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崎纯)
今早,睽违许久见到的那织带着不悦的表情。
琉实邀我三人一起上学,于是我见到那织一从家里出来,便立刻道了歉。我完全不认为只要道歉就能了事,也并不是想要道歉借此获得解脱。
我只是想亲口先道歉而已。
「嗯。」那织只是敛下眼点了点头。我们僵直在原地,琉实催促了声「好了,走吧!」后,这件事便囫囵吞枣莫名地带了过去。前往学校的路上,我尝试几次向那织搭话,虽然她没有无视我的话,却总回一些冷淡的话语。
每当我向那织攀谈,都会畏惧是否会面临无视,因此对这样的我来说,她冷淡的回应也已经足够了。这几天来我狠狠体认到,没办法和那织说上话有多么令我难受。
「回程路上要来我家吗?」今天也没有社团活动,教授便体贴地询问我,不过我婉拒了他之后,独自前往图书室。我想像平常一样和那织一起回家。
午休时间我传送的「一起回家吧」已经被已读,却没有回覆。
我也想过要不要去那织的教室找她,不过觉得这种举动有点太紧迫盯人,我知道太缠人会让那织感到厌恶,因此决定等到她有回应。
即将进入暑假的图书室处于无人状态,可以完全不用在意他人来往地驻留在书架之间,好好地品味书本。我突然想到《千禧年三部曲》的第三集我还没有看过,便遨游在书背之海中,来到了翻译文学的书架。
我伸手拿取寻找已久蓝色外皮的书本,并坐到了椅子上。我翻动页面,和第一集以及第二集一样,出现了北欧的地图。啊啊,就是这个感觉。我怀抱莫名的安心感,将脑袋切换成阅读模式。
我不知道自己沉浸了多久,维持同样的姿势阅读过久,似乎导致身体都僵硬了。我感觉到脖子有些疼痛并抬起头,便看见那织坐在我对面的座位上。
我甚至没有感觉到有人坐下来。
我没有想到能在这里遇见她。
映入视野中的一切如此温和,让我几乎要产生恍若置身梦境般的错觉。
在一片彷佛要淹没图书室般从窗外撒进来的和谐橙色中,那织托着腮帮子低着头。这宛如是从幻想中切下一角的光景,甚至可说是相当梦幻。真是赏心悦目。我这么想着。
画面短暂地夺去了我的目光。
「你别在意我,继续读下去吧。」那织只说了这句话,再次敛下眼。
既然那织也要看书──偶时感应到那织存在的气息,我继续阅读故事的后续。
我们没有对话,也不会在意彼此的呼吸声,只是静默地各自读着书。
我和那织的交流方式渐渐恢复了。
和那织在同样的空间里,各自专心致志地享受延展在眼前的故事之中。
在图书馆、在咖啡厅、在公园、在家里──无论是什么地点都无所谓。
我们不会干涉彼此旅游的世界,只是静静共享当下的空气。
以往,我们一直都是这样。
从小时候开始,便一直都是如此。
(插图013)
没错,我们一直都是如此。和琉实交往的时候也是,那织仍然愿意与我对话。
唯有那织始终没有改变,总是会陪伴着我──现在亦是如此。
她在我身旁阅读书本。若转换为文字表达仅仅只是如此,然而「仅仅只是如此」让人感到十分怜爱。
这段时光对我来说,比任何时候都还要让我感到舒适。
我们的对话一直持续到离校的广播传来。若是平时,这之后我们会向彼此分享关于书本的感想。不过我现在没有奢望到这一步,目前已经很足够了。
我完成借书手续后,将小说收到书包里。「你不借吗?」
「我读完了,毕竟很薄。」
「是吗?那织……你愿意和我一起回去吗?」
最后的语尾我因为感到难为情,无法直视那织的脸。
「怎么办好呢?校门口搞不好有迈兹•米克森在等我耶。」
手指抵在脸颊上,那织故意装出苦恼的模样。
「既然迈兹•米克森在等你,那也没办法了,凭我实在无法抗衡。」
「嗯,到时候就抱歉了,虽然很遗憾但还请你要放弃。」
结果校门并没有迈兹•米克森,也没有柯林•佛斯代替前者在等待。多亏那织喜欢的大叔型演员没有访日,我才得以和那织一起朝着车站走去,并两人一起搭上吵闹的电车。
虽然没有像以前那样热络的喧闹,不过光是能小聊片刻我便已感到满足。出了车站朝着家走去的途中,我细细品味般呼唤了那织的名字。
「嗯?」
「之前真的很抱歉。」
「你是对什么事情抱歉?」
「那个……做出像是推开你的动作,还有──」
「嗯,然后?」
冷静点,要深思熟虑。「做了像是拒绝你的举动,以及伤害了你。」
「嗯,我知道了。我也是,那个……一直不理你,对不起喔。」
「没关系,毕竟是我不好,一想到你的心情,我便束手无策。」
「不,我也觉得自己有点使坏了。你有没有觉得我很讨厌或很麻烦?」
「我怎么可能会这么想。」
「真的?你没有觉得我在无理取闹而感到厌恶?」
「没有。我心中只充满了后悔,觉得我竟然惹你这么生气。」
我的语音落下,便有天使飞过了(陷入沉默)。我擦去脖子的汗水,感到心情变轻松了一点。
「话说回来,你怎么会来图书室?」
「我心想要是你在的话,就和你一起回家。这是我的一点小赌局。」
「这样啊。教授原本邀我去他家,不过考虑到你说不定会联络我……所以我才想到可以去图书室打发时间。真是厉害的巧合。」
「怎么?有种命运感吗?」那织一如往常地眯眼而笑。
「或许吧。」太好了,已经不要紧了──谢谢你,还有,对不起。
「什么嘛,真是无趣。」
「抱歉我这么无趣。」我好歹也是鼓起了勇气顺着你的话说耶。
「纯,告诉我一件事就好。」
那织停下了脚步。
「我没有联络你的期间,你过得如何?很寂寞吗?」
或许她会再次说我无趣吧,不过我这么回答:「很寂寞。」
那织没再说什么,只是静静笑了。
和那织一起回家的隔天,大家久违地到社团教室来集合。
「所有创作有大半都是科幻和悬疑。」
龟嵩提起创作类别的话题时,我简直像是在表达「可以推心置腹聊这种话题的喜悦简直让我睽违已久」一般,细细品味这份满足。我瞄了一眼那织,她正翘着脚皱着眉头在看书。虽然她平时就习惯皱着眉头,不过此刻雨宫抱着她的腰用脸颊磨蹭着她,这个动作大概也给了些许影响吧。
「白崎同学,你这话会不会有点太过极端了?」
「我懂你想表达的意思,不过你等一下。说到科幻类别,或许会让人联想到死板,还会出现许多标注了片假名读音的专业用语等印象,不过无论是《钢铁人》还是《蜘蛛人》,广义上也完全符合科幻类别吧?《X战警》也一样。我好像有在什么书上读到过,詹姆斯•卡麦隆也说过类似的话。也就是说,英雄类创作皆是科幻类别。而且这些作品都是创作主流,对吧?再加上悬疑故事的呈现方式本身,也被应用在各式各样的地方。像是『Who done it?(犯人身分)』、『Why done it?(犯人动机)』、『How done it?(犯人手法)』这种展现方式,可以说是故事的骨干也不为过。就算没有人死,也依然是悬疑。」
「原来如此。那么恋爱故事呢?恋爱也占据了大半的创作──不如说几乎都是吧?」
「是啊,不过你不认为恋爱相关的创作,大多也包含了悬疑要素吗?谁?为什么?怎么做……会不会在一起?对吧?」
「若要这么解释的话,确实没错。」
「社长,不要被纯的话语迷惑了。像是『为什么?』、『谁?』之类的又不是专属悬疑的特权。描述事件本身才是故事的骨干吧?若是这样的话,观察事件的人物,其疑问点就会转变成故事本身的疑问点,进而变成课题,而描述这一切的才是创作吧?你要这样讲的话,《竹取物语》──」
终于忍不住的那织语带烦躁地插嘴。
「《竹取物语》正是科幻也是悬疑吧。」
若聊天对象换成那织,这个话题我有自信可以一直聊下去。不如说这就是我们的日常对话。
「那是到了现代才去做的分类,若追溯根本的话《竹取物语》是很基本的贵种流离谭;就神话的角度来看,所谓的『月之使者』是自古以来就有的传说。若你想说它是科幻,必须存在『使用有真实性的展现方式』这个前提才对吧?若你坚持你的看法,那么就连神话都不是奇幻故事,全会被分类到科幻喔?若依照Science Fiction这个词语的原意,其中必须存在的就是有科学依据的表现方式,因此这个类别泛指描述在现实范围内的发展下会发生的故事,这样才自然不是吗?若是用从技术与现实角度去打造出奇幻要素后而重新改写奇幻故事,大概真的会被规范在科幻类,但是《竹取物语》不一样吧?」
「若你要这么说的话,就得从再次定义对前提的认知这个地方开始讨论──」
就在好戏正要上场的时候,社团教室的门被打了开来。大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视线集中到门口──进来的人是依田老师。
「哦?你们全员都在吧?这样正好。关于暑假活动你们有预定吗?其实我应该要更早一点来问的,但我疏忽了,抱歉。」
「老师指的是集宿之类的吗?」一直到刚刚为止还保持沉默的教授开口。
听到教授的话,社团教室内呈现一片寂静。没有任何人开口,大家的意识都集中在依田老师会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以前那织曾说过想要办集宿,我们也曾在社团教室内讨论过这件事情──我自己也赞成举办集宿,肯定会很有趣。
「你们想集宿吗?」
「当然。」教授用力地点头,而这也是在场的总意。
「不可能。」
依田老师立即断言。
「不不不,也太秒答了吧?」
「请问为什么不行呢?」依田老师转向问出这个问题的龟嵩继续说道:「在即将进入暑假的这个时期实在难以安排住宿地点,再来就是预算和我的时间难以配合。」
「预算的话大家一起出不就好了?」
雨宫不放弃,然而依田老师始终不点头──不仅如此,还滔滔不绝地接续话语:
「你说的是预算的解决方法。学校本来就没有划分经费给这个社团,若要举办集宿,你们负担的费用自然就会比其他社团还要多,不过这并不是只要能自费负担就能举办的活动。我刚刚也说过,必须要有场地和顾问老师。别看我这样,我其实是很忙碌的。虽然很抱歉,不过今年你们就放弃吧。而且虽说是集宿,你们也只是想要开开心心外宿而已吧?」
依田老师说的完全没错,这是无可反驳的正论。
你们也只是想要开开心心外宿而已吧──让人觉得她似乎在说「你们有什么事情是需要办到集宿的吗?」似的。虽然这只是我的想像,不过从依田老师的说法来看,似乎也带有「既然这么想外宿,你们干脆自己去外面住不就得了」的含义。
「意思是『既然这么想外宿,你们干脆自己去外面住不就得了』吗?」
言下之意就是别把我卷进去。
「白崎,你仔细想想,你这样问我,我怎么可能会说『是的没错』?」
「说的也是。不过我问这句话,并不是想要什么老师的证词。」
「我知道,然而站在我的角度,于立场上我不能胡乱发言。这些就算了,重点在暑期活动。就算没办法办集宿,暑假期间也可以使用这间社团教室。所以身为顾问老师的我,已经先把自己会在学校的日子写在这张纸上了。」依田老师将手上的讲义放在桌上。「上面还写了因为各种事由不能使用学校设施的日期。粗略即可,麻烦你们把大概会进行社团活动多少天的行程写下来。有问题吗?」
「那张纸上写的日子是确定事项吗?」龟嵩询问。
「不是那么严谨的日程,顶多只能算是预定。我并不是把你们的优先度后延,虽然优先度较低这一点我可以老实承认,不过正如我说的,上面写的均是预定。」
「我知道了。」
「若没其他问题,我要回工作岗位了──看来应该不要紧。」
依田老师离开社团教室的瞬间,教授不禁大喊:「真的假的!」
「不过老师都那样说了,这也没办法吧。」
「才不是没办法吧!也就是说我今年又要过一个和集宿无缘的暑假?」
明明一直到刚刚都沉默不语,老师一不在这个空间,那织便吵了起来。
「这方面就像白崎同学刚刚说的一样,我们自己出去不就好了吗?」
「就这么办吧。这种时候嘛,搞不好会有个在轻井泽之类的地方有别墅的人在……」
教授和那织投以希望的视线,雨宫则若无其事地说了声:「没有。」
「咦?没有吗?我还想说你感觉会有个别墅甚至岛屿之类的──」
「就是说啊,你们家应该有吧?」
教授和那织仍然不死心。
不过我能理解他们的心情。我主观臆测雨宫家应该会有栋别墅。
「康瓦耳的话有喔。」
来这招啊……休假用的宅邸是吧?好的。
「嗯?你说康什么?」
「我们想想别的方案吧。」我拍了拍头上浮起问号的教授肩膀。「康瓦耳在英国。如果是毕业旅行就算了,为了集宿跑到国外门槛实在过高。」
「是啊,英国有点远呢。」龟嵩苦笑。
「可是只要坐飞机一下子就──」
「雨宫,下次有机会再拜托你吧。」
我这么对雨宫说,接着转向一脸闹别扭的那织。「那织有想去的地方吗?」
「我一时之间想不到耶。话又说回来了,一听到威风凛凛脑中就会自然而然流淌Land of Hope and Glory(希望与光荣的土地)歌词的纯,不去英国真的没关系?」
「我当然想去,不过实在太远了。」
「喂,那个Land of什么的是什么?」教授拍了拍我的肩。
「英国的爱国歌。不是有首古典乐叫《威风凛凛进行曲》吗?那织刚刚说的《希望与光荣的土地》,就是拿这首曲填上词的歌。作曲人爱德华•艾尔加是英国出生的。还有一首帮霍尔斯特〈木星〉填词后的爱国歌《祖国我向你立誓》也是代表作。」
「那是圣葛罗莉安娜用来当BGM的曲子吗?」
「圣葛罗莉安娜女子学院用的是《不列颠掷弹兵进行曲》。」
接着我们不断聊一些无谓的话题,最后当然没有得出集宿最后该怎么办的结论,不过我久违且充分地品尝到与大家畅聊喜欢事物的乐趣了。对我来说,这种时光是最开心的──和那织成功和好这一点或许给了我最大的影响吧。
从学校回家的路上,那织停在了家门前回过头。我看到她伸长了脖子眺望着走来的道路,心想她是不是看到了什么,便顺着那织的视线看去,却什么也没看到。
「怎么了?」
「不,别在意。那个啊,我有点话想说……可以进去吗?」
「可以,不过也可以挑晚餐之后──好啊。」
我也有事情必须要告诉那织──我的脑海突然浮现雨宫的脸。
这件事发生在我和雨宫、古间学长的妹妹(玛波小姐)三个人一起去咖啡厅那天。我们想办法应付了古间学长的妹妹(玛波小姐),佯装解散之后我又和雨宫私下约好。雨宫似乎想尽快和我谈话,而我也有同样的心情──当时我满脑子都在思考该怎么做才能跟那织和好。
雨宫断断续续描述出那织的情况。和我有了摩擦那天,那织失魂落魄,似乎还时不时碎念着「我不行吗?」之类的话。雨宫没有办法放下这样的那织不管,于是最后那织去了雨宫家借宿。在大概聊了一阵子之后,雨宫用强硬的语气说道:「能拯救那织的人只有阿奇,你知道吗?」
当天晚上,龟嵩也联络了我。虽然说话方式没有像雨宫那么强势,不过硬要说的话,她像是在确认我的心意,彷佛在指引我一般问了我许多事情,接着最后说道:「我没有要你硬是回应老师的情感,不过至少理解她的心吧。」
我打从心底体会,无论是雨宫还是龟嵩都是真心在担心那织。
不过她们两人稍微有了点误会。
我没有要拯救那织的意思,「回应那织的情感」这种说法也不对。
是我想要和那织在一起。我的希望仅此而已。
打开家宅大门,温热沉重的空气凝聚在脚边。
我脱了鞋让那织进到客厅,接着按下冷气开关。
今天妈妈值大夜班,也是我要去隔壁家吃晚餐的日子。但是那织却选择这个时机说自己有话想说,我想应该有其理由吧。我从冰箱拿出冷水,往杯子里倒入并一干而尽。
「要喝什么?」
「我也喝水就好。」
我在那织面前将水倒入杯子里,并坐到了她的对面。和她来家里留宿时不同,今天的那织表情一直维持着平常的感觉。
那织的头发因汗水黏在脸颊上,这模样莫名艳丽而性感。
「抱歉,冷气迟迟凉不起来。」
「毕竟你才刚开嘛,不过总比在外面要好。」
喝了半杯水后那织站了起来,坐到我的身旁。接着她把手抵在桌上,探头像是要定定地注视我的脸般身体倾斜。
突然飘来一阵甜甜的香气。
「那个啊,我其实一直很想问你,你那天为什么拒绝了我的吻?」
「我已经决定在得出答案之前不做这种事了。」
「为什么?发生了什么事?」
「琉实来质问我……我说了你来留宿的事情,当时我无论如何都蒙混不了。抱歉没能告知你。于是我思考过,在关系水落石出之前不再做这种事。」
「琉实说了什么吗?」
那织注视着我的双眼蒙上怀疑的色彩,她眯起双眸。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一时语塞──只告诉琉实却不告诉那织实在不公平。
「她要我对她做一样的事情,所以我和琉实接吻了。我认为再这样下去不好,所以告诉琉实那是最后一次。当时我会说『现在不行』就是出于这个原因。说明不足真的很抱歉。」
我成功将自己一直想说的事、非说不可的事情说了出来。
若她责备我也没办法,我已经做好了觉悟。尽管如此,我仍然非说不可。
那织保持沉默,双眼直盯着自己的手。她垂下的发丝遮住了表情。
「……对不起,直到现在才告诉你。」我实在熬不过这阵沉默,便脱口而出。
「我隐约有猜到会不会是这样。」那织依然低着头。
冷气的出风声变小。
「纯。」那织抬起头,用诉情的眼神望着我。
「也就是说,你并不是不想要和我接吻吧?」
「嗯,我不是因为这种理由拒绝你的。」
「我知道了。我真的很庆幸能听到这件事……那么,你想和我接吻吗?」
「咦?这……这个……我刚刚也说了──」
「我不是真的要实行,只是在问你想不想?」
我想。我当然想。
我──点了点头。「是啊。」
「纯,我是问你『想不想接吻』,你得用想不想来回答我啊。你以为我会容许你用这种回答?你以为这种回答拿得到分数?」
啊啊!可恶的那织……「我想吻你。」
「做得很好。」那织说完,往我脸颊上亲了一下。
「你……你做什──」
「单方面的突袭没问题吧?」
那织嘟起嘴唇后咬了咬。「呵呵,有点咸咸的。」
那笑容天真、纯真又亲昵。
「刚刚的亲吻也是悬疑吗?还是科幻?有感受到惊奇感吗?」
呃……硬要说的话应该是动机(Why done it)……也不是吧。女人的心充满了感性与理性,对男人来说是难解之谜──现在我终于懂了,福尔摩斯。问她为什么(Why)一定不对。
「那织。」
「嗯?」
「以后再一起看书吧。」
「什么啊?这话挑现在说?」
「有什么关系?我就是冒出了这个想法啊。」
「哼──算了,反正我也没有理由拒绝──好了,差不多得回家了。再磨磨蹭蹭下去琉实都要回家了──也说不定她已经到家了。你今天要来我们家吃饭吧?」
「嗯,我换件衣服就过去。」
「嗯,那么等等见。」
我彷佛看见那织的嘴角绽出了笑容。
※ ※ ※
(神宫寺琉实)
因为什么纯的生日差不多快到了之类莫名其妙的理由,今天的晚餐点了大披萨、炸鸡和千层面等食物──简直像是美国的家庭派对一样。
对我来说,这样子很让人兴致高涨,因此我完全接受,而那织也双眼放光。仔细想想,买回来的餐点全都是主餐,我想或许只是因为妈妈工作太晚没时间煮饭而已吧。
其实我原本想在纯来之前,和那织商量一下纯生日的事情,但是却完全没时间,在手忙脚乱帮忙准备的时候就到了晚餐时间,然后我去二楼叫那织的时候,逮到那织从厕所出来,便问她:「你跟纯讲那件事了吗?」
「完全没有,什么都没说。」
「这样啊……已经要吃饭了,纯也要过来,怎么办?」
「吃完再说不就好了?」那织一脸无所谓,走下了楼。
「说的也是,三个人讨论一下吧……对了,你没洗手吧?好脏!」
「我要下去再洗。你别把人讲得像是脏鬼一样。」
明明二楼也有洗手台,你肯定是忘了吧──算了,这件事无所谓,总之原本是这么说好的,结果吃完晚餐之后纯却和爸爸在聊天,那织偶尔还会从旁说个两句……也就是说,完全没有三人谈话的氛围。
不是说好吃完饭后要讨论吗?
我莫可奈何地和妈妈聊了聊天,一边和丽良传LINE,接着忽然想到虽说要三人讨论,但要去哪里讨论?不管怎么想都只有我的房间可以讨论。我当然从平时就有好好维持整洁,不过为了检查我也顺便去简单地做了个整理,回到一楼之后纯依然和爸爸、那织在聊天,逼得我得度过一段着急的时光。
我看准对话停止的瞬间,拍了拍那织的肩膀之后才终于一起移动。
「要谈什么事?」纯一进入房间就问,我无视他的问题要他坐下,接着那织嘴上嚷着「我吃太多肚子要爆炸了」,一边躺到了我的床上。
我则准备坐椅子……在那之前,我将那织差点掀开来的裙子整理好后,才重整士气对纯说:「暑假之后就是你生日了吧?那个,我们要不要三个人一起出去玩?」
「当然可以啊。」
「太好了。」虽然我不认为会被拒绝,不过仍感到放心。「那织,纯说好。」
「你不用一一重复,我听得到。」
「既然这样你就……算了。那么纯有想去的地方吗?」
「你突然问我,我也想不到具体的地点……不然反过来问,你们两个有想去的地方吗?」
那织原本想说些什么,却被我一句「那天是你生日,别选我们想去的地方,选个你想去的地方嘛」打断。我明明没有那个意图,却变得好像在阻碍她发表意见。我正想主动问那织,纯却抢在我前面对那织搭话:「就算你这么说……那织,你刚刚本来想说什么吧?是什么?」这让我心情有点复杂。
「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想说既然三个人要一起出去,我比较想去平时不会去的地方。」
「嗯,不错耶,我也赞成。」
「虽然我也赞同那织的意见……不过问题在具体要去哪里吧?说到平时不会去的地方,是要远游的意思吗?」
「可是远游要去哪里?」
滑着手机的那织开口问道。她踢了踢脚,完全不看我们这里。
「重点就在这里……对了,久违地去趟横滨之类的?」
「横滨……?那里有什么吗?」那织的声音听起来不感兴趣。
「那里有中华街等等很多美味的东西喔。」
「中华街啊……虽然不错,不过还有其他东西吗?别以为光是食物就能让我点头,既然特地要跑到横滨去,麻烦提出相应且充满魅力的提案──」
「不不,在哄你之前,这可是纯的生日喔?纯呢?有其他想去的地方吗?」
「横滨啊……上次和琉实一起去过之后我就──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织撑起身。「纯,你那样道歉才最让人感到烦躁。」
「好啦好啦……纯也没有恶意嘛。」
「不是什么恶不恶意的问题,而是贴不贴心的问题吧?而且你倒好了,毕竟那里是你的回忆场所──嗯,就选横滨吧。那种只有你们两人理解的感觉很令人火大。」
我不禁和纯四目相交。「那么就选横滨吗?」
「纯呢?」我明明是在问那织,她却不知道为何要把话锋转向纯。
「若那织可以接受的话。」
若那织可以接受的话?是怎样?
这种两人世界的感觉很令人火大耶!什么嘛!明明不久前还在吵架──算了,嗯,总比吵架还要好上太多了。
「那就这么决定!」
「嗯。不过说到横滨也有很多地方吧?之前去的是港未来,这次要去哪里?而且刚刚那织也问到不知道还有哪里可以去……」
「既然上次有去港未来,那么这次也要去吧?来,你们还去了哪里?把以前令人怀念又酸酸甜甜的约会行程毫不保留地说出来吧!」
为什么要这么生气啊?这位妹妹……照这个情况来看,若不把我和纯约会去过的所有地方绕过一遍,她大概不会罢休。对我来说这样也可以啦,毕竟都是回忆。
「唔……去了中华街还有红砖仓库?」纯用求救的眼神看向我。
那织下了床,一边靠向吞吞吐吐的纯,逼问他:「还有呢?」
「还有……差不多就这样吧。」
「还有港见丘公园。」
当时我明明想要他吻我,他却完全不照做。就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回忆场所。
在山下公园看到情侣们边走边随意地接吻的情景,不禁让我心生憧憬,也不经意地用纯听得见的声音说出我的惊叹。接着去港见丘公园后,那里有很多情侣,有的肩并着肩,有的互相拥抱,其中当然也有接吻的人。我心想刚刚我都那么说了,在这里又有十足的气氛……因此我十分期待,甚至紧张到不敢直视纯的脸,结果他最后却没有吻我。港见丘公园就是这么一个留下了遗憾的场所。
如果纯当初有吻我,我就不会说出来了──因此恶魔向我呢喃。
所以我当然就只能说出来呀!
「喂!琉实讲得跟你不一样!」
来吧来吧!你尽管被那织逼问吧!呃,我这样性格是不是有点坏?
「我只是忘记而已……确实去了,有去港见丘公园。」
「你其实是在隐瞒吧?因为做了亏心事?」
「没有,没发生任何事。」
「哦……?那就算了。」
没发生任何事啊……听到你用这种说法──让我觉得很不甘心。于是我开口:
「我是希望他吻我才去的,结果他完全没有察觉到这一点。」
我说了多余的话吗?他会生气吗?虽然我有一点小担心,不过那织露出了邪恶的表情开始挑衅纯:「是这样吗?你没有察觉到人家的心思?因为你太迟钝吗?」
「已经都过去了吧?别这样。」
「算了,反正你就是有这种缺点,一想到琉实当时的心境感觉也很可怜,就我的立场来看也觉得有点令人火大……但硬要说的话就是:节哀顺变。」
那织露出了今天最贼的笑容,用看起来非常愉悦的表情说道。
结业典礼当天,我和女篮的人放学后直接出去游玩。虽然想到要和那织想纯生日的活动,不过今天就暂且保留,我和大家吃了晚餐。
真衣说要和瑞真出去玩,我们热络地聊着这个话题。不同于这个约会,大家也说要一起去玩,甚至还用手机一边查询旅游地点,真的非常开心。
玩累了回家后,那织也正好回来。
「玩好累,身体好懒喔。」那织也和社团的人一起去玩和吃晚餐,不禁叹出气。心想必须要决定后天事项的我提议:「总之要不要一起去洗澡?我们来讨论生日的事情。」
「不要。」
「为什么?偶尔一起洗有什么关系?而且你也还没买生日礼物吧?」
「确实还没……但这和一起洗澡有什么关系?」
「我也还没买,我们一起想嘛!你明天要去买吧?」
「洗完澡再讨论不就得了?」
「话是这样没错……但是有时候洗澡也会有好点子蹦出来呀。」
我是属于洗澡的时候会想到很多事情的类型,所以我认为两个人畅聊的时候说不定会想到些什么……话说回来,也没必要拒绝成这样吧?
「我不是那种会想和别人一起洗澡的类型。我想独自沉浸在泡澡时光。」
「……你明明就不喜欢泡澡。」
「才~不~是。我才没有不喜欢,只是觉得在进入浴缸之前的过程很麻烦,只要进去就完全无所谓了。脱衣服、洗身体这个过程很麻烦嘛。如果可以的话,真希望可以自动清洗全身。如果有那种在脱掉衣服的瞬间就能把身体洗完的机器,那我希望家里可以立即导入。若发明了全自动洗身机肯定会热卖,我敢断言。还要一瞬间就能吹干头发的机器。」
「有那么夸张吗?我倒是没觉得那么麻烦……」
「抱歉,以为你能理解我是我太愚昧了。」
「什么意思?难道你要我帮你洗?」
「只有头发那还可以……不过我大概会有不满,所以算了。」
真是的!你才是最麻烦的那一个!
「那就算了!我自己去洗!」
继续和那织说话太麻烦了。我无视那织,走进了浴室。洗完了身体后我一边进入浴缸,认真思考起要买些什么当纯的礼物。
我打从一开始本来就打算自己选,原本也想要两人单独去约会,不过现在演变成那织也要一起去,这样也算是让我有另一种安心感,可以说是原本紧绷的神经放松了。现在的情况果然还不错,有种庆幸的感觉。
──喀嚓。
浴室的门突然被打开,我吓了一跳,回过头发现是那织。
「怎么?」
「明明就是你吵着要我和你一起洗,我反而才想问你这是什么反应?」
「我又没想到你会来……」
「所以你现在要我滚出去?我已经脱光光了。」
「我没有叫你出去啊。」我的妹妹真的麻烦地很全力耶。
彷佛要抹去我的声音一般,那织开启淋浴开始冲起头发。
「要我帮你洗吗?」我对挤出洗发精开始搓洗头发的那织说笑。
「我不是说不用吗?洗发精会跑到嘴巴里,你别逼我说话。」
「是是是。」
我的手放在浴缸的边缘,愣愣地望着洗头发的那织,视线无论如何都会不小心往她的胸部移动。如此坦荡荡地展现在我面前,让我觉得好不甘心。
为什么我们会有这么大的差距呢……好不公平。
我从现在开始努力也能变大吗?虽说要努力,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努力……听说豆浆对丰胸很好,好像还有鸡肉?问问那织──算了吧。就算问出口我大概也会感到烦躁,所以还是算了。我自己查。
那织伸手拿起莲蓬头,转开了热水。水喷到了我脸上,我连忙逃开。
「你都喷到我脸上了。」
「谁理你啊,是待在那种地方看我的人不对。你就这么羡慕我的身体吗?」
烦耶!看吧,我才刚想完呢。
不过,我觉得有一点──仅仅只有一点点,有像从前一样的感觉,让我感到很愉快。以前我们时常两人一起洗澡,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分开来洗的呢?好像是那织提出来的?
最后一次一起泡澡是在……啊,前阵子的黄金周假期啊。
自那之后发生了很多事呢。真的发生了好多事。有过许多我不想回想起来的失败,也发生了很多快乐的事情……不过就整体来看,我过得很开心。这样总结可以吧?
洗完身体的那织挥了挥手把我赶到一边去,接着靠在浴缸的边边。
「浴缸很挤,你再过去一点啦,要不然就出去。」
「我有靠边边了。」我都抱着膝盖而坐了,没办法再更靠边了。
那织发出「呼啊啊啊啊啊啊」的盛大叹息声,听起来很舒适,接着让身体浸到浴缸中,热水哗啦一声溢了出去。
(插图014)
「所以?你说要聊什么?」
「纯的生日礼物要买什么的事情。明天我们一起去买吧。」
「要一起去?和你?」
「你不想要吗?」
「是可以……不过礼物各选各的吧?」
「嗯,是啊。你已经决定好要送什么了?」
「隐约大概。你呢?」
「我也是朦朦胧胧吧。」
「等等,那还需要这段对话吗?不需要吧?只要决定明天去哪里买东西不就好了?害我白白和你一起泡澡了,你要怎么赔我?」
「你老是像这样动不动就抱怨。我们以前很常一起泡澡,不用说成这样也没关系吧?」
「那是以前的事了,你也想一下身体尺寸好吗?如果浴缸再大一点就算了──比如温泉之类的。」
「温泉啊……真的超棒。要不要去问问妈妈暑假能不能去泡温泉?」
「我大举赞同你这项提议,毫无异议。我想去深山里泡温泉泡到浮肿。」
「然后再穿浴衣去温泉街散步?」
「不错呢,我想吃温泉甜馒头。」
「嗯,超棒的!我等等去问问。」
「机会难得,要干脆邀隔壁的呆头鹅吗?」
和纯穿浴衣一起……很棒!超级棒!
「就这么办,肯定很好玩!」
※ ※ ※
(白崎纯)
明天要三人一起去横滨啊──得决定要在哪个时机告诉她们两个人才行。
当然要选择回程,但是重点是在什么时候说。
说完这些话之后,现在的关系说不定会崩坏。我必须要让自己与之战斗过无数次的恐惧沉静下来,然而最近我的想法开始一点一滴有了变化。
我想,我们三人应该不会有事。
我们不是刚认识不久的关系,我们之间拥有一同度过的时光,存在着日积月累的话语,这一切不会那么轻易就崩坏。我想要这么相信。
待在家里莫名让我感到窒息。从不知节制的太阳晒热的窗户看出去,外面的景色散发着白光,虽然乍看之下便已十分炎热,不过与其待在家里郁闷,出门去外头似乎会好一点。问题是要去哪里……和前天的话题一样呢。当时得出要去横滨的结论,今天却似乎想不到好点子。对了,联络教授也是一项手段。毕竟这么突然,如果他没空那也没有关系──总之,离开家吧。
我漫无目的地搭上了电车,一边感受着冷气的可贵,一边朝着学校一带迈进。我还没有联络教授,若遭到拒绝到时候再想备案就行了,反正并没有特定的目的。我思考到时候就随便晃晃,让自身处于喧嚣之中。
电车抵达距离学校最近的车站后,我下了车,热气一下子包围了我。虽然我不喜欢炎热,不过我不讨厌在冷气房里被吹冷的身子渐渐暖和起来的感觉。
正当我要去便利商店买饮料。
我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古间学长的妹妹(玛波小姐)站在饮料区。
她现在要去参加社团活动吗?还是刚结束?她背着一个大包包。我今天没有心情和古间学长的妹妹(玛波小姐)说话。我想避开空中接近事故。还好对方似乎没有察觉到我,于是我转身留在杂志区观察情况。
不过话说回来,在这间便利商店遇到她的机率也太高了。要说哪间便利商店距离车站最近确实是这里,但再怎么说,这么常偶遇也实在太异常了。这可真的称得上是悬疑或科幻吧……不过令人意外的是,虽然前阵子也是如此,不过她总是一个人行动。从那豁达的性格来看,让我对她有种平时总是一大群人在一起的印象。这么推敲下来,那么她现在或许正准备要去参加社团活动吧。
不过这也是我多管闲事吧。只要古间学长的妹妹(玛波小姐)快点结完帐──
「咦?这不是白崎学长吗?」
一下子就被看到了!
「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呀?是因为平常只会往返学校和家里,所以即使到了暑假也忍不住跑来学校了吗?会不会太耐不住寂寞了?」
「一开头就太失礼了吧?你的礼节调整装置到底是怎样?」
「什么?完全听不懂耶。」
「没什么,别在意。」
「那小柚就不在意了。所以你在做什么?是在等琉实学姊之类的?」
「并不是。你才是,准备去社团?」
「是没错,我等等要去社团。啊,人家去买一下这个。」
去买一下这个的意思是……她还打算回来继续聊天?不过既然她还要去社团,我应该不会长时间被拘留在这里。我也迅速选了饮料结帐,并和古间学长的妹妹(玛波小姐)离开便利商店。
「呜哇,好热!」
「这么炎热,光是呼吸就让人疲惫。」
「光是呼吸就?人家是没这么想啦,你的体力未免太差了吧?学长,你该不会就快死翘翘了?」
「我的生命力没有那么低。」
「这不重要啦!所以是琉实学姊?还是要选妹妹?结果前阵子你都没有告诉人家嘛!你也差不多该告诉小柚了吧?」
「为什么我非说不可?我不是说过这是我个人的问题,要你别管我吗?这个话题到此为止。」
「但是作为学妹不能善罢甘休啦!不然琉实学姊岂不是太可怜了吗?」
算我拜托你别说这种话。
「呃!你为什么不说话……?该不会……咦?琉实学姊好可怜……」
「我什么都没说啊。」
「你不否认就表示……就是这么回事吧?」
「就算真是如此,我也不会告诉你。」
「为什么?你对那个人就这么──」
「时间没关系吗?你要去社团吧?」
「是没错……小柚在意到根本没办法练习了!」
「我的事情怎样都好吧?麻烦你专心练习。」
「人家才不是关心学长呢!小柚是担心琉实学姊啦。话说回来时间不妙了!啊啊……那等你想告诉小柚的时候,要记得告诉人家喔!好吗?所以我们来换一下ID吧!这样可以吧?」
和古间学长的妹妹(玛波小姐)分头之后,她刚刚的话语始终胶着在我的脑海迟迟挥之不去,本来已经放下的话语再次指责起我。明明事到如今就算烦恼也无济于事了。
被遗留在便利商店前的我沉思了一阵子,接着重振士气,联络了教授。他似乎出门了,我没先和他约好就来到附近反而成了阻力。
不过我本来就只是觉得若能见到算是幸运,于是再次重振士气,思考要不要去大宫图书馆或是Yellow Submarine之类的地方,接着想到独自一人去看电影也不错。正当我查询要看些什么电影时,教授传了「我们会合吧」的讯息过来。
第一次一个人上电影院看电影就留到下次吧。
教授似乎是和父母出门了。他指定为集合地点的便利商店,确实和他说的一样有些距离,就我用地图确认的路程来看,并非在炎炎夏日下走路能抵达的距离。
我顺从教授的建议,去便利商店租借共享单车后,一边满头大汗努力抵达目的地,便看到跨在脚踏车上的教授慵懒地吃着冰。
他的脚踏车和我的颜色一样,看来教授也租借了共享单车。
「很远吧?」
「我都满头大汗了,还一下子就把刚买的茶全喝个精光。所以?你把我叫到这种地方来是要去哪里?你总有目的地吧?」
「是啊。总之你先去买饮料吧,建议运动饮料那类的。」
「也是,就这么办。」
在店内一边冷却身体,我买了运动饮料补充流失的水分。看来我似乎相当缺水,一口气就喝掉了将近半瓶。
「你今天漫无目的地到处旁徨吗?」
「我想说偶尔为之也不错。在家会忍不住想些多余的事。」
「多余的事情是指?」
「明天我们约好了,我要和琉实跟那织出门。」
「什么?突如其来的炫耀?可以麻烦你炫耀之前先主动申报一下吗?我需要做好让肚子填满怒火的准备,要不然我会堕落成朝着四周到处发泄怒气的怪物。」
「你是浩克吗……而且这不是炫耀。毕竟明天生日嘛,所以──」
「谁的?」
「我的。」
「真的假的。」教授夸张地说道:「这么说起来差不多是在这个时期呢。抱歉,我完全忘记了。那么……这样正好,我请客。」
「什么东西?」
「我们等等要去的地方。」
「就是不知道要去哪里才问。所以是?」
「打击场。」
「呃、我不想耶,我才刚流过汗。」
而且我很不擅长球类运动,不擅长的程度非同小可。甚至没有和父亲玩过丢接球的我去打击场?不合适也该有个限度。
「有什么关系?你明天要和女生去玩,不是吗?至少今天陪陪我吧。」
「这是什么逻辑?你明明知道我不擅长打球吧?」
「是啊,不过又不是上课时间,只是玩玩而已,或许意外地好玩。」
「你说的确实有道理,但若打不中球就不好玩了吧?而且我根本就没有自信能击中。」
「好啦好啦,别这么说,凡事都要尝试。我请客,你就去试试看吧。」
「这和请客没有关系──」
「别说了,走吧!」
教授说完不顾我的意见便骑了起来。
现在要去打击场?真的要去?
可没什么生日礼物这么令我高兴不起来呢。
人生初次体验的打击场,是个比我想像中还要小的设施。外观看起来相当有历史,自落成到现在大概经过了不少年数。
「喂,真的要打?」
「都来到这里了你还说什么傻话?当然要打啊!」
「话说回来,你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啊?」
「啊──我老爸说想要买车的什么东西,就来这附近的汽车用品店了,然后我在等待老爸的期间,正想说去个打击场的时候──」
「我就联络你了?」
「差不多就是这样。你做好觉悟了吗?就算你想聊不着边际的事情争取时间也是没用的,我可是兴致满满地要打球呢。抱歉啦。」
「没事,既然都来到这里了,我打总行了吧?」
「这样才对嘛!」
进入店内,这里飘荡着一股独特的气氛,像是之前和教授一起去的那间有复古自动贩卖机的游乐中心一样,有种可说是类似昭和余香(我完全不了解昭和,也不确定这种描述是否恰当)的感觉。看到教授开心地问我「你喜欢这种氛围吧?」时,让我莫名感到不悦而随意回答「还好」,然而在心里其实兴致高涨。
我非常喜欢这种感觉,甚至于还避开教授偷偷拍摄店里的照片。自动贩卖机贩售的是玻璃瓶装的可乐和姜汁汽水,这一点相当得我心,我等等一定要喝。我想像《回到未来》的马蒂一样,用自动贩卖机的开瓶器将瓶盖卸下,简直期待得不得了。
老实说,比起打球我更期待买饮料……不过我不会说出口。
「好了,要从几公里开始好呢……唔,你的话应该是八○公里开始吧?」
「八○公里是指时速吧?」
「当然啊,你刚睡醒吗?」
「会不会太快了?」
「都是这样的,而且八○公里的球连小学生都投得出来。」
不不不,你讲得好像理所当然一样,但我可没办法马上相信小学生投得出那种速度。八○公里的球速很快吧?就算打得中,肯定也会感受到不小的冲击。球大概有多重?用F=mv/∆t去计算──
「喂,你呆站在那里做什么?来打了。」
我听从他的话被带到打击区,甚至没有反抗的时间就被强迫握住球棒,接着教授将一百圆投入小盒子里,按下按钮。「等……等一下,我还没做好心──」
「看好,要飞过来了!」
我连忙看向前方,球从蓝色机器上开的小洞飞出──咚!
好快……不,好像意外地看得清楚……吗?
「真浪费,你错失了一球。」
「至少让我调整好呼吸──」
「好了,下一球要来了!」
我举好球棒──咚!虽然挥了出去,却没有击中球。球太低了?
我得再蹲低一点才行,不然球棒对不上弹道。
「喂,我觉得球太低──」
──咚!
啊啊,真是的!
「那边的机器上不是有写高低吗?要用那个调整。」
我决定这次不挥棒,走去按下机器的按钮。背后传来球打上网子的声音。
我再次举起球棒,紧紧盯着出球孔。白色物体被抛了出来──没打中。
不过和刚刚相比,球的位置变高了,这个高度刚刚好。从刚刚那些球的位置来看,球棒要再举高一点?我记得大概这么高吧──球飞了过来,我瞬间挥出球棒,然而果然还是打不中。不行。
从举棒的位置将球棒带到目标高度,明明只是这样而已,却始终不顺利。我重复尝试多次,球棒却始终捕捉不到球。
我不知道已经射出几颗球,也不知道挥了几次球棒。差不多结束了吧?就在这么想的时候──咚!发出了钝响,我的手感觉到了冲击。球棒成功打到球了。
虽然没有打中球的中心,不过我打中了。球描绘出悠然的抛物线,落地之后弹跳了几下。我终于打中了。好像……超开心的。
这样啊,原来是这种感觉……等等,该不会不应该尝试打中球的中心点,而是要用把球捧起来的感觉去打比较好?投掷和大炮在考虑最大飞行距离的时候,基本上是以仰角四十五度为准吧?这样的话应该要比球的中心再往下移一点──
「结束了。」教授从网子后方发言。
「已经结束了?」
「哦?你意外地觉得还不满足?」
「是啊,我还想再试一下。」
「就是这份决心。接下来或许可以试着提高速度。就算时速八○公里也看得见吧?」
「是啊,比我想像中清楚,这个速度还看得见。」
「对吧?毕竟你也练过弓道,稍微有点动态视力。」
「你是不是把弓道和飞靶射击搞混了?弓道的标靶可是不会动的。」
「确实是,不过小细节就别计较了。我也去打一下。」
教授放了几枚百圆硬币在机器上。「喏,有这些应该够打吧?」
「谢了。」
「没事,毕竟你生日。」
「你要打几公里?」
「我当然要选一四○公里。」
一四○公里?那有多快啊?「我等等能过去看吗?」
「当然可以,不然你也可以打打看?」
「……我考虑。」就连八○公里都打不到几个,一四○公里实在太勉强了。
接着我不停挥棒,大概可说我用掉了一辈子的分量也不为过。我也同样地品味到即使用理论去思考,自己的身体却不会配合理论动作的着急感──这倒有点说过头了。虽然还是老样子一直挥空,不过我甚至打得到一○○公里的球了。
我中途偷看了一下,虽然飞行距离不及全垒打,不过教授打得中一四○公里的球。就他的角度来看,我这种人的等级大概相当低,不过还是理解了几分乐趣。
若是琉实的话似乎会很开心──要是我邀她来打击场,不知道她会说什么?
我在教授结束的时候向他搭话,拿湿纸巾擦了擦手后,一手拿着瓶装可乐坐到了店外的长椅上。我将可乐放在长椅上,教授则一边挥着手并坐下。
「啊──手好痛。」
「球速快到一四○公里冲击力果然很大吗?」
「太久没打了,手火辣辣地痛。不过如何?试过之后意外地有趣吧?」
「要是你叫我自己来打我肯定不会玩,不过很有趣,要我再来或许也不错,比我想像中好玩。」
「对吧?凡事都要尝试过,世间常理。」
「撞球和飞镖也是这样呢,要是你没邀我,我就不会玩了。」
「我老爸很喜欢那种游戏啦。他从我小时候就会带我去多方游玩,像我弟沉迷于打击场后甚至还加入了棒球社。」
教授家的仓库里放置着老旧的撞球台和飞镖靶等东西,我国中的时候曾有样学样地玩过。还记得那些休闲让我隐约感到一种成熟大人游戏的感觉,心里莫名感到雀跃。仔细想想,教授家的庭院里也有球网,教授以前大概会在那里踢球,而现在弟弟则在打棒球(也或许是负责丢球)吧。
「教授。」
「嗯?怎么了?」
「我明天要跟她们两个说……今后我要怎么做。」
我想先告知教授。对我来说,教授和古间学长的妹妹(玛波小姐)不一样。
喝了一口可乐之后,教授转回了脸。
「你终于下定决心了啊。」
「是啊,虽然我早就知道,不过各方面也早已超过了极限。我宣布的现场若非两人同时都在就没有意义了,所以选择明天正好。」我大大地吸了一口气。
「我明天会向那织要求交往。我已经这么决定了。」
「听到你这句话让我放心了。我会支持你的。」
「谢了。我一直很烦恼,甚至从没有像这样一直想着她们两人般,思考了很多事情。不过即使我思考仍得不出答案,所以我顺从了自己的情感。我和那织在一起的时候,能够保有最自然的自己。若对象是那织,我可以聊自己想说的话,也能表达自己的意见,甚至不会烦恼该和她聊什么话题才好。就算是我喜欢的话题,那织的话就能够回应我。不只是这些,当我热衷于阅读,那织也会读她自己的书,没有人要她这么做,那织也会自己这么做;而当那织在阅读的时候,我也会打开书本。若说彼此不用费心或有点不精确,不过和那织在一起时自然而然就会做出这样的互动,而这一点让我觉得非常开心,也很自在。」
微风拂来,那是炎热而潮湿的夏季之风,绝非让人感到舒服,却让我的脖子有种清凉的感觉──我第一次将自己的情感告诉他人。
「你终于察觉到了。」
「什么意思啊?讲得简直像是我之前都不懂一样──」
「就我的角度来看,有种『这些事不是都再明显不过了吗?』的感觉。不过白崎,你放心吧,我想那家伙也是一样的。若是和你在一起,她可以不用伪装自我说出真心话,且能畅所欲言──她应该是这么想的。而且能应付那家伙的本来也就只有你。」
能应付那家伙的本来也就只有你啊……如果那织也和我一样,对我有这样的感觉,那我真的很开心。
听完教授的话,真的让我感到变轻松了,也让我对和他谈心感到庆幸。
然而并非一切都是好事。我的结论背后──
「但是一想到琉实,我的心情还是很复杂。没有办法回应她的心意,让我的心里充满了对她的歉意。也包含安吾的事情在内,无论如何都会愧疚。」
「这是两码子事吧。」
「并非毫无关系。如果我能更早一点下定决心,说不定琉实就会和安吾──」
「你是傻子吗?应该说你真的很笨耶,你这种想法对他们两人很失礼,而且也很傲慢。虽然你拖拖拉拉一直延后回覆的确是事实,不过这是两码子事,你的事情和安吾那件事情是分开的吧?并不是A不行就选B,不是吗?这种事情你是最清楚的吧?你自己好好回想,这两个月来你究竟都在烦恼些什么。」
我懂教授的说法,也相当理解,但是我摧毁一个可能性的事实仍然不会消失。无论我用什么道理解释,都无法驱散这份自责……确实很傲慢吧。
「我知道,只是我无论如何都会想到。」
「你放心吧,那位姊姊大人一定比你想的还要坚强。虽然因为神宫寺老是虚张声势,可能很难看出来,不过神宫寺比她更加脆弱,最逞强的是那家伙才对。这是长年观察神宫寺的我得出的结论。」教授身体向前倾,继续说道:「还有,唯有这点你要记住。虽然称为可能性太过狂妄,不过包含那种等级的事情在内,你击溃的所谓的可能性可不只安吾。这种事情再怎么想都没用,你只要专注思考神宫寺就够了。白崎,我想不需要我多说,你要好好珍惜她啊。」
「当然。前阵子我不是和那织稍微有摩擦吗?那次让我有了体认,一直在我的身边陪伴我的人就是那织。唯有那织始终没有变,一直陪着我聊无趣的话题。而我从今以后,也希望能够继续这样──」
「到此为止。剩下的你去对本人说吧,这已经超越秀恩爱的界线了,我可要收钱了。」
「我才没有在秀恩爱,只是陈述自己真实的心情而已。」
而且在我认真说话时的指摘才是最让人害羞的。
「不,你确实在秀恩爱,看到你似乎毫无自知之明真是可喜可贺,不过你刚刚说的话,完全就是在炫耀你有多么被神宫寺深爱而已。果然还是不行,我开始火大了。请我点东西吧。」
「这和你刚刚说的不一样耶,那我的生日呢?」
「啰唆,压力费得另外算!竟敢一脸若无其事地狠狠消减我的体力。」
教授的语气听起来很认真……他该不会还对那织──还是别多做猜测了吧。
「只要你们快乐相处,我就满足了。我也是一样的,想和你们一直聊些无谓的话题。要是因为你们吵架导致社团解散,我真的会把你带去山上埋了,给我做好觉悟。」
简直像是为了消除我的疑虑,教授为刚刚话语的含义做补充。
他的意思是「我可不是那个意思」,因此我便不提及了。
我很庆幸我把明天的事情告诉了教授──我想要保有这份感受。
话说回来,我听说过尸体埋在山里会有动物来挖掘反而容易被发现,不过这件事听起来很像火上浇油,所以我也不说出来。「唯有这一点我得避免才行。」
「顺带一提,明天为什么是三人行?难道你有跟她们说明天要给回覆吗?」
在教授提出来之前,我根本没有想到这一点,甚至没有异样感。
以我们的状况三人出游……就旁人角度来看,这种像是三人约会一般的事情有多么异常,我自己本身完全对此麻痹。为什么在这种时候,琉实会说要三人一起出游?
「我们没有聊到这一点。」
我确实说过「差不多该是时候了」,不过却没有提及具体的时间。我小心地没有告诉任何人。无论是龟嵩还是雨宫都是,当然也没有告诉古间学长的妹妹(玛波小姐)。
教授是我告知的第一个人──难道是她们隐约有感觉吗?假如真是如此,琉实和那织都已经知道……不会吧,大概是我想多了。
「算了,比起只和其中一方出去,两人一起也比较好吧。拉回正题,今后你有想和神宫寺怎么发展之类的吗?」
「只要可以一如往常快乐相处,我就满足了。」
「什么跟什么啊?你再好好思考啊!虽然说这种话会被神宫寺杀掉,不过和那家伙交往光是想像就觉得很辛苦──我实在不认为你能驯服那位任性大小姐……对了,你是被妻管严那一方吧?抱歉,你这样在我心中的人设都崩了。」
「到底是什么人设啊?什么驯服还是妻管严,你这种想法本身对我来说根本就无所谓,你这才是真的人设崩坏。而且虽然那织只会听从自己认同之人的话,不过她也不会把自己的意见强压到我身上,不是吗?」
「是吗?就我的角度来看,你每次都被强压……算了,这就不管,你可要好好为她想想所谓的交往究竟是什么。」
和琉实交往的期间,我在这一方面失败了,我一切都太听从琉实的话。
和那织交往──我只要能在那织身边就够了,但是教授的言下之意大概不是这样。他的意思是:要时时将那织摆在第一位。
「……说的也是,你说的没错。」
「刚刚的停顿是什么?我看你在想色色的事情吧?」
「才没有咧!我是认真的──」
「啰唆!什么叫『我是认真的』啊?不管你再怎么掩饰,我都看得出来。」
「不是那样子,因为我──」
和琉实交往的时候,我曾失败过好几次……我本来想这么说,却被他打断了。
「没关系,你不用全说出来,我完全理解你。」
教授拍了拍我的肩膀──你绝对没有懂。
不过太麻烦了,我可不会再次重申。
「毕竟你也是男人,当然会兴致满满想和神宫寺经验各种事情吧?我没有要泼冷水的意思,不过唯有一句话我必须说……你还记得那个约定吧?」
「我知道啦。你放心吧,就算交往我也不打算马上就发展成那样。」
「我相信你喔?你要是背叛我,我真的不原谅你。在那之前,你要独自忍耐喔?」
教授站了起来。「好了,肚子也饿了,去吃顿饭吧。」
「嗯,我肚子饿到快晕了。」
这么说起来我没吃午餐。看了看时间,已经超过一点了。
回收空瓶离开店家后,我跨上脚踏车──好烫!被高温加热的坐垫都快让我的屁股烫伤了。明明这么热,教授竟然还说什么:「中午去吃拉面吧。」
「这么热还吃拉面?」
「热更要吃拉面。这样很有趣味,有什么不好?而且我们也得去补充排出来的盐分。我请客,不错吧?」
「我知道了啦,反正拉面应该不会和明天的午餐重叠到。」
「对了,你们明天要去哪?我还没问过吧?」
「横滨。」
「横滨啊,约会胜地呢。拜托你可别被情侣气氛牵着鼻子走,演变成像是要发展出后宫3P一样啊,绝对会失败的;要是你成功,我就把你带到山上埋了。无论走哪条都是地狱。」
「你从刚刚开始就很烦耶,我没有那种预定你大可放心。」
「说笑的。不过你要和女生出门,要留意一下体味喔。」
「嗯?有这么臭吗?」
我闻了闻T恤上的气味,确实传来汗水的腥臭。毕竟一直在重复着被汗打湿又干掉的过程,会有汗臭味也是没办法的──但是有臭到会被教授点出来吗?我自己没什么感觉。
「我们现在要去的地方,是蒜味十足的豚骨拉面店,麻烦你全身上下沾满蒜臭味之后,再去漫步于横滨的街道上吧!要是她们两人还说你有蒜臭味,那可是高分喔。」
「……能麻烦你选别的店家吗?」
我明天可是要向那织告白耶?这是我人生第一次的告白啊!
「不行,这可是为了让你在明天之前恢复消耗掉的体力,如此为朋友着想的温柔与恶作剧绝妙混合而成的、来自我的生日礼物喔?给我心怀感激地接收。」
※ ※ ※
(神宫寺那织)
一大清早就被琉实挖起来,我明明想按照自己的步调做准备,她却叨叨絮絮地念着一大堆东西,什么要怎么办、要带什么去的,一直在我身边心神不宁、坐立难安的,没有比这更吵的了。
光是想像在这炎热的天气中出门就让人感到麻烦,既然要出门真希望妈妈开车带我们去。我这么想便向琉实提议「要不要请妈妈送我们去?」,结果她却用「妈妈说中午有事,应该没办法吧?」顶了回来。为什么啦!
不过虽说要去买东西,但是实际上我却还有点烦恼要去哪里。琉实也说虽然大致上决定好要送的礼物,却似乎也还有部分犹豫。若要说实话的话,我不想和琉实出去,比较想和社长之类的人去杂货店和书店。我想从Village Vanguard之类的地方找礼物,以此为起点我也顺便好好享受一下。
别看纯那样,他的内心其实超孩子气的,是属于会因为电影之类的周边,还有金属模型那类的东西感到兴奋的类型。去年生日,我送了以《Star Trek》通讯器为模型的徽章给他,他超级开心的。再来就是感觉比较特别的小众书籍。
讲白一点,他会把周边摆在书房里,和某个人一样。
「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我想逛书和杂货。」
「池袋之类的?」
「那里也可以。你呢?」去池袋应该可以找到感觉不错的书。
「老实说我很犹豫,我当初收到水壶,在思考要不要送相关的东西比较好。可是纯好像不太会用那种东西,而且之前也互送过马克杯了……我还没有定论。」
「既然这样,你直接问他想要什么呢?」
「咦──这样子不太对吧?」
「那就只能靠自己的力量找出来了。」
「你为什么要讲得这么冷淡啊?那织,你有没有什么点子?我在想平常会用到的东西好像比较好……」
「你要问我?呃……书套之类的?」
「啊!书套啊!这个点子不错。」
这是因为我的脑中已经安插书店行程才会碰巧想到,不过一说完我就后悔了。这是我没找到好书时可以使用的手牌,我却把它扔了!完全失误。
去年琉实送了书签。
虽然我没有直接问过纯和琉实,不过我确信绝对不会有错。在那之前,纯若是阅读图书馆的书,总是会拿借书卡代替书签;若是自己买的书则用书腰或广告──和我一样。而那个纯在过了生日后,却开始使用时髦的金属制书签。
这就琉实来说做得还挺不错的。我虽然很佩服,不过书签的厚度让我有点介意。若书签有厚度,会导致书没有办法完整地闭合,也会微妙地出现多余的空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一点,回过神来那枚书签开始被纯拿来装饰在书桌上,因此我并不感到不甘心。因为就和我送的徽章摆在一块儿。
但是书套却可以用,若是附了书签绳那就更实用,就算还要费功夫套上书套也一样。
啊──搞砸了。
可是可是,只要和琉实一起选礼物,我的意见也会反映在上面……就算她不采用我的意见,也可以说送书套是我的点子。嗯,就先用这一点忍耐吧。
和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被摆一道的烦躁相比,这个情况完全可以忍受,而且现在这种情况也只能这么接受了吧。毕竟是我自己失误。真的好失败喔。
离开家,我在电车上搜寻感觉不错的书。爸爸没有的、纯的书架上也没有摆放的书──要和悬疑或科幻相关。啊,这个《悬疑小说的创作方法》感觉很有趣,就连并非喜欢悬疑小说的我都看得出来,有许多优秀的作家参与撰写。他绝对会喜欢这本吧?不过只送一本文库书,会不会太弱了?毕竟我生日收到的礼物感觉有点价格。
这么一想,我也要准备相应的礼物──我有钱吗?唔……刚刚去便利商店的时候,我有拿钱包出来吧?里面放了多少钱来着?啊──应该还算过得去吧。
我在脑中计算,建构出粗略的预算。看来得再向母亲大人要求额外的预算,否则这个月会死……不对,纯生日隔天不就是母亲大人的发薪日吗?
也就是能收到零用钱的日子嘛!不妙,会不会余力过剩?可行。不过在前一天思考预算的时间点开始,我不是就已经完蛋了吗?算了无所谓,才没有完蛋,一切才刚开始呢。
这么说起来──我回想了起来。纯曾说过有一本偏乡图书馆没有,价格偏高又让他很在意的杂志书。嗯,这点子不错,不如说就是这个了吧?我用手机查询店家库存,确定实体店里有库存。琉实,抱歉,我已经有定论了。
在殖民地(池袋)下了车,我前往淳久堂──和琉实在三楼分头后,我迈向最顶楼。来到电影相关的书架,视线扫视着书背……找到了。
我翻了翻内容做确认。嗯,他感觉会喜欢,确定购入。以上,作战结束。
不去张望寻找其他还有没有感觉很有趣的书,这一点很重要。我来过这里很多次,因此我很了解,这一带摆放了许多《星际大战》、《Star Trek》、《异形》、《回到未来》、《007》等等的书籍,我还记得当时和纯在这里相当兴奋。拥有能够迅速从这里抽身离开这恬淡无欲般的干脆,正是我的优秀之处。
在我称赞自己透过多次采购锻炼出如此高超的绝妙执行能力也不过多久,我便透过通讯装置(手机)向琉实确认状况。我原以为她会一脸不满哭着求饶,不过看来书套这个妙案似乎相当有用。我果然是天才吧?好了,既然琉实也在,就移动到文学楼层──不能过去。那织,冷静点,你的钱包可是处于冰河时期。
差点忘了。谢谢你,我的理性。
传送「一楼收银台集合」给琉实。这样就行了。我人很好,有确实告诉她收银台在一楼。毕竟依照琉实的个性,大概会以为每一层楼都有收银柜台吧──我乘坐手扶梯往下面的楼层移动,时机很刚好地在三楼和琉实碰在了一起。琉实手上拿着以岩波文库为原型设计的拉炼包。
「不是要买书套?不过这个很可爱呢。」
唔!意外地有品味真让人不甘心,害我有点想要!
「对吧?做得很像书,很可爱,而且大小正好可以装一本文库书。」
「借我看一下。」什么嘛,害我好想要。真想拿去社长面前炫耀。书名部分写着《An Encouragement of Learning》……《劝学》啊。
「这个还有其他什么款式?」
「有太宰治、芥川龙之介的喔。然后也有这种类型的书套,不过拉炼包比较贵,而且拉炼包的用途也比较多。毕竟我收到的礼物应该是价格偏高的东西,所以我才想既然要送就送贵一点的。」
看了看价钱,和我选的杂志书差不多价位。
「你选了什么礼物?」到了一楼我们前往收银台的路上琉实这么问我,我便无声地将手上的书交到她手上。「我选了若是平常,价格会让他犹豫要不要购买的书。」
「咦?该不会要价一万之类的?」琉实翻到书的背面。「啊,太好了,和我的差不多。我还以为是我的双倍以上,害我急了一下。不过确实,平常看到这个价格会让人犹豫,尤其我又不怎么买书会更加犹豫……然后这本书是,唔……《科幻电影的字体排印与设计》?字体排印是什么?」
「就是文字的编排和设计。里面写了常使用在电影中的字体──比如说,写在太空船操作面板上的文字使用的是什么字体,或是怎么去设计的之类的事情。很适合小众狂粉,不觉得很棒吗?纯感觉就会喜欢。」
「确实感觉会喜欢,而且上面有很多图片,真不错。」
「对吧?」我突然想到。「那个啊……我再去选一本文库本,你要不要也再多增加一个书套?刚刚你说有太宰和芥川之类的,对吧?」
「嗯,确实有,也有素色的书套。不过你怎么突然这么说?」
「我只是想说若把我选的文库书和你选的书套合体送给他,就可以当两人一起送的礼物了……而这本杂志书和拉炼包就当各自送的礼物。如何?」
这样会不会有点太刻意装模作样了?会太为她着想吗?真不像我呢。
不过──我也受到琉实的帮助,所以我才会觉得这个点子也不错。
「很棒!就这么办吧!那织,你很聪明耶!」
因为琉实的表情太过喜悦还称赞我,害说出这话的我觉得有点难为情。
讨厌,我会害羞的,你别这样。我……我才不是为了你呢。
我们离开了原本排的队伍,乘坐手扶梯往上层。
琉实拿了书套,我则加购《悬疑小说的创作方法》。
「琉实,我有点事想商量。」
作为体贴她的回报,我有事情必须要跟琉实说才行。
「什么?」
「因为新增了额外的方案,让我手头的现金完全消耗殆尽了,但是我的肚子从刚刚开始就在控诉着饥饿。你觉得要怎么办才好?这问题实在太艰难了,我解不开。」
「你在叫我出午餐钱?」
「我没那么说呀,我只是列举出我没有钱的事情,还有肚子饿的事实而已。聪明如你看出了两者的相关性,其结果可能会让解答浮出──」
「好哇,我肚子也饿了,去吃点东西吧。」
我们去了琉实推荐的店家,用慈悲大爱琉实大人的钱钱,吃了蓬松柔软的戚风蛋糕,接着我们漫无目的地一起逛了各种店家。逛了杂货、看了饰品、鉴赏化妆品、欣赏衣服、去游乐中心要琉实夹了娃娃给我,还因为琉实一直拜托我,只好去拍了滤镜开很大的大头贴。我甚至没有忽视琉实那庸俗又没结论的聊天内容,好好地听到了最后,彼此也说了不少玩笑话,也互相商量了明天要去哪里。
虽然大多都是和社长常做的事情,不过和琉实做这些事情,让人有新鲜感也非常怀念。
一年有一次这种日子或许也不错──今天我开心到甚至让我这么想。
不过和体力妖怪琉实出门我会累,所以一年一次就够了。
回家之后又更辛苦。极其强烈的「明天要穿什么去?」攻击开始,琉实拿着衣服大摇大摆地闯入我的领域,嚷嚷着「这件如何?」、「穿这件会太孩子气吗?」之类的话,最后甚至还说出「来我房间一起挑啦」这种傲慢蛮横的话。
琉实的房间乱到甚至没资格说我的房间乱,衣服四散各处,不需要比喻,这简直就是字面上的无处可踩。我靠在门板上大致环视了一圈,接着她又丢出运动外套、真理裤那类绝对不会穿的衣服出来。明明我拿出来你就会要我收好,结果你自己还不是没收好。
「这样就行了吧?」
我依然靠在门板上,用下巴指了指刚买不久的鱼尾裙。要思考衣服搭配很麻烦,穿我在LaLaport帮她挑的服装就行了吧?
而且这样就不会和我重复到,也比穿牛仔短裤炫耀般秀出腿要来得好多了。毕竟琉实的脚比我还要细嘛。开什么玩笑。
「你只是随便说说吧?好好挑啦。」
「我有在看。」
「真是的,你只是看看而已吧?」
我无视琉实,投出了一句猜测:「明天,纯是不是会说今后的事?」
我并不是有什么确信,他也没有说什么暗示,我只是隐约觉得纯好像会看准这种契机而已──这完全是女人的直觉。不,应该说是青梅竹马的直觉吧。
「怎么这么说?」琉实望着摆在床上的衣服回应后,又悄悄地抬起了头。我们的视线透过全身镜相交。
「没来由的感觉。」
「我也隐约有这种感觉。」
「对吧。」
毕竟我都这么想了,你当然也会这么怀疑吧。
「那织。」琉实转头。「无论最后有什么结果,我们都是家人喔。」
这样的说法实在很有琉实的作风。以家人、姊妹为名的系累──就算你不说,我也很清楚。
毕竟我已经有过一次经验了。
「假如纯真的说了些什么,结果最后的结论却是『我选不出来』的话,要怎么办?」
「怎么办好呢?把他丢下来自己回家好了?」
「这是好主意,我赞成──虽然我想这么说,不过如果他真的这么说,你也会感到安心吧?对结论被延后感到开心。还是你已经到极限了?」
在短暂的沉默后,琉实开口:「……真要说实话的话,我很害怕。那织不怕吗?」
琉实的话语静而不稳地摇动。
「Hodie mihi,cras tibi.(今天是我,明天是你)──大概是这种心情吧。」
死亡会平等地到来──我已经死过一次,因此赢下赌局的我已不会再死。
所以我一点也不害怕。
即使要多花点时间也好。
最后的幸存者是我。
「那是什么语?是什么意思?」
「若你无论如何都很在意,就自己去查吧。」
好了,接下来要她陪我挑衣服吧。
果然还是算了。琉实对衣服的品味感觉会造成杂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