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看到纯「我想当面和你谈谈」的文字讯息感到喜悦也不过仅仅几秒。最近几天接连不断在酷热太阳下外出的我,根本没有任何体力可以踏到魑魅魍魉蔓延的外界去,只好做下艰难的决断,迫于无奈之下邀请男士到自宅来。这真的是痛苦又艰难的判断。父母不在加上姊姊大人也不在的家宅中,仅有清白纯洁的少女一人──啊啊,要是有个万一该如何是好?这实是为人畏惧也。
但是,我不会让他进我房间。很遗憾的,失去秩序的各种物品各据一地并强烈表达着自我主张,因此我办不到。如果他有过期待的话,虽然非常令人痛心,不过真的无法抵达寝具。体力不提,最近这几年甚至也没见着整理房间的气力。若去琉实房间的话倒是可以──但是这样实在不好,要是曝光会被杀掉。
好了,虽然他说「我想当面和你谈谈」是无所谓,不过他要说些什么……虽然这是我的猜测,不过大概是昨天在社团教室那件事的后续吧。毕竟回去的路上,他很明显地欲言又止,而且路过公园的时候,视线又一直撇向公园……毕竟当时我想快点回家和妈妈谈话,所以假装没有注意到这些迹象。说到妈妈──算了。等纯来再说。
我也有话要跟他说。
省去联络他的工夫了。
换完衣服也做好准备后我联络纯,接着门铃便响起,速度快到我甚至怀疑他是不是等在玄关──门锁已开。我和玄关处的阶梯保持着距离大喊:「门没有锁。」
「打扰了……为什么要站那么远──」
「快点关门,冷气要跑掉了。」
「收到。我可以进去吗?」关上门的纯有些僵硬地说。
「当然。啊,今天待客厅喔。」
「嗯。」
「你是不是有期待能进我房间?」
「没有,反正肯定很乱。」脱下鞋子的纯瞥了一眼楼上。
「过分。我的房间才不是乱,我只不过是在验证,在人为又有意图性打造出的无秩序中,究竟能够不自觉地存在多少规则性而已。」
「等你人为地打造出非周期后,还请务必告诉我一声。」
「那句话的意思是你想进入我的房间喽?」
「毕竟我太久没进你房间,我想见证一下你的房间究竟是否真的存在于这个家里……这句回话有点做作又太像台词了。抱歉,是我输了。很久没去了,我想去看看。」
「怎么了?格外地坦率呢。」
「我也在尽自己的努力改善。」
「原来如此。总之,要喝杯茶吗?」
纯没有坐到电视机前的沙发,而是坐在餐桌的椅子上。仔细想想,这种驾轻就熟的感觉充满了异样感,令我有趣到几乎要笑出来。因为这种习惯成自然的感觉,和来到一个只是表白了自己心意但还没有开始交往的女孩子家里实在相差甚远,但他却仍宛如橡树般全身上下散发出莫名的紧张感,这极度不平衡的状态──在我眼中一定特别新鲜。
「家里有冰咖啡喔。你要选哪个?冰红茶?」
我想纯那无法融入熟悉景色中的紧张,大概无法用冰冷的红茶化解。
「麻烦给我冰咖啡。」
「我就知道。」
我将玻璃杯放到纯眼前,接着倒了一杯冰红茶坐下。「那么你要说什么?」
「关于昨天在社团教室说的事……」
果然如此。「嗯。」
「那织,请和我──」
「等一下。」
──我也在尽自己的努力改善。他刚刚说的话突然闪过我的脑海。
「你为什么要阻止我?」
我也老实说出来吧。我要舍去尚未整顿好的困惑。若不这么做就太不公平了,对吧?
「如果你现在想说的话是我心里想的那句话,麻烦选在别的地方说──而不是选择这种宛如站在日常延长线上一样的状况,我希望你能花更多时间、用更多言语来表达。我希望你说的话,能让我只能开口说『好』那般美好。或许你会想嘲笑我,说我意外地很有少女心,不过别看我这样,我自己也思考了很多事情,其中也包含了隐含不安的情感,还有对琉实的复杂心情──就像你过去没办法把情感完全切割开来一样,虽然我一直逞强,不过我心中也存在这类型的感情,我对此有确切的认知。你想说出那句话的这份心让我很高兴,而且老实说,昨天回来路上我也有察觉到你想说些什么,但是在那之前还有非做不可的事情。啊,我七嘴八舌说了一堆话,不过若你要说的并非我想像中的那件事情,还请你继续说下去吧。」
「不……和你想的一样。」
「是吗?谢谢你。说了这么多如果最后却搞错了,我肯定会羞耻到把你给赶出去呢。太好了,还好没有搞错。」
正在咀嚼着我的话语却还没能完全理解──纯露出这般表情后陷入沉默。
「那织,那件非做不可的事情……和我有关系,对吧?」
「是啊……就某个层面来看是这样没错,从别的层面来看却也不是这样。」
「真是抽象的形容……是指琉实的事情吗?」
看来你观察力入微,真是太好了。
「嗯,答对了。琉实她说,如果大家都同意的话,她也想参加集宿。」
※ ※ ※
「各位,对不起我硬是拜托你们。」
到了会合地点,琉实马上双手合十开口道歉。
「我们女生团体要去买集宿要用的东西,你要去吗?」昨天我这么问琉实,她便回答:「嗯,我想去。我想好好亲口跟小龟和慈衣菜说。」
一开头就立刻接收到琉实道歉的慈衣菜和社长,虽然笑眯眯地说了「人多一点比较好玩,而且既然是琉实的话我们很欢迎喔」还有「既然要去,我们可要好好享受!」之类的话,不过蕴藏在她们心底的话语大概是「这样真的好吗?」吧──当我告诉她们两人琉实想要参加的时候,她们当然没有讨论是否要同意琉实的参加,说出来的话全是担心和忧虑。
无论谁来看都是如此吧。琉实没有道理参加集宿。若是在发生横滨那件事情之前就算了,为什么在这种状况下──当事人不在的情况下就算进行揣测也得不出结论,如果最后琉实决定要参加,她们不会有异议,也对于琉实的参加本身感到很高兴。这是她们两人的结论。
而前几天,纯也说了大致上差不多的言论……不,他也只能这么说了。假如他真的不希望琉实参加,纯也绝对不会说出来。他顶多表现出些许的尴尬而已。
也就是说,他们三个人尊重琉实的自由意志。比起她本人应该要跨越的痛苦,更看重她的意思。
她明明都这么决定了,局外人说三道四也不太对──确实是这样没错,我一直以来也都是这么想的。不过,虽然她没有明确地说出来,即使这是以列举了事实为前提条件下导出来的决断,曾有过没有获选经验的我、从小就了解琉实脆弱之处的我,对这样的我来说,我没有办法把「这样真的好吗?」的疑虑一直放在心里。因为我知道,她一直到现在仍然脆弱又痛苦着。
妈妈说出多余话的那个夜晚,我不想看到妈妈的脸,澈底无视从一楼传来什么洗澡之类的话语声,并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接着我的房门被小小声地敲响。是妈妈来道歉了吗?不,就算她道歉我也不原谅她,我要坚决忽视妈妈,摆出抗战到底的姿态。不然干脆来个绝食抗议──啊,但我可能还是会想吃东西。就在我这么思考的时候,传来了琉实的声音。
「那织,可以打扰吗?」
我没有拒绝琉实的理由。「可以啊。」
毫不在乎我侧躺在床上,琉实也躺上了床。两个人躺在这狭窄的床上实在太过拥挤了──迫于无奈,我只好起身靠在墙壁上坐着。琉实翻了个身,一边轻抚我的膝盖开口:「真的太好了呢。」此刻和先前的「太好了呢」语气不同,声音听起来实在太过温柔,我那混杂着各式各样情感而不安定的情愫突然涌了上来。
不过该哭的人并不是我。我缓了一秒,努力用诚恳的语气回应:「谢谢。」
接着琉实沉默地抚着我的脚好一阵子。因为有点痒,我本来想拨开她的手,却又让我觉得太粗暴,于是我忍着──在我膝盖骨上不断画着圈般滑动的指尖倏地停止。
「那织,如果我还是想去的话,果然会造成困扰吧?」
即使是拥有犀利慧眼的我,也无法理解琉实究竟在说些什么。她说的话实在太过莫名其妙,甚至听起来像是毫无意义的声音排列起来一般,我还以为我的耳蜗神经在讯号传递上出了错──直到好不容易能将这些声音当作话语认知为止,世界或许都已经重生到第三次了。
「……那个…………这句话的意思是你想要一起去吗?」
「嗯,我想试着参加……可是如果妨碍到大家也不好。当、当然,我没有要妨碍你和纯的意思……所以我不会强硬要求参加,并不是非得参加不可。」
她说话支支吾吾,有些不清不楚地说着。
「为什么?妈妈说了什么吗?」
「……与其说是妈妈……我只是觉得再继续这样下去不好。自那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纯,也没有和你讲到什么话……但是这个样子,并非我期望中的形式,纯和你应该也希望像之前那样可以三个人──抱歉,这是我自私的愿望,你不要在意。」
「我是这么想的,我想纯一定也是这么想的,这不是你自私的愿望。我们怎么可能会有再也不想与你有瓜葛,或是觉得你很碍事之类的想法?你在说什么啊,姊姊?」
我听不到琉实口中有说出任何话语,唯有吸入空气的声音不规则而断断续续地存在于房间中──我只能轻抚着姊姊哭成泪人儿的头。我想说的话是如履薄冰般的话语,只要稍微加诸一点体重,就会轻易出现裂痕──所以琉实和纯交往的时候,我没有在琉实面前哭,我非得装出不在意的模样不可。但是这次不一样,我不可能演得出来。
因为我们两个,在纯宣布一切的瞬间,共享了相同的时间以及地点。
我只能一直保持沉默,并像这样抚着琉实的头直到她满意为止。我只能这么做,且除了我以外的人都没办法做到这件事──对不起喔。我的温柔似乎钻了琉实温柔的破绽并让她感到痛苦,我也并非没有这样的感觉。如果我们是更疏远的关系,如果是她能对我口出怨言的关系,琉实或许就不会不惜展现自己的脆弱,都说要一起跟去了吧。
虽然我没打算输给琉实,不过也并非想折磨她──不,这只是借口吧。事情会演变成这样是昭然若揭,而且会变成这样的人是我的可能性也并非全无。如果纯选择了琉实,琉实一定就会轻抚着我的头了吧──虽然我绝对不想要那样子,也会拒绝她。
前往泳装卖场的路上,慈衣菜一直很关心琉实,甚至还说出「小琉要不也邀篮球社的朋友吧?」之类莫名其妙的话。不要用这种贴心法。
「我不想要我们的集宿加上那些野蛮恶徒集团。」
「喂,可以麻烦你不要把我们的成员当野蛮人对待吗?」
「事实不就是如此吗?要是那团蛮族成群结队去到海边,肯定会大吵大闹。反正她们肯定不知道渔协之类的概念,会被当下的气氛冲混头擅自胡乱捕抓海产后说什么『抓到了──!』之类的话,甚至当场狠狠吃个精光,等到填饱了肚子之后就会对在一旁因性欲杀红了眼的男人们使眼色,然后骗取他们的金银财宝──」
「笨蛋!她们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情!够了!我绝对不会叫她们!」
呵。真是单纯的女人啊,竟然如此轻易上了我挑衅的当──以上不过是场面话。我和琉实还是要像这样斗嘴,比较不会让人费心照顾吧?不不不,那些真的只是我的场面话。
「你说了喔?你绝对不要叫她们来喔!要是你敢叫,我就让你承蒙你甚至说不出口般的耻辱──呜哇!」
什么!好痛──社长!你打了我,对吧?「你竟然对本小姐动粗?」
「刚刚那是老师不对,不要欺负琉实。」
社长抱住琉实,像是在安慰她一样轻抚着她──得寸进尺的琉实也说着「小龟……那织欺负我」之类的话,开始上演一出闹剧。这是什么?好让人火大。
「好了,我们就丢下这个性格恶劣的滑溜溜蛞蝓小姐,走吧!」社长和琉实迈开步伐。
没办法,看来我就当一回成熟大人吧。虽然不管谁来看,我都是深受大家喜欢与爱戴、心灵温柔的善良之人,不过只有今天我就当个坏人吧。
我追在两人身后──不过,我果然还是不接受!我不能忽视这句话!
「慈衣菜──!她骂我是性格恶劣的滑溜溜蛞蝓小姐,不觉得很过分吗?很过分吧?太扯了对不对?」
「喵织,辛苦了。全部都是故意的,对吧?」
慈衣菜露出了笑容──根本是金发露肩圣母。
「看来我的伙伴只有你了。」
「不过可能有点说过头了。」
「是是是,是我不对。」
「我才是,对不起说了多余的话。」
「没关系啦,你那句才是为了琉实,对吧?」
「我只是觉得要是我们热络地聊到小琉插不进来的话题,她可能会很寂寞。」
「我知道。不过篮球社的人我有点排拒,这么一来我就不能好好玩了。」
「我知道了。不过……小琉也邀一个人来,会不会比较好?」
「话是这样没错……可是我不希望会看不起我的人来参加。」
「没有人看不起你的。」
「那些篮球社的家伙肯定瞧不起我。之前一起待在家庭餐厅的时候,真不知道我饱尝了多少的心酸──像那种凭借情感和冲动生存,完全表现不出有文化与知性行为举止的人们,我才不要和她们一起行动。」
「虽然我不是很懂,不过既然喵织都这么说了……可是这样子小琉好可怜喔。」
那是什么表情?不要用那种表情看我啦,这样岂不是显得好像是我不对一样吗?我明明是善人。
「算了……一个人的话或许可以吧。」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的……喵织!那个女生如何?」
慈衣菜停下脚步,啪!地拍了拍手。
「……那个女生?」
「柚柚,小琉的学妹。」
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她好烦,我才不要。
「不要那么露骨地露出不情愿的表情嘛。邀柚柚的话,她绝对不会瞧不起你的。我自那之后偶尔会和她联络,不要紧。」
「你只是想和可爱的女生聊天而已吧。」
慈衣菜贪婪地喜爱可爱的女生……与其说贪婪,面对可爱的女生,她浑身散发出想一个劲疼爱猫咪般的感觉。她喜欢可爱的女生不分次元,也看了很多偶像的影片,硬要说的话社长也是属于那种类型,不过慈衣菜有点不一样,该怎么说呢?她和社长灌注热情等等的方式不同。社长是属于看到男性角色也会说可爱并好好疼爱的类型──也就是说如文字所示,社长有种只要可爱什么都可以的博爱感;不过慈衣菜却只会对女生有反应。比如说,社长最喜欢BL,不过慈衣菜对BL没有兴趣,比起BL还比较喜欢百合的感觉,给我一种比较喜欢女生欢乐开心腻在一起的印象──可以说她总是最优先可爱的女孩子,或是眼中根本只有可爱女孩的感觉。
虽然我也有这种感性,会觉得动画中的女孩和女生偶像可爱,不过对此我没有热情和执着,我感觉到的可爱和慈衣菜的相比非常地简约。这只是我隐约的感觉,不过我本身就分类来看比较偏向可爱,慈衣菜则偏向漂亮型,或许就是因为这样,她才会拿可爱的女生没辙吧?我最近开始会这么想。因为是自己没有的属性所以更引起她的注意,类似这种感觉。看看慈衣菜刊登在杂志上的照片,全都是成熟的打扮和稳重的表情──不过和我们相处在一起,一边笑闹一边欢腾的慈衣菜完全不是这样,是同龄又存在同个空间中的女孩子。而且慈衣菜的根基受到了父亲和哥哥的影响,因此也会看些非女孩子腻在一起的动画和以前的电影,我可以感觉对此到她也相当乐在其中,和她聊天时偶尔会产生「啊,这部她也知道啊」的瞬间也让我感到很开心、很快乐,我们确实拥有共通语言,彼此的文化体系较相近这一点让我感到安心。
「啊,被发现了?」
「太明显了。应该说,你竟然喜欢那种小臭屁的类型。我还以为你比较喜欢更有女孩感的女生,毕竟你推的偶像基本上不都是这种类型吗?」
黑发又纯真无邪,巴掌脸而娇小的小动物系女孩。就我的角度来看,这种类型的女生背地里都在想些乌漆墨黑的事情,是属于看起来完全不怀好心的类型──嗯,切开来是黑的,一切都是计算,全部绝对都是刻意的。我身边就有巴掌脸又娇小的女生样本,她根本超级无敌腹黑。若以这个样本为基准来思考,那种类型根本完全就是黑暗物质。不过我可是天然系就是了,我才不会去算计。
「呵呵,看来你的道行还不够深呢。」慈衣菜捂着绽开的嘴角,露出了笑容。
「这是什么讲法?」
「不,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你还不够了解人家。」
「哼──那么慈衣菜了解我吗?」
「当然,你的全身上下我都了解。」
「……讲法好色喔。」
露肩好色臭圣母。
「毕竟我们是一起洗过澡的关系嘛!」
「那是……你擅自跑进来的吧。」
「毕竟当时你那么脆弱,我觉得得陪在你身边才行。」
还没有进入暑假之前,我向学校递出早退单并留宿慈衣菜家那一天──正当我在洗澡的时候,她怯怯地打开一点点门,从缝隙之间向我搭话:「可以一起洗吗?」当时我只剩下冲身体的步骤,而且浴缸的宽敞度也足够两个人一起泡,再加上还有一宿和几餐的恩情──既然是慈衣菜的话,也行吧。我便同意让她进来。
一听到我说「好啊」,慈衣菜立刻一丝不挂地走了进来,不禁让我笑了出来。她到底有多想和我一起洗啊?竟然在问我的当下就已经脱光光了──一想到要是我拒绝,她大概又得把衣服穿回去,这莫名少根筋的地方很有慈衣菜的作风。
「你要这么说的话,我可也了解你的全身上下喔。」比如全身除过毛之类的。
「的确。话说回来我一直很想问你,之前来留宿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愿意和我一起洗?你不是疯狂拒绝吗?是因为有璃璃咪在?」
「因为你老是爱乱摸别人的身体嘛!我可没有忘记你在洗澡的时候,牢实地揉了一把我的胸部,那真的太过冲击,害我以为要得易普症了。我是第一次让别人摸到那种程度,明明连社长都顶多只是开玩笑地戳戳我而已──在社长面前展现出那种举动,你们两个肯定都会得寸进尺,我简直可以看到自己被你们当玩具玩的未来。」
等到可以饮酒的年龄,慈衣菜就是喝醉之后会吻人的类型。肯定是。
「……你不也摸了我吗?」
「谁教你要先摸我。算了啦,这种事情怎么样都好,快去买泳衣!」
并列着泳衣的季节品特设区,该说不愧是暑假期间吗?到处充满了年轻女生集团,光是寻找先一步到场的琉实和社长就花了不少功夫。靠近在人潮间挑选泳衣的两人,社长正好拿了一件方格纹路的连身裙型泳衣放在身上比划──那件泳装裙摆偏伞状且较保守,这样的设计很适合用来遮盖身材。
「终于到了~明明是平日,人也太多了吧?啊,那条连身裙好可爱!」
慈衣菜超过了我,手挽住社长的腰抱了上去。
「唔──虽然很可爱,不过会不会有点孩子气?」
「没那回事,而且慈衣菜也说可爱了。」琉实推了一把,于是我也加了一句:「稍微孩子气一点比较可爱,应该会不错吧?我认为这种设计很适合社长喔。」我说的话语并无恶意,明明只是把心中想的话老实说出来而已──以扭曲的方式接收到我话语的社长,从下方瞪着我并语出挑衅:
「老师,你那是什么意思?」
「真是的,你为什么要把我的话想得那么坏?我是怀抱零恶意说这句话的。」
「零恶意?你吗?你明明是毒舌式部耶?那句和歌怎么念来着?『病榻沉沉与日增,芳魂欲断我伤情,今世来生长相忆,犹望能再一毒舌』来着?」
「啰唆!什么毒舌式部?那是什么东西?」和泉式部大概也没想到竟然会有人扭曲自己的名字吧──不过有押到韵这一点真让人不甘心,还有「犹望能再一毒舌」这句话,我个人挺喜欢的。「这不重要,那件泳衣我是真的觉得很可爱。连身裙式泳衣不太会露肌肤,在教授面前应该也能穿吧?」
「一直到你说出来之前,我完全忘记还有教授同学的存在了。」
社长歪了歪头,露出「搞砸了」的表情后,连琉实都说「这么说起来,森脇也在呢,一直到刚刚我也不记得这件事情,完全带着女生团体要一起去海边的兴致在逛街」并笑了出来──她终于笑了。
在大家相视笑了一阵子后,社长便说:「我决定买这件。」
「琉实有找到不错的吗?」
「嗯~我还在犹豫。我现在只是大致上看了一下,其中一件是这个──」她伸手拿起挂在前方位置的衣架上,一套上半身有红色肩带并点缀蝴蝶结、下半身则是短裙的深蓝色泳衣,一边说着「另一套是这个」后,又举起胸口点缀蕾丝的水色比基尼型泳衣。
「啊~两边都不错。」
「对吧?慈衣菜怎么看?」
「这可难挑了,我觉得两边都很适合小琉。唔──嗯,这一套胸前的蝴蝶结很可爱,这边的伞状短裙也令人难以割舍。」
慈衣菜看着两套泳衣并陷入沉思,在一旁已经决定好泳衣的社长绰绰有余地拍了拍我的肩。「老师想要哪种泳衣?果然还是吊带泳衣?」
还在说那个!
「这里怎么可能有放那种泳衣?而且不需要,肯定会走光。」
社长踮起脚尖低声低喃:「(可以走光给白崎同学看喔?)」
「愚蠢的东西。」
只有纯就算了,为什么我得在众人环视之下走光不可?而且那种等同于绳子般的泳衣,就算不会走光感觉也会有很多东西被挤出来,根本不能穿。
「亏我还以为你会同意我的点子呢……那么要选微型比基尼吗?眼罩?」
你到底有多想让我走光?「我不穿。」
琉实就交给慈衣菜应付,我得去找我的泳衣才行,不然恐怕会被社长逼着穿吊带泳衣──穿那种宛如绳子般的深V型泳衣?开什么玩笑。
好了,要选什么样的泳衣好呢?我可是要在纯面前穿,不想对设计妥协。
应该要选王道之白吗?白色泳衣的话,这个吊带真可爱,下半身是绑带型啊。脚看起来会很长,感觉不错。啊,这边的挂颈式肩带也好可爱。唔嗯──挂颈式肩带比较能集中胸部,可以呈现漂亮的沟壑,也比较有利诱导视线──这么一想,像琉实那种色调强烈的泳衣较能和肌肤呈现对比……啊啊!选项会不会太多了?
「您看来似乎是相当犹豫啊。」
「我当然会犹豫。」琉实还在和慈衣菜聊天──「这可是要给纯看的。」
「嗯,确实是如此。总之你现在的候补是哪件?」
「选白色的话是这个吧。」刚好看到的挂颈式肩带搭配绑带的组合,白底搭配粉色花朵纹路,相当符合我的喜好──「不过除了白色之外,我也很喜欢。」
「你会选白色的确让我有点意外,但这件很可爱。」
「很可以吧?顺带一问,如果要选白色以外的泳衣,你觉得什么颜色好?」
「琉实的泳衣候补都是比较深的颜色,这样的话你挑比较浅的粉色或橙色如何?」
「原来如此喵。」
「唔……这件之类的如何?设计和刚刚那件很像。」
社长拿了一件像是淡康乃馨粉色的泳衣,在我身上比了比。这套泳衣上下都点缀着些许荷叶边,且是挂颈式肩带搭配绑带。「好可爱。」
可爱到让我想干脆选择这一件。
「可是刚刚的花朵纹路也令人难以割舍。」
「我懂,虽然心情渐渐倾向这边,不过再次审视后发现白色也不错……好!也去问问琉实和慈衣菜的意见──问纯会不会比较好?」
「要当作惊喜让他见识,或是事先让他选择──又是一则难题啊。」
「如果你是纯的话,会想要哪种?」
「咦──不要推到我身上啦……就男生的角度来看,哪一边比较好呢?突然看到泳衣模样比较有冲击性?可是漫画和动画中,一起去买泳衣加上试穿时的小鹿乱撞可是经典场面……不过现在的对象是你和白崎同学,对吧?我不觉得白崎同学会那么露骨地表现出小鹿乱撞的模样,他感觉会说『那一件应该比较适合你吧?』之类正经的话。而且既然是一起挑选的,泳衣的冲击就会小许多,再加上如果还要试穿……要穿的话与其在日光灯下,不如在太阳底下加上海边背景初次亮相,然后周遭欢乐的气氛加成,感觉比较能让他小鹿乱撞……我知道了,就我的角度来看要选择给他惊喜。」
「确实,很有说服力。」让我超级被说服了。
社长说什么不要推到我身上,却还为我思考这么多,我果然好喜欢她。话说回来,她对纯的解析度怎么莫名这么高?包含这一点在内,不愧是我们社团的社长。
「我的意见说中了吗?」
「完美,我认为和你说的一样。嗯,那就在这里自己买吧──不过选哪件好?」
「这个嘛……琉实~!快点过来这里!老师她好麻烦喔!」
「好麻烦是怎样!我只是在问你哪一件比较好而已啊!」
我们和琉实、慈衣菜会合并热烈讨论的结果,就是又增加了更多的选项,不过我最后决定买社长帮我挑的泳衣。购入之前我也试穿给慈衣菜确认过尺寸,大家都异口同声说可爱,最重要的是我自己也觉得这件最可爱。
来买泳衣之前,原本说「我自己有泳衣」的慈衣菜,在看到购入泳衣后开心喧闹的我们似乎感到羡慕,便说「人家也来买件新的吧!」并从挑选出来的几套中,选择了形状简约又成熟,上半身是白底黑点下半身是黑白条纹,带了点可爱感的泳衣──在挑到这件泳衣之前,毕竟慈衣菜是模特儿,所以无论什么样的泳衣感觉都会很适合她,于是我故意挑了些奇怪的泳衣给她,最后甚至还拿儿童用泳衣在她身上比。不过试到童装泳衣,在论及适不适合之前长度根本就不够。
我们又去逛了凉鞋之类的小物,找到缀有缎带的草帽时,慈衣菜戴到社长头上,并兴奋地说:「再加上一条白色连身裙就完美了。」不过我在一旁说了句「去海边戴草帽加白色连身裙……若非对自己有相当的自信,应该做不到这种事吧?不觉得这样搭配会让人觉得很刻意吗?」搅局。社长虽然也一边同意地说:「这种搭配确实有点太过定型了,反而会让人想要拿掉帽子。」却还是默默买下了草帽──我们一直欢腾到甚至不知道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终于结完了帐时,琉实说了句「我去一下洗手间」后离开,我紧接着说「我也去一下」并追了上去──我悄悄站到琉实身旁,在不会过近的距离下用冷淡又毫无兴趣的淡薄声音问了她一句:「如何?开始觉得开心了吗?」
「嗯,谢谢你。」
「那真是太好了。」
封杀自己所有情感,我明明是为了结束对话才这么说的,站在我身旁的琉实却不禁低头窃笑出声。她那用手捂住嘴边笑着,彷佛在瞧不起我般的动作让我莫名火大。
「你在笑什么?」
「……因为……你非常……温柔啊。」
什么?你把别人的心意当什么──你这个人小鬼大的臭黄毛丫头,看我制裁你!我要跟《站在我这边》的瑞凡•费尼克斯一样,踢你屁屁。看我的!
「好痛!你为什么要踢我?」
「你明显妨害到我的心情了。」
「我才刚对你刮目相看,马上就变这样。你真的很不老实耶。」
「彼此彼此吧。」
「什么彼此彼此啊?话说回来,虽然现在才说有点迟了,不过去海边不要紧吗?」
「什么意思?」
「你又不会游泳,而且小时候你还很常哭着说会怕海浪。」
「能麻烦你不要扯出宛如凤姣昆明鱼曾遨游在大海般,那种超过五亿年以上古老的事情吗?而且我根本就不会深入到脚无法着地的地方,要是真的到了深处,既然在海里我应该也会浮起来吧?」
而且我也会带泳圈去。谁会那么有勇无谋地下海啊?
「凤姣……什么?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算了,反正你就算不在海里,大概也会浮起来。」
「你在挑衅我吗?要是你继续说下去,我就要把你丢到海里喔?我会让你无声无息地潜入海底。」
我要用锁链把你五花大绑,沉到海里!残存在肺里的空气?腐败气体?我才不管。
「开玩笑的,对不起啦……真的很谢谢你。纯的对象是你──虽然正因为是你,距离如此近才让我更难受,不过也正因为我们很亲近,我感到很开心。」
我已经暂时停止寻找要对琉实说的话语了,所以我保持沉默,也没有减缓走路的速度。
「小琉,你要不要去邀邀看柚柚?」
享受了这一顿与其说是正餐,不如说是以甜食蛋糕为主食的午餐并喘了口气的时候,慈衣菜提起了那个话题──提起了玛波小姐的话题……咦?原来那不是在开玩笑吗?
「小柚?为什么会提到小柚?」
「我刚刚不是说你可以邀篮球社的朋友吗?柚柚和喵织打过照面,而且她也不会说喵织的坏话,我才想说你可以考虑邀请她。」
她只是在慈衣菜面前不会说我的闲话而已,肯定在背地里说了不少,那个臭屁的小姑娘怎么可能会缄默不语,看她一开始的态度就一目了然。那么强势又臭屁的黄毛丫头,怎么可能被慈衣菜说个一句就变乖,实在太抬举她了,应该说是慈衣菜对女生太宽容了──虽然这些话,身为成熟大人的我不会说出口就是了。
「不用这么顾虑我没关系,不要紧。」
「你看,琉实都这么说了。对吧?而且对玛波小姐来说也不好,在周遭都是学长姊的状况下会紧张吧?」其实我觉得她肯定不会紧张!
「是这样吗?」慈衣菜把话题带到社长身上。「璃璃咪有见过她吗?」
「是古间学长的妹妹,对吧?我只有听说过,没有实际见过面。我想想,我听说是老师硬要找碴让对方感到困扰,这个认知是对的吗?」
「才不对!找我碴的人是对方!」
「以上,毒舌工作室代表是这么说的……琉实,实情究竟是怎么样?」
你这个胸部哈比人坏嘴女!什么毒舌工作室啊!给我道歉!
混杂苦笑的琉实说了一句:「唔嗯──应该算半斤八两吧。」
「哪里半斤八两?很明显是对方先进攻的吧!我们那天不是待在一起吗?你到底看了什么又听了什么?难道你附带了什么会遮蔽特定可见光或波长范围的功能吗?」
「好啦好啦,老师,现在就看在我的份上,还请您冷静一点。」
「是你先开始的吧!真是的──所以说,慈衣菜,结论是不叫她来。行吧?」
「呜呜……不可以吗?」慈衣菜皱起眉头,下嘴唇嘟了出来。
「说话装可爱也不行。」
「那么看小柚自己要不要来如何?我并不讨厌小柚……应该说,她是我其中一位疼爱的学妹,别看她那样,她的本性是好孩子。」
「关我什么事?随便你吧,不过慈衣菜和琉实要负起责任照顾好她。」
我可是彻头彻尾不打算和她扯上关系,我光是陪纯就已经拼尽全力──要是知道玛波小姐要来,纯大概也会感到厌烦吧。对不起喔,没能阻止她们。
不过若她要来的话,还有件非说不可的事情。「社长,如果玛波小姐最后要来的话,你可要好好打声招呼喔,毕竟她是你亲爱的玛波先生的妹妹。」
「咦?小龟,你对小柚的哥哥──」
「不是不是不是。不是那样子……是老师自己──讨厌!你在说什么啦!」
哎呀哎呀,竟然慌乱成这个样子,还真是可爱呢。有雅量心胸又宽大的我,就以这点程度的反击为代价原谅你吧。一切都娇小的哈比人小姐,还望你务必要铭记在心:人的美好之处,在于能够原谅他人的过错。
「不管双颊鼓鼓的社长了,应该没有忘记买什么吧?」
「唔嗯──水枪之类的?」
水枪?啊?我看向慈衣菜,她却露出正经的表情。看来这是认真的发言。
「需要水枪吗?你是不是被杂志的配件小物影响过深了?」
「咦?我觉得可以带啊──不觉得会很好玩吗?」
连琉实都吃这一套?我们说的是水枪喔?都高中生了耶?
「如果大家要一起买的话,买也是可以……」没被琉实理会的社长不出所料,看起来并不热衷于这个点子,说完这句话后又补了句绝顶聪明的提议:「比起水枪,应该要买烟火吧?」
就是这个──「社长,天才!」
「嘿嘿嘿,对吧?」
「嗯,小龟真聪明,得买烟火才行。」
「好,既然这么决定就去买水枪和烟火吧──!!!」
慈衣菜这么说着并站了起来。
啊,还是要买水枪啊,虽然是无所谓──既然要买,我比较想要买像GAU─8复仇者机炮这种格林机枪。我要固定炮台,把到处乱晃的人类一个不剩全沉到海里……不,就算是水枪,三○公厘口径也不能全身而退吧。没办法,我就忍耐点用七•六二公厘的吧。
不知道有没有可以连射的烟火?
在我们尽情纵欲散财后的回家路上,琉实抱着隐约露出机关枪的托特包,露出彷佛篮球比赛结束后的表情说道:「谢谢你邀我一起来买东西。」
「若真要道谢,我也谢谢你借我钱。」多亏于此,水枪战我确定可以独赢了。
「你也要谢谢我帮你拿东西吧──虽然无所谓,因为逛得超级开心。感觉自那天之后,我就没有办法打从心底欢笑了,不过今天久违地笑了出来……啊,我没有什么奇怪的意思。抱歉,我没有那个意图。」
已经到了差不多要吃晚餐的时间,阳光却仍旧洒落在世界的各个角落。琉实隐隐落下影子的表情,无法顺利抓住光辉。
「别因为这种事道歉,你放心吧,我听到你和纯交往的时候也是这样。所以……唔嗯──这个嘛,差不多就是『永远不要忘记,直至上帝向人揭示未来之日,人类全部智慧就包含在这两个词中:等待,但要怀着希望!』吧。虽然这话由我来说听起来像在挖苦,但这并不是挖苦喔。」
「但要怀着希望啊……这是谁说的话?」
看来是杞忧──现在的琉实一定不要紧,是我多虑了。
「大仲马的《基督山恩仇记》。如果像挖苦的话语你也接受的话,珍•奥斯丁的『除了结婚,女孩子时不时在感情上受点打击也好。』这句话如何?会有点太过敏感,让人觉得很坏心眼吗?」
「若从你说出来的话……嗯,会让人有点烦躁。」
「我没有那种意图,不过抱歉。」
虽然我暂时会对你温柔,不过这份温柔可不会永久持续下去喔。今天我还会用比对待孩童──觉得世界比现在还要辽阔,不懂恋爱、不知恶意那般惹人怜爱的时期──还要更加慈爱的态度面对你。
「没关系,我明白──话说回来,慈衣菜那之后好像立刻联络了小柚,如果小柚真的来参加,你也别和她吵架喔?」
「前提是你和慈衣菜要拉好缰绳,我这边也会努力。」
「前阵子……虽然我也颇有微词,不过别看小柚那样,她很坦率又直来直往,绝对不是坏人。虽说有点做过头啦,你就原谅她吧。」
「麻烦借由你这位学姊大人的嘴转告她,她那会做过头的性格,还有因为太过老实会把心里想的话直接说出来的地方改掉比较好。要是社长和玛波拉近关系,我似乎和那位妹妹有机会牵扯上关系──虽然我极其不情愿。」
「那织,小龟虽然否定了,不过这是真的吗?」
「嗯。怎么说呢?她好像喜欢那种不怎么有情绪起伏,说好听一点是高冷,说难听一点是对其他人没有兴趣,不希望自己的世界被破坏的冷酷怪人。社长的未来大概会很辛苦。」
「难听一点的部分简直就像是你呢。」
「不要这样说我。」
「就算是这样好了,小龟真的喜欢他吗?要是你私自乱说,小龟太可怜了。」
「不是我私自乱说──虽然有段时间了,不过之前社长不是说她有去约会吗?那个人的气质也是沉稳系的,她不是说一起出去玩之后对方很像小孩子,害她冷掉了吗?那种会展现出人味的感觉她好像不接受。社长真的也很奇怪呢。就是因为这样,玛波看起来好像不会轻易动摇原本的性格或许不错,这是她自己说的,在我们两个私下聊天的时候说的。所以说,虽然我真的很讨厌玛波的妹妹要来,但我没有认真阻止你们就是出于这个理由。我觉得你也知道一下情报比较不会产生理解错误,才会刻意在那个时候说出来。这样可以了吧?」
「我知道了。原来你的行动是建立在你们已经聊过这些事情了。」
「社长只要一牵扯到自己的事情,老是会一下子感到害羞。」明明对别人的事就会大言不惭地评论。
「原来你也有好好为朋友着想,我都感动到痛哭流涕了。」
「你把我当什么了?」
「毕竟……不,说的也是,刚刚这句话是我不对,抱歉说了奇怪的话。即使看不出来,其实你也是温柔的人,明明这一点我才是最了解的。」
「你从刚刚开始到底是怎样?很恶心耶。难道你想从我身上获得什么好处?我可没有钱喔。」
「真是的,不要说这种话嘛!人家难得讲得这么坦率。」
「是是是──这不重要!」
「嗯?」
「明天一起洗澡吧。」
「为什么?这么难得。」
「怎么?你已经忘了吗?明明是你买了泳衣之后提出来的。」
「嗯?我说过什么吗……啊!我想起来了!」
琉实大叫一声停下脚步──接着又用小小的声音说道:
「嗯,一起洗吧……我的也麻烦你了。」
吃完晚餐后,我继续坐在餐桌的椅子上,淡漠地进行将无趣电视映照在视网膜上的作业,等待着爸爸离开客厅──结果他偏偏在这种时候特别喜欢找我搭话,真的好烦。我明明希望他快点离开、我明明希望快一点和妈妈及琉实进行三个人的话题,他却硬要问什么「你有看过《索拉力星》吗?」还有「前阵子我买的书很好看,你要不要也拿去看看?」之类的,一直说些我毫无兴趣的话。希望他能发现我的回应都很随便,并早早离开这个地方。到底有多想要女儿关心你呀?超级烦的。(注:原名《Solaris》,为波兰小说家莱姆撰写的科幻小说。1972年苏联翻拍成电影《飞向太空》,2002年美国好莱坞再次翻拍为《索拉力星》)
琉实也真是的,只顾着和妈妈聊天,都不帮我一点忙。
因为他实在太缠人又表现得太想要关心,害我忍不住问出「那是本什么样的书?」这一点是我好运用罄。自那之后他和我聊了一阵子关于书的事情,害我错失了逃跑时机──不过百合的科幻选集听起来真的好像很有趣,这一点让我不甘心。大概是聊了一阵子他感到满足,和青春期女儿大谈百合的父亲说了句「好,去看电视剧的后续吧」便离开了客厅。听着他粗手粗脚走上楼的脚步声响起,随后二楼的门传来关闭声──终于获得解放了。呼……真是漫长。
我转向琉实和妈妈,看准她们聊天告一段落的时机开口询问:「妈妈,我们住宿的地方可以多一个人吗?」就她们两人聊天的内容来看,琉实似乎还没有问妈妈。
「只有一个人的话应该可以吧?会加人吗?」
「虽然还不知道,不过姑且确认。」琉实看向我,加了一句话:「对吧?」
要确实地在母亲面前,展现出我们之间存在只属于我们的共通话题。我很讨厌我们还小的时候,像是吵架明明已经和好的时候,妈妈却还莫名各种顾虑的感觉,因此这个做法可以不着痕迹告诉她「事情已经解决了」。只要像这样沟通互动,妈妈就不会担心我们的感情,也不会探究。
「嗯。」
「话说回来,那个愿意让我们住宿的人和妈妈是什么关系?」
琉实开口填补对话的空缺──我也加入逼问:「我们只有听说是你的朋友在开民宿。」
在我想要询问详细情报的时候,便发生了那桩妈妈泄密事件。虽然到了现在事情已经解决,不过那之后也因为很多事情没办法和妈妈静下来好好谈话,唯一听到的资讯就只有民宿的名字──我原本以为会是日式名字,结果竟然是Vaguelette这种时髦的名字,而且好像还没有开幕,上网搜寻也查不到资讯,是一间谜一样的民宿。
今天一定要静下来好好听听相关资讯。这是回来的路上,我和琉实决定的其中一个事项。也正因为要聊这个话题,爸爸的存在实在是个大阻碍──我很想快点进行三人对话。
毕竟后天就要出门了。
「我还没跟你们讲详细资讯呢。首先我说的朋友其实精确来说是学妹。她的名字叫菜华,从以前就有在玩冲浪,她告诉我她把已故祖父的家改装后,打算开一家专给冲浪人使用的民宿。这是我之前听她说的,所以才会觉得或许有机会可以让你们住宿,也因此才试着联络她。结果在距离开幕还有一步之遥的时候,彻却──彻是菜华的老公,那个彻好像骑机车出车祸住院了。内部装潢等等都是彻自己做的,现在作业停止,在他出院之前处于试营运状态,好像只会开放给认识的人使用。在七月这个大好时期,真的很可惜呢。」
「咦?这样的话我们去叨扰没关系吗?」
琉实的疑问很正确,我也在想一样的事情。
「这倒是没问题。虽然这事不好跟你爸提,不过彻是我以前交往对象的朋友,我们有一起出去玩过几次,也还算熟悉,所以我直接去问了彻。虽说确实是因为车祸住院,不过只是骨头断了而已,没有严重到需要这么惊慌。」
只是骨头断了……这算不小的伤吧?按照前不良少女的基准竟然被这样看待吗?可怕!
「那么后天那位叫菜华小姐的人会在喽?」
以我的角度来看,虽然我很想针对「以前的交往对象」这一点继续探究,不过琉实认真地再继续讨论,害我不得不闭上嘴巴──以前交往的对象肯定是不良少年吧?她刚刚也说那个叫什么彻的人是骑机车出车祸,所有登场人物均是不良少年肯定没错。根本是《极恶非道》。
「对,百井菜华,名字很像艺人吧?不过她的旧性是山田,亏伙伴们以前很常说她的名字很矬,看看现在突然姓百井了。哪像我,我可是从蓝野变成神宫寺呢。」
「怎么?妈妈不喜欢现在的姓氏吗?」
「你不觉得很呆板吗?」
「……我好久没听到『呆板』这个词了。会很呆板吗?琉实觉得如何?讨厌吗?」
「我喜欢自己的姓氏。」
「我也不讨厌,虽然蓝野也不错──对喔,要是离婚我就会变蓝野那织了啊。」
蓝野那织。嗯,听起来不错。
「怎么?你不跟爸爸,愿意跟我吗?真让人高兴。」
唔呜──应该说……「我很自然而然地没有浮现要跟爸爸走的想法。」
「那织,这样会不会有点过分?」
「所以琉实会跟爸爸走?」
「……不……应该是妈妈吧。」
「还不是跟我一样。」
「真拿你们没办法,既然你们都说成这样,我不就得给爱女们增加一点零用钱了吗?」
瞎咪!「母亲大人,即使您要到地狱深渊,小女子都愿跟随您。」
「这话由那织说出口,全部听起来变得很虚伪。算了,总之就是这样,虽然你们留宿的那几天好像也没有其他客人,不过我姑且会跟菜华说一下。多一个人不会有问题。」
中途话题脱轨过很多次,不过这下任务大致上结束了。最后只剩明天的洗澡时间!
这件事可比住宿场所的详细资讯还重要,就算说是最重要的事项也不为过。
毕竟攸关少女的面子。
※ ※ ※
我本来想早点起床的。在残留暗夜散发微弱光辉的早晨客厅中,优雅地举起散发香柠檬气味的玮致活瓷器杯,当琉实或妈妈醒来时,我便窈窕地露出微笑并道声「贵安」──我至少有这一点干劲。
然而现实却总是会低于想像。把我从睡眠中拽醒的是琉实的一声「你要睡到什么时候!快一点!」怒吼;本想用叉子刺入水波蛋般优雅情景的早餐,却被妈妈硬生生换成了蛋拌饭。
我在化妆时,隔着镜子也看得到琉实好不繁忙地一直窥探我的情况,一边显露出不耐烦的模样说着:「好了!再不快点会迟到!」并生气地跺脚。就算是我也觉得不好意思,所以音速换好衣服后冲去洗脸台用卷发器弄头发,结果是美容意识低到可媲美马里雅纳海沟的偷懒短发妹却粗声粗气地大喊:「你要弄到什么时候!我先走了喔!」什么?怎么如此粗鲁。
离开了玄关,明明才早上,外面的世界却完全是夏天──好热!满头大汗的纯和琉实之间虽然有些僵硬,不过仍以不知道内情的人看了也不会觉得不自然的距离感和语气聊着天。仔细一看,琉实忍耐着痛苦而静不下来的指尖若隐若现,纯也躁动不安地时不时触碰自己的脖子──不过似乎不要紧。
「啊,终于来了!真是的,你太慢了!」
丢下亲爱的妹妹先跑出家门的无情姊姊开口乱吠──不理她。
「纯,早安。」
「早安。有没有忘记带什么?」
「钱包和手机都带了,替换衣物之类的昨天也准备好了!」
我拍了拍包包,接着指了指行李箱。好,很完美。
「明明只外宿一天,你的行李还真多。」
「对吧?我昨天也这么说。」
「应该是你们两个人的行李太少了吧。」
纯带了大一点的后背包,琉实则是小一点的旅行包──他们两个人的行李里面该不会都只带了内衣裤?除了身上的衣服之外什么都没有也太扯了吧?你们的汗腺死了吗?
「是你东西太多了。像我可是为了你的水枪才带旅行包喔。」
「原来里面装了那么大的水枪吗……」
「有怨言去跟煽动人的慈衣菜策划人说。这不重要──时间来得及吗?」
都怪慈衣菜吵着无论如何都想要一起前往目的地,我们最后不得不在大宫站集合。一到了大宫,慈衣菜、玛波小姐和社长已经到了──慈衣菜很明显和周遭格格不入,远远地一眼就看到了她。她的头上戴着墨镜,穿了一件长度绝妙、肚脐若隐若现的背心,搭配较薄的连帽外套,穿过牛仔短裤伸出来的脚踩着厚底凉鞋。她本来身高就已经高挑又醒目了,再加上又做了这一身打扮,根本不只是引人注目的程度。
在慈衣菜身旁兴致异常高涨地向前者搭话的玛波小姐,穿了格子花纹的露肩上衣搭配黑色伞状裙,虽然逊于慈衣菜,不过黑白又简约的搭配还不赖。社长则是安定的连身裙,身穿一条米白色的蛋糕裙,这是我第一次看到的衣服,看得出来一定是为了这一趟而买的──社长似乎也乐在其中,真是太好了。
「等等,大家是不是都超认真打扮?」
正当我们要跑到慈衣菜身边时,琉实忽然停了下来,审视了自己的服装。
「都很认真打扮呢。虽然我是不知道玛波小姐平时怎么打扮就是了。」
「我再更认真点打扮是不是比较好?」
「我觉得看起来不会很奇怪喔。」纯从旁打了圆场──不过,他的圆场有点偏题了。在这种情况下不是奇怪不奇怪的问题,而是有没有用心打扮的问题,但是看在他学会了能像这样立刻打圆场的部分,我就肯定你吧。实际上琉实身穿白色的图案T搭配膝下裙,这样的搭配看起来并不奇怪,而且也很轻便,最重要的是很符合琉实的风格。
话说回来──比起我,纯先提到琉实的服装令我无法接受,本来我还希望他见面就立刻称赞我。话虽如此,毕竟今天早上还飘荡着微妙的空气,而且差点迟到所以我就忍住了,但现在情况不一样。再加上坐电车的时间,我认为也有机会称赞我的服装喔,这方面不知道您是怎么想的呢?你以为我是为了谁打扮得这么──算了,这也没办法。
「纯,我呢?我怎么样?」看我让宽松的帽T衣摆稍微飘起来。
「很适合你。」
「不是适不适合!」
「……很可爱。」
「哼哼!说得好。」
「嗳,虽然我也不想计较太多,不过可以麻烦你们不要这么露骨地秀恩爱吗?」
「都怪纯称赞我可爱……惹琉实生气了。」
我好像听到纯小声地说了句「(……明明是你逼我说的)」,不过大概是我的错觉。
「这些事不重要,我们快走吧。」
发现我们的慈衣菜对我们挥着手──第一次的集宿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