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良平一时无法理解状况。健太曾经投稿参加《和平少年周刊》的新人奖,也顺利得了奖,他「自称」是个人最佳杰作──那部作品的名字,竟然和瞳美与「骑士」感情交错的作品相同,都是《星尘夜骑士》。
「对不起,我之前完全都没有向你提这件事。」
健太有点不快地拿起装了自己记忆的小瓶子。
「但是,我希望你瞭解一件事。我的确爱上了保科,这点我承认,但是我提出要调查她,并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而是我想瞭解实在太诡异的现实。」
而且两部作品并不是只有名字相同。从故事中的人物到故事情节,所有方面都很像,已经不能用「巧合」这两个字来解释了。
「──我也说得太过头了,对不起。」
良平只能勉强挤出道歉的话。因为他完全不知道该如何说明现状。
「你有什么想法?」
健太露出探询的眼神,良平也只能叹息。
「我完全没有头绪,但是……」
──「骑士」这个人的确存在。
事到如今,已经无法坚称「骑士」是虚构的人物。既然这样,那就只有一个疑问──「骑士」到底是谁?
「──我可以说一说我的想法吗?」
健太用极其平静的语气,吞吞吐吐说了起来。
「只有一种方法可以说明这种状况。」
「什么方法?」
「我的记忆中,失去了关于保科瞳美的部分,有没有这种可能性?」
「什么意思?」
「也许我之前曾经来『店』里利用过『新客方案』,然后出售了关于她的记忆,以另一个人的身分继续过日子。我和『骑士』的作品一致并非偶然,而是我就是『骑士』。」
完全超乎想像的新观点──乍听之下似乎很合理,也很有说服力,但是冷静思考后,就发现了明显的问题。
「如果是这样,保科和你见面时不是会发现吗?不仅如此,你小时候每年都会去高知吗?」
「──不,我父母的老家都在东北。」
虽然健太出售关于瞳美的记忆,导致记忆中完全没有关于她的部分并非不可能发生的事,但是他在留下对她的记忆之前的人生并不会因此改变。既然这样,如果他小时候没有每年都去星守郡犀川町就很奇怪,问题是健太家的亲戚都在东北,这一点就可以推翻「健太=骑士说」的可能性。
「是不是?一开始就发生了矛盾的地方。」
「的确是这样,而且我的奶奶和外婆都还健在。」
健太不置可否,但并没有反驳。
良平也猜不透这个奇妙的现实背后的玄机,正因为这样,所以明确知道接下来该采取的行动。
「对了,你心爱的保科今天晚上在干嘛?」
拿出手机确认时间后,发现已经晚上八点多了。
「为什么问这个?」
「因为我也想和保科瞳美见一面。」
健太听了良平的话,难得露出犹豫的表情。
「但是,我才刚和她见过面。」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正常了?」
以前对健太回报的情况不需要听得太仔细,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在谜团越来越深的状况下,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那就是「亲耳听瞳美的故事」。即使无视那封警告信,也要为目前的事态寻找一个合理的说明。幸好神出鬼没的「流浪歌姬」目前暂停表演活动,所以有办法见到她。既然这样,就没有理由放过这个机会。
健太犹豫片刻,最后终于不甘不愿地答应了。
「──好吧,但我也有一个提议,就是你要变装。幸好保科瞳美还没有见过华生昴,那我们就充分利用这个『有利状况』,让打听保科过去的『第三个男人』粉墨登场。」
这个提议很正常。健太在情急之下告诉瞳美「有一个团队」在查这件事──要是顺利的话,或许可以让瞳美信以为真,使他们陷入混乱。
「好主意,那我们就去张罗道具。」
良平正准备站起来,但脑海中浮现了一个「计谋」。这种想法很可能会在目前的奇妙现状中,发现「决定性的事实」。
已经微微站起的他又重新坐了下来。
「──啊,等一下,也许我们不要一起出门比较好。如果被写警告信的家伙看到我们一起去买变装道具,就白忙一场了。」
「有道理。既然要做,就要做得彻底,你要成功扮演『第三个男人』。」
最后决定由健太一个人出去采买,健太应该完全没有察觉良平的「计谋」。
健太离开之后,良平立刻去了四楼找柚姊。
「来了来了,是哪一位啊?」
良平敲门后,门内传来柚姊娇滴滴的声音。
「进来吧。」
柚姊正在为观叶植物浇水。
「啊哟,今天第二次来找我?我看你是爱上我了。」
她调侃地笑了起来,面不改色地走了过来。
「怎么了?有什么急事吗?」
「对,我想要尽快拿到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这家『店』有交易纪录吗?」
「──有是有,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柚姊纳闷地歪着头,良平面不改色地说了谎。
「我想调查目前为止经手客人的交易频率。因为即使当事人自己忘记,也许过去曾经多次利用这家店的『新客方案』,只要再度和他们接触,这些人就有可能再次和我们进行交易。」
「你的着眼点很不错。」
柚姊说完,走向房间角落的桌子,「你想要回溯到多久之前?」
「十年左右。」
「要到这么久以前?」
柚姊从抽屉里拿出一台时下很少见到、很像是文书处理机的东西,插上两、三根电线后,按下了侧面的按键,像是文书处理机的东西立刻发出了运转的声音,开始吐出纸张。
「恐怕要花很长的时间,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我可以晚一点再来拿吗?」
「好,随时欢迎。」
良平直接下楼来到一楼的电梯厅等健太回来。
二十分钟后,健太双手拎了满满的袋子走了回来。隔着透明的袋子,看到其中一个装了「古代发髻假发」。
「你猜到我买了很多东西回来吗?真是太贴心了。」
「因为我猜到某个傻瓜会搞不清楚原来的目的,买古代发髻假发回来。」
「这是搞笑啦。」
「如果你不是搞笑,我就要和你断绝关系。」
虽然良平像往常一样和健太耍着嘴皮,但走进电梯后,绷紧了全身的神经。从外面进来时都必须经过安检──确认是本人。
「──我在想,你到底适合什么装扮,于是就想试试各种造型。」
「我看到不少根本不值得一试的东西。」
他们像往常一样站在电梯内的镜子前。这是已经重复过数百次、数千次的动作。白烟立刻缭绕在他们身边,很快就出现了九个数字。良平没有忘记把健太头上的数字深深刻在记忆中。
最后,良平戴上针织帽和眼镜,用很普通的方式变装而已。不用说,当然没有把古代发髻假发戴在头上。
他们和瞳美约在新宿车站东口的派出所旁边见面。比约定的时间九点半提早十分钟到达后,他们没有刻意聊天,只是看着匆匆忙忙来往的行人。
「──我们第一次是在涩谷见到星名。」
健太小声嘀咕,如果不竖起耳朵,根本听不到他说话的声音。
「嗯,是啊。」
「回想起来,那就是一切的起点。」
那天他们处理完丈夫人间蒸发的妇人委托的案件,在回家的路上,刚好看到星名的街头表演。如果当时没有听到《星尘夜骑士》这首歌,就不会卷入这个奇妙的谜团。
「那一天,我们在数亿颗闪烁的星星当中找到了『星名』,你不认为这是惊人的奇迹吗?」
「──也许吧。」
良平在附和的同时,不经意地抬头看向天空,今天的天空聚集了很多云,完全看不到一颗星星。
2
「让你们久等了。」
瞳美在约定的时间准时出现。她把帽子压得很低,戴着大口罩,一头黑色长发和健太的记忆中相同,但牛仔裤与连帽衫的休闲打扮和「星名」的形象有很大的落差。
瞳美仔细打量着良平,健太向她说明。
「不好意思,又约你出来,他是我的工作伙伴──」
「我叫二阶堂昴。」
脱口自我介绍后,立刻发现自己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他瞄了一眼健太,健太正用眼神说他是「傻瓜」。这根本失去了变装的目的。因为原本设定他是如月枫和二阶堂昴以外的第三个人,但是既然已经说出口,也就只能作罢。良平原本打算拿下帽子打招呼,最后改变主意,只是轻轻鞠了一躬。
「──我叫保科瞳美。」
瞳美微微鞠了一躬,视线一直盯着良平。良平不由得担心,她是不是发现自己变装。
「我们换一个地方聊。」
健太说完,迈开了步伐。瞳美立刻加快脚步追了上去,良平跟在他们两个人身后。近距离观察时,发现瞳美楚楚动人,简直就像玻璃工艺品,即使身穿休闲服装,全身也散发出和路人不同的气场。走在几乎没有交过女朋友的健太身旁,两个人太不搭了,但又同时令人莞尔。
「──小心别走丢了。」
健太转头对他说。
良平默默挥了挥手,跟上了他们的脚步。
他们来到一家以日式创作料理为卖点的居酒屋包厢,天花板挂着日式的灯,和不知道哪里传来的昭和歌谣曲,打造出一个温馨的空间。健太和瞳美并排坐在四人座桌子的一侧,良平坐在他们对面。
「保科小姐,你想喝什么?」
良平打开菜单,递到瞳美面前,没想到她闭着眼睛,一动也不动。良平忍不住和健太互看了一眼,健太也歪着头,似乎搞不清楚是什么状况。
「──啊,不好意思。」
瞳美睁开眼睛,拿下帽子和口罩。
「我超爱这首歌。」
良平不知道这首歌的歌名,但知道这首歌在电视岁末特别节目的怀旧歌曲排行榜上名列前茅。
「我不是说过,我老家开了一家咖啡店吗?」
瞳美露出探询的眼神看了过来,良平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听说过这件事。
「店名叫『星雨咖啡店』,晚上就会变成居酒屋,附近上了年纪的人都会约在店里聊天喝酒。」
「感觉是一家很棒的店。」
健太在说话时,把原本放在桌子角落的小盘子放在每个人面前。
「有一次,店里的收音机开始放『昭和十大名曲』,结果原本吵闹的店内突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在听那首歌。」
瞳美抬头看着天花板,好像在回想当时的情景。
「那时候我就觉得『歌曲的威力太强大了』,可以让生活在同一个时代的人同时静下来倾听,这也是我想成为歌手的契机。」
店员来为他们点餐。
良平和健太点了生啤酒,瞳美点了冰红茶。
「酒对喉咙不好,所以我都避免喝酒,但我食量很大。」
良平立刻想起她之前在「遭多梦」吃特大松饼的样子。她眉清目秀,个性却自然不做作,有一种很平民的亲和魅力。
他们天南地北闲聊了一阵子,聊到文字工作者的工作内容,以及他们两个人在大学相识的过程──健太说话虚虚实实,用没有矛盾的方式向她说明。令人纳闷的是,瞳美对良平的过去很感兴趣。虽然良平也知道任何人听到他曾经环游世界都会很感兴趣,只不过搞不懂瞳美为什么追问他少年时代的事。
──因为我觉得会去环游世界的人,应该从小就与众不同。
她这么回答,掩饰她的害羞。
「不不不,这些都是当年勇。前几天接待一个外国客人时,还死了不少脑细胞。」虽然良平谦虚地如此表示,但第一次见面,瞳美就对他表现出这么大的兴趣,让他感到有点意外。更何况看到瞳美对他这么感兴趣,绝对会感到不爽的人就近在眼前,他觉得很不自在,所以发现时间差不多了,就主动提出了问题。
「──我们可以进入正题了吗?」
「啊,不好意思,因为你的故事太有趣了,不小心太投入了。」
瞳美放下筷子,喝了一口冰红茶。
「首先,很感谢你这么晚还愿意特地来和我们见面。如月刚才把你的情况告诉了我,明明有人警告你,要你『不要和文字工作者有任和牵扯』,你还愿意来接受我们的采访,实在太不敢当了,万分感谢。」
瞳美听到良平这番一本正经的开场白,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们正在写『追寻梦想的年轻人特辑』,采访了多位新锐的创作家和音乐人,『流浪歌姬』星名小姐,也就是你,也是我们想要采访的对象之一。」
良平仔细观察她的一举手一投足,观察她是否露出不自然的表情,或是试图想要岔开话题。
「我们在调查的过程当中,发现了你和御菩萨池刚志之间的关系,于是提出了一个假设。」
「我和他两个人策划了那起事件,是不是?」
「对,我至今仍然认为这种情况的可能性最高。」
健太听了良平的话,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因为他们刚才讨论时,良平并没有提到会说这些话。
「当然,我无意说你们是共犯。但是不能否认,继承了一大笔钱的刚志向你提供资金援助,也是目前最合理的解释。请问你知道我们也收到了警告信吗?」
瞳美目瞪口呆,露出求助的眼神看着健太。
「──是吗?」
「不,呃──」
健太准备对向他求助的瞳美说什么,但良平不让他继续说下去。
「没错,就是这样。在收到那封警告信时,只有你和刚志两个人知道我们在调查你的过去,用符合逻辑的方式思考,就是你们其中一人寄了警告信。」
瞳美马上反驳道:
「那为什么我也收到了?」
「这是自导自演,借此表示是刚志一个人干的。」
她露出轻蔑的眼神,似乎表示感到意外,但是并没有畏缩。
「整个故事很出色,虽然不知道是谁写的剧本,连细节都想得十分周到,我甚至觉得『骑士』这个角色根本不需要设定得这么详细。」
「真的有『骑士』这个人。」
瞳美很愤慨。
「所以我想请你告诉我,请你把你所知道的『骑士』毫无隐瞒地告诉我,让原本抱持怀疑态度的我,也能够相信真的有『骑士』这个人。」
她注视着桌子上的某一点良久,然后下定决心般抬起了头。
「──好啊,从哪里开始说起?」
「请你再说一次你们相识的过程。我听说当时刚志他们欺负他,你去救了他。」
「是啊,『骑士』的额头流着血,所以我就带他去了奶奶家。」
「『骑士』在那里第一次看到漫画?」
「我至今仍然无法忘记『骑士』当时双眼发亮的样子。因为他兴奋地说了好几次『太猛了,有这么多漫画』,当时我心里想的是完全无关的事。」
「你当时在想什么?」
「『他说自己是从东京来的,太帅了』,而且我不仅这么想,也实际说了出来,结果『骑士』害羞地问了我好几次『什么?你觉得我很帅?』因为在那之前,好像从来没有人说过他帅。」
之前就听说「骑士」是个不起眼的少年。个性文静,不引人注意,也很木讷──听到刚认识不久的少女说他「很帅」,一定对他造成了整个世界都天翻地覆的巨大冲击。
「『骑士』说,他在学校完全没有朋友,平时都坐在教室角落看书,每天都过着这种生活。他还说『即使我消失,也不会有人发现』──」
「嗯,每个班上都会有一、两个没有存在感的人。」
「『没有留在任何人的记忆中的人,就和死了没有两样』,这也是他对我说的话。反过来说,『只要还有人记得,那个人就还活着』。」
──百亿年后,在那颗星星编织爱的人们,将会听到这首歌,看到这道光。
良平突然想到《星尘夜骑士》的一段歌词,只是他也搞不懂为什么会在这个节骨眼想起这件事,但他认为「骑士」的哲学和《星尘夜骑士》的歌词表达的感情极其相近。
「『骑士』为什么想成为漫画家?」
瞳美听了这个问题,露出腼腆的笑容。
「──因为我喜欢漫画。」
良平第一次听说这件事。
「所以『骑士』喜欢你?」
「虽然自己说很奇怪,但反正已经过了时效。」
健太立刻向良平投以意味深长的眼神。虽然这并不是关于「健太=骑士说」的决定性资讯,但健太和自己之间的确产生了微妙的紧张感。难道健太相隔十年,再次爱上了同一个人,又重新爱上了一度从记忆中消除的保科瞳美吗?
「那是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当时《和平少年周刊》正在连载一部渐渐走红的漫画。你们应该知道《终极莱拉》吧?因为漫画很有趣,所以我就说:『此时此刻,地球上只有作者知道这个故事的后续发展,不知道作者在想什么?』『骑士』很喜欢我说的这句话,最好的证明就是他在最后一天对我说:『你一定很想知道故事的发展,真希望我也可以画出这样的漫画。』」
──因为此时此刻,地球上只有我知道这个故事的后续发展,你不认为这件事很了不起吗?
这就是刚认识健太时,他说自己「想成为漫画家」的理由。这也是巧合吗?真的只是「骑士」和健太有相似的想法而已吗?
这时,默默听他们说话的健太开了口。
「──保科小姐,请问你对『骑士』有什么看法呢?不,我纯粹只是好奇而已,你喜欢『骑士』吗?」
这次轮到良平说不出话来。
「和喜欢不太一样,我并不是因为他是异性而被吸引,虽然我不知道该如何准确地表达,但有一件事很确定,我无法忘记『骑士』,而且他也是我心目中的英雄。」
「英雄?」
「对,虽然现在仍然无法瞭解真相,但是我深信这件事。」
「哪件事?」
「是『骑士』把刚志推进河里。」
接着,她详细说明了那年夏季庙会的情况。在庙会会场内,身上被丢了很多虫子,以及走去「饭团山」时,在桥上看到两个人影,比较矮的人影完全没有碰另一个像是刚志的人影,就把刚志推入了河中。和之前从健太口中听说的「夏季庙会夜晚的少女记忆」──完全一致,分毫不差。
「你们应该知道,我奶奶就是在那次夏季庙会的前一年去世的。刚志偷了漫画,我责怪奶奶。『骑士』得知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后气得发抖,只不过在他得知这件事时,已经没有时间了。所以他在回东京那天的傍晚对我说:『明年夏天,绝对要好好教训刚志。』」
「然后就真的教训了他吗?」
「隔年夏天,『骑士』一来犀川町,就说了他的计画。他说『要夺走刚志最重要的东西』。」
那是不引人注目也不起眼的少年,每年一次可以成为另一个自己的时间。也许是因为那里是没有人认识「平时的他」的「另一个世界」,也许是在喜欢的少女面前展现最大瞬间风速的灿烂。
「刚志家的门禁很严格,只要五点一过,大门就会锁上。但是,刚志位在二楼房间的窗户从来不锁,他都会从窗户爬到库房屋顶,从那里出入,然后晚上溜出去玩,于是我们就决定反向利用。」
「骑士」竟然趁刚志溜出去玩时,从他房间的窗户潜入他的房间。瞳美在外面把风,没想到「骑士」还没出来,刚志就回家了。
「我拼了命拦着刚志,为了分散他的注意力,故意大声说一些会激怒他的话。我猜想那一次是我这辈子说出最恶毒的话的时候,因为我对着他说了所有能够想到的骂人话,然后眼角瞄到『骑士』从刚志房间的窗户离开了。」
好不容易从刚志房间逃出来的「骑士」,手上握着签名棒球。
「刚志以前想成为职棒选手,我对棒球一窍不通,所以完全不知道,据说好像是当时很红的选手亲笔签名的球。」
──那一天,那家伙害我弄丢了心爱的签名棒球,还差一点在水位暴涨的河里溺死。
和刚志在那家酒吧说的话完全一致。
「──刚志也说了相同的话。」
健太说,瞳美惊讶地瞪大眼睛问:
「你和刚志见了面吗?」
「对,他当时说,『在小学五年级的暑假失去了心爱的棒球,而且还掉进河里,差一点溺死』。」
瞳美拿起筷子的纸套,折成漂亮的形状。
「那天晚上是向来无敌的刚志,唯一一次彻底输了。我不知道『骑士』是怎么把他推下河的,但是我确信一件事,那是『骑士』在为我奶奶报仇。」
瞳美说的话很合理,也能够理解她想要这么相信的心情。
但是。
「──懦弱文静的『骑士』是刚志的对手吗?」
良平问了之前也曾经问过健太的问题,因为这是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在他的想像中,「骑士」并不是有能力和刚志对抗的人。正因为这样,所以才会忍不住插嘴问了这个问题。即使「骑士」和平时不一样,也没办法使用「超能力」。
「『骑士』的确很懦弱,也很文静,是一个很不起眼的少年,但这只是平时的他。在我眼中,他来犀川町的时候,是比班上同学更有魅力的英雄。」
当敌人逼近时,主角「利奥」为了保护「席娜」,向星座借剑。「骑士」也一样,为了心爱的人,从某个地方获得了对抗刚志的勇气吗?然后用神秘的「气功」,在完全没有触碰对方一根手指的情况下,把体格是他一倍的人推下桥吗?
「『骑士』遵守了约定,他按照约定教训了刚志,所以他绝不可能忘记我们最后的约定。」
这个最后的约定当然就是关于《星尘夜骑士》的内容。但是,当时的约定至今仍然没有实现,不仅如此,「骑士」甚至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
瞳美说完之后,良平也只能默默喝着杯子里的水。
之后也没有获得任何有关「骑士=健太说」的决定性线索。
为了以防万一,良平也和她交换了电话,在十二点之前解散了。
来到大马路上,健太举手拦计程车,但迟迟拦不到车子。
于是,良平决定问最后一个问题。
「听了你说的这些事之后,我也开始觉得『骑士』真的存在。这不是唬弄你,而是我的真心话。」
原本看着马路前方的瞳美猛然回头看了过来。
「但果真如此的话,这样真的好吗?」
也许会不欢而散,也许她会哭。虽然良平有这样的预感,但无论如何都想在临别前确认这件事。
即使终于拦到了计程车,计程车停下后开了门,瞳美仍然没有上车。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但你目前所做的事,不正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利用了『骑士的死』吗?」
「你在说什么啊!」
健太质问道,但良平不理会他,继续说了下去。
「这真的是你和『骑士』所描绘的未来吗?」
计程车司机按着喇叭,催促她赶快上车。
「虽然听起来像是佳话,但这样真的好吗?」
瞳美咬着嘴唇,最后费力地挤出一句话。
「──你根本搞不清楚状况。」
她说完这句话,头也不回地坐上了计程车。健太慌忙地从皮夹里拿出一万圆,但载了瞳美的计程车已经离开了。
良平急忙拦了计程车直奔「店」里,把健太独自留在原地。
──你想干嘛?
健太当然会生气,但良平无法不问那个问题。
「骑士」留给她一大笔钱,让她能够再次朝向梦想前进。这也许是「骑士」的心愿,但是这样真的好吗?「骑士」为什么没有遵守约定,选择走上那条路?
听了瞳美说明的情况后,让他再次确信。
──「骑士」真有其人。
这已经是不用怀疑的事实。姑且不论他是否真的留了一大笔钱给瞳美,但这个人的确存在。既然这样,内心就不由得产生了刚才问瞳美的那个疑问。
──这样真的好吗?
他心不在焉地想着这件事,计程车已经停在「店」附近。刚才请柚姊帮忙的事应该已经完成了。他克制着内心的激动来到四楼。
他敲了敲门,门内传来柚姊慵懒的声音。「请进。」她发现是良平,气鼓鼓地递给他两个大纸袋。
「──这就是你要的『交易纪录』,下次不要再叫我做同样的事了。」
良平鞠躬道谢后接过纸袋,立刻回到了单身宿舍。
一进门,他立刻打开了电脑,也打开了扫描器,然后从两个纸袋中拿出十年份的交易纪录。日期旁有九个数字,庞大数量的交易纪录几乎让人昏倒,不知道天亮之前能不能搞定。他单手拿着路上买的能量饮料,默默开始作业。
早上七点半,太阳已经升起。终于扫描完所有的交易纪录,因为睡意而即将停摆的大脑突然清醒过来。
终于要逼近「真相」了。
他首先输入了自己的「个体识别号码」。萤幕中央的绿色区块持续向右延伸,正在从扫描到电脑内的资料中,搜寻相同的文字列。绿色区块很快就消失,萤幕上显示了结果。
『相符资料 0笔』
这代表过去十年的交易中,并没有和自己相同号码的资料。虽然事先就预料到这种情况,但内心也暗自松了一口气。自从发现健太和「骑士」有很多奇妙的共同点之后,脑袋深处隐约产生了一丝不安。也许自己之前也曾经在「店」里进行过某项交易,只是因为参加了「新客方案」,所以忘得一干二净。也许这件事不只是发生在健太身上,而是可能发生在任何人身上──但显然是杞人忧天。
他立刻调整了心情。接下来才是重点。他输入了在电梯中确认的健太的号码,按下确认键──。
看到显示的结果,良平无法动弹。
放在一旁的手机收到了健太传来的讯息。
『你起床了吗?今天也在店里集合吗?』
但是,他的双眼紧盯着电脑萤幕。
『相符资料 1笔』
那是三年半前的春天。
当时,健太在「店」里进行了交易。
3
「下周六、日,要不要去犀川町?」
健太滑着手机,突然这么问。
「做平时不会做的事,有时候会意外找到突破口。」
他们在「店」里的休息室见面后,对昨晚发生的事交换了意见,最后发现两个人的想法终于一致──那就是认为「骑士」确有其人。
「话说回来,听到她说『地球上只有作者知道这个故事的后续发展』这句话时,我的心脏差点停了。」
健太搞笑说道,但良平完全笑不出来。因为他已经知道了一件事,那就是健太以前曾经在「店」里做过交易这个事实。虽然原本就猜到了,但亲眼看到证据,还是觉得很可怕。眼前露出笑容的健太,和「那时候的健太」完全是不同的人。自己所不知道的──就连健太自己也不知道的健太,曾经生活在这个世界的某个地方。
「去了犀川町后,如果能从保科小时候的朋友口中得知『保科小时候有心灵创伤』,我们就稳操胜券了。」
健太完全不知道良平内心的想法,继续喋喋不休。
「为什么?」
「良平,你真迟钝。『有心灵创伤的人』,不是很可能成为这家『店』的客人吗?从这个角度来说,你昨晚的表现可能会造成她的心灵创伤。」
你想不想用「收取」的方式,消除过去的心灵创伤?这种说词的确是拉生意时基本中的基本,但瞳美的这件事中有无法这么简单解决的特殊状况。
「──我反对。」
「为什么?」
「你的目的不是『为了记忆的转移』,而是『窥探保科的记忆』,我们不知道『守门人』会如何判断。」
「守门人」会随时监视自己的记忆──除非是为了营利目的,否则不可以告诉他人有这家「店」的存在,这是绝对不可违反的规定。纯哥说,只要有「转移记忆的意图」就不会有问题,但是在瞳美这件事上,明显有「另外的意图」,无法判断是否过得了「守门人」这一关。既然这样,良平认为必须「谨慎行事」,没想到健太的反驳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关于这件事,我已经实际测试过了。」
「什么意思?」
「即使有其他意图,『守门人』也会放行。」
健太的意见太令人惊讶了。果真如此的话,用这种手法把保科瞳美找来「店」里并非不可能的事,但是健太到底什么时候实际测试了这件事?
「我之前不是用『捕虫少年的记忆』喷刚志吗?那时候,我告诉刚志有这家『店』,但是,我最大的用意并不是希望他来『店』里做交易。虽然我也考虑过拉他成为客人的可能性,但是我最大的目的是『吸引他的兴趣,安排机会单独和他谈话』。」
「所以呢?」
「所以,只要有『转移记忆的意图』,即使那并不是首要目的也没问题。纯哥不是也说了吗?『守门人』的判定很有弹性,避免影响业务员的机动力。」
健太使用记忆喷雾喷刚志时,最大的目的绝对不可能是「让刚志成为客人带回『店』里」,在那种状况下,只是希望「吸引刚志的兴趣,进一步掌握有关保科瞳美的情况」。这么一想,就觉得他说的话似乎没错。按照这个逻辑,的确可以把「店」的事告诉保科瞳美。
「怎么样?你有办法反驳吗?」
「──不,你说的有道理。」
虽然健太说的有道理,但良平还是对健太曾经做了这么危险的事感到惊讶。虽然「守门人」最后并没有夺走他的记忆,算是惊险过关,但如果当时判定他「出局」,在那个时间点,「健太就不再是健太了」。
「那我们来整理一下目前的状况。」
健太竖起三根手指。
「我们目前必须考虑三件事。首先就是『店』里的业绩,其次是『纵火事件』。我知道你终于同意『骑士』真有其人这件事,但如果因此就排除『保科和刚志共谋犯案』的可能性,未免太操之过急。」
良平没想到他清楚瞭解现状,暗自松了一口气。
「──接着是最后一件事,那就是『骑士到底是谁?』这个问题。」
良平再次回想起今天早上的事。萤幕上显示了『相符资料 1笔』的文字──三年半前,健太曾经在「店」里进行交易。三年半前就是他们在教室相遇前不久的春假,健太当时到底──。
良平犹豫再三,不知道该不该说出实情,但最后还是决定保持沉默。
「──怎么了?」
良平猛然回过神,刚好和探头看他的健太对上了眼。
「你看起来愁眉苦脸。」
良平默默摇了摇头,故作平静。
「没事,我们来研究下周去犀川町的计画。」
他们决定展开「保科瞳美的故乡之旅」,于是走出休息室,准备去街上。听到「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纯哥和一个看起来像是客人的壮年男子走了出来。
「喔,你们还好吗?」
纯哥爽朗地举手向他们打招呼,他们两个人向纯哥鞠了一躬。
良平立刻瞄了一眼纯哥身旁的男人。男人的两道浓眉下是一双看起来很聪明的眼睛,身材壮硕,不知道是否从事什么运动。虽然只是白衬衫搭配棉长裤的简单打扮,但散发出威风凛凛的感觉。
「那就改天再聊──」
纯哥和男人一起走进了后方的房间。
走进电梯时,健太好像在自问般嘀咕了一句。
「──刚才那个人是谁?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即使听到健太这么说,良平也完全没有头绪。
4
新的一周又开始了。
良平整天开着公务车拜访客户,回到分行又挨经理的骂。虽然终于有客人愿意听他介绍产品,但至今仍然没有任何成果。
──既然这样,就只能继续奔波。
正因为有「店」的业绩和「星名之谜」等数不清的烦恼,所以更不能停下脚步。他在分行内的时间自然减少,整天都在外面拜访客户,时间一久,当然也就不知道白天在分行内发生了什么事。
在这一周即将结束的周五早上,他才知道那件事。
「──但是昨天警察上门时,我吓了一大跳。」
良平冷不防听到两名女同事边处理后勤事务边闲聊的内容,他把资料塞进跑外勤用的公事包,同时竖起了耳朵。
「不是从我们分行的自动提款机汇出去的吗?」
「对啊对啊,好讨厌,身边竟然发生这种事。」
听了之后才知道,原来昨天有警察来分行调查一起「汇款诈骗案」,受害民众是从这家分行的自动提款机汇款给歹徒。分行经理和课长都接受了简单的侦讯,并向警方表示,最近并没有发生任何可疑状况。
「那个人真可怜,听说被骗了一百五十万。」
「话说回来,接到失踪了十年以上的儿子突然打来的电话,通常不是都会怀疑有问题吗?」
工作用的档案夹从手中滑落──发出了巨大的声响,有好几名行员都转头看了过来,但是,良平没有捡起散落在地上的资料,整个人愣在那里。
「你要站在这里偷懒到什么时候?」
即使经理在他身后挖苦,他也完全充耳不闻。
──不会吧,怎么会……?
但是,无论金额和状况都完全吻合。突然接到失踪多年的儿子打来的电话、被骗走了一百五十万。良平全身的毛孔张开,冷汗直流。他胡乱地抓起地上的资料丢在桌子上,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他坐上公务车,拿出手机,从通话纪录中找出想要找的那个号码,立刻拨打了电话。经过简直可称为永远的时间后,电话终于接通了。
「──喂?」
平淡的声音中完全感受不到活力。
「喂,是我。我是二阶堂。」
「喔,原来是你啊。」
「请问──」
「这下子完蛋了。」
良平拿着手机的手开始微微颤抖。预料中的事果然发生了。
「发生什么事了吗?」
岩的声音听起来极度憔悴,难以想像前几天他才因为「出售」了记忆,兴奋地说「总算有着落了」。
「──这下子完蛋了。」
「发生了什么事!请你告诉我!」
「那是诈骗。」
良平顿时感到脑袋一片空白。
「那不是彻也,不是彻也──」
──不瞒你说,彻也可能会帮忙。
良平想起那天傍晚,岩面带笑容说这句话的样子。
下一刹那,良平用力踩下了油门。
他急急忙忙赶到石冢岩家中后,毫不犹豫推开了院子门。他大步走向主屋,按了玄关的门铃,但只听到门铃声在房子内空虚回荡的声音。他按了好几次门铃都没有听到回应,于是只好大声喊叫。
「石冢先生!是我!我是二阶堂!」
他边叫边转动玄关门的门把,发现门没有锁。
「岩先生!」
他推开门,又叫了一声。
「──进来吧。」
后方的房间传来一个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良平粗鲁地脱下鞋子,急忙进入屋内。内心的懊恼和愤怒让他快气炸了。
良平打开了走廊深处房间的纸拉门。岩背对着门,跪坐在两坪多的和室正中央,他的背影看起来比之前又小了一圈。从后方窗户照进来的阳光,在榻榻米上留下了他的身影。他的影子在微微摇晃。
「石冢先生?」
良平绕到对面,同样跪坐在他面前。
「──他说之前和公司的会计联手,挪用公款拿去买了股票。」
岩用力握紧放在腿上的双拳。
「如果不准备一百五十万,公司就会提出刑事告诉,所以他要我救他。」
良平说不出话来,只能像石头一样愣在那里。
「十多年前撂下狠话离家出走的不孝子,从来没有打过一通电话回来,现在却要我救他……虽然照理说会这么想,但我忍不住松了一口气,觉得以后终于可以依靠彻也了──我在内心深处忍不住这么想。」
良平双手放在榻榻米上,深深低下了头。
「──都怪我,我当时应该向你问清楚。」
「你在说什么啊,当然要怪我自己太蠢了。」
「不,是我的错──」
虽然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但是良平当时的确产生过疑问。因为他听到岩说「只要有一百五十万,就可以摆平」这句话时,感到有点不太对劲。
但是,最后他还是把疑问吞了下去,并没有问出口。难道是因为想赶快完成交易吗?还是认定岩不可能这么不幸?事到如今,理由根本不重要,因为已经无法改变岩成为牺牲品的现实。
「我失去了关于老婆的记忆,因此得到的钱也被骗走了……」
良平泪流不止,视野中的榻榻米也开始扭曲。
早知道应该在发现岩关于工作的记忆并不值钱时,就中止交易;早知道不应该多嘴说什么「你深爱太太的记忆应该更值钱」这种话。
「对不起。」
良平向岩道歉,把额头贴在榻榻米上。
「你为什么要道歉?」
「因为当初是我问你,『要不要出售记忆?』」
「你错了,是我自己决定要出售记忆。更何况如果真的有需要,不是还可以『购回』吗?」
理论上并非不可能,但是现实上真的无法做到。因为「购回」的金额是核定金额的两倍,岩必须支付四百万才能重拾那些记忆──如果他有办法筹出这么多钱,就不会遇到目前这种事了。
良平的额头贴着榻榻米,一五一十说明了之前从柚姊口中问到的情况。他没有勇气抬头看岩听他说话时,脸上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这样啊,那就没办法了。」
头顶上传来静静的声音。
「因为我猜想如果你得知这件事,应该会感到自责,所以原本不打算告诉你。」
良平迟迟无法抬起头,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5
星期六中午过后,良平和健太两个人在离犀川町最近的「星野」车站下了车。
从搭飞机到换乘搭区间车来到这里,全程共花了大约四个小时。车站虽然有人验票,但只要跨过月台角落的栅栏就可以搭霸王车。
「──这里真的什么都没有啊。」
健太有模有样地戴上墨镜,打量着周围。早起加上舟车劳顿,而且在车上时,良平告诉他岩沦为诈骗牺牲品的事,所以他的情绪比平时低落。
车站前有一个小型圆环,圆环后方有几家店,明明是白天,路上却几乎看不到行人,完全是典型的、渐渐没落的山间地区的农业小镇。
「原来这个鸟不生蛋的地方,就是保科瞳美的故乡。」
良平一提到瞳美的名字,健太就露出满面愁容。因为这一个星期,健太都无法联络到瞳美,所以有这种反应也很正常。
──你故意找她麻烦,所以她连我也一起讨厌了。
也因为这个原因,健太最近经常这么数落良平。
他们一起坐上停在圆环的唯一一辆计程车。
「请去『星雨咖啡店』。」
健太还没有说完,稍有年纪的司机就说了一声:「好的。」然后把车子开了出去。
车窗外是一片恬静的乡村风景──也许是因为之前曾经看过捕虫少年的记忆,所以甚至有些许怀念的感觉。
「──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在等红灯时,司机问他们。
「东京。」
健太回答,司机看着后视镜,露出惊讶的表情问:
「东京?为什么要来这种乡下地方?」
「因为要『采访』。」
司机听了,立刻出现了敏感的反应。
「采访……是为了『队长』家的那件事吗?」
来这里的路上,健太向良平说明了那起事件的详细情况。
──在采访之前,你当然要充分瞭解事件的情况。
在那起事件中丧生的是御菩萨池公德、他的妻子恭子,以及公德的父亲公藏、母亲志津子,还有公德的女儿,也是刚志的妹妹瑠璃子,总共五个人。除了刚志以外,一家人全都葬身火窟,的确是一起惨案。
火灾发生在四年前──正确地说,是在三年九个月前的十二月三十日,时间大约在半夜两点到三点之间,没有目击者。睡在二楼卧室的一家人发现失火时,火势已经延烧,无法顺利逃离,全家人都被活活烧死。目前并没有发现遭到泼洒煤油之类的痕迹,但也没有发现其他起火原因,根据警方的对外说明,认为纵火的可能性相当高。
──如果是纵火,会是谁干的呢?
一坐上飞机,健太就拿出了当时报纸和杂志报导的剪报。良平很惊讶,他什么时候整理了这些资料。
──在思考这个问题之前,首先必须瞭解他们是怎样的一家人。
御菩萨池家连续好几代都是医生,烧毁的医院原本是公藏开的小诊所,公德在进行增建时,也同时建造了住家空间,于是一家人都搬去那里。这是在火灾发生五年前的事,「御菩萨池泌尿科诊所」原本就很受好评,在改建之后生意更加兴隆。
刚志和家人的关系很差,妹妹瑠璃子勤奋好学,除了在学业上很用功,也积极参加运动项目和课外活动,是典型的优等生,准备代替刚志继承家业。公德的太太恭子如同之前周刊杂志报导所说,温柔善良的个性深受喜爱。根据其他媒体的报导,她以前是九州某所私立女子大学的校花。
──刚志的父亲是这一家人的关键。
御菩萨池公德被称为「队长」,受到众人的爱戴。他复兴了原本每年规模越缩越小的夏季庙会,热心投入地区活动,还成立了名为「犀川町振兴队」的组织,积极振兴日益走向衰退的城镇,因此成为大家口中的「队长」。
这个华丽家族中唯一的「污点」──御菩萨池刚志从小就经常和家人发生冲突,高中二年级时,从当地的工业高中退学,离家前往东京后,从此失去了联络。因为他是这起事件唯一的幸存者,所以世人都向他投以好奇的眼神。
于是就产生了一个问题。谁有理由杀害他们全家?
──老实说,除了刚志以外,目前完全想不到还有谁会做这种事。正因为这样,所以更需要倾听当地人的意见。
「──完全无法想像这里会发生这么可怕的事件。」
号志灯变成绿灯后,计程车继续向前行驶。
「这里没有人恨『队长』吗?」
司机听到健太的问题,看着后视镜,激动地喷着口水说:
「完全没有,最多只有他的儿子刚志,只是刚志再怎么讨厌家人,也不可能做那种蠢事。总之,我真是越想越生气,比起某位政二代的议员,『队长』才应该从政。」
不一会儿,计程车就抵达了他们的目的地「星雨咖啡店」。当他们付了车钱下车时,司机提醒他们:
「──你们来这里采访当然没问题,但不要太追根究底,因为大家内心的伤还没有愈合。」
「星雨咖啡店」是一栋用圆木建造的雅致小木屋,三角形的屋顶有一根烟囱,正如瞳美所说,屋顶有一个很大的天窗,和远处山脉的风景连成一片,只有这片区域有一种身处欧洲的感觉。咖啡店的门上挂着用可爱字体写了「营业中」三个字的木牌子。
「欢迎光临。」
一走进店里,头上绑了头巾的男人从后方的厨房走出来迎接他们。
「请随便坐。」
店内总共有大约三十个座位,并不算很大,但店里没有其他客人。两个人决定坐在比较大的四人座圆桌旁。
「──那个人是不是她爸爸?」
健太一坐下,就看向厨房的方向。绑着头巾的男人看起来颇年轻,但店里并没有其他店员,所以那个人八成就是店长。既然这样,很可能如健太所说,是瞳美的爸爸。
「而且长得也满像的,尤其是眼睛。」
良平注意观察着再度走向他们、绑着头巾的男人,闭上了嘴巴。
「──以前没见过你们,是来这里旅行吗?」
男人把两个装了水的杯子放在桌子上。他系着围裙,胸前别了一个星星形状的名牌,上面写着「店长 保科良二」。
「也不能说是旅行,我们是来这里『采访』。」
健太很爽快地回答,店长好奇地摸着下巴问:
「采访?」
「是关于『御菩萨池泌尿科诊所』的事。」
店长皱起眉头,露出狐疑的表情看着他们。
「你们是谁?」
健太迫不及待地拿出名片,良平也跟着递上了名片。店长接过两张名片,轮流打量之后,把名片上的名字念了出来。
「如月枫和二阶堂昴──」
店长在两个人之间坐了下来。
「你们也看到了,现在店里没生意,如果有我可以帮忙的地方,我很乐意回答你们的问题。因为我对那件事也有自己的看法──」
健太缓缓拿出了那起事件的剪贴簿,摊开后放在店长面前。
「刚才计程车司机要我们『不要太追根究底』,但是如果你愿意告诉我们,我们很想瞭解御菩萨池一家的情况──」
店长翻了几页剪贴簿后,立刻阖起放在桌子上。
「公德和我小时候便一直玩在一起,他从小就很有领导能力,所以我觉得大家都叫他『队长』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店长完全不在意他们还没有点饮料,就对他们说了起来。
「我在读大学的同时去了东京,因为我很想赶快逃离这个无聊的乡下地方。在这个小地方,无论去哪里,无论做什么,所有人马上都会知道,我厌倦了这种地方。但是,公德仍然留在这里,他说『我喜欢这里,完全不想去东京』。每次我回来这里,他就会调侃我『你不适合说标准语,不要再勉强自己了』──」
刚才完全没有察觉这件事,店长的确是用标准语说话,难怪瞳美也说标准语。良平忍不住想到这件事,但这件事并不是重点。报导中也提到,御菩萨池公德热爱故乡犀川町,所以才积极促进家乡的繁荣,成立了「犀川町振兴队」。既然这样,就只能得出一个结论。
「这里没有任何人和公德,或者是御菩萨池家结怨,这件事我可以挂保证。」
店长指着剪贴簿,斩钉截铁地说。
「不仅如此,刚志也不可能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他是我女儿的同学,虽然是个坏学生,但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做这种事──」
健太听到店长提到「女儿」这件事,立刻见缝插针地问:
「你女儿和刚志是同学?」
店长瞪大了眼睛,然后连续眨了好几下,似乎在思考健太的问题。
「嗯,是啊,他们的年纪刚好和你们差不多。瞳美──啊,我女儿名叫瞳美,刚志的确经常找她麻烦,但是──」
「但是?」
「他并不是天生的坏胚子,因为在事件发生的几天之前,他还突然打电话给我,要我提醒女儿『不要做糊涂事』。」
店长的谈话渐渐逼近了核心。
良平察觉后,代替健太继续发问。
「──请问这是怎么回事?」
「刚志在电话中对我说,『有不肖经纪公司想要签下瞳美,我劝瞳美不要去,她不肯听我的话,请伯父劝劝她』。他当时的语气很真诚──这不是说说而已,他那么为他人着想,不可能杀光全家。」
虽然第一次听说这件事,但隐约可以察觉到刚志拼命想要说服瞳美的理由。也许是年幼时的「后悔」,也可能是想要「赎罪」──。
「所以,你联络了你女儿吗?」
店长苦笑着拿下了头巾,拨了拨花白的浏海。
「──瞳美的梦想是成为歌手,她说想去读东京的大学时,我也察觉到其实她另有目的。」
店长微微皱起眉头。
「说句心里话,我很希望她可以更加脚踏实地,这里虽然是生活悠闲的乡下地方,但找工作不是问题,她说要去东京追求不知道能不能实现的梦想,做父母的当然会很担心,只不过我决定假装没有察觉。因为我年轻时也曾经向往东京,离开了这里,最后梦想破灭,又回来这里,我相信瞳美有朝一日也会自己发现。」
「你是很了不起的父亲。」
「一点都不了不起。」
店长摇了摇头,他的表情带着一丝无奈。
「我接到联络之后,打电话给瞳美,结果两个人发生了争执,我忍不住对她说:『如果只有不肖经纪公司找你,那还不如趁早死了这条心,赶快回来家里。』瞳美最后哭着对我说:『这是我的约定,你根本搞不清楚状况。』那次之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联络。」
正如刚志所说,他是在事件发生之前,在「遭多梦」咖啡店试图说服瞳美。当时他因为无法说服瞳美,于是立刻联络了她的爸爸。之后,十二月三十日深夜两点左右,才发生了那起惨剧。虽然无法得知瞳美和店长联络的确切时间,但刚志可能因为某个契机得知,瞳美的父亲也无法说服她,于是就想出了纵火杀人的计画作为最后的手段──也就是说,为了避免她加入不肖经纪公司,同时又可以让她踏入演艺圈,便想出了继承庞大家产的方法。虽然并不是完全不可能,但在时间上似乎很牵强。
店长语气坚定地断言的内容,更进一步否定了这种可能性。
「虽然如同某些周刊杂志绘声绘影的报导,刚志当天没有不在场证明,而且他和家人的关系也很差,可算是有犯案动机,但是我可以断言,刚志绝对不可能做这种事。」
接着店长又继续聊起刚志的父亲──公德的事。
「──我妈因为心肌梗塞去世时,他为这件事难过不已,也许是因为我妈是出了名的健康老人,所以他当时很懊恼地说:『明明是住得这么近的邻居,我们却完全没有发现任何征兆。』」
店长的母亲,当然就是瞳美开二手书店的奶奶。
「自从那件事之后,他就开始对『未病先防』产生了兴趣。他认为现代医疗只能在保险诊疗的范围内救病人,但是,日后更重要的是防患于未然,为此,医疗必须更深入民众的生活,于是就在改建诊所时,把自己原本住的房子改建成公寓,让护理师都住在那里。」
根据杂志的报导,那是事件发生五年前的事。虽然所有报导都没有提及御菩萨池一家搬家的理由,但透过第一手消息,就可以瞭解到事件背后的各种真相。
「公德安排护理师住在这个城镇上,融入本地的生活圈,于是就可以随时掌握『某某某最近身体不太好』之类的情况。他认为这就是『未病先防』的第一步。他这个人真的很了不起。」
但是,这个计画也因为事件的发生而不了了之。「队长」持续为了这个地区奋斗,他的去世,让整个城镇都陷入巨大的失落感。
不一会儿,一对看起来像是老主顾的老夫妇走了进来,店长走去招呼他们。
良平和健太各点了一杯红茶,在离开之前,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店长,请问你知道一个名叫『骑士』的人吗?」
正在结帐的店长歪着头,露出纳闷的表情问:
「那是谁?」
「听说在十多年前,这个男生每年中元节期间都会来这里,『骑士』是他的绰号。」
「喔……有什么问题吗?」
「你是否认识这样的人,每年中元节期间就会带一个男生来这里?」
「有好几个这样的人啊。」
店长拿着找零的钱和收据,诧异地轮流看着他们问:
「这和那起事件有什么关系吗?」
「请你忘了这件事。」他们只回答了这句话,就离开了咖啡店。
「──仔细思考之后,就觉得很奇怪。」
健太低头看着手机上的地图软体,小声嘀咕着。离开咖啡店后,他们打算绕着城镇走一圈。
「哪一件事奇怪?」
「那起事件原本的目的是『致人于死地』吗?」
良平无法领会健太的意思,催促他继续说下去。
「──虽然的确造成了一家五口来不及逃出,全都葬身火窟的悲剧,但凶手的目的,真的是想致他们全家于死地吗?凶手只是在玄关纵火就认为『可以烧死全家』,你不觉得这样的计画太草率了吗?」
良平忍不住发出低吟。
之前一直认定那是一起「杀人事件」,但是听了健太的话,就觉得的确令人产生了疑问。如果想要杀死他们全家,应该有更确实的方法。
「我想要表达的意思是,是否因为刚好有一个人继承了庞大的遗产,就对这起事件有了某些先入为主的想法,如此一来,便会导向『凶手就是幸存的儿子』这个结论。」
虽然到目前为止,只透过计程车司机和瞳美的父亲瞭解到一些情况,但既然这两个当地人都异口同声地断言「绝对不可能是刚志干的」,良平和健太当然会对这件事产生疑问。而且健太的意见也很有说服力,如果是杀害医生全家的计画,未免太粗糙草率了。
──如果是这样,凶手到底是谁?又是为了什么目的?
之后,他们又根据导航软体,走访了目前已经夷为平地的「御菩萨池泌尿科诊所」的遗迹、刚志落水的沉下桥,以及庙会会场的神社。在四处走动时,曾经好几次和本地居民聊天,但都没有搜集到任何有用的线索。
太阳下山之后,无处可去的两个人又再度走进「星雨咖啡店」,因为他们两个人都想在晚上再去一次。瞳美说的没错,到了晚上,那里就变成了大众居酒屋,气氛热闹不已,难以想像白天的生意冷清。店长笑着对他们说:「你们又来了。」然后带他们来到天窗正下方的座位。
「──真的就像保科说的一样。」
健太一坐下,就抬头看着天窗。良平也仰头看着天窗,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因为隔着天窗,可以看到星星彷佛会从天而降的满天星空。宛如从夜空中剪下的画布上,画了星星完成了数十亿年、数百亿年的时光之旅后所绽放的光芒。
「──良平,你有没有听过这种说法?」
良平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到健太托着腮,露出了平静的笑容。
「什么说法?」
「宇宙的构造和大脑的神经细胞极其相似。」
「不,我第一次听说。」
「是吗?那我来告诉你。」
据说神经细胞的显微镜照片,和物理学家所主张的宇宙构造几乎是相同的形状。一个是极小的世界,一个是浩瀚无垠的广大世界,规模完全不同,形状却刚好一致。良平听了之后,觉得的确很像是健太会感兴趣的事。
「──『利奥』在宇宙中寻找『席娜』,我们根据记忆寻找『骑士』的下落,我们可以说是真实版的《星尘夜骑士》,这么一来,刚志就变成了『暗物质』。」
健太说到这里,似乎想到什么,拿出了手机。
「你有耳机吗?」
良平拿出耳机交给他。健太操作之后,把其中一个耳机递给良平。
「虽然这样看起来好像情侣,会让人有点倒胃口,但你忍耐一下。」
良平搞不清楚是什么状况,把耳机塞进右耳。
「我要放了喔。」
耳机中立刻传来轻快但又带着忧伤的前奏,饱满的旋律难以想像出自一把木吉他。散落在夜空中的星尘,以及后方无尽的宇宙深渊──良平的精神顿时摆脱了重力。
如果从百亿年后的那颗星球看地球,是否能够在瞳美身旁看到「骑士」的身影?难道这是瞭解他真实身分的唯一方法吗?
两个人默默抬头看着满天星斗的夜空,直到那首歌结束。
6
隔天,他们走出车站前的商务饭店,也是犀川町唯一的住宿设施。他们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向遇到的人打听情况。他们深信只要问的人够多,就一定可以问到某些线索。
只不过问了很多人,都迟迟无法解开谜团。有的老人愤慨不已,激动地喷着口水对他们说:「外人不要因为好奇问东问西。」和他们年纪相仿的年轻女人,则忍不住边哭边说:「为什么瑠璃子会遇到这种事?」最后他们发现了一个理所当然的事实,那就是「这起事件对这里所有的居民都产生了影响」。
最后他们终于放弃,决定提早回东京。
「──可恶,真是太有挫折感了。」
健太在车站前的圆环忍不住骂道,良平内心也充满了焦躁感。因为他原本毫无根据地相信,只要来到瞳美的家乡就一定能有所收获,没想到实际来了之后,竟然一无所获。
「如果是漫画的剧情,接着我们会巧遇『捕虫少年』,然后就可以向他瞭解情况。」
健太自嘲地笑了起来,但他说话时缺乏往日的活力。
不一会儿,一个小时只有一班的电车驶入了月台。他们拖着疲惫的身体走进车厢,等待发车时间。因为只有单轨,所以必须等其他列车经过后才能发车。他们坐在面对面座位的窗边,连续走了两天的身体开始感到疲劳,恐怕在发车的同时,就会在转眼之间陷入昏睡。
──要小心不能睡过头。
良平即将陷入昏睡之际,打算设定手机的闹钟。
「──嗯?」
健太看向窗外,「喂,你看那个!」
但是,在他手指向窗外的瞬间,下行列车驶了过来,挡住了他们的视野。
「可恶,太不巧了。」
健太说完,拿起行李跳下了列车。
「喂,列车快出发了!」
健太完全不理会他。良平很想咂嘴,但还是忍住了,跟着健太下了车,然后把车票还给满脸诧异的车站人员,跑到车站前的圆环。
「怎么了?你看到什么了?」
健太在一家小型菸店前停下脚步,良平才终于追上他。
「──你看!」健太指着贴在菸店外墙上的一张海报。
「我就觉得之前在哪里看过,现在终于知道了。」
良平也觉得海报上的那张脸似曾相识。浓眉、一双看起来很聪明的眼睛,嘴角上扬,露出了洁白的牙齿──。
「上次和纯哥一起去『店』里的就是这个人。众议院议员唐泽敏郎,绰号叫『香水王子』。」
背后传来动静。转头一看,原本打算搭乘的上行列车就像勉强拖着年迈的身体般缓缓出发了,车轮发出了挤压的声音。
呱。乌鸦发出一声啼叫。
「──这里的电车,一个小时才一班。」
良平只能语带讽刺地这么说。他的确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看到这张脸,勉强可以称为新发现,但那又怎么样呢?要为了这种事再多等一个小时,简直太无聊了。
「昴,你要记住一件事,名侦探要平等尊重所有的资讯。」
「但是你没有尊重我说『列车快出发了』的意见。」
「因为我尊重了『只要再等一个小时,又会有电车』的事实。」
健太调皮地笑了起来,若无其事地这么说。
在车站的长椅上坐了一个小时,终于等到了下一班车,然后又搭了每站都停的慢车两个小时,从高知机场到羽田机场则花了一个多小时──良平为白忙一场感到烦躁,几乎都没有开口说话,健太用手指撑着额头陷入了思考。
「──我打算去『店』里,你要不要一起来?」
一踏入机场大厅,健太缓缓对良平说。
「为什么?」
「路上再向你详细说明情况。」
「好啊,我无所谓。」
「太好了。」健太率先走去计程车招呼站。
「──今天是吹什么风?」
他们一坐上计程车,良平立刻问道。
「我一直在思考,我是不是『骑士』这个问题。」
良平一惊,把视线移向窗外。
电脑萤幕上出现了『相符资料 1笔』的文字。他回想起当时的震撼。
「然后呢?」
工业区的橘色灯光不停地移向后方──这些没有生命的灯光,让良平感到格外不安。
「我在想,也许有其他可能性。」
司机被人按了喇叭,咂了一下嘴,然后缓缓换了车道,速度慢了下来。
「我会不会被植入了『骑士』的记忆?」
前方是红灯,计程车停了下来。刚才在行驶时没什么在意的引擎声突然传入耳中。
──完全没有想到这种可能。
因为「店」里以前曾经进行「记忆移植」,所以无法完全排除「骑士」的记忆植入他大脑的可能性。虽然如此,但良平还是惊讶不已。因为健太并不知道「店」里以前曾经进行「记忆移植」这件事。良平打算找机会告诉他,但又觉得告诉他之后,只会造成他的混乱,所以迟迟未说。只不过健太凭着逻辑分析,导出了「记忆移植的可能性」这个结论。
「──我要向你坦承,其实我之前就知道了。」
接着,良平把从柚姊那里瞭解到的情况,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健太。曾经在「店」里进行「记忆移植」,还有「移植」引起「合并症」的问题,以及三年半前最后一次进行交易,只有一个「天才」成功完成记忆移植,但「天才」最后自杀了。虽然良平原本打算毫不隐瞒地告诉健太,但在犹豫之后,还是没有说出「交易纪录」的事。
健太在听良平说话时,一直用手指撑着额头,闭着眼睛,一动也不动。
「──我要自己去向柚姊问清楚。」
健太说这句话时,良平的手机震动起来。他看着萤幕上显示的名字,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
『有一则讯息 保科瞳美』
良平瞄了一眼陷入沉思的健太,急忙打开了讯息。
『我借住的朋友家收到了这个。请你帮帮我。』
良平打开附加的照片档案,发现是瞳美、健太和自己站在新宿车站东口前的照片,以及一封用汉字和片假名写的警告信。
『已经警告过了。下次就不会再手下留情。』
7
──我太累了,今天想先回家休息。
良平向健太说了谎,下了计程车后,立刻跳上了后面的另一辆计程车。
「请去半藏门。」
瞳美离开了朋友家,目前正在半藏门一家女性专用饭店的酒吧内避难。虽然她对离开朋友感到害怕,但不能让朋友卷入麻烦,于是决定离开朋友家。
良平急忙打电话给她。
「──喂?」
电话马上就接通了,但她在电话中的声音害怕不已。
「我坐上计程车了,大约二十分钟就会到。」
因为无视之前的警告继续和瞳美接触,所以导致她陷入危险。良平觉得必须帮她,但也同时感到纳闷。
──瞳美为什么没有联络健太,而是通知自己?
她对自己的印象应该很糟才对。上次不欢而散,之后就无法再联络到她。为什么?恐吓信的事当然不能等闲视之,非但不能等闲视之,而且必须说是很严重的事态。但是,从至今为止的发展来看,瞳美在这种时候应该向健太求助。良平在听瞳美说话时,心里思考着这些事。
「饭店一楼的酒吧营业到早上,男性也可以进入酒吧──」
除了自己、健太和瞳美以外,并没有其他人知道他们之前约在新宿车站前见面。虽然仍然不能排除她和刚志串通,事先通知了刚志的可能性,但良平总觉得还有其他可能性。
──有人在跟踪我们。
大学时代,健太在那家咖啡店说的话突然浮现在脑海,他忍不住转头看向后方。后方的车辆离得很远。既然自己没有被人跟踪,显然是瞳美被人跟踪了。而且对方已经查到了瞳美朋友家的住址,八成就是这样。正因为跟踪了瞳美,所以才能够在那天拍下他们三个人碰面的那一幕。
「──在我到你那里之前,请你绝对不要离开那里,电话也不要挂断。」
健太和刚志接触后,马上就接到了第一次的警告信,所以当时认为是刚志寄的信,而且从那时的状况和时机判断,刚志也的确是最可疑的对象。但是几乎在同时,瞳美也收到了「不要再告诉文字工作者任何事」的警告信。如果真的是对她发出警告,就代表寄信人在那个时候就知道「有两个自称是文字工作者的人在调查星名的过去」,而且也知道「健太已经多次和她接触」,否则不可能使用「再」这个字眼。从这些状况研判,是否可以认为对方是在「健太和刚志接触之后」,开始跟踪瞳美?如果是这样,「幕后黑手」为什么选在这个时间点诉诸武力呢?
「──我可以和你聊自己的事吗?因为和别人聊天会让我稍微感到安心。」
电话中传来瞳美柔弱的声音将良平的意识拉回了现实。
「好,我洗耳恭听。」
「这一个星期,我想了很多事,真的想了很多。然后发现了一件事,你上次临别时说的话并没有错,现在我无法抬头挺胸站在大家面前。」
「──什么意思?」
「我告诉你们的事都是真的,我的活动资金并不是来自刚志的援助,而是一位年迈绅士交给我的。我可以对上天发誓,真的就是这样。但其实我心里很清楚,即使是这样,我也不该这么做。我明明知道,但──」
她内心的想法倾泻而出,似乎已经无法踩煞车了。良平此刻所能做的,就是默默听她说话,等待在她内心翻腾的激情慢慢平静下来。
「『为了寻找那个人』而在全国各地巡回的费用,和来自『已经离开人世的那个人留下的钱』根本自相矛盾。我心里很清楚,但是当我得知歌唱节目的决赛被人动了手脚时,送到我面前的一大笔钱让我失去了判断能力。」
她的声音在颤抖,似乎在电话另一头哭了起来。
「──所以,我勉强说服自己。为了留下这么一大笔钱给我的『骑士』,我必须再努力一次,为了再次把握几乎要失去的梦想,为了这个目的使用这笔钱,他一定会感到很高兴的。」
瞳美吸了一下鼻涕,轻轻说了声「对不起」。
她为了实现梦想,决定利用读大学的机会来到东京──当时的她无所畏惧,拥有莫名的自信。虽然「做梦不用花钱」,但是如果真心想追求梦想,情况就不一样了。她也面对了「现实」这个障碍。
「无论是买器材,或是要在Live house表演,都需要一大笔钱。我从早到晚都在打工,结果累坏了,身体出了问题。那次之后,我就决定开始在街头表演。」
她停顿了一下,自嘲地笑了笑。
「但是,即使我在街头表演,也几乎没有人会停下脚步听我唱歌,想要有粉丝根本是遥不可及的梦──不瞒你说,我好几次都打算放弃,觉得自己根本没有才华,我想要这么说服自己。」
就在这时,她抱着最后一线希望报名参加了「挖掘明日之星选秀节目」,顺利通过了预赛,获得了正式参加比赛的资格,这的确是千载难逢的机会。那是她好几次都差一点放弃的梦想出现在眼前的瞬间,也许稍微伸出手就可以抓住这个机会。但是,比赛结果──。
「──并不是所有的努力都能够获得回报。无论愿望再怎么强烈,梦想还是可能无法实现。当我发现这件事时,想起了『骑士』对我说的话。」
「『骑士』对你说的话?」
「『星名』这个名字,就是来自他说的这句话。『在无限的星星中,要成为那颗有名字的特别星星』──但是直到最后,我都无法成为特别的人。」
当她陷入这份绝望时,已经离开这个世界的「骑士」留下的一大笔钱出现在她面前。
「为了实现梦想,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我亲身体会到,光靠冠冕堂皇的理想并无法在这个社会生存,所以我决定了,不能放弃出现在我面前的机会。即使不惜用『骑士』留下来的这笔莫名其妙的钱,我也要努力奋战。」
于是她便想到,现在是全世界各地发生的事,都可以立刻在社群媒体上分享出去的时代,所以「神出鬼没的歌姬」这个奇特的存在,迟早会被人注意到。她正是从在宇宙各个角落寻找「席娜」的「利奥」身上获得灵感。
如今,「星名」比普通歌手更受欢迎,据说经常有杂志想要采访她,或是邀请她上电视,但是,她每次都拒绝了。
「──因为我很害怕。虽然一方面是很害怕再次被业界的黑暗吞噬,但最可怕的是,我必须面对卑鄙的自己。如果我完全没做任何亏心事,无论别人说什么,我都能抬头挺胸,但问题是并非如此。我是一个卑鄙小人,利用了真伪难辨的『骑士的死亡』。」
「不,没这回──」
「所以,我很希望你们调查『骑士』的事。」
良平的话被瞳美充满决心的声音打断了,从她的声音就知道,她是认真的。
「虽然我口口声声说『为了寻找那个人』,但其实我并没有真心想要找『骑士』。因为我害怕知道答案,与其如此,还不如干脆不知道他到底是死是活,持续追求儿时的幻影更舒坦──」
这时,良平突然想到,这或许正是「骑士」的目的。突然出现的神秘年迈绅士、装在手提公事包里的钜款,以及儿时玩伴离开人世。无论哪一件事都令人难以置信,也许正是因为如此,瞳美才会下定决心,为了追求梦想而接受那笔钱。如果「骑士」突然出现在她面前说:「这是我为你存的钱。」然后把两千万交给她,她应该也不会接受。
下了计程车,良平仍然把手机贴着耳朵,看向眼前那家时尚饭店的一楼。瞳美坐在靠窗边的吧台座位上,帽子压得很低,一头黑色长发垂了下来。
「──我到了。」
良平挂断电话后,立刻左右观察了一下,然后快步走向酒吧。
酒吧的墙边放了很多酒瓶,中央放了一个很大的水族箱,吧台擦得一尘不染。他在瞳美身旁坐下时,忍不住发出叹息。
「好漂亮的酒吧。」
「你很少来这种地方吗?」
瞳美拿起装了水的杯子,微微歪头看着他。
「对,我很少去酒吧,我和如月都去五反田的居酒屋。」
瞳美抓着帽檐把帽子往上推,仔细打量着良平。
「──原来你没有变装的时候长这样。」
瞳美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良平忍不住咬着嘴唇,心想「这下惨了」。上次在新宿见面时戴了平光眼镜和针织帽,但今天没有这些伪装。刚才在一阵慌乱中,完全忘记上次有变装的事。
「因为我想如果突然和你联络,也许可以看到你的真面目。」
瞳美露出了勉强可以称为笑容的表情,目不转睛地看着良平。因为她刚才哭过,所以两眼很红,但更令良平在意的是,她的眼神看起来很悲伤。照理说,自己抵达之后,她应该感到安心,为什么会露出这种眼神?
「──你上次就发现我变装吗?」
「对啊,因为很不自然。你戴着没有度数的眼镜,而且明明是夏天,却戴着针织帽。因为我自己也用这种方式变装,所以很清楚。」
这时,瞳美似乎想到了什么,拿起了皮包。良平以为她要拿照片和警告信,所以看到她拿出来的物品感到很意外。那是小学生涂鸦用的笔记本。
「这是什么?」
「《星尘夜骑士》的第一集。」
良平愣了一下,翻开了笔记本。也许是因为用铅笔画的关系,有些地方很黑,也有些地方的文字看不清楚,但的的确确就是《星尘夜骑士》第一集的内容。画看起来并不成熟,八成是小学生的时候画的──也就是说,这是获得《和平少年周刊》佳作的原著。
「──你为什么给我看这个?」
「因为我想也许有助于你们寻找『骑士』的下落。」
她故作平静,但明显在观察良平的反应。
「画得似乎不是很好。」
「因为他那时候还是小学生,得奖的时候就画得稍微好一些。」
──画得稍微好一些。
良平觉得这句话有点怪怪的。因为无论谁看了健太的画,都会说他「画得很好」。
「是什么时候得的奖?」
「我记不太清楚了,好像是我大学一年级的时候。」
所以是比较最近的事。虽然也可能是健太的绘画技巧有了进步,但即使良平对画画不太瞭解,也觉得和健太的画相差很远。
「──你一直保留到今天。」
「当然啊,因为我们之间有约定,当然不可能丢掉,而且我每次遇到挫折时,都会拿出来看,然后想起『骑士』在星空下,把这个交给我的情景。」
「在星空下?」
「对,那是小学五年级的冬天,所以是十五年前的事了。他的奶奶去世了,他来犀川町参加葬礼,在最后一天晚上,把这个交给了我。他说,他以后可能不会再来犀川町了,但是他和我约定,如果《星尘夜骑士》以后改编成动画,要由我来唱主题曲──」
良平想起昨天隔着「星雨咖啡店」的天窗看到的满天星空。
「──好浪漫的情境。」
「之后,我们每年互通一次信,故事继续发展下去。他寄来的笔记本数量很惊人,但我每年都引颈期盼。因为那是最令人高兴的生日礼物。我记得当他中途不再用笔记本,而是改用漫画稿纸时,我也很高兴。因为这代表他正一步一脚印地朝向梦想前进。」
「但是,他信上所写的内容从中途开始鸡同鸭讲,然后又突然断绝了音讯。」
良平故意把这件事说出口,借此向她确认。
「我记得最后一次收到他的信是高二还是高三的时候,至少在我上大学之后,就没有再收过他的信,所以当我看到他在《和平少年周刊》得奖时,发自内心为他感到高兴。因为我相信他一定会得奖,所以每个星期都会买那本周刊。」
她在谈论「骑士」时总是眉飞色舞,每次看到她天真无邪的样子,就不由得为她感到难过。
良平阖上笔记本,用力叹了一口气。
「──老实说,我很羡慕。为什么大家都能够勇敢追梦──」
瞳美刚才在电话中诉说了自己的心声,这次轮到良平吐露内心的郁闷。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失去了梦想,总是借由轻视那些没有放弃梦想的人,保持内心的平静,但又同时很羡慕他们──良平觉得可以把内心所有的一切都告诉她。虽然她并不是自己的朋友,但和她之间的距离又比别人近。很适合向她倾诉那些虽然想要告诉别人,却始终无法说出口的真实想法。
瞳美听完良平说的话,好像自言自语般嘀咕道:
「──『骑士』和你是光和影。」
光和影。良平还没有搞懂这句话的意思,瞳美就从皮包里拿出了那张照片和警告信,放在吧台上。
「不好意思,这就是今天要谈的正事。」
良平先拿起了照片。无论怎么看,就是他们三个人上周六见面时的照片,照片上清楚拍到了他们脸上的表情,拍摄者不是使用了望远镜头,就是在极近的距离下拍照。但从照片中只能瞭解这些情况,无法发现可以成为线索的资讯。他又看了警告信,情况也完全相同。
于是他决定告诉瞳美,她遭到了跟踪的可能性。因为在目前的状况下,不可能再隐瞒不说。
瞳美听完之后,握紧了放在腿上的拳头。
「──我也认为遭到了跟踪。我朋友住在大厦,但几天前就有同一辆车子停在附近,是一辆黑色轿车。」
瞳美凝视着吧台的某一点,绷紧了身体。
「有时候会有一个男人从车上走下来,抬头看向我朋友住的房间。」
良平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缓缓打量着店内。刚才因为聊得太投入,完全没有观察周围的情况。幸好酒吧内没什么客人,只有两人座的桌子旁坐了一对情侣,除此以外,并没有其他客人。
「我去住朋友家之后,立刻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对方知道我们发现他在跟踪,所以我才受不了逃走了。既然这封警告信投在信箱内,就代表对方知道我的落脚处,我不能让朋友也陷入危险,只不过一个人又很害怕,所以……」
良平看向酒吧前方的马路。右侧是路灯照亮的一整排行道树,左侧的黑暗中也有一排行道树──这时,他发现五十公尺前方的路肩停了一辆深色轿车。那辆车子什么时候停在那里?
「保科小姐──」
他原本想说「请你看那辆车」,但话还没有说完,就看到一个人影从驾驶座走下来。那个人很瘦,看起来像男人,戴起了连帽衫的帽子,晚上还戴着墨镜。他的右手──。
「快逃!」
良平抓着瞳美的手,猛然站了起来。他不理会瞳美完全搞不清楚眼前的状况,把一张五千圆放在收银台,不顾一切地冲出大楼。回头一看,发现刚才那个男人也跑了过来。
刚好有一辆计程车从对向车道驶来,他拉着瞳美的手冲到马路上,跳到计程车前。
「找死啊!」
他无视司机的叫骂声,粗暴地打开了后车门。
「请你马上开走!」
「啊?你们要去哪里?」
「先别管这么多,赶快开走!」
司机啧了一声,立刻把车子开了出去,却刚好遇到红灯。
「怎么了?」
瞳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现在没有时间向她仔细说分明。
良平对前方的号志灯迟迟没有变成绿灯感到烦躁,忍不住转头看向后方。刚才停在路肩的车子改变了方向,正朝向他们的计程车逼近。那个人应该打算来追他们。
「──发生什么事了?」
瞳美满脸害怕,又问了一次。
前方的号志灯终于变成了绿灯。
「司机先生,请继续往前开。」
这时,良平突然想到一个方法。他知道那是极其危险的赌注,但或许也是突破现状的一着。他立刻打电话给健太。
计程车停在赤坂的小路上。那辆黑色轿车就在后方。
良平付完车资,正打算下车,瞳美抓住了他的袖口。
「──我还是觉得很可怕。」
良平刚才在车上把自己想到的方法告诉她时,她吓得脸颊抽搐。
──别担心。
虽然毫无根据,但他只能这么说。
瞳美当时接受了良平的意见,但是准备下车时,还是忍不住感到害怕。因为他们即将毫无防备地曝露在身分不明的追兵面前,任谁都会感到心惊胆寒。如果说良平完全不感到害怕,当然是骗人的,只不过他认为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既然这样,就必须下定决心。
「要在这里做一个了断。」
良平握住瞳美的手,一起站在小路上。
黑色轿车的车头灯照在他们身上。
计程车离开后,一身黑衣的男人下了车。
「好可怕──」
瞳美紧抓着良平的手臂,身体紧贴着他。
男人的右手拿了一把长约二十公分的刀子,如果被刺中,绝对小命不保。
「只要我一声令下,你就拔腿狂奔,绝对不可以回头。」
虽然良平这么说,但瞳美全身颤抖,不知道她有没有听到。
男人步步逼近,良平在后退的同时,瞥了一眼右侧的大楼。上次来这里时,自己也吓破了胆,但是和眼前的状况相比,当时的恐惧根本不足挂齿。
这时,良平的手机响起了来电铃声。那是准备就绪的暗号。
「就是现在!快跑!」
良平在大叫的同时,抓着瞳美的手跑了起来。他听到那个男人追上来的动静,但小路上突然响起的吼叫声,淹没了男人的动静。
「喂唉唉唉!」
跑在良平身旁的瞳美转过头。
「不是叫你不要回头──」
「刚志!」
她尖叫着放开了良平的手,停下脚步。
「不要停下来!」
良平想要抓住她的手臂,但她竟然开始往回走。
「危险!」
两个人影在「蛭间艺能」的大楼前扭打成一团。阻挡那个男人的是刚志,男人遭到突袭后,手上的刀子不见了,但轻松地闪过了刚志的拳头,然后用力踹向刚志的侧腹。瞳美尖叫起来。
刚志立刻站了起来,举起拳头置于脸部两侧。两个人互瞪着──刚志再次进攻,连续打出刺拳,然后用力挥出一记右勾拳,但那个男人又轻松闪过,看起来像是高手。
──连刚志也打不赢吗?
良平屏气敛息地注视着,瞄到瞳美捡起了地上的刀子。
「不要再打了!」
瞳美站在两个打架的男人旁边大叫着。男人看向拿着刀子的她分了心,刚志立刻趁虚而入。
刚志用力挥拳打在男人脸上,男人的墨镜被打飞了。单脚跪在地上的男人和拿着刀子的瞳美对峙着,刚志立刻想乘胜追击,但男人转身跑向了黑色轿车。
「有种就别逃走!」
车子以惊人的速度倒车后离开了,只留下刚志叫嚣的声音。
一切都好像幻影。现场只剩下杀气腾腾的刚志,握着刀子茫然站在原地的瞳美,以及对一切都按照计画进行而感到松了一口气的良平。
8
时钟的针指向深夜两点多。
「──你不遵守门禁,是不是会有人跑去向人事部门告状?」
健太盘腿坐在木地板上,喝了一口罐装气泡酒。
「我们刚才可是经历了生死关头,哪管得了那么多?」
「也对,对不起。」
良平也跟着喝了一口罐装啤酒。
纵长形的客厅面积大约两坪多,还有一个简单的厨房,最大的优点就是浴室和厕所分开,只不过房子十分老旧,所以卫浴称不上很干净。健太从大学毕业后就一直住的公寓,除了客厅后方还有一间两坪多的西式房间以外,其他的格局都很普通。
──在封闭的空间创作更有效率。
他向来都在里面的西式房间画漫画,那里只有工作用的书桌和单人床,除此以外,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良平并不讨厌这个房间的气氛,只不过现在那间工作室关上了门。
「话说回来,这个周末真的发生太多事了。」
健太露出忧郁的眼神看向门的方向。
良平在计程车上打电话给健太后,请他把目前的情况告诉刚志。
健太瞭解良平的意图后,马上联络了刚志,得知他还在事务所,于是良平就决定要求计程车去赤坂。
之后,健太又把良平的手机号码告诉了刚志,要求他在做好突袭的准备后通知良平。虽然看起来一切都很顺利,唯一的失算,就是追兵比刚志更能打。
「但经过这件事之后,我们也知道了刚志并不是幕后黑手。」
健太一口气喝完了气泡酒,捏扁空罐,站了起来。
经过今晚一连串的事之后,瞭解了两件事。其中之一,就是追兵并不是刚志。另一件事,就是刚志会为了保护瞳美而战。如果恐吓信出自刚志之手,今晚无疑是解决良平的绝佳机会,但是他根本没有看良平一眼,为了保护瞳美,向手拿刀子的家伙迎战。
──那个人是谁?
刚志发问时的表情很严肃。
──应该是粉丝,谢谢你救了我们。
良平向刚志道谢后,正准备离开时,刚志问了他和瞳美的关系。当一旁的瞳美简单地回答「是朋友」后,刚志就没有再多问什么,最后留下一句「如果有什么状况,随时和我联络」,就转身走回事务所,令良平印象深刻。
于是,良平就带着瞳美来到健太家。在事情解决之前,你不能单独一个人──良平对瞳美这么说,瞳美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了。因为刚才有手拿刀子的男人追他们,她当然不会想要独处。
──但是,我们去报警吧。
瞳美这么提议,而且也相当合情合理,只不过良平忍不住犹豫起来。因为他没有自信能够在不提及「店」的情况下,说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我想警察应该不会受理。
──怎么可能?对方手上拿着刀子唉。
──总之,请你相信我,我一定会设法解决。
良平知道自己很勉强才说服了瞳美,幸好现在瞳美已经冲完澡,在健太平时作为工作室兼卧室的房间内发出了均匀的鼻息。虽然门可以从内侧锁住,但只要有钥匙也可以从外侧打开,健太说「为了证明诚意」,把钥匙也交给了瞳美,所以没有人能够进入房间。
健太从冰箱里拿出第二罐气泡酒,坐在凤梨形状的巨大抱枕上。
「──情况越来越进退两难了。和之前不同,『敌人』明显有了伤害的意图,正常人遇到这种事,应该马上去报警。」
「嗯,我知道,但是──」
「在报警时,无法在不提及『店』的情况下说清楚。」
健太抢先说道。
「如此一来,就会被『守门人』删除记忆,剩下死路一条。只不过和被刀捅死相比,这样至少不会痛。」
健太也发现不该这样开玩笑,于是故意咳了一下,重新坐在抱枕上。
「良平,幸亏你灵机一动,现在终于知道『敌人』不是刚志,但如此一来,就越来越让人搞不懂了。因为到底谁有必要做这种事?不仅如此,那个人为什么知道我们在调查保科的过去?」
即使健太这么问,良平也完全想不出答案。
于是,他决定先改变话题。因为比起瞭解敌人的身分,眼前还有更重要的事。
「关于保科,我认为必须赶快安排她去其他地方落脚。因为『敌人』一定会最先想到她可能躲藏在这里。」
「我知道。我明天就去找周租公寓,而且必须是保全系统很安全的地方。」
健太说完,看向瞳美正在休息的房间。
「但是,她为什么会联络你?」
「我想没有什么特别的用意,当时情况紧急,她可能认为只要联络到我们其中一人就好了。」
虽然良平这么说,但他也知道不可能有这种事。健太也冷笑一声说:
「女生果然都喜欢帅哥。」
没这回事。良平原本想这么说,但又觉得没必要继续讨论这个话题。
「──你在『店』里有收获吗?」
「对,我就是想告诉你这件事。」
健太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也许是因为这两天的一切宛如惊涛骇浪,他的表情带着一丝疲惫。
「我解开了其中一个谜团。」
「谜团?」
「对,我猜想华生昴已经完全忘了这件事。」
「哪一件事?」
「就是搭电梯也到不了的『二楼』之谜。」
「『二楼』──」
「以前曾经在『二楼』进行『记忆移植』。」
那是第一次去「店」里的时候,健太问纯哥的问题。
──为什么没有二楼的按钮?
良平完全忘了这件事,但那天之后,也没有人告诉他们二楼的事。
「不过有趣的在后头,你还记得纯哥那天说的话吗?」
「他是不是说,『这件事目前和你们没有关系』?」
「没错,其实『目前和你们没有关系』这句话隐藏了重要的意义。」
「你的意思是?」
「老板说的『下个阶段』就是『记忆移植』,如果我们能够达到目标的业绩,『店』里就打算重新恢复『记忆移植』。」
天真的健太双眼发亮,但良平不得不产生怀疑。
「──我们有办法做到吗?」
「老板提出的业绩目标,就是用来评定我们是否有这种能耐。『记忆移植』的难度超高,如果我们无法在三年内完成业绩目标,就失去了加入的机会。」
「这样啊……」
良平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健太继续说了下去。
「除此以外,我还听到很多有趣的事。不是有所谓的『既视感』吗?」
「嗯,我知道这个名词。」
「虽然目前仍然无法用科学说明这个现象,但『记忆移植』就是产生『既视感』的理由之一。除了放弃记忆的人以外,接受记忆移植的人也会产生既视感,重点就在于移植的记忆躲藏在『无意识』中的某些东西,在某种机缘之下突然探头露脸。」
「说到这个,我想起一件事,虽然并不是『既视感』──」
良平在说话时,把笔记本递给了健太。瞳美进去房间之前,把笔记本交给了他。
「请你告诉我,你看了这个之后,有没有什么想法。」
那是漫画《星尘夜骑士》的原稿。不知道自称作者的健太会如何看这份原稿。健太皱着眉头翻阅起来,立刻重重地叹着气,阖起了笔记本。
「──虽然没有『既视感』,但有一件事很确定,这绝对不是我画的。」
良平发现之前的直觉果然没错。
「据说是『骑士』交给保科的。」
「分镜和画风完全不一样。」
「我也有同感,所以我认为你在计程车上说的话没错。」
良平当然是指「骑士」的记忆植入了健太大脑中这件事,这也是健太的个体识别号码会出现在「交易纪录」上的理由。虽然良平并不认为健太看了笔记本后会有「既视感」,但当事人最清楚,眼前的漫画是否是自己画的。
健太把笔记本放在地上后问:
「──我说华生昴,你有没有什么事隐瞒我?」
健太的话太出人意料,良平不禁一时语塞。
「我听柚姊说了,你上次带了大量的『交易纪录』回家。」
「这──」
「我马上就猜到你想用那些资料做什么。」
健太抱着手臂,扬起嘴角,露出挑战的表情。
「我并没有生气,但是既然你都没有向我提这件事,八成是你发现了惊人的事实。没错,我想你一定在交易纪录上看到了我的号码。」
健太完全猜中了,于是良平决定全盘托出。交易纪录上有一笔和健太的号码相同的资料,交易时间是在三年半前的春天,时间点就是他们认识前的春假。
健太听完良平的说明后,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
「──三年半前的春天,光是知道这件事,就是很大的收获。」
「什么意思?」
「因为我发现了在我的周围,时间上有奇妙的一致。」
9
健太拿了一张背面是空白的广告单,用手边的短铅笔画了一条直线。
「我们缺乏从『时间轴』的角度看问题。」
他在直线的正中央画了一个点,写了「三年半前的春天」几个字。
「这里是我的交易日,我们把目前掌握的线索逐一加到这张图上。」
健太继续涂着黑点,黑点变得更大了。
「『店』里最后一次进行『记忆移植』──时间也在三年半前,刚好我也在那个时期进行了交易,只是从交易纪录上无法瞭解交易的内容。」
健太说的没错,交易纪录上只有日期和九位数的数字,完全没有交易内容、交易金额等具体情况。也就是说,目前只知道「健太曾经在『店』内进行交易」这件事。
「用逻辑分析,有两种可能──不是我失去了身为『骑士』时的记忆,就是『骑士』的记忆移植到我的大脑中。但是,我个人认为后者的可能性更高,因为无论身世还是画风,我都和『骑士』完全不一样,所以这个结论应该没错。如此一来就可以建立一个假设,也许柚姊说的那个『天才』处理的最后一个案件就是我?」
以时间来说,完全有这种可能。之后因为天才自杀,所以无法进行「移植」。
「现在请你回想一件事,神秘的年迈绅士是什么时候去找保科的?」
虽然这个问题出乎意料,但良平勉强挤出了答案。
「──我记得她说是初春的时候。」
「没错,重要的是『在刚志告知她比赛被人动了手脚几个月后的初春』。现在我要请教华生昴一个问题。那是几年前的初春?」
电视歌唱比赛节目播出后,瞳美和刚志在咖啡店重逢。刚志试图说服瞳美未果,于是就联络了瞳美的父亲,之后就发生了那起纵火事件。良平想起了周刊杂志上「医生全家烧死事件至今已经四年──事件黑幕和惨剧真相」的标题。今年年底,那起事件就满四年了,所以──。
「是三年半前。」
「答对了,如此一来就可以画出有趣的图,这就是我所发现的『在时间上有奇妙的一致』。」
「──你的意思是?」
「那个自杀的天才会不会就是『骑士』?」
「太荒唐了──」
「大致的情节如下。他在『店』内进行『记忆移植』,把自己的一部分记忆移植给我之后自杀了──虽然目前仍然不知道那名老人的真实身分,但骑士把之前赚的钱都留给了保科瞳美。怎么样?是不是所有的事都可以串在一起?」
健太的假设乍听之下觉得荒诞无稽,但仔细思考之后,就发现很合理。除了那个天才和「骑士」都「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的共同点,他们还有另一个共同特征──那就是都具有「编故事的才华」。「骑士」还是小学生的时候就想到了《星尘夜骑士》这个故事,他的创意和架构故事的能力无人能出其右,完全有可能在「移植」时最大的瓶颈──将原本有矛盾之处的记忆进行整合之际,运用这种创造力和架构能力。
「但是,」健太继续说道,「我有了『骑士』的记忆后,偶然听到星名在街头表演时唱的《星尘夜骑士》这首歌,原本埋葬在黑暗中的真相就再度浮现。我认为这是『骑士』唯一的失算。」
失算──既然这样,「骑士」为什么要把记忆托付给健太?如果当初不这么做,就可以不为人知地从这个世界消失,为什么没有彻底消除自己的痕迹?
「──在逻辑上的确没有问题。」
「但是良平,事情还没有结束。」
健太从口袋里拿出了记忆的小瓶子。
「在告诉你这是什么之前,我再继续进行推理。我认为『骑士』是基于某种理由,在三年半前留给保科一大笔钱。」
「你的意思是?」
「因为这时出现了继承一大笔遗产的儿时玩伴,如果大家开始质疑星名活动资金的来源,不是首先会往这个方向去想吗?」
健太一口气喝完罐装气泡酒,继续说了下去。
「『骑士』只是利用了纵火事件作为隐身衣──我从这个角度重新思考。你还记得计程车司机说的话吗?比起某位政二代的议员,『队长』才应该从政。我很好奇这句话的意思,于是就去查了一下。」
良平想起搭计程车去「星雨咖啡店」时,司机的确说过这句话。
「你先看这个。」
健太递过来的手机萤幕上,出现了唐泽敏郎的简历。
唐泽家是政治世家,他的父亲唐泽大志郎曾经担任过大臣,亲戚中也有多位在政坛有影响力的议员。
「唐泽敏郎虽然长相不错,但经常被贴上『世袭议员』、『没有内涵,只会作秀』的标签,在第一次选战中,起初呈压倒性的劣势。」
手机萤幕上详细介绍了唐泽敏郎在选举陷入苦战时的情况,虽然他家世很好,外形也很出色,但刚踏入政坛时并不顺利。
「──但是在日本的选举中,会作秀的人不是就会有选票吗?」
「你说对了。他作秀的方式之一,就是会在演说前『喷香水』。虽然也有人批判他的这种行为,但他的演说的确很生动,在谈论逐渐没落的高知县各地的现状,以及当地的美丽风景时都有压倒性的真实感,于是渐渐打动了选民。在选战后期,当竞争对手被周刊爆出丑闻之后,他的支持率立刻逆转,所以第一次参选就顺利当选。」
当时周刊杂志爆出了被认为笃定会当选的现任女性议员外遇绯闻,虽然消息来源不明,但可靠消息指出是唐泽阵营爆的料。
「唐泽敏郎和商工会议所、医师会等团体有密切的关系,他继承了父亲大志郎的后援会,所以就被认为是这些团体的『门神』。」
涨红了脸的健太笑了笑说:
「最重要的是,唐泽背负着『选战绝对不能输』的压倒性压力。为了赢取选战,他需要这些团体的力量,即使被说是『门神』也在所不惜。虽然我们这种平民百姓难以理解,但有一个曾经担任大臣、身为政治人物的父亲,恐怕无可避免地会承受这种压力。」
「我完全不瞭解重点在哪里。」
健太摇了摇头,似乎在说他「太天真了」。
「唐泽当上国会议员之后一帆风顺,但他周围那些原本前途无量的议员都纷纷闹出丑闻──主要是因为外遇黯然下台。而且他持续发挥能言善辩的口才,平时就提出要振兴日益衰退的地方都市,大家都很佩服他『竟然愿意花时间走访这些地方』,最后他受到拔擢,成为史上年纪最轻的大臣政务官,被吹捧为『香水王子』。虽然他不是走正统派路线,但的确踏上了政坛明星之路,无愧于唐泽家族的名声。」
「我再重复一次,我还是完全不瞭解你的重点。」
「喂喂喂,你的直觉也未免太迟钝了。」
健太夸张地摊开双手。
「不是有方法可以揭发谁都不可能知道的过去,或是看到从来不曾去过的地方的风景吗?」
良平忍不住倒吸一口气,健太察觉后,继续压低了声音。
「总而言之,有一个疑问──虽然别人称他为『香水王子』,但他喷在自己身上的,真的是香水吗?」
在旁人眼中,记忆小瓶子看起来和普通的香水没什么不同,如果唐泽敏郎在演说之前喷在自己身上的是记忆喷雾,就不难解释他在说话时为什么能够如此声情并茂。
「──你的推理很有趣,但即使大家以为是香水,但其实是在『店』里买的记忆,那又怎么样呢?」
「我有预感。」
「预感?」
「对,没有任何根据,只是像直觉的东西。」
这时,健太才终于拿起刚才拿出来的记忆小瓶子说:「要开始啰。」
在喷雾喷到身上的瞬间,良平就发现自己坐在汽车的驾驶座上,行驶在夜晚的首都高速公路上。
「──医师会说什么?」
车后座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他们只问我,『不能设法搞定吗?』──」
「开什么玩笑!你以为我会接受这种不清不楚的报告吗?」
外面下着雨,豆大的雨滴打在挡风玻璃上,雨刷拼命把雨滴扫出去。
「不好意思,我会再确认他们的真正意图。」
「你每次都说『再确认』,为什么不能一步到位?在这个世界,只要稍不留神就会被人扯后腿!」
一如往常的破口大骂──原本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了,但在车上听到这种骂声还是很刺耳。虽然听说有好几位秘书都因为无法承受这种职权霸凌而辞职离开,但是没有外人知道这里发生的惨剧。因为每个人在受到严重摧残之后,都导致身心崩溃。
既然这样,自己必须在崩溃之前,在某个地方留下这件事──。
「你下次再敢说同样的话,小心我宰了你!」
一阵闪电雷鸣,后视镜中闪现一张好像魔鬼般的脸。
不择手段向上爬──这就是这个男人的本性。他是个危险人物,这次也不知道会干出什么勾当,只是世人完全不知道他的真面目。恶魔利用这一点,所作所为越来越恶劣,如果等到发生什么事之后,就为时太晚了。
「不能开快一点吗!」
听到男人的声音后,自己立刻踩下了油门。
希望有人找到这个记忆。我名叫蜷川雅治,是议员的秘书。拜托了,希望有人发现这个记忆,无论是谁都没关系──。
影像变得模糊,良平又回到了健太的房间。额头满是冷汗,心跳加速。这代表记忆的主人蜷川雅治当时感到走投无路。
健太等良平渐渐平静之后,露出沉痛的表情说:
「唐泽敏郎是『店』里的常客,如果他从储存在『店』里的资料中寻找政敌的丑闻,也一定会调查是否有人将对他不利的记忆出售给『店』里。」
「──嗯,如果是我也会这么做。」
「所以即使用『唐泽敏郎』的名字、长相和出生地等进行调查,也完全没有找到任何记忆。」
良平很清楚,健太往往在有战果时,才会用这种态度说话。
果然不出所料,健太把手机出示在他面前。
「但是,这是盲点,因为并不是只有影像才会留在记忆中。」
萤幕上出现了播放影片的符号。良平战战兢兢地点了一下,手机立刻开始播放街头演说的影像。唐泽站在选举车上挥着拳头,慷慨激昂地发表演说。
『──那我请问各位,难道你们认为无法维护家庭和平的不检点议员,有能力改变日本吗?我要说一句──开什么玩笑!」
──开什么玩笑!你以为我会接受这种不清不楚的报告吗?
前一刻看的议员秘书的记忆闪现在眼前。
这时,健太终于露出了他惯有的无敌笑容。
「──他应该没有调查『声音』的记忆。」
有时候,别人责骂自己的「声音」往往会最深刻地留在自己的脑海中。让蜷川的精神深受折磨的痛骂声,和唐泽敏郎揭发政敌丑闻的声音显然是相同的声音。唐泽恐怕也没有想到,有人会出售记录了「自己声音」的记忆。健太和蜷川的想法显然更胜一筹。
健太又滑着手机,然后指着数行的报导内容说:
「蜷川雅治之后精神崩溃,在大约三年九个月前的除夕自杀身亡。他当时已经辞去了唐泽敏郎的秘书一职,所以媒体在报导『议员前秘书跳楼自杀』这则新闻时,也只有寥寥数行。」
「──三年九个月前的除夕!」
「对,没错,你应该已经想到那天是什么日子了。」
不用问就知道,那是「御菩萨池泌尿科诊所」被人纵火的隔天。
「蜷川雅治来不及向世人揭发唐泽敏郎的真面目,就了断了自己的生命。但是,他唯一留下的东西──托付给『店』里的这个记忆,或许就是解开谜团的关键。」
这不像是偶然的巧合。在御菩萨池一家五口葬身火窟的隔天,他们选区选出的议员的前任秘书自杀身亡了。
「的确很可疑──」
这时,里面的房间传出嘎答的声音。良平立刻住嘴,看向门的方向。因为瞳美就睡在里面。
他们屏住呼吸听了一会儿,健太小声嘀咕说:
「──她可能翻了身。」
良平看向挂钟,发现已经快深夜三点了。
「良平,我看你也很累了,我们也睡觉吧。」
健太站了起来,从壁橱中拿出一床被褥。
「我把抱枕当枕头睡,你睡这床被子。」
为了避免上班迟到,必须搭首班车回宿舍,所以最多只能睡两个小时左右,但能够小睡一下实在太好了。
「──我最后再问一个问题。」
健太铺好被子,躺在凤梨抱枕上,难得露出严肃的眼神。
「追兵也有可能是刚志,你为什么要做那么危险的事?」
「什么意思?」
「你根本不需要走下计程车曝露自己的身分。你不需要冒那么大的危险,也能够知道对方是不是刚志。」
太厉害了。健太的嗅觉太灵敏了,只要事情稍微有一点不对劲就无法瞒过他。虽然健太一旦知道良平刚才在计程车上想出的剧本──如果知道那个剧本背后的真意,他一定会暴怒,但既然他已经直球对决问了这个问题,就只能实话实说。
「你之前曾经说过,『如果保科有心灵创伤,我们就稳操胜券了』──」
健太的表情立刻因为愤怒而扭曲,但是既然已经说了,当然就不可能退缩。
「被持刀的男人追杀,绝对可以成为『心灵创伤』。」
「你这家伙,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健太坐了起来,一把抓住良平的胸口,好像准备动手打人。
「难道你打算特地让保科产生心灵创伤吗?」
「『如果保科有心灵创伤,我们就稳操胜券了』,当初可是你说了这句话。」
「『如果有,就稳操胜券』和『因为没有,所以要让她有』完全是两码子事!」
良平冷笑着推开了他的手。
「当初是你千方百计想要窥视保科的脑袋!」
「做这种事,简直丧尽天良!没有人性,太没有人性了!」
两个人的对话已经变成相互攻击。
「既然你说我没有人性,那我就再告诉你我的另一个计画。保科手上有两千万现金,她能够付一大笔钱消除『心灵创伤』。」
「真是受够你了──」
健太露出轻蔑的眼神,「我看错你了,你根本是垃圾。」
「是啊,也许我是垃圾,但我并不想失去自己的记忆,绝对不想失去。我拼死都要赚一千万。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可以不择手段,而且──」
良平很清楚,接下来说的这句话绝对可以吸引健太的兴趣。无论健太多么火冒三丈,都一定会上钩。
「而且什么?」
「幸运的是,保科看到了追兵的脸。『敌人』的墨镜被打飞时,她正好和『敌人』面对面。只要她消除这个记忆,我们就可以知道那个人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