一次听说……是说你……别说出来啊。」
「说什么?」
「呃,就是……上……上床之类的。」
他在害羞?他害羞了?是吗?
「你不想失落吗?」
「这个说法也太新颖了。我刚刚也说过,我不做那种事情。」
他的声音很强硬,彷佛直到刚刚为止的犹疑已完全解除一般。真是的,为什么这么坚持?
我从刚刚开始就一直看不见他的脸,让我越来越感到焦急。我们明明如此贴近。
做出更直接的行动吧──「只摸一点点的话,可以吗?」
这次,我伸向他腹部的手被比较激动的动作挥开。小气。不用真的打我也没关系吧。
我再次抓住他逃跑的右手,迫于无奈地忍耐──我总是在忍耐,真讨厌。
真是的,纯是笨蛋!手伸出来啦!今天的我无论是心灵还是身体,可都是认真的!
连我很中意的内裤都已经这么──算了。
要是太激烈进攻,端庄淑女的形象可会崩坏。现在就乖乖使用符合我性格的话语,做个结尾后就先收手吧。
这是属于我的告白──「前天,我看到一只兔子。」
不久,纯用小而温柔的声音回应我:「昨天,我看到一只鹿。而今天,我看见你。」
「以后再来亲亲吧。我觉得非常舒服喔。」
(白崎纯)
我的手被那织的胸部夹……紧紧地抓住,她阻止了我将整个身体面向墙壁。从上臂传来温暖柔软的触感及硬度,将她湿润大腿的触感从我脑中驱赶出去。我们一如往常,聊着各式各样的作品。我透过这个行为,拼了命拾起日常的碎片。在聊了一段时间之后,那织喃喃说道:「你可是再也遇不到像我这样话题这么合拍的女孩子了喔。要是错过我,你可会后悔喔?」
待谈话声中断并转变为静谧而安静的呼吸声时,夜幕仍然低垂。
窗帘的下摆透出了白光,通知我夜晚拉下终幕。我完全没能睡着。
趁着那织的手放松,我悄悄抽出了手臂,将整个身体面向墙壁。自那之后我就一直睡不着。我一边用背感受着那织的翻身,一边面对着自己的情感。
──前天,我看到一只兔子。昨天,我看到一只鹿。而今天,我看见你。
这是源自叔叔推荐我看的悬疑短篇小说《蒲公英女孩》中的一小节──暗示重要之人一直陪在自己身边,是一段令人印象深刻的台词。我很喜欢那本牵扯到时空旅行之恋的小说,于是我也收藏了一本。这几句台词被各界引用过,而那篇故事就被收纳在神宫寺家的书架上,那织不可能会不知道。
那织和我,过去曾两情相悦。她或许是想拿来比喻这件事吧。
那织果然既可爱又充满魅力,带有迷人的气质,又老是让我费心──不过我想,若是能和她交往的话,应该很开心吧。过去我曾这么期望,然而胆小的我却自己放弃了。
明明只是没有勇气告白,我却找了看起来正当的理由,当作一切全部没有发生过。我只是在蒙混而已。从那个时候开始,我的懦弱便持续到现在。
不过纵使如此,我和琉实度过的时光仍然没有褪色。一点也没有褪色。
过去我曾感觉到的情感,直至现在仍然散发鲜艳的色彩。和琉实聊起过往的回忆,那带有热情的记忆便会轻易复苏──不仅没有褪色,甚至像是裹上了华美的包装一般。
若是我和那织交往,琉实会说什么呢?
若是我和琉实重修旧好,那织会说什么呢?
胶着在脑袋深处的倦怠拉扯着我,使我的思考变迟缓。
拂晓的空气尚未缠绕暑气,我想去吸收新鲜空气让脑袋清晰一些,便小心翼翼不吵醒那织地撑起了身子。那织在我身旁发出均匀的呼吸声,我眺望了那光景一阵子。这如此可爱的女孩喜欢着我──你明明努力做了那么多事,我却无法回应你,对不起。正因为你很重要,我不想没有按部就班地回应你。我轻轻拨开落在那织脸上的发丝。无论是那明眸,形状美好而挺直的鼻梁,或是润泽魅惑人的双唇,此刻都没有使劲。她那安心而平静的睡脸,莫名残留稚嫩──呃!为什么下面只穿了内裤啊!
看见包覆着那织下腹部的粉红DATURA,我拉起凉被遮了起来。这完全不是比喻,刚起床看到这个画面实在太毒了(DATURA)……床边掉落着一件短裤,但我也没办法帮她穿上,于是我假装没看到──我怕不经意之间,会突然想起许多事情,实在可怕。
那织的双眼微微地睁开。她用彷佛想诉说什么的眼神,拉住了我的手臂。
那织的唇微微地张开──我主动回应了她。
我下了床,紧紧握着凉被遮着脸的那织,用隔着布听起来闷闷的声音问道:「厕所?」
「嗯。话说回来你缩成这样,会冷吗?这么说起来,空调──」
「刚睡醒的样子……有点丢脸我会害羞,你别一直盯着我看。」
微微露出一点的白皙颊畔染上了朱红色。听到你说这种话,我也──突然感到难为情,慌慌张张地将视线从那织身上移开,飞也似的逃出了房间。
明明至今为止一直诱惑别人,那模样……也太卑鄙了吧。
实在可爱到令人不甘心、让人动弹不得,甚至令人没有办法好好直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