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和健太「冷战」至今一个星期。时序即将进入十月──距离期限越来越近。但是,在石冢岩的那次交易之后,他们就没再赚过一毛钱,良平为此焦躁不已。开着公务车停在红灯前的时候,在离宿舍最近的车站下车、站在月台上时,或是在关了灯的房间准备入睡时……「恶梦」总是在日常生活中不经意的瞬间无情地向他袭来。明天早上醒来之后,自己是否就不再是自己了?会不会前一天还为失去记忆感到害怕,但在醒来之后,甚至连这件事也忘得一干二净,然后若无其事地出门上班?
──虽然「沼泽人」和原本的男人是不是同一个人有讨论的余地,但是相反的情况很明确。
没有错,「相反的情况很明确」,那就是不再是自己。虽然健太之前骂自己「没有人性」,但现在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正因为如此,他一次又一次试图联络瞳美,想把她带去「店」里,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完全联络不上她。她应该已经搬去周租公寓,但如今良平和健太断绝来往,当然也就无法得知瞳美的下落。
星名突然失踪,她的歌迷网站也陷入一片混乱。各种臆测不断,每天都有人在论坛上大肆讨论。有人认为她只是身体不舒服,有人坚称她和男人私奔了,但完全没有人说「这和两个自称是文字工作者的神秘男人有关」。
良平也没有忘记利用外勤的空档去探视石冢岩。遇到诈骗之后,岩一天比一天憔悴,让人看了于心不忍,但正因为良平认为自己也必须负一部分责任,所以只要有空就会去探视他。说「补偿」有点奇怪,但是除此以外,他想不到自己还能为岩做什么。
「──可以再带我去『店』里吗?」
十月初的某一天,岩提出了这个要求。
「因为我实在筹不到钱了。」
当岩提出这个要求时,良平决定打电话给健太。因为他无法独自决定该怎么办。
「──有什么事吗?」
电话另一头的声音很冷淡。距离那天深夜大吵一架至今已经过了好几天,但健太仍然没有原谅良平。
良平急忙把岩提出的要求告诉了健太。虽然健太接起电话时一副想吵架的样子,但是当他得知岩陷入了困境,说话的语气也稍微缓和下来。
「──基本上,我并不反对你带他去『店』里,但是到时候再谨慎讨论是否要让他出售记忆。」
几天后,就是和岩约定的星期六。健太开着租来的车子接到了岩,然后带他去「店」里。虽然两个人在路上完全没有交谈,但岩似乎并没有起疑心。
抵达之后,他们立刻带着岩走进电梯。良平的视线很自然地看向「1」和「3」之间的钥匙孔。这栋大楼的二楼以前曾经进行「记忆移植」──「骑士」曾经在那里进行「记忆移植」吗?健太就是他的「作品」之一吗?他为什么最后走上了绝路?
「喂,情况不妙。」
健太拉着良平的衬衫下摆,他才终于回过神。
「怎么了?」
「你看。」
健太指着镜子。
没想到显示岩的九位数数字是不吉利的红色。
「──你们说不妙是什么意思?」
走进房间,岩刚坐下就开口问道。
良平和健太相互使了眼色,这个眼神代表「由你来说明」的意思。
「不瞒你说……你无法再继续出售记忆了。」
于是,健太便向岩说明镜子中的数字变成「红色」所代表的意义,以及继续失去记忆会导致危险的状态。如果在目前这种状态下继续失去记忆,就会变成废人,最糟糕的情况,甚至可能会失去生命。虽然之前完全没有想到,岩只出售了一次记忆就被认为已经到了「危险水准」,但是对人生中只有工作的岩来说,他之所以是他的记忆基础,也许比想像中更加脆弱。
岩听完说明之后,难以接受地摇了摇头。
「但是,我想出售记忆!你们没有权利阻止我。」
「不行。」
良平只能这么说。
「为什么!我已经走投无路了!我需要用钱!」
昏暗的灯光下,岩露出可怕的表情。他的双眼凹陷,干瘦的脖颈上血管都浮了起来。
「让我出售我的记忆!」
「不行。」
「开什么玩笑!你们把理由说清楚!」
「我们不希望看着你死去!」
「我死了也没关系!」
岩用拳头捶着桌子,然后低头啜泣起来。
──不瞒你说,曾经有好几次,我觉得死了反而更轻松。
──但是,不可以逃避。
──即使老婆忘了我,我也必须记住她。
──因为这是我目前能够做到的事,也是我唯一能够做到的事。
岩之前说过的话接连浮现在脑海──虽然他看起来很柔弱,仍然面带笑容说这些话,那并不是太遥远的过去。正因为如此,所以觉得和眼前这个潸然泪下的老人并不是同一个人。照顾妻子的生活原本就已经看不到未来,原以为可以依靠儿子,没想到又遭到了背叛,也许他身心没有崩溃反而让人感到不可思议。
良平和健太只能静静地等待岩恢复平静。
「──不好意思,让你们看到我失态了。」
不一会儿,岩恢复了平静。比之前更加稀疏的白发凌乱不堪,双眼充血,但至少并没有陷入混乱。
「我们已经没钱继续住在那家安养院了,这个月底就必须搬离那里。」
岩结结巴巴说了起来──语气中透露出的灰心很不像是平时的他。
「虽然我努力在找其他安养院,但附近价格便宜的地方都没有空床位了,这下子真的走投无路了。」
岩无力地笑了笑,良平不知道该说什么。
如果他太太由香里搬离「山毛榉之家」,之后会怎么样?一旦失去了安养院全心全意的照顾,岩就必须一肩扛起照顾她生活起居的重担。良平不认为岩有能力做到,这对老夫妇一旦走投无路,恐怕──。
「这件事真的太残酷了,我对老婆有满满的记忆,老婆却完全不记得我了。如果能够把我的一部分记忆分享给老婆,一定可以有所改变──」
岩自言自语地嘟哝着。
「对了!」
健太露出带着确信的表情,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良平完全搞不清楚状况,但健太不理会他,用力把手放在岩的肩膀上。
「我们再做一次交易。」
「再做一次交易?你不是说,我不能再出售记忆了吗?」
健太呵呵笑着,把水晶球拿了过来,闭上眼睛,把手放在水晶球上。
「岩先生,这是不是你之前出售的记忆?」
岩目瞪口呆,但良平还是请岩把手放在水晶球上。虽然完全不知道健太在想什么,但目前只能照他说的做。
岩战战兢兢地把手放在水晶球上,缭绕的白烟集中在他的手掌心。
「──对,没错。」
「岩先生,那请你购买这个记忆。」
「你在说什么啊?不是要四百万吗?」
良平完全无法瞭解健太的意图,因为他心里很清楚,在目前的状况下,岩根本不可能做到。
「不,不是『购回』,而是『购买』萃取在小瓶子中的记忆。」
岩诧异地歪着头。
「──什么意思?」
「并不需要把记忆植入大脑中,这次的重点是萃取在小瓶子中。」
虽然良平还是无法瞭解状况,但健太似乎并不是在胡说八道。
「──良平,真是太好笑了。」
健太回头看着良平时,脸上充满了自信。
「『店』的规则中隐藏了盲点,我们完全被『店』玩弄在股掌之中。但是,只要不把赚钱放在首位,答案就极其简单。」
健太用力深呼吸后,向岩提出了交易条件。
「岩先生,你是否愿意用一百圆购买这个记忆?」
「你说什么?」
岩发出惊叫声。
「我问你,你愿不愿意花一百圆购买你刚才看到的记忆?」
这时,良平的眼前闪现了几个场景。
──纯哥,价格可以由你决定吗?
──你很敏锐,的确是这样,但你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可以尽管向他们狮子大开口,根本不需要同情那些人,要大捞一票。
──实际赚多少钱并不是问题。
──这家「店」的确是为了营利目的而存在,但绝对不是只有这样而已。
──如果你能够发现这个矛盾,一定可以开拓新的世界。
良平感觉到自己全身发抖。
老板向他们提出了目标,他们被逼不停赚钱,所以完全没有发现,「店」的规则中有这么大的漏洞。「店」里的业务员可以自由设定「购买」案件的价格,所谓自由设定,并不是只有抬高价格而已,当然也可以降低价格。至于价格设定得很低有没有问题,答案是并没有问题。因为「实际赚多少钱并不是问题」,最重要的是「有没有转移记忆的意图」。也就是说,「店」里花了两百万圆买下的记忆,再用一百圆卖给客人,只是业务员赚不到钱,但「店」里的规定并没有禁止业务员这么做。
「怎么样?你要买吗?」
健太露出调皮的笑容,岩慌忙从长裤口袋里拿出皱巴巴的零钱包问:
「这个可以吗?」
健太恭敬地接过岩递给他的一百圆硬币。
「太好了,其中三成是我们的报酬,回家的路上要去逛柑仔店。」
良平因为太震惊,整个人都愣住了。但是,健太的想法并非仅此而已。
「喂,你在发什么呆啊!」
良平猛然回过神。
「等我萃取到小瓶子内,就要马上出发。目的地当然就是『山毛榉之家』!」
租来的车子一路直奔「山毛榉之家」,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健太沿途向他们说明了计画的全貌。岩刚才说的话成为他的灵感来源。
「你刚才不是说,『如果能够把我的一部分记忆分享给老婆』这句话吗?如果说,双方的记忆不平衡是失智症造成的不幸之一,那就可以试着让两个人的记忆平衡。」
到了安养院后,三个人直奔由香里的病房。
「要开始啰。」
健太拿起小瓶子,把「第一次相遇的记忆」喷向由香里──。
「──老公?」
由香里的双眼迅速聚焦。
岩呆若木鸡,但随即挤出沙哑的声音说:
「──老婆?」
「你怎么了?为什么露出这样的表情?我的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由香里从床上坐了起来,抓住岩放在床边护栏上的双手。岩的泪水顿时夺眶而出,由香里充满爱怜地看着岩。
「──我好想见你,我好想见你……」
「你在说什么啊,我不是每天都在这里吗?」
经过短暂的「重逢」,当效力消失之后,她再次面无表情。眼神涣散,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她只能在短暂的片刻做回自己。
「你再试一次。」
健太把小瓶子交给岩,这次由岩喷在由香里身上。
由香里的脸上再次出现了表情──。
良平和健太一起离开了病房,让岩和由香里两个人独处。
他们一起坐在电梯厅的皮革长椅上。
「──我真是太佩服你了。」
那是良平发自内心的称赞,但健太露出了夸张的惊讶表情。
「喂喂喂,你该不会这样就感到满足了吧?」
良平很清楚,每次健太露出这种笑容时,事情就会往超刺激的方向发展。
「你还有什么阴谋诡计?」
「你难道忘了吗?缺德的银行员良平当初为什么会盯上石冢夫妇?」
良平立刻回想起那天的事。
岩在银行柜台前大声咆哮,要求「让我领钱」,但课长拼命安抚他。
──我太太连我是谁都不认识了。
──她怎么可能知道是否要解约定存!
良平顿时恍然大悟。
「难不成──」
「就是你想的那样。」
健太继续压低了声音。
「石冢由香里只有在被喷了记忆喷雾的数十秒期间,才能找回自己,这是唯一能够向她确认解约意愿的瞬间。」
2
「营业时间开始!」
周末结束,又迎接了周一。由进银行第一年的行员负责主持晨礼,随着这名行员一声令下,银行的铁卷门升了起来。银行规定上午九点银行开始营业的时间,所有行员都要起立迎接客人。
「欢迎光临!」
所有人都对着客户鞠躬。
良平鞠完躬,立刻看到了第一个走到柜台前的老人。石冢岩和往常一样穿着灰色工作服,站在柜台前。良平坐了下来,看着眼前的电脑。虽然他双眼看着客户名单,但竖起耳朵听着柜台前的交谈。虽然良平并没有告诉岩,自己在银行工作这件事,但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一旦有任何状况,自己就会挺身帮忙。
「您要为您太太的定期存款解约吗?──请稍候。」
在银行工作第五年的女性行员在柜台前接待岩后,一脸为难的表情走向课长。他们讨论之后,由课长走去柜台。
「──不好意思,请问您太太在哪里?」
「她目前在名叫『山毛榉之家』的安养院。」
课长和岩交谈几句之后,拿起了柜台前的电话。
到目前为止,完全都在意料之中。事前已经向「山毛榉之家」的办公室人员说明了详细情况,在接到银行的电话之后,便会将电话转接到由香里的病房。健太则在由香里的病房内待命,在内线电话响起的同时,就将记忆喷雾喷向由香里,让她在找回自己的瞬间,表达想要解约定存。即使记忆喷雾在完成确认之前失去效力,只要再喷一次就可以解决问题。
「喂?请问是石冢由香里女士吗?」
课长似乎正在和由香里通话,良平的手心立刻冒着汗。「向当事人确认解约的意愿」的重头戏即将开始。
「向当事人确认解约的意愿」大致分为两个阶段,首先会确认接电话的人就是存户本人,通常都是确认姓名、出生年月日、住家地址,偶尔会问生肖。因为即使是别人,也可以轻易查到姓名和出生年月日,不过如果是假冒当事人,就无法马上答出生肖。姑且不论是否有意义,但在形式上,只要能够顺利回答这些问题,就完成了「确认是本人」的手续。
接着就要「确认存户取款的意愿」,只要能够「确认是存户本人」,几乎都不会有太大问题,所以前者才是关键。
「──不好意思,由香里女士,请问您的生肖是?」
课长对着电话一字一句地问。目前的发展令人堪虑,正因为课长产生了疑虑,才会问这个问题。八成是正要回答的当下刚好和记忆喷雾效力消失的瞬间重叠,虽然只要再次喷记忆喷雾就没有问题,但是效力消失之后,是否能够顺利衔接之前的谈话,完全只能靠运气。
课长一脸为难地起身走向良平身后的经理座位。
「经理,不好意思,有一件事想要请教。」
良平忍不住轻轻咂嘴。课长之所以去找经理,就代表事态的发展超出了课长权限能够决定的范围。
「──以上就是这位存户的情况,不过有点可疑的地方就是,她无法马上说出自己的出生年月日……但是当我又问一次时,她马上就回答出来了。回答的语气改变得有点不太自然……」
「原来是这样。」
「不仅如此,如果我没记错,那位客人之前也曾经临柜想要提领他太太的定期存款,我记得他当时说,他太太已经不记得他是谁了。」
「结果现在有办法沟通了吗?」
「是啊──」
事态的发展越来越不利。最后将由经理裁定是否能够提领,只是恐怕会更严格核对。尤其经理最讨厌别人在自己的经历上留下污点,一旦怀疑有盗领情事,不可能会轻易点头,更何况良平任职的分行有不同于其他分行的状况。
「不久之前,我们分行的提款机才被卷入了汇款诈骗。」
「是啊──」
虽然经理和课长做梦都没有想到,目前临柜的老人正是上次遭到诈骗的当事人,但这正是这家分行与其他分行不同的地方。之前曾经被卷入汇款诈骗,所以必须比以往更加提高警觉,如果没隔多久又发生盗领,就会追究经理的责任。
「那四千万也不会用来买我们的理财产品,对吗?」
「对,只是转入活存。」
「所以没办法成为分行的业绩吗?那就只是增加我们的风险。」
良平忍不住在办公桌上握紧拳头。虽然防止盗领是把信用放在首位的银行的责任,但没想到经理在意的竟然是能不能对分行的业绩有所贡献──换句话说,也就是他自己的「升官」问题。
经理走向柜台。
「这位先生,不好意思,我可以再次和您太太确认吗?」
「好,没问题……」
经理拿起电话说了几句,夸张地叹了一口气。
「很抱歉,本行无法让您提款。」
「什么!」
良平忍不住站了起来。其他行员似乎也察觉到柜台前发生了不同寻常的事,都纷纷竖起耳朵。
「因为我们无法确认,电话另一头的人是不是您太太。」
「开什么玩笑!我老婆不是正确回答了所有问题吗?」
「但有些回答让人感到不太对劲,银行的使命就是保护存户的重要存款──」
「开什么玩笑!既然这样,那就不要问这种制式问题,可以随便问其他的事!有太多只有我老婆才知道的事!」
「即使您这么说,我们也缺乏判断的依据……」
「那可以问我们的结婚纪念日。」
「即使我们问了您说的问题,也无法确认是她本人。虽然我知道这么说很失礼,但因为这些问题都可以事先套好招……」
经理敷衍地鞠了一躬。
「如果我们的行员中,有人知道只有你们夫妻才知道的事,情况就不一样了──」
经理一定认定分行内「不可能有这种行员」。
良平直接走向柜台。不可思议的是,他完全没有丝毫犹豫。虽然不知道经理事后会如何数落他,但他认为现在只有自己出面,才能拯救石冢夫妻。
「──经理,请你问客人关于石头的问题。」
岩看向良平,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这件事和你没有关系!」
经理怒目圆睁,激动地喷着口水。
「不,石冢先生是我负责的客人。」
虽然这句话有各种不同的意思,但至少岩的住家,的确位在良平负责的地区,所以并不算是谎言。
「我再说一次,可以问石冢太太,『第一块石头』上画了什么?」
「什么意思?」
「你是不是不瞭解这个问题的意思?但是,石冢夫妇知道。」
经理气得脸都歪了,头上几乎冒出了热气。
「因为客人自己提出的问题无法确认真伪,所以由负责这位客人的我来提出问题。」
经理立刻气势汹汹地说:
「你工作上没有任何成果,难道还想给我添麻烦吗?」
「正因为我之前没有任何成果,所以希望能够帮到客人。我知道只有他们夫妻两人才知道的事,因为刚才经理亲口说,如果行员中有人知道,情况就不一样了。」
他把放在岩面前的定存解约单翻了过来,指着背面说:
「石冢先生,请您把答案写在这里。」
岩张大嘴巴,茫然地看着良平和经理说话,听了良平的指示后,立刻拿起原子笔写了起来。
「经理,请你问石冢太太,『第一块石头』上画了什么?」
良平尽可能大声说话,是为了向在电话另一头的健太通风报信。
──还要问最后一个问题。
由香里能不能答出这个问题是最后的赌注。即使她恢复了记忆,如果不记得石头上画了什么,也就功败垂成。
经理不悦地再度拿起电话。
「──不好意思,可以再请教您一个问题吗?请问『第一块石头』上画了什么?」
整家分行内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岩站着的柜台前。进银行第二年的菜鸟行员竟然敢反抗已经做出结论的经理,无疑为分行沉闷的业务带来了变化和兴奋。
经理把电话从耳边移开,静静地说出了由香里的回答。
「石冢太太说,『八月十日 茶腹䴓 蛇纹岩』。」
良平立刻看向岩,岩把解约单的背面出示在经理面前。上面写的内容,一字一句都和由香里的回答相同。
──这个茶腹䴓是我最初完成的「作品」。
──当初拿给老婆看时,她显得很高兴。
──她笑得脸都皱成一团说:「会画画的老板太棒了。」所以我现在让她抓在手上。
良平顿时流下了眼泪。在上班时间──而且身旁还有其他行员和客人,但他再也无法忍住泪水。他不知道以前是否曾经有过如此感动的经验。不知道是因为由香里清楚记住了这件事,还是为能够帮助他们感到松了一口气,或是两者皆是,总之,他清楚知道一件事。
自己和健太运用了「店」的功能,拯救了石冢夫妇。
3
「──话说令人生厌的事件还真多啊。」
熊哥抽着菸,把周刊杂志递了过来。
星期六下午,良平正在休息室等健太出现,看到了在对开的页面上写得大大的标题。「政界纯种马跌落神坛的黑暗关系」──详细报导了时下热门的现任议员在政治献金问题上的丑闻。
几天之前,唐泽敏郎遭到逮捕,他涉嫌不实记载政治献金。虽然是势不可挡的「香水王子」閙出的丑闻,但有关政治献金的事件并不罕见,只不过谈话性节目和周刊杂志都争相报导这起事件其实事出有因,因为「警方也在追查嫌犯唐泽是否涉及其他不法情事」──根据报导,警方之前就锁定唐泽为「另一起事件的重要关系人」。所谓另一起事件,当然就是「医生全家烧死事件」。三年九个月前,当时纷纷传闻众议院在隔年春天解散时,御菩萨池公德有意出马参选。大部分人都认为公德胜选的机率更高,于是他就成为唐泽必须排除的眼中钉,但唐泽至今仍然持续否认参与纵火事件。
「──是啊。」
良平把周刊杂志交还给熊哥。
「但是,真的是这家伙干的吗?」
没有人知道真相,警方接下来将会查清所有真相。但是,良平确信唐泽就是凶手。石冢岩不经意地嘀咕的一句话,让他更加确信这件事。
──你们到底是谁?
顺利把石冢由香里的定期存款转入活期存款的那天晚上,良平和健太一起去了岩的家中,岩问了他们这个问题。于是,他们把所有实情都告诉了岩。表面上,良平是银行员,健太是立志成为漫画家的自由工作者,还有在那家「店」工作的来龙去脉,以及盯上石冢夫妇的真正理由。
──无论当初的契机为何,你们最终救了我们。
由于不必再为钱发愁,由香里得以继续住在「山毛榉之家」。
──关于你们在「店」里的业绩,是否有我可以帮得上忙的地方?我愿意为你们做任何事。
于是,健太提出了一个「提案」。
──不瞒你说,我们目前正利用「店」里搜集的记忆做侦探工作。
于是,健太简略说明了「星名之谜」的大致情况。良平起初搞不懂健太的意图,但在健太的说明结束时,终于瞭解了所有状况。
──我们很擅长找人,我们会帮你找到彻也。
从岩的记忆中萃取的「和由香里第一次相遇的记忆」迟早会见底,所以可以借由找出彻也,萃取他记忆中有关父母的回忆。虽然岩无法继续出售记忆,但可以借由彻也的记忆,弥补由香里「失去的记忆」。
──如果彻也顺利「出售」他的记忆,请你用彻也出售价格的「八成」金额购买。
如此一来,岩他们等于能够不花一毛钱就得到记忆,良平和健太也可以获得相应的报酬,对双方来说,都是很迷人的交易。岩对他们说:「没问题,我愿意付更多钱。」但是健太坚持己见。
他们根据银行的客户资料和「店」里搜集的记忆,轻松地找到了彻也的下落。他的本名叫石冢彻也,目前三十六岁,结婚后,有一个孩子。得知彻也在一家大型和菓子制造商工作时,岩忍不住露出了微笑。健太立刻去找了彻也,上周六,岩和彻也相隔十几年终于又见了面。
岩和彻也在「店」内见面时,起初有点客套,但很快就相谈甚欢。尤其当彻也透过水晶球让岩看到孙子时,岩终于眉开眼笑,那是良平和健太从未见过的表情。
彻也欣然答应出售和重新购买记忆,他选择了一家三口去箱根旅行时的记忆──在他还是小学生时,在他的央求之下,终于实现了全家一起出门旅行的心愿。
「出售」的记忆核定金额是二百五十万圆,良平和健太首先获得了两成的报酬,也就是五十万。重新购买的金额是二百五十万的八成两百万,于是两个人又再度获得了六十万的报酬。所以一次交易就赚进了一百一十万。这一连串的交易也让他们达成了一千万的业绩目标,简直完美无缺。
──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们两位。
临别时,岩向他们握手道谢。
──以后也可以靠彻也了。
这一次,这句话千真万确。站在岩身旁的彻也向他们深深鞠躬。
──真希望在我妈变成这样之前,能够为他们做点什么。
当彻也这么说时,岩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事,用力拍了一下手。
──对了对了,我对你上次告诉我的事很感兴趣。
良平和健太都很纳闷,岩露出无力的微笑。
──你说在火灾中丧生的御菩萨池公德先生提出了「未病先防」这件事,我忍不住幻想,如果更早推动的话,也许有办法救我老婆。虽然我知道这种幻想完全没有意义。
健太之前向岩说明「星名之谜」,在提到御菩萨池全家烧死事件时,曾经稍微介绍了公德着手推动的「未病先防」。虽然对他们来说,这只是附在谜团「根干」上的「枝叶」,但没有及时发现妻子病情恶化的岩似乎另有想法。
──只不过如果御菩萨池先生真的大规模推动,医师会不可能袖手旁观。
健太听了岩最后不经意说出的这句话,终于恍然大悟。
──医师会的压力就是动机,绝对就是这样。
在回程的车上,健太向良平说明了自己的想法。御菩萨池公德的这项措施有助于在病人的症状加重之前及时发现,有效预防「未来的病患」成为「真正的病患」。反过来说,这就意味着医疗机构的诊疗报酬将减少。御菩萨池公德当初只在高知县的小城镇推动他所提出的「未病先防」,医师会中的一部分人,是否担心会继续推动到全县?
──医师会说什么?
所以唐泽在某天夜晚的首都高速公路上,才会质问秘书蜷川这个问题。
「──那我就先去送一下纯哥的客人。」
熊哥「嘿哟」一声站了起来。
几分钟后,健太走进了休息室。他在良平的正对面坐了下来,拿起放在桌子角落的周刊杂志。
「所有的杂志都在报导唐泽的案子。」
「都只提到涉嫌违反《政治献金法》的问题。」
「是啊。」健太耸了耸肩,露出凝重的表情。
「我们终于达成『店』里的业绩目标,而且也查出唐泽在『纵火事件』中嫌疑重大,虽然该为此感到高兴,只不过有一件事更让人感到匪夷所思。」
那件事当然就是「星名之谜」。现阶段只知道「骑士」的一部分记忆植入了健太的记忆中。
在目前的状况下,只能仰赖瞳美,正因为这样,良平战战兢兢地向健太打听了瞳美的下落。
健太深深靠在椅背上说:
「其实,我也不知道她的下落。」
「啊?你不是要帮她找下一个藏身之处吗?」
「原本是这么打算。不过我和你发生争吵的那一天,当我醒来之后,发现桌上放了一张字条。」
那张纸上只写了短短一句话──「我似乎知道答案了」,瞳美前一晚睡觉的房间空无一人。
「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
健太叹了一口气,用力皱起眉头说:
「我并没有原谅你试图想让保科留下心灵创伤的行为。你不光是为了把她骗去『店』里,而且还想从她身上捞钱。」
良平从健太说话的语气中确信一件事,健太目前也坐困愁城。而且健太接下来说的话也证实了这件事。
「──但是,我们现在已经达成了业绩目标,至少不需要再从她身上捞钱了。既然这样,情况就不一样了,我们应该把保科带来『店』里,消除你对她造成的『心灵创伤』,同时,也要确认追兵到底是谁。」
那天晚上,良平对着情绪激动的健太说的那句话──「保科看到了追兵的脸」这个事实,当然激起了健太的好奇心。至少瞭解「敌人」的真正身分,有助于突破目前陷入胶着的现状。
「好,既然这么决定了,就把保科──」
良平的话还没说完,纯哥就走进了休息室,他立刻闭上嘴巴,若无其事地回头看向门的方向。
「啊哟啊哟,首先要恭喜两位啊!」
纯哥分别和他们握了手,然后一屁股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虽然我早就认为你们有办法成功,但最后的案件太精彩了……只有真正充分瞭解这家『店』的人,才能完成如此神乎其技的案件,因为你们让『店』本身亏了钱!」
虽然全天下应该没有任何一个业务员愿意用比「进货价」更便宜的价格出售商品,但因为没有违反规定,所以老板也没有理由挑剔。在他们完成业绩目标的今天,纯哥来向他们简单说明「下个阶段」的情况。
「──按照老板之前和你们的约定,你们可以进入下个阶段。」
纯哥向他们两人说明了之前在「店」的二楼进行「记忆移植」的情况。虽然已经从柚姊口中得知了相关情况,但他们就像第一次听到般频频点头。唯一感到不解的是,纯哥在说明时,只字未提自杀的那名「天才」。
「──你们没有什么问题吧?」
接着是一阵代表肯定的沉默。「那我先带你们去『二楼』参观一下。」
走出休息室后,三个人一起走进电梯。纯哥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把小钥匙,插进「1」和「3」之间的钥匙孔后转了一下。电梯发出了叽叽叽的挤压声音,最后缓缓开始上升。
叮。熟悉的声音响起后,电梯门静静地打开了。
「走吧。」
他们跟在纯哥身后,来到二楼。铺了油毡板的地板和其他楼层无异,但二楼只有走廊尽头有一个房间。
「这里就是『施术室』。」
室内的布置也和其他房间无异。木桌周围有好几张椅子,桌子上放着水晶球,正上方挂着灯笼。
但是,也有和其他交易室明显不同的地方。最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中央的那张床。床上有一个像是枕头的东西,但有许多像是海葵触手的透明管子,旁边有一台外形奇特的仪器,上面也有好几根和枕头相同的透明管子。其中的几根管子与桌上的水晶球相连。仔细一看,那个装置上有一个像是显微镜镜头般的东西。
「这个装置看起来是不是有点可怕?」
纯哥缓缓躺在床上,当纯哥的头放在枕头上的同时,所有管子就像有意志般包围了他的头部,简直就像是捕食猎物的食人鱼。良平和健太忍不住后退,纯哥则无其事地继续躺在上面。
「记忆就是透过这些管子植入大脑。虽然看到的景象可能不是很赏心悦目,但睡在上面的感觉很不错。」
纯哥坐了起来,又指着神秘的装置说:
「这就是『记忆加工机』。那里不是有一个镜头吗?可以透过那个镜头,在观看记忆的同时进行适度的调整。当然并不是只能调整水晶球内的记忆,也可以调整躺在床上的人的记忆。」
难道当初就是用这台装置,把「骑士」的记忆植入了健太的大脑中吗?良平偷偷瞄向健太,但是光线太暗,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
「先从简单的状况开始,如果刚好有理想的客人,我就会通知你们。不用着急,一步一步慢慢来。」
4
听完纯哥的说明,两个人走出「店」后,健太的手机响起了来电铃声。他一看萤幕,立刻瞪大了眼睛。
「是谁打来的?」
健太没有回答良平的问题,立刻接起了电话。
「保科小姐,好久不见。」
虽然完全听不到瞳美说了什么,但事情的进展似乎很顺利。
「──那我马上就去接你,请你在新桥车站等我。」
但是健太挂上电话后,露出了凝重的表情。
「你为什么露出这种表情,保科不是要来『店』里吗?」
健太用手指撑着额头,抬头看向天空。
「对,但是我无法理解。」
「无法理解什么?」
「我还没向她提『店』的事,她就主动提出『我想忘记那天晚上发生的事』,你认为这是巧合吗?」
难怪他们谈得这么顺利。良平在瞭解状况的同时,也认为如果健太说的情况属实,的确很奇怪,瞳美简直就像是事先知道了他们的想法。
「──无论如何,这都是大好机会。」
良平轻松地说道,但身旁的健太仍然沉默不语,仰头看着十月的天空。
「要不要先坐一下?」
瞳美听了之后,紧抿双唇,静静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她的双眼一直看着桌上的水晶球。从车站接到她,到来「店」里为止,她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刚才已经在电话中向你说明了这家『店』的机制。」
健太说,瞳美用力点了点头。
「你今天来这里,是希望能『收取』那天晚上被神秘男人追赶的记忆,对吗?」
瞳美又点了一下头。她的视线一直紧盯着水晶球。她若有所思地紧抿双唇的样子,和她之前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甚至有点可怕。
「那就请你回想那天晚上的事,然后把手放在水晶球上。」
面对「敌人」的时刻终于来了。「幕后黑手」总是及时察觉良平和健太的动向,执拗地阻止他们和瞳美接触──如今终于将看到他的庐山真面目。
但是,瞳美迟迟没有把手伸向水晶球。良平忍不住和健太互看了一眼,健太也纳闷地歪着头。
「原来……记忆真的可以交易──」
瞳美小声嘟哝。
「在打电话之前,我还半信半疑,现在终于确信了。」
良平对这句话产生了强烈的奇怪感觉。
──在打电话之前,我还半信半疑,现在终于确信了。
这意味着在健太把「店」的事告诉她之前,她就已经察觉到「记忆交易的可能性」。
「──你刚才说『在打电话之前』?」
瞳美没有理会健太的问题,把手伸向水晶球。
「对不起,是我在自言自语,那就开始吧。」
她突然失踪了大约两个星期──她留下的那张字条上写的「我似乎知道答案了」,难道是知道了「记忆可以买卖的可能性」吗?良平内心不由得产生了这样的疑问,但瞳美的记忆交易继续进行。
「──请你回想一下当时的记忆。」
瞳美和健太的手都放在水晶球上,白烟在水晶球内打转,然后向健太的手掌聚集。
「原来如此,真的很可怕……」
健太目前正从她的角度体会「那天晚上发生的事」。在赤坂的路上走下计程车,面对手持刀子的「敌人」。刚志奇袭对方,在对战中打落了「敌人」的墨镜。瞳美幸运地看到了跪在地上的「敌人」长相。因为隔着水晶球,所以无法瞭解她当时的感情,但足以知道追兵的真实身分。
这时,健太好像弹开似地把手从水晶球上收了回来,身体向后仰。
「怎么可能──」
他面无血色地小声嘀咕。
「怎么了?发现追兵的身分了吗?」
但是不管良平怎么问,健太仍然抱着头,不停地重复「怎么可能?」这句话。
良平终于忍不住把手放在水晶球上。
「保科小姐,请你再次把手放在水晶球上。」
瞳美点了点头,把手放在水晶球上。下一刹那,良平就站在赤坂的小路上。
「不要再打了!」
瞳美站在两个打架的男人旁边大叫着。
她突然看到刀子掉落在地上,于是立刻捡了起来,把刀子对准了两个男人。刚志趁男人分心时,朝向他的脸用力挥了一拳,男人的墨镜被打飞了。男人单脚跪在地上,这时清楚看到了男人的脸。
那个人是良平很熟悉的人。
「怎么可能──」
他把手从水晶球上收了回来,说着和健太相同的话。
「怎么可能?这是怎么回事──」
他露出求助的眼神看向健太,健太一脸沉痛的表情说:
「──就是纯哥,绝对错不了。」
──但是,为什么?
良平陷入茫然,只有这个疑问盘踞在内心。
「你们认识那个人吗?」
瞳美打破了凝重的沉默。
「才不只是认识而已──」
健太无力地嘀咕着。
「他是这家『店』的人──是最照顾我们的大哥。」
为什么他要拿着刀子展开攻击?看了瞳美的记忆,发现那个人就是纯哥。既然这样,显然也是他寄了恐吓信。
「难怪刚志打不过他,因为纯哥以前是职业摔角选手。」
健太稍微恢复了平静,自嘲地笑了笑。
「但是,纯哥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即使明知道问了这个问题,也无法知道答案,但他还是无法不问。因为他无法相信,也不愿意相信,完全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个太异常的现实。
「──华生昴,我终于确信了一件事。」
健太瞥了瞳美一眼,静静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纯哥试图阻止我们调查『骑士』的真实身分,不,说得更清楚一点,纯哥应该是为了『店』做这件事,因为要是我们查出『骑士』的真实身分,会对这家『店』造成不利的影响。」
瞳美一脸难以理解的表情,始终沉默不语,听到「骑士」的名字,终于出现了反应。
「──请问这是怎么回事?」
健太转头看向她的方向,微微鞠了一躬说:
「保科小姐,不好意思,之前一直都没有告诉你。实不相瞒,我隐瞒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健太把《星尘夜骑士》相关的异常现实全都告诉了瞳美。从作品名字到故事梗概,以及得奖的少年漫画杂志的名字──有太多无法用偶然的巧合解释的诸多现象。只有「记忆移植」和自杀「天才」的存在,才能说明这种状况。瞳美在听健太说话时,一动也不动地绷紧了身体。
「──这就是所有的情况。如今得知追兵就是纯哥,我不认为『骑士』和这家『店』没有关系。」
虽然健太说的很有道理,但仍然有一大堆疑问。
「不过,纯哥怎么知道我们在追查『骑士』的身分?」
健太轻轻笑了笑,小声嘟哝说:「这是盲点。」
「盲点?」
「没错,彻底的盲点。这也是我认为『纯哥不是单独犯案』,真正的幕后黑手是这家『店』的原因。」
「怎么回事?」
「这家『店』完全知道我们打算追查『流浪歌姬星名』的过去,以及自称是『文字工作者』的事。」
「为什么会知道?」
「因为我们把记忆小瓶子带出去的时候,不是需要由老板核准吗?」
「啊!」良平忍不住叫了起来。这的确是「彻底的盲点」。
健太说的没错,「店」里规定,把记忆小瓶子携出店外时,必须「由老板审查记忆的内容后决定是否核准」──也就是说,到目前为止,老板确认了健太携带出去的所有记忆内容,只要看记忆的内容,当然就知道他们两个人正在追查「星名」的过去。
「──我太大意了。因为都是由柚姊经手,所以没有想到老板会确认所有的记忆这件事。你还记得我携出的记忆吗? 茧居年轻男子、京都的国中生,以及和刚志在西麻布的酒吧见面时的记忆──虽然还有其他记忆,但只要看了我和刚志见面的记忆,就马上可以发现我们的目的。」
健太和刚志接触之后,他们接到了第一封警告信──正确地说,是「健太携出和刚志接触的记忆之后」。
「既然这样,为什么这家『店』不希望我们查明『骑士』的真实身分?──很遗憾,我想不出这个问题的答案,但隐约看到了整体的全貌。的确和『记忆移植』,以及自杀的『天才』有关。」
「请问──」
瞳美打断了健太的发言──她的表情明显陷入了混乱,但也透露出一丝确信。
「请问『记忆移植』可以达到什么目的?」
健太向她简单说明后,她又继续追问。
「──所以真的可以完全变成另一个人吗?」
「虽然这取决于对『另一个人』的定义,但应该可以做到。」
良平完全不知道她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但是,她接下来提出的问题完全消除了这个疑问。
「不好意思,我想拜托你一件事。请让我和纯哥见面。」
「什么?」
健太大吃一惊,露出求助的眼神看向良平,但良平也呆若木鸡。
「谢谢你向我仔细说明了这些情况,但我今天要取消『交易』。不过,我想见一见纯哥。」
「但是──」
健太正想说什么,但瞳美制止了他。
「拜托,请你什么都别问,我已经知道『答案』了。」
「『答案』吗?」
「对,所以我想『核对答案』。」
5
「──你们认为遇到这种案例该怎么办?」
二楼的「施术室」内,良平坐在纯哥对面,健太坐在良平身旁,但看起来很紧张。上周末,得知「敌人」就是纯哥。这件事已经够令人难以置信了,没想到瞳美竟然提出「想见一见纯哥」的要求。
最后,如瞳美所愿,当天就安排她和纯哥见了面。他们当然没有说瞳美「想要见那天追杀她的纯哥」,而是用「她想要见一见比我们更瞭解『店』里情况的人」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希望纯哥和她见一面。他们不知道瞳美和纯哥见面之后聊了什么,也搞不懂她想和纯哥见面的理由──之后健太试着联络瞳美,想问她和纯哥见面的情况,但是瞳美完全没有回覆。她再次突然从他们面前消失了。
纯哥完全不瞭解这些情况,露出一如往常的笑容继续说道。
「──这是我的客人实际遇到的烦恼。这位客人的『儿时玩伴突然消失无踪』了,虽然对方生死不明,但这位客人认为,与其一直为对方担心,还不如当作对方死了,这样心情也会比较舒畅。在这种情况下,会有什么风险?该植入什么记忆呢?」
目前正在进行「记忆移植」的第一次入门讲座。
眼前这个面带笑容的男人曾经追杀自己──即使很清楚这件事,但还是难以接受,只不过良平当然也无意问他:「你为什么要追杀我们?」因为总觉得一旦问出口,可能会遭遇什么可怕的事,也许就是所谓「潘朵拉的盒子」。总之,良平和健太决定,先暂时静观后续发展。
「嗯……虽然有很多必须考虑的问题,但是尤其需要注意对方失踪当时的状况,以及这位客户是如何知道那个儿时玩伴已经死去的事实。」
良平淡淡地回答,完全没有透露在内心翻腾的疑问。
「真不愧是『风险管理的阿良』,你认为用哪种方式得知那个儿时玩伴死去的事实比较理想?」
「客人的朋友或是双方家人,知道客人和那个儿时玩伴的关系吗?」
「如果是没有第三者知道的秘密关系呢?」
没有其他人知道那两个人的关系──这是极其重要的因素,良平立刻在脑海中设想了各种不同的情况。
「以结论来说,我认为选择『从地方报纸的一小篇报导中得知对方车祸身亡』的方式处理最理想。」
「喔?为什么?」
「因为既然没有第三者知道他们的关系,就必须排除『从别人口中得知』的选项。虽然也可以透过『委托侦探调查得知』,但必须视状况而定。如果客人很想找到儿时玩伴的下落,或许可以用这种方法,否则植入这种记忆,当事人可能会觉得很奇怪。」
纯哥微微歪着头问:
「怎么个奇怪法?」
「当事人可能会对自己为什么这么执着,甚至不惜雇用侦探感到奇怪。虽然可能只是不值得一提的小事,但我认为最好尽可能减少『对自己的行为感到奇怪的风险』。」
坐在良平身旁的健太佩服地点着头,但纯哥仍然没有点头表示「合格」。
「──但是实际上,报纸并没有出现这种报导,如果之后发现这件事,不是反而更奇怪吗?」
「不,没问题,因为普通人并不会想到『记忆可以窜改』。以这次的情况来说,通常不可能怀疑自己看到相关报导的记忆本身『也许并不是真的?』只是或许可以视实际情况,调整客人原本的记忆。」
「你说调整客人原本的记忆是指?」
「比方说,可以窜改那个儿时玩伴在客人记忆中的名字,改成和报纸上报导的车祸身亡者相同的名字,如此一来,报导这件事就是真的。除此以外,还可以改变记忆中的长相,但进一步的情况,就必须根据客人的性格决定……」
纯哥眉开眼笑地说:
「比我想像中更加出色,你已经达到了可以马上把客人交给你进行『记忆移植』的水准。」
虽然纯哥大肆称赞,但是对目前的良平来说,「消除一个人」轻而易举。因为至今为止,曾经多次处理「收取」的案件,每次都充分排除了所有的风险。
「那就实际来试一下──」
良平在纯哥的协助下,利用「店」内储存的各种记忆,将这些记忆拼凑起来,顺利建立了「从报纸上得知儿时玩伴车祸身亡的记忆」的原型架构。纯哥也感到大吃一惊,不停地发出惊叹声。
「太惊讶了,『记忆的架构』的完成度这么高,等于完成了『移植』的九成。」
虽然良平不知道客人儿时玩伴的姓名和长相,但是纯哥在实际移植的瞬间会调整细部的合理性,所以不会有问题。成为架构的记忆最重要,一旦出现「疏失」,客人有很高的机率会出现异常。
之后又听纯哥说明了「记忆移植」时必须考虑的事项,在这一天的课程即将结束时,健太缓缓开了口。
「今天作为范例讨论的这位客人,希望进行『记忆移植』吗?」
纯哥听了健太的问题后,露出诧异的表情,但立刻像调皮的孩子般笑了起来。
「──你太敏锐了,你是不是认为是你们建构了『从报纸上得知儿时玩伴车祸身亡的记忆』,所以实际『移植』时就要支付给你们相应的报酬?」
「这也是理由之一──」
「原来你真的这么想,我原本只是开玩笑。」
纯哥开着玩笑,健太仍然一脸严肃的表情。
「我们不能见到那位客人吗?」
健太的问题十分出人意料,纯哥歪着头问:
「为什么?」
「如果没有见到当事人,就『移植』我们──其实我只是看着良平作业而已──建构的记忆,真的没问题吗?」
健太的担心合情合理。这个案件的难度的确并不高,但如果在没有和当事人见面的情况下移植「虚假的记忆」,的确有点令人担心。
「原来是这样。」纯哥说完,缓缓点了一支菸。「这件事倒是不必担心,这是根据你们的能力挑选的案件,即使不和当事人见面也完全没问题。」
「但是──」
健太仍然没有放弃,纯哥态度坚定地拒绝说:
「你们不需要为不必要的事操心。」
良平和健太第一次走进这家「店」时,健太曾经问纯哥,为什么电梯中没有「二楼」的按键,纯哥冷冷地说了一句话。
──这件事目前和你们没有关系。
纯哥说话的语气和当时一样,带有一种不容别人争辩的威严,但是健太今天没有轻言放弃。
「那至少告诉我们,什么时候要为那位客人进行『移植』。」
「那倒是没问题,就是今天傍晚五点之后。」
纯哥说完,吐出一大口烟。
两个人离开「店」里之后,走进涩谷车站附近一栋商业大楼三楼的咖啡店,因为是周六傍晚,所以店内有不少客人,但他们很幸运,窗边刚好有一张两人座的空位。从那里可以看到全向交叉路口。
「──你为什么那么坚持?」
良平当然是问健太刚才为什么那么「执着」,因为良平认为那件事不需要这么坚持,但想必健太有自己的想法。
他们点的冰咖啡送上来时,健太终于开了口。
「──保科不是说,她知道『答案』了吗?」
原本正在看菜单的良平抬起头,看着他的脸。健太仍然皱着眉头,低头看着路口。
「对啊,她这么说过。」
「她知道了什么呢?」
「这就不知道了──」
健太闭上眼睛,用力叹了一口气。
「保科说,『在打电话之前还半信半疑』,也就是说,在她打电话给我的时候,已经想到了『记忆可以买卖』的可能性。」
这和良平刚才对纯哥说的话,有明显的矛盾。
──因为普通人并不会想到「记忆可以窜改」。
健太在桌上抱着头。
「保科在遭到纯哥追杀的那天晚上,想到了『也许可以买卖记忆』,她在留下的字条上写的那句『我似乎知道答案了』,应该就是指这件事。」
「我也这么认为。」
「为什么?因为照理说,普通人根本不可能会想到记忆可以买卖这种事,除非『店』里的人告诉她这件事──」
健太突然瞪大了眼睛,仰头看着天花板,似乎发现了什么事。
「原来是这样。」
「啊?」
「那一天,她听到了我们的谈话!」
「等一下,什么意思?」
「那天晚上,保科并没有睡着,八成隔着房间的门,竖起耳朵听到了我们的谈话。」
良平想起那天晚上房间内传出动静,两个人顿时闭上了嘴巴。
「难怪,」健太独自点着头,「保科听到了我们的谈话,所以才会主动提出『我想忘记那天晚上发生的事』。因为这正是你这个没有人性的家伙所描绘的剧本。她为了确认这家『店』真实存在,所以扮演了『扑火的那只飞蛾』。」
「但如果是这样,『守门人』不是会判定违规吗?」
那天晚上,虽然自己有「让瞳美的记忆转移的意图」,但健太并没有这种想法,只是纯粹在讨论「店」的情况,难道「守门人」会放过吗?
健太缓缓摇了摇头。
「不会。」
「为什么?」
「因为在我们的记忆中,当时只是在聊天而已。」
「只是在聊天而已?」
「『守门人』并不是针对『客观的事实』进行判定,而是根据当事人的『记忆』──也就是意识进行判定。我反过来问你,你当天有意识到保科在偷听我们说话吗?」
被健太这么一问,才发现那天晚上,根本没有想到瞳美在偷听。也就是说,在良平的记忆中,认为「只是和健太在聊『店』的事」,既然这样,的确不可能遭到「制裁」。
健太终于露出了笑容。
「保科偷听我们的谈话后来到『店』里,确信记忆可以买卖。除此以外,还知道『骑士』的记忆植入了我的大脑,之前是『店』里的人在追杀你们,以及『店』的目的是阻止我们揭露『骑士』的真实身分。她在这种状况下断言,自己『知道了答案』,她到底在想什么呢?」
良平绞尽脑汁,但还是想不出答案。
「──我完全不知道。」
「但是,她一定知道了某些让她断言『知道了答案』的事。」
「她只知道『记忆可以买卖』这件事而已。」
健太立刻打了一个响指。
「太敏锐了,我也搞不懂这一点。正确地说,她是知道能够进行『记忆移植』时,才断言『知道了答案』,总之,这是重点。」
「所以对保科来说,当时的状况是只要确认真的能够进行『记忆移植』,就解开了所有的谜团吗?」
「就是这样。但那到底是什么样的状况呢?」
这次换良平抬头看着天花板。
──只要确认真的能够进行「记忆移植」,就解开了所有的谜团。
良平的脑海中不断重复这句话。某种模糊的想法虽然无法在脑海中成形,但如果不说出来就会消失。
「──是不是和『沼泽人』相反的情况?」
良平只是把想到的事随口说了出来,健太把一只手肘撑在桌子上,好奇地探出身体。
「我有一种很有趣的预感。」
「不,我还没有明确的想法……」
假设有一个人,外表还是原来的样子,只是记忆完全不一样了。虽然当事人自己并没有发现,但周遭的人一定会发现异常的变化,心里纳闷「他怎么了?」良平知道自己说的话没有重点,但健太听完之后,佩服地拍了一下手。
「──我觉得你思考的方向很正确。比方说,会不会是这样?保科可能已经猜到谁是『骑士』了。」
「怎么可能──」
「只不过『骑士』已经换了记忆,好像变成了另一个人?」
良平感到不寒而栗。
──所以真的可以完全变成另一个人吗?
他清楚回想起瞳美之前问的问题。
良平摇了摇头,想要甩开奇怪的预感。
「那只是我随便想到的事,不要当真。」
「良平,千万不要小看随便想到的事。」
「你有什么想法吗?」
良平在发问的同时,忍不住吞了口水。因为他觉得店内的空气有点紧张,好像整个世界都在屏气敛息,偷听他们的谈话。
「不,不好意思,完全不是这样。」
「──搞什么啊,亏我还这么期待。」
良平不知道说自己很期待是否正确,也许说感到害怕更正确。健太当然不可能瞭解良平的内心,耸了耸肩说:
「说起来很讽刺,当初我们开始当侦探是为了揭开『星名之谜』,没想到竟然更瞭解『纵火事件』的真相。话说回来,这件事更有当侦探的感觉。」
两个人都低头默默看着全向交叉路口。
人群来来往往,每个人都带着自己的记忆,以后也持续累积各自的记忆。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瞬间,突然觉得这件理所当然的事格外值得珍惜。
「──回想起来,真的很开心。」
良平不自觉地嘟哝了一句。
健太愣了一下,然后腼腆地哼了一声说:
「虽然你用过去式让我有点不爽,但我也有同感,的确很开心。」
「在涩谷车站前遇到『星名』,成为一切的起点。」
「不,不是。」健太指着自己的脑袋笑了笑,「正确地说,那个叫『骑士』的家伙把《星尘夜骑士》植入我的脑袋时,才是起点。」
「有道理。」良平自言自语般嘀咕道,「但我还是觉得,那天你在教室主动和我搭话是一切的起点。从那天开始,我的人生走向了奇怪的方向。」
「好怀念啊……我记得那天你在上课时看最新一集的《终极莱拉》。」
「你没头没脑地说我『显然是资深漫画迷』,我对你的第一印象超差,你应该记得自己还说了什么失礼的话吧?」
「嗯,当然记得──」
健太说到一半,突然停下来,完全没有任何预兆,好像电脑被强制关机。
「怎么了?」
良平战战兢兢地问,但健太注视着他,一动也不动,然后视线移向他的额头。
「干嘛?」
不过即使良平这么问,健太也一动都不动,简直让人有点发毛。
「──我额头上有什么东西吗?」
良平问道,正准备摸自己的额头时,脑海中回想起一个画面。
──你和我之前画的漫画杰作的主角长得一模一样。
──还有额头上的伤都一模一样。
在教室第一次见面时,健太很没礼貌地这么说。良平当时心里很不舒服,同时对他敏锐的观察力感到惊讶,但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良平露出笑容,想要摆脱脑海中闪过的不安预感。
「到底怎么了,你倒是说话啊!」
「──你不觉得『席娜』和『利奥』的原型,就是保科和『骑士』吗?」
健太终于开了口,他的双眼充满确信。
「『席娜(Shina)』这个名字一定是来自『保科(Hoshina)』,既然这样,『利奥(Rio)』是否也是根据某个名字所取的?」
「可能吧,那又怎么样?」
虽然良平故作镇定这么回答,但心跳持续加速。
──骗人,不可能有这种事。
但是,他觉得「利奥」的发音的确和「良」很像。
「良平,你应该也记得吧?保科第一次见到『骑士』那天,他遭到刚志欺负,被木棒打得头破血流。」
良平试图假装没有发现,但嘴唇开始颤抖。
──不可能有这种事。
明明不可能有这种事,但额头的旧伤隐隐作痛。
「不仅如此,我们之前不是一起去了棒球练习场吗?当时自称曾经是棒球社王牌选手的良平,完全打不到球。」
「因为那天喝醉了。」
「是因为喝醉酒的关系吗?」
良平带着战栗,回想起柚姊的话。
──比方说,「不会游泳的人」被植入了「会游泳的人的记忆」,你认为会发生什么状况?
回想起来,自己并不是只有那一次感到「不对劲」。之前遭到经理训斥,代理课长为自己解围,然后去提款机前接待遇到困难的外国人。虽然当时满脑子想着警告信的事,但即使扣除这个因素,仍然很奇怪。自己曾经环游世界,不可能无法应付那种程度的简单对话。
「──就是因为喝醉酒。要不要再去一次?」
但是,万一完全没有喝酒也打不到球──。
「保科在被纯哥追杀的那天晚上,看到了你没有变装的样子。她一定在那时候确信,出现在她眼前的,就是踏破铁鞋无觅处的『骑士』。」
「太荒唐了──」
「只不过你和她认识的『骑士』完全不像──现在回想起来,我们三个人第一次见面时,保科一直追问你的过去。」
──因为我觉得会去环游世界的人,应该从小就与众不同。
那一天,瞳美一直追问良平的过去。良平当时就很纳闷,为什么第一次见面,瞳美就对自己产生了这么大的兴趣,而且当时暗恋她的健太也在场,所以感到很不自在。
──原来你没有变装的时候长这样。
──『骑士』和你是光和影。
瞳美曾对自己说的许多话,和她聊天时产生的些许疑问──如果自己就是「骑士」,所有的一切不就都有了合理的解释吗?
「不可能有这种事,不可能──」
良平就像梦呓般一直重复这句话,试图反驳。他在「记忆」深处翻找,试图寻找反驳的证据,但无法立刻找到。
「但是,交易纪录上并没有我的个体识别号码!」
那一天,良平熬夜完成了几乎令人昏倒的庞大作业。在过去十年的交易纪录中,并没有和自己完全相同的号码。『相符资料 0笔』──这不是无法推翻的事实吗?如果自己是「骑士」,交易纪录上不可能没有自己的名字。
「──怎么样?这不就是无法动摇的证据吗?」
「不,交易纪录上没有你的号码很正常。」
健太静静地说。
「为什么?」
全身的毛孔都喷出汗来。
「你应该记得,镜子是根据什么『确认是不是本人』。」
「记忆结构。」
「如果调换了所有的记忆,不就是变成另一个人了吗?」
「这──」
「用不同人的记忆拼凑出一个全新的岸良平,和之前的岸良平的记忆结构完全不同。由于记忆缺乏连续性,镜子无法判断是同一个人。」
──所以真的可以完全变成另一个人吗?
如果只是更换一部分的记忆,的确不能算是大幅改变记忆的结构,但是,如果所有的记忆都彻底更换──。
「不可能──」
难道一切都是「虚假」的吗?无论是运动能力,还是以优异的成绩引人注目的神童,和教练吵架退出棒球社,以及上大学后,完成环游世界都是虚假的吗?
他感到晕眩,想要呕吐。
──但是,我明明都记得一清二楚。
只不过根本无法确认那些记忆「是否真的是自己的体验」。
「『骑士』是『记忆移植』的天才,完成了彻底更换自己记忆的奇迹,这的确是如假包换的『自杀』。」
──他的「作品」很完美,即使之后进行追踪调查,「作品」也持续过着日常生活,完全没有任何异常。
柚姊说的没错。虽然曾经感到些微的不对劲,但并没有产生过会对日常生活造成影响的「不协调」,这无疑是「骑士」施术成功的最佳证明。
「『风险管理的阿良』这个名号当之无愧。」
──他天生就是「作家」。
──你已经达到了可以马上把客人交给你进行「记忆移植」的水准。
各种场景好像浪涛般扑来──一旦开始冰释,所有的事就像产生了连锁反应,全都一一吻合。
「这个剧本太可怕了,完全就是『星空遭到了窜改』。」
这就像漫画《星尘夜骑士》中,「银河联盟」为了隐藏对自己「不利的过去」,用这种方式进行掩饰。「利奥」和「席娜」从望远镜中看到其他星球上的和平都是虚假的,一直以为是自己亲身经历的记忆,竟然也都是拼凑出来的──。
「──果真如此的话,就很不妙!」
健太想到了什么,低头看着手表。
「纯哥今天五点开始进行『记忆移植』的对象应该就是保科!她知道了『答案』,知道曾经和她有过约定的『骑士』,选择了埋葬所有的记忆,变成另一个人。」
「怎么会──」
「我刚才就觉得奇怪,纯哥为什么不让我们和那个客人见面,但如果那个客人正是保科,就不令人意外了。她一定是打算借由你刚才建构的『从报纸上得知儿时玩伴车祸身亡的记忆』,当作『骑士』已经死了──」
良平还没有听健太说完,就起身冲了出去。因为他凭直觉知道,健太说的这些话完全正确。
──满天星斗的夜空一定会记得我们。
原本如此深信的她,终于知道了。
她终于知道「在夜空中看到的星星,是已经陨落的星星残留的光芒」。
6
纯哥正在休息室内抽菸,看到他们两个人脸色大变地冲进来,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怎么了?为什么──」
「保科在哪里?」
「你在说什么啊?」
「不要装糊涂!我们全都知道了!」
良平走到纯哥面前,一把抓住了他的胸口。
「你应该知道我就是『骑士』!所以才会试图阻止我们的计画!为什么?三年半前,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虽然良平不知道这到底算不算是「自己身上」发生的事,但是除此以外,他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纯哥把香菸在菸灰缸内捻熄后,静静地开了口。
「──那我把重点告诉你,但是你先放开我。」
纯哥若无其事地准备向他们说明「真相」,让良平感到更加绝望。自己之前那么害怕成为另一个人,没想到早就已经变成了另一个人──这件事即将在纯哥口中变成现实。
良平顺从地松了手,瘫坐在纯哥旁边的椅子上。
「三年半前,你──说是你似乎也有点奇怪,总之,你决定要『自杀』,要用前所未闻的『彻底更换记忆』的手法自杀。」
「这──」
「所有人都说不可能成功,我当然也是其中之一,但是,只有老板持不同的意见。」
纯哥竖起右手的两根手指。
「老板基于两个理由,同意了你的『自杀』。其中之一,纯粹是身为研究记忆的人所产生的好奇心,是否真的能够彻底调换记忆──老板决定相信你的才华赌一把。」
不知道是否该说并不意外,老板当然不可能纯粹基于兴趣做出这样的决定。
「另外一个理由──也可以说是条件,如果真的顺利成功,就希望重新拉拢你来这家『店』,这件事当然没有告诉你,而是『店』方面的想法。你倒是想一想,如果真的能够完成抹杀一个人,打造成另外一个人,怎么可能放过具有如此巨大的才华,完成这项奇迹的人呢?」
良平立刻回想起之前和健太聊天的内容。
──既然纯哥手上有这么多大客户,为什么还要把我们带去「店」里?
「所以在你们读大学期间,我一直暗地里跟踪你们。确认你变成另一个人,而且没有发生『记忆合并症』,平安无事地正常生活,然后打算等到时机成熟时,再劝说你来『店』里。」
纯哥手上有很多政经高层的大客户,为什么要跟踪良平和健太这两个「根本赚不了什么钱」的大学生?──这个疑问终于有了答案。
「这家『店』打算把你培养成『记忆移植』高手,没想到你们竟然开始调查自己的过去──」
「店」里的人从健太携出的各种记忆中,察觉到他们的意图,但同时也确信他们不可能查到真相。
「因为你『即使从这个世界消失,也不会有人发现』。家人和你断绝了关系,大学也被留级,而且你根本没朋友,是完全变成另一个人的理想人选。当然,我们事先详细研究过风险,也想到了变成另一个人的你,可能会再次来到『店』里,但即使这样,你也不可能瞭解『骑士』的真实身分。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我没有留在任何人的记忆中吗?」
「没错。虽然你的外表和原来一样,但内在已经完全变成另一个人,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对这件事感到奇怪,而且『店』里储存的记忆中,也没有任何清楚记得你的记忆。即使已经完全变成另一个人的你知道了这家『店』,也不可能找到『骑士=自己』的『答案』,但是──」
纯哥又点了一支菸,然后轻轻笑了笑。
「只有一件事失算了。」
「失算?」
「并不是没有人记得『骑士』。」
这时,良平感觉到胸口好像有一种被勒紧的疼痛。
──因为我们在那天约定。
瞳美从来不曾忘记「骑士」。她努力完成十五年前的约定,同时也相信「骑士」在这个世界的某个地方奋斗。即使在彼此断了联络之后,仍然没有改变,但是身为「骑士」的自己,却选择了埋葬一切。
「如果她忘记了『骑士』,就完全没有任何问题,但是,她一直记得,而且你们还相遇了。这个机率太小了,简直可说是奇迹。」
──我们在数亿颗闪烁的星星当中找到了「星名」。
──你不认为这是惊人的奇迹吗?
之前在新宿车站等瞳美时,健太曾经这么说。这的确是奇迹。但是,那一天,瞳美也找到了。
「──这就是我寄恐吓信的原因。当然我并不会危害你们,只是希望你们在查到『骑士』的身分之前收手。」
良平说不出话来,纯哥露出怜悯的眼神看着他说:
「不久之前,她来找我,我得知了所有的情况。你们三个人第一次在新宿见面时,她一看到你就感到惊讶。因为她觉得你和『骑士』很神似,而且还有另一个原因点醒了她。」
「──另一个原因点醒了她?」
「就是你在工作上用的『二阶堂昴』这个名字。」
──二阶堂昴这个名字怎么样?
──很不错啊,很酷,又令人印象深刻,只是会觉得害羞到全身发痒……。
当健太说要冒充文字工作者,所以必须取一个假名字时,良平不经意地想到了这个名字。原本以为这个名字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她其实也没有自信。虽然五官很像,但是你所谈论的自己的过去和『骑士』完全不同,所以她无法排除只是长得很像的可能性,即使在半藏门的饭店看到没有变装的你,仍然没有把握。」
纯哥说到这里,露出了笑容。
「但是,她在那天晚上听到了你们的谈话内容,听到了『记忆可以交易』这件出人意料的事,尤其是关于『既视感』的内容,引起了她的注意。」
──「记忆移植」就是产生「既视感」的理由之一。
如果瞳美听到了那天晚上所有的谈话内容,当然也会知道有关「既视感」的情况,只不过她为什么会注意到这个现象?
「她留下字条,从你们的面前消失之后,就一直四处找某样东西。」
「某样东西?」
「虽然她的老家好好保存了那样东西,但是,她之前和父亲吵架之后,就完全没有和家里联络,所以不太想为了确认这件事回家,于是她走遍了各家二手书店、理发店和咖啡店等可能有那样东西的地方。」
「她要找什么东西?」
纯哥吐了一口烟,似乎示意他不要催促。
「就是以前的《和平少年周刊》。」
「咦──」
听到意想不到的回答,良平难掩困惑。
「为什么要找那种东西?」
「因为她要确认《星尘夜骑士》获得佳作时的笔名。如果她没记错,作者就是叫『二阶堂昴』这个名字。」
「怎么会──」
「这个名字并不是菜市场名,所以长得很像『骑士』的男人说自己叫这个名字绝对不是巧合。她听到你们谈论『既视感』,就想到了这种可能性。最后发现她的记忆正确,当时的杂志上,的确印了『二阶堂昴』这个名字。」
──躲藏在「无意识」中的某些东西,在某种机缘之下突然探头露脸。
虽然不知道更换了所有记忆的自己,「无意识」中是否还留有「骑士」时代烙下的记忆,但也许是烙印在细胞中的某些东西意外浮现。
「她确信你就是『骑士』后,为了确认这家『店』的存在,再次和你们两个人接触,于是知道了真的有这家『店』,以及可以实际进行『记忆移植』──所以她终于知道了『答案』。」
纯哥缓缓从西装胸前的口袋拿出一张纸。
「虽然你可能有很多搞不懂的事,但现在没有时间向你说明一切。改天你有空时,去纸上写的这个地方,你可以在那里找到所有的『答案』。」
「但是──」
「你们最好赶快出发,因为我听说她打算搭七点半从东京车站出发的新干线。」
良平原本还想继续追问,但立刻察觉了纯哥这句话的意思。
一看手表,已经超过晚上六点四十分了。
「她选择了『新客方案』,当她睡一觉醒来时,就会完全忘记这家『店』的事。明天早上,不,也许从新干线下车时,就已经──」
良平正准备像脱兔般冲出去时,纯哥立刻抓住了他的手臂。
「但是,我要提醒你一件事,绝对不要跟她说话。不,甚至不能让她看到你,只能远远看她一眼。」
「为什么!」
「没想到『风险管理的阿良』会问这个问题。你听好了,在她的记忆中,你已经是死去的人,你不要说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你不要忘记,『记忆合并症』会让很多人发疯,如果已经死去的儿时玩伴又复活了,不知道会对她造成什么影响。」
「但是,我──」
「如果你想保护她,就要发誓绝对不能出现在她面前。」
「放开我!」
「如果你不发誓,我就不会松手!」
「但是我──」
良平无论如何都必须向她道歉。她在那天晚上听到了良平和健太的谈话,这就代表她也听到良平故意想要造成她的心灵创伤,同时打算从她身上捞一大笔钱。当她看到多年来一直相信的「骑士」完全变了样,不知道有何感想。想到这里,就感到坐立难安。他不知道道歉是否能够解决问题,甚至不知道该为什么道歉。
「──好,我发誓。」
「真的吗?」
纯哥露出从来不曾见过的严肃眼神。
但是,即使不遵守「誓言」和她说话,到底该说什么?根本不可能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告诉她,但如果简单扼要地说明,她根本不可能理解,所以真的只能远远地看她一眼。
「──我保证。」
「好吧,那你赶快去地下停车场,熊哥等在那里。」
纯哥松开了抓住良平手臂的手。
「啊?熊哥?」
「对,『店』里的人都知道所有状况,都希望为得知『真相』的你和她最后的瞬间尽一点力,而且,我们欺骗了你也是事实,所以至少希望可以为你做点事。还有──」
纯哥从上衣内侧的口袋拿出了墨镜。
「这是跟踪你们时使用的墨镜,千万别被她发现。」
熊哥把车子停在东京车站的丸之内出口,良平立刻冲了出去。
──她说要回去老家,可能今天就会去冈山那里。
熊哥刚才在车上告诉良平,他才刚从「店」里把瞳美送去东京车站。
良平购买了车票,进入东海道新干线的剪票口,冲上楼梯来到月台后打量周围,并没有在人群中发现她的身影。不一会儿,就听到广播传来七点三十分开往冈山的望一二七号即将开始搭车的通知。一旦瞳美上了车,就很难再找到她。良平戴上了纯哥的墨镜,不加思索地跑向前面的车厢。
──她在哪里?
停在月台上的新干线车厢数字越来越小,当数字变成「5」时,他终于停下了脚步。因为他在四号车厢旁的队伍前方,发现了瞳美的身影。她穿着皮夹克和牛仔裤,帽子和黑色长发都是熟悉的样子。眼前的她和没有表演时的她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在她的心中,良平「已经死了」。
这时,车门打开了。
「啊──」
瞳美的身影消失在车厢内。
良平小跑着前往四号车厢。瞳美坐在车厢中央靠月台的窗边。
──绝对不要跟她说话。
良平只能站在原地。瞳美朝向前方,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隔着车窗看着她的侧脸,似乎带着一丝哀伤,但也许只是良平这么认为而已。
月台上响起了发车的铃声。
她对着前面的座位露出笑容,点了点头。是不是坐在前面的客人问她,可不可以把椅子放下来?自己再也看不到她的笑容了。她曾经是唯一记得「骑士」存在的人,如今,她将前往遥不可及的地方。
「──对不起。然后,谢谢你。」
当良平小声嘀咕时,她转头看了过来。
只有一眨眼的工夫。
新干线静静地出发,转眼之间就远去了。即使已经看不到了,良平仍然站在月台上。
她在最后的瞬间,对他露出了笑容。
他不知道瞳美那个笑容的意义。
但是,他知道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个微笑。
7
「欢迎。」
按了门铃后,一名身穿西装,举止优雅的年迈绅士出现在眼前。
「谢谢你大老远来这里,辛苦了。」
气派的大门打开,良平走进豪宅。绿意盎然的广大庭院修剪得井然有序,垫脚石一直延伸到玄关,眼前是一栋漂亮的两层楼洋房。这里是轻井泽别墅区内富豪聚集的区域,纯哥交给他的那张纸上,写的就是这里的地址。
走进一楼的客厅,年迈的绅士请他坐在沙发上。柔和的阳光从面向庭院的大片窗户照了进来,看起来像是帮佣的女人送来了西点和红茶。他道了谢,但仍然感到不安。天花板的水晶灯、墙上的抽象画,以及架子上的餐具应该都很贵,只是他完全猜不出价格。
「──有些东西,无论有再多钱也买不到。」
坐在对面的年迈绅士语气温和地说。
「纯先生向我提起这件事时,我无法马上相信。因为他说可以出售整个人生。」
「帝都控股株式会社」创办人的家族成员购买了「骑士」的过去。
「我家少爷从小就体弱多病,上学也经常请假,所以一直无法结交到朋友,后来甚至无法去学校上课。即使他的健康状态没有问题,心理状态也拒绝去学校。」
年迈的绅士露出怜悯的眼神抬头看向天花板,他口中的「少爷」可能在二楼。
「于是就想到,在大自然中静心休养,或许有助于身心健康──当初抱着一线希望搬来这栋别墅疗养,至今已经十五年了。」
「啊?十五年?」
「少爷今年二十一岁,所以我们原本已经不抱希望──」
年迈的绅士把桌上的西点和红茶推到一旁,探出身体说:
「原本以为他无法再融入社会,没想到三年半前,原本就相识的纯先生告诉我们一个消息。」
「我出售了我整个人生?」
「然后他问我,『是否愿意为了整天足不出户的少爷买下来?』。」
年迈的绅士露出了笑容继续说道:
「他建议不妨让一直和社会断绝关系的少爷体会一个普通人完整的人生,协助少爷重返社会。」
听了年迈绅士的这句话,良平忍不住苦笑起来。
「普通人……吗?不起眼到完全没有在任何人的记忆中留下任何印象的人,算是普通吗?」
年迈的绅士身体用力向后仰。
「你实在太谦虚了,我们在购买时,曾经事先确认了记忆内容,真的是很精彩的『记忆』。希望你不要介意,毕竟要花费三千万圆这么庞大的金额……」
听到这个金额,他立刻恍然大悟。
「我相信你已经知道了,这项交易有一个特殊的条件,那就是从三千万圆中扣除纯先生的仲介手续费九百万,剩下的两千万出头──这笔钱都要交给保科瞳美小姐。」
「──看来是这样。」
「不好意思,谈论钱的事太俗气了。言归正传,总之,你的『记忆』真的很精彩,竟然要出售这么闪亮的『记忆』,实在太可惜了,但是──」
年迈的绅士停顿了一下,似乎需要一点时间,才能说出隐藏在内心的话。
「我们也必须为你做出这样的决定负一部分责任。」
良平脑海中立刻闪过一个名字。
「你是说柊木琉花的事吗?」
「对,我们想用金钱摆平一切的丑恶想法,玷污了你们美丽的故事。」
「──请问这是怎么回事?」
「事情是这样的。」
年迈的绅士从内侧口袋拿出几个记忆小瓶子放在桌子上。
「因为分量太多,所以就分成几个瓶子。」
他战战兢兢地把手伸向其中一个瓶子。
「你可以自己决定要不要看。」
年迈的绅士温柔地微笑着。
「但是,她看了。」
「──什么意思?」
「就是保科瞳美小姐。她在接受『记忆移植』之前,为了处理自己生活周遭的事,曾经来过这里。听说是纯先生告诉她的,于是,我告诉了她所有的真相,她最后说了一件有趣的事。」
年迈的绅士说完之后又问他:
「你知道是什么事吗?」
他完全不知道,只能耸了耸肩。
「她似乎回想起来了。」
「回想起来了?」
「如果你有兴趣,可以亲自去确认。」
年迈的绅士拿出一张信纸。
「这是保科小姐交给我的。她对我说,如果『骑士』来这里,要我转交给你,她回想起的记忆就沉睡在那里。」
这时,响起了敲门声。
「啊,少爷──」
门打开了,一名削瘦的「少年」站在门外。虽然年迈的绅士刚才说他二十一岁,但他看起来年纪很小。
「──你就是『骑士』吗?」
「少爷」身材瘦小,脸色苍白。穿着睡衣的他走到良平身旁,好奇地凝视着良平。
「对,好像是这样……」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少爷」缺乏活力的脸上勉强露出了可以称之为笑容的表情,良平忍不住紧张起来,没想到「少爷」接下来问的问题出乎他的意料。
「请问《星尘夜骑士》的结局是什么?」
「啊?」
「在你的记忆中,并没有显示结局,但我很喜欢这个故事,想要赶快知道结局……所以一直想直接问作者。」
「我是不是该谢谢你?」
「我一直无法去学校,完全没有朋友。我很害怕,也没有勇气去外面的世界。《星尘夜骑士》第一次为我的人生带来了兴奋。」
这时,良平突然想起健太无敌的笑容。
──全世界都在等待只有我知道的故事后续发展。
──如果我死了,故事的后续就永远没有人知道。
──你不觉得光是这么想就让人很兴奋吗?
此时此刻,似乎稍微理解了健太所说的这些话。虽然「骑士」很不起眼,无法在任何人的记忆中留下身影,但是这个世界上,除了瞳美以外,至少还有另一个人在等待「骑士」的作品。
「对不起,其实身为『作者』的我也不知道结局。正确地说,是我不记得了──」
他拿起排放在桌子上的其中一个记忆小瓶子,打开了盖子。
「所以,我想来这里寻找答案。」
他把喷雾喷向自己。视野立刻开始扭曲,年迈的绅士和「少爷」的身影都变得模糊。
下一刹那,良平变成了「骑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