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日 夕】
「……这是兵籍牌。」
「已核对完毕。战友们，亏得你们活下来了。你们可以去中央广场。」
「知道了。有劳你了。」
这天还是下官第一次，踏足「城塞城市马修代尔」。
就是算上整个奥斯汀，马修代尔也是屈指可数的大都市。
住在这里的人也很多，发展跟诺艾尔村无可比拟。
对于诺艾尔孤儿院的孩子来说，华丽而充满大都会气息的马修代尔，是他们向往的城市。
毕竟都会喘着粗气说「我长大后要住到那城市赚钱啊」嘛。
「那里有碎花瓶，别踩上了啊，小不点。」
「……嗯，谢谢。」
小时候憧憬的大城市马修代尔，如今就像废墟一样寂静。
大道上，面包店裂开了的招牌倒了下来，石砌的墙壁上洒上了大大的血迹。
「……」
穿过马修代尔的城门时，小队众人已经一身污泥和臭汗。
我们一边掉落干燥了的泥泞，一边走在昏暗的马修代尔大街上。
在前往广场的路上，下官环视街道，一个平民也没有看到。
「平民都已经避难去了吗？」
「也没有留下的理由吧。」
大道上只有穿着军服的士兵，响着军靴声走来走去。
士兵们手里提着沉甸甸的袋子，忙碌地来回城门。
「他们是在堆甚么呢？」
「当然是沙包吧。因为预设会发生巷战吧。」
简单来说，沙包就是把泥装到简易的袋子里压实的东西。
据说把沙袋像墙一样堆起来，就能在路上充当掩体。
「那个广场好像就是待命点了。你们，随便找个地方占位置。」
「遵命，加巴克小队长大人。」
走了一会，来到一个开阔的广场上，传来了一众兵士吵闹的声音。
以广场中央的喷水池为起点，数百人规模的士兵按照各自小队屯驻在那里。
大家都全身破烂不堪，眼神空洞地坐在地上。
「不好意思，麻烦你通传一下伦威尔少校，可以吗？」
「唔，是撤退兵吗。请报出军衔和身份？」
「我是加巴克军曹，率领加巴克小队。」
加巴克小队长高声呼叫巡逻兵，要求他通传伦威尔少校。
被搭话的士兵也许被小队长的气势压住了，有点儿害怕的样子。
「那么请容我核对兵籍。因为少校很忙，能不能见面我也说不准……」
「只要报上我的名字，他应该会见我吧。」
「明白了。那我过去通传，请到待命点等候。」
「拜托了。」
听了这句话，小队长一脸不快地走到广场的喷水池，大口大口开始喝水。
看到如此旁若无人的加巴克小队长，士兵们都发出了欢呼。
「噢啊，那个加巴克小队居然还了下来，太可靠了。」
「是王牌，王牌归来了。」
在我们前线的士兵当中，加巴克小队长的名字无人不晓。
虽然小队长以各方面都很奇怪而出了名，不过对很多士兵来说，他是身先士卒击破敌兵的可靠人物。
因此，对于「没当过他部下」的前线士兵，加巴克小队长据说很受欢迎。
每一个看到他战斗样子的人，一定都会有着「幸亏他是自己那边」的安心感吧
「这个，请慢用。」
「啊，谢了。」
就是这样，正当下官在小队长身旁等着时，一个细心的士兵送来了面包和热牛奶。
这并不是对小队长的特别待遇，而是下了要给撤退兵提供伙食的指示。
「有、有饭吃了！」
「色色德里，和着牛奶慢慢吃吧，不要一口气往嘴里送而噎到了哦。」
「噫咕……」
「才话音未落。」
罗德里狼吞虎咽咬着面包，然后作呕了起来。
也难怪他。毕竟好几天没吃过像样的饭了。
「……」
送来的面包都变硬了，牛奶也掺了水。
这时的下官恍惚不宁，心中满是震撼，只是行尸走肉地把东西往嘴里送。
「……」
但是身体很诚实。摄取了久违的营养，让下官感到惊人地幸福。
这一天的面包，可能是下官人生中最好吃的。
「好、吃……」
喝干牛奶，拿面包填饱肚子之后，下官的内心终于恢复了平静。
【九月十日 夜】
「我去见伦威尔少校。你们在这里待命，威尔第你跟我来。」
「知道了，小队长。」
加巴克小队用过饭的时候。
伦威尔少校部下的士兵来到广场，召唤小队长过去。
「艾伦你盯紧托莉，别让她逃亡。」
「……这也、遵命。」
他狠狠瞪了下官一眼，然后往少校那里走去。
是叮嘱别让刚才方寸大乱的下官，任凭感情而跑回诺艾尔吧。
感觉自己的内心被看穿了。
「喂，小不点，过来一下。」
「罗德里？」
正当下官尴尬地站住，罗德里一把抱住下官的肩膀。
…………是为了不让下官逃走才按着我吧。
「你累了吧？坐一下吧。」
「对呢。」
他催促下官，坐到铺在地上的席上。
下官没有反抗，照他说的一起坐了下来。
「……」
就这样过了几分钟左右。
两个人并肩抱膝坐着，仰望夜空。
「这座城市也会变成战场吧。」
「……是吧。」
罗德里像是在挑选用词，断断续续地说。
「战火波及到城市，是一件悲伤的事。」
「是啊。」
刚才，下官的故乡诺艾尔被放火烧了。
焦躁感和悲哀现在依然撕破了下官的心。正要蠢蠢欲动，
如果我们不抵抗的话，马修代尔马上就会陷入火海之中。
名为战败的这份重量。让心情变得越来越紧张。
「我要说点不经大脑的话了啰，小不点。」
「……怎么了？」
「故乡被焚烧，你果然很憎恨吧，沙帕特那些家伙。」
罗德里仰望着夜空，一脸认真地问下官。
诺艾尔被烧了，不恨吗？
那当然是，
「再怎么说，故乡重要的人被杀了，那当然会，非常憎恨了。」
「我想也是吧。」
下官老实地，这么回答道。
「这就是罗德里常说的，战斗──杀死敌人的理由吗？」
「嗯。」
现在还不知道孤儿院各位的安危。
想到如果院长没及时逃走，被敌兵杀死的话。
一定会伤心得胸口要裂开，恨得恨不得杀了那个敌兵。
「……不过，小不点，这种事，还是交给野蛮的我们吧。」
「诶？」
当下官忆起诺艾尔的悲剧，眼泪快要掉下来的时候，罗德里少有对下官说出温柔的话，轻轻摸了摸下官的头。
「虽然之前我常常奚落你，不过，卫生兵这种人，还是胆小害怕地到处逃跑比较好。」
「呃，那个……」
「因为后方有你们这些医疗班在，我们才可以安心地拼命。小不点你要是鲁莽冲向敌人死掉，反而让人困扰啊。」
「……」
「被仇憎驱动而冲往敌人的，只有我们这些杀人凶手就够了。」
下官不由自主地盯着罗德里的脸。
那话非常温柔，完全不像平时的他。
「拜托了，不要鲁莽冲向敌人啊，小不点。你还是像以前一样，胆小地缩起来发抖就好。」
「……那个，罗德里。」
「甚么啊！」
结果，即使被格雷前辈忠告了，罗德里的嘴巴还是那么坏。
但跟他粗鲁的语气相反，其实是个很温柔体贴的人。
也就是说，
「谢谢你的关心。下官没事的，请你放心。」
「是吗。」
罗德里应该是在担心刚才因为诺艾尔燃烧而慌乱起来的下官吧。
他是在给我『不要因为愤怒而鲁莽行事，行动要如常保持冷静』的忠告吧。
「还有，罗德里。」
「怎么了？」
「你真的，越来越像格雷前辈了。」
「……」
下官从罗德里身上，感受到那位值得尊敬的前辈的影子。
难怪格雷前辈会评价罗德里说「和我很像」了。
看来前辈的判断并没有错。
「……这是甚么意思啊，吵死了。」
「咦，罗德里，难不成是害羞了？」
「烦死了小豆丁！」
刚才的下官，确实是有失冷静。
严酷的行军，加上故乡被焚烧的打击，使下官乱了方寸。
但是，在军队中失去平静就意味着死亡。我就好好把他的忠告牢记在心吧。
「我觉得你这种地方很棒喔。」
「啧！」
【九月十日 深夜】
和罗德里聊了一会后，下官稍微恢复了平静。
威尔第伍长回来后，通知下官要前往作战本部报到。
临时作战本部，设在马修代尔的官衙里。
「……你就是那个卫生兵吗？」
「是的，如您所言。」
下官被带到了官衙内的司令室，一个充满威严的军人正坐在那里看着下官。
是个有着老而弥坚的肉体，脸上带着数之不尽伤痕的魁梧男人。
「做得好，加巴克。能把她、把卫生兵安全地撤回到马修代尔，这份功劳可大了。」
「是下官荣幸，少校大人。」
「嗯，虽然之前有听说过，但这可比想像中还年轻啊。看起来跟我孙子差不多大啊。」
在这个威压感十足的壮汉面前，那个旁若无人的加巴克小队长都正襟肃立地敬礼了。
他便是这个马修代尔负责布置所有奥斯汀兵的总指挥官。
亦是威尔第伍长的叔父，伦威尔少校。
少校性格似乎很暴躁，威尔第伍长还特地忠告「千万不要失礼」。
说实话，下官紧张得心脏都要从嘴里掉出来。
「你的姓名和军衔？」
「是。下官是托莉・诺艾尔一等卫生兵。」
「是吗？感谢你劳步前来，一等卫生兵。」
老人锐利地瞥了下官一眼。
骨碌。下官吞了一口口水。
「我就是中央部前线指挥官，伦威尔少校。」
「很荣幸能见到您。」
伦威尔少校作了自我介绍。
「因为没时间了，我们直入正题吧，托莉一等卫生兵。」
「是的，少校大人。」
他一脸不悦地瞪了下官一眼，甚么铺陈也没有便下达命令。
伦威尔少校脸上虽然带着疲惫，但房间没有休息过的痕迹。
从战况来看，完全没有余裕。
不知道会被下达怎样无理的命令，心里怕得不得了。
「那么我命令你，明早之前，在这个马修代尔设立医疗本部。」
「……」
伦威尔少校一脸严肃地俯视着下官。说出了比预想中还远远荒唐的话。
「复述呢？」
「复述命令。下官在明早之前，设立医疗本部。」
「很好。」
这人在说甚么了。
所谓的设立医疗本部，到底要做甚么呢。
「因为是机密事项，所以我不能透露我军的兵力，不过估计会有数百人死伤。所以需要一个能够对应这样规模的医疗本部。」
「是的，少校大人。」
「预设敌人进攻时间，最早是在黎明时分。在那之前，你要做好接收重伤患者的准备。」
居然是能容纳数百人规模的伤者的医疗本部吗？
那是下官之前待过的野战医院的规模吧。
明明卫生兵只有下官一个？而且还完全指望不上医疗物资和救护兵。
「那就迅速行动吧。」
「是、是的……」
抓住下官这样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是抱着怎么样的期待呢？
不，因为是命令，下官也没有否决权吧。
要从现在开始火速准备的话，那应该从哪里开始呢…………
「伦威尔少校，请允许下官提问。」
「没关系。」
「关于那个医疗据点的位置和人员，有否准备好了？」
「那也全权交给你办，我会给你相应的权限。」
「……是的，少校大人。」
「我很期待啊。」
少校大人好像在说，他会给予必要的权限，但相对地，设立医疗本部一事全部由下官负责。
换句话说，就是从现在开始，让下官一个人搞定。
要在明早之前找出有护理经验的人，并且收集医疗物资，设立据点。
脑子没病吧？
「……那个，少校大人。请不要太过欺负人家的部下了。」
「咕、咕。」
当下官脸色都发白，悄悄陷入慌乱的时候，加巴克小队长傻了眼地插嘴道。
与此同时。也许是觉得下官那张不知所措的脸很有趣吧，原来一脸认真的伦威尔少校喷笑了出来。
「哈哈哈，对不起、对不起。做不到的命令拒绝也可以啊，托莉一等卫生兵。要是勉强遵循不合理的命令而失败，反而会给整支军队添麻烦的。」
「是、是的。」
「抱歉、抱歉，看你一脸认真就想要捉弄一下啦。好啦，对着我这把岁数还只是个少校的没用指挥官，没必要那么紧张喔。」
刚才的无理取闹，似乎只是他的玩笑。
看起来，这个叫作伦威尔少校的人，好像也有淘气的一面呢。
下官只是被狠狠的捉弄了吧。
「不过，少女啊。不管处于怎样的劣势，保持从容的心态是很重要的啊。的确，西部战线崩溃了，很多人民遭到了他们的毒爪。然而，越是这种时候，就越要开朗起来……」
这个时候，我只消迎合少校大人笑出来不就好了吧。
可是，故乡(诺艾尔)刚刚被烧毁的下官，还没有能够笑出来的余力。
下官不知道如何应对是好，只能呆立不动。
「叔、叔叔，那个，托莉・诺艾尔一等卫生兵正如她的名字一样，出身自今天被烧毁的诺艾尔村──」
「……………啊？」
看到下官开始渗出了眼泪，威尔第伍长对伦威尔少校耳语道。
他一定是察觉到了下官现在没有那份余力吧。
「……」
「……」
虽刚跟罗德里谈了一下，的确是让下官稍微放松了一黠，但下官还没能消化诺艾尔被焚烧一事。
一想到温柔的艾萨克院长，好像马上又要哭出来了。
「……那、那太抱歉了。托莉一等卫生兵……」
「不会。」
伦威尔少校看到下官眼泪汪汪的样子，脸色都白了，急忙向下官道歉。
也许他想用自己的一套方式激励气氛吧，只是时机太不巧了。
「说正经的，医疗本部的设置已经完成了。」
「是的。」
「不过，我只是低声下气召集城里的愈者(Healer)，当中没有军部的人。我想拜托你作为军人，统领那个医疗本部。」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之后，伦威尔少校一脸尴尬地告诉了下官真正的命令内容。
虽然少校大人成功地召集了这些马修代尔的愈者(Healer)，建立了临时医疗据点……。
但因为他们只是平民，不存在指挥系统，因此难以和军队协调。
因此，伦威尔少校希望能够派遣士兵去统领这个临时医疗据点。
只是在下官到达之前，马修代尔一个撤退回来的卫生兵或救护兵都没有。
就在困扰之际，听到加巴克小队长报告『成功让卫生兵撤退了』，于是才把下官叫了出来。
「托莉一等卫生兵，我命令你担任临时医疗本部的监督，请好好率领他们。」
「遵命。」
「不过要注意，他们终究只是民间协助者，你没有命令权或指挥权甚么的。」
「是的，少校大人。」
被召集的愈者(Healer)，都是比起初出茅庐的下官经验远为经验丰富的人。
只因为下官是军人，才会当上头儿。这还是谦虚谨慎地应对吧。
然后要是有甚么万一，下官必须站出来保护他们。
「还有，医疗本部的设置地点就在这个官衙的会议室。」
「哦，那么就在旁边呢。」
「我会派兵重点守卫这个官衙，所以，医疗本部也和作战本部都会设在同一栋建筑里。」
伦威尔少校如此说完，向身后候着的一名女军官招了招手。
是个身材苗条，看起来很认真的女性。
「我派亚莉亚少尉当参事，有甚么不明白就问她。」
「知道了。」
伦威尔少校说道后，那女军官走到了下官面前。
叫作亚莉亚少尉的那位军官，是一位长着一头金发，眼神凌厉的女性。
「我是直辖伦威尔少校的魔导中队长艾莉亚。请多关照。」
「是的，请多多关照，少尉大人。」
既然是少尉，那军阶比小队长要高。虽然看起来很年轻，但经验一定很丰富吧。
然后，会派上女性，应该是出于对下官的顾虑吧。
「……」
女性士兵的比例相当的少。因为步兵基本上都是由体力充沛的男性组成。
例外的是非战斗人员的工兵、卫生兵、专门远距离攻击的魔导师等一部分兵科，才会编配女性士兵。
「少尉是士官学校次席毕业的，一定能帮上你甚么忙吧。因为她非常优秀，你就多多拜托她好了。」
「过誉了。」
的确，魔导师和卫生兵都是女性军官比较多的兵科。
不过，身为女儿身，要当上中队长绝非易事。毕竟军队是男性社会，男性士兵每每会受到优待。
若不是靠走关系，女性几乎不可能被任命为中队长。
这便是她极其优秀的证据吧。
「顺便说一下，亚莉亚是我的女儿。」
「……甚么。」
「她和你队中的威尔第伍长是堂姐弟的关系。你就当作跟他谈话一样，放轻松点就好。」
原来是走关系。
「那么，托莉，我带你去医疗本部吧。」
「知道了。」
我这么一说，下官看向亚莉亚少尉，眼神和伦威尔少校倒是挺像的。
她使了个眼色着下官跟上去，走到司令室一旁的旁边宽敞的礼堂。
「伦威尔少校也说过了，他们终究只是民间协助者，就算你说是命令，恐怕他们也不会轻易服从，亦没有义务服从。」
「是的。」
「而且，他们都是愿意特意留在这种危险地方的怪人。都是些特立独行，难以搞定的人。别被他们压倒了喔。」
亚莉亚少尉在打开礼堂的门之前，小声地给了我忠告。
看来都尽是些很有个性的人。
下官能好好管到他们就好了。
「打搅了。」
「……这次又怎么啊，阿兵姐！」
少尉深吸一口气，打开礼堂的门。
站在入口附近的一位络腮胡男子，面无表情地回道。
「……小孩子？」
「不好意思，各位请暂时停止工作，看我这边。」
正如下官刚听说的，医疗本部几乎已经建好了，礼堂里备齐了医院的设备。
地板上铺着几张布，摆上白纸做的病历，砌成简易病床。
椅子用来放东西，椅上绑了好几根绳子，晾着用热水消毒过的干净布。
虽然规模很小，但这个医疗本部确实已有野战医院的规模。
「之前是由我临时担任医疗本部的负责人，不过因为正式人员到了，我来介绍一下。」
「新负责人？」
在场的医疗工作者，果然全部都比下官年长。
从二十岁到六十多岁的人，都在医疗本部里忙着准备。
「喂！阿兵姐叫大家过来啦！」
「怎么了？」
「好像说来了新头儿。」
他们停下工作，一脸诧异地看着站在亚莉亚少尉身后的下官。
一阵不自在的紧张感，让下官额角冒汗了。
「喂，你说的头儿，该不会是你身后的小姑娘吧？」
「嗯。托莉一等卫生兵，打招呼吧。」
他们的反应，看起来不怎么友善。
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是比去年才刚成为卫生兵的下官，经验丰富得多的医疗工作者。
对于要被形同新手，下官这样的小女孩监督，肯定会不满吧。
这里就该谦卑一点，多多捧他们来让他们工作吧。
「下官便是刚承蒙介绍到的一等卫生兵托莉・诺艾尔。虽然只是临时的，但我会竭尽全力，帮上在这艰难的环境中依然愿意提供协助的各位。」
第一印象很重要。
下官直视他们的眼，然后恭敬行了一礼。
在这种非常时期，一定要避免因为人际关系而导致工作停滞。
「小姑娘，你多大了？」
「……今年十五岁。」
「你说甚么？」
跟我下官搭话的，便是第一个招待我们的那个健壮中年男人
他留着胡子，体格像熊一样健壮。
「让十五岁的小女孩当负责人，阿兵姐你这是甚么意思了啊。」
「没有其他人了。她是唯一到达这个马修代尔的卫生兵。」
「喂喂，别开玩笑了！」
果然如此吗。常年带着自豪去诊疗的人，似乎要对下官这样的小孩子来管，似乎很抗拒。
中年男子一脸不满地顶撞阿丽娅少尉。
「这样的小孩子，怎管得了医院啊。」
「这是既定命令。」
「我就是叫你撤回啊。」
「没有其他合适的人选。」
好了，这该怎么办呢。瞧这个样子，似乎没多少人愿意听我指示了。
安抚他们的不满，说服他们，这也是下官的工作吧。
「请冷静一点，下官没有想过要管大家。请把下官当作成军部派来传话的就好。」
「那种事随便怎么也好。」
像熊一样的男人，一脸困惑地盯着下官。
是因为顾虑到年轻的下官，所以在想办法抑制不满吧。
「阿兵姐，把责任推给这么小的孩子，太可怜了啊。」
「让这孩子先逃啊。不能让小孩子留在这么危险的地方。」
「……小姑娘，来，要吃糖果吗？」
想着想着，附近的老爷爷给了下官一颗糖果。
老老实实接过后，老爷爷非常高兴地笑起来。
「如果敌人进攻到这里的话，那要怎么办？」
「她也是军人。当然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这太可怜了！才十五岁啊。」
「就像亚莉亚少尉说的，请不必顾虑到下官。下官是自愿参军的，已经做好了一死的觉悟。」
「……真了不起，给你糖吧……」
糖果增加到两颗。
「你姓诺艾尔，那么就是那村子出身的？」
「……是的。」
「啊，多可怜了。为甚么连这样的孩子也非得被卷入战争不可啊！」
正当不知该如何反应时，一个胖胖的妇人把下官抱了起来。
这这样任她摆布下，下官被那妇人用脸颊磨蹭，被丰满的身体包住。
「你父母怎么了？女儿被扔到这种最前线，甚么都没说吗？」
「不，那个，下官是孤儿院出身的。」
「原来是这样啊……因为举目无亲才当军人。」
也就是说，是那个吧。
下官没被看成是军人，而是完全被当成了小孩子了。
「我们会好好干，证明只要我们就足够了……所以，请让这孩子逃跑吧。」
「听说托莉一等卫生兵的回复魔法很是优秀。在她的协助下，一定能挽救到许多性命吧。这不正是医者的初衷吗？」
「呜……可是。」
「少校已经下了命令，托莉本来就没有否决权。」
临时医疗本部众人的气氛，让下官想起了野战医院的大家。
该说本质是个好人吗，总之就是散发出一种非常温柔的气场。
格雷前辈所说的『为他人着想的的人更容易发现回复魔法』，或许是真的。
照这个说法，我觉得罗德里之类的也很可能发现到就是了。
「可恶，我知道啦……。不过，如果有危险，我会第一个让她避难啊，阿兵姐！」
「不用担心啊，小托莉，有甚么万一的话，我们会保护你的。」
「不，那个，因为下官是军人，所以应该倒过来…………。」
「不行喔，你还这么年轻。危险事情都是大人的工作！」
在他们不容分说的气势下，下官就任了医疗本部的宠物一职。
虽然好歹也会让下官帮忙准备，但这个完全当成小孩子对待吧。
每干甚么就会夸奖，又送上糖果，被一整个宠坏了。
虽然下官姑且作为卫生兵，在最前线工干了半年左右，但在他们眼中，似乎连个新手愈者(Healer)也算不上。
不过，从他们丰富期的医疗经验来看，下官这样的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小鬼而已吧。
「那么，小托莉真的能用回复魔法吗？」
「是的，熊先生，可以连续使用五次。」
「哦，小小年纪可真厉害呢。」
顺带一提，那个熊一样的男性真的被称为熊。
本名好像是塔库玛，但因为他的外表，所以昵称就是熊(库玛)先生了。
而这样的他，
「那么，我不时会让你帮忙的了。小心不要勉强自己。」
「好的，我知道了。」
「如果有甚么不明白的地方可以随时找我商量。这也是为了患者好。」
便是这个医疗本部实质上的领导者，是三十多年来带领这个马修代尔医疗界的活字典。
他是国家会在大都市里都指定一个『医学博士』资格的超大牌愈者(Healer)。
卫生兵的平均回复魔法次数是四～五次。
最近下官也达到了这个连续使用次数。而这亦是任命为一等卫生兵的条件。
大多数卫生兵需要半年到一年的时间，才能成为一等卫生兵。
一旦当上一等卫生兵，就被视为能够独当一面了。就像实习期结束了的一样。
而连续使用四次，也是大部分卫生兵能达到的最底水平。
虽然魔力量的个人差异很大，不过如果是四次左右的话，好像大部分人都能够。
然后，再往上的次数就要看个人才能了。
有的人不管怎么努力也只能使用四次，而有的人使用次数却能不断增长。
像歌露卫生部长那样的上位愈者(Healer)，好像可以使用十次以上。
而这位熊先生，也是能连续使用超过十次。恐怕是歌露卫生部长级、或者更厉害的术师吧。
他的专业不是外科，而是传染病，有着曾因参与抗生素开发而获得医学博士学位的惊人履历。
论到他的本领，听说马修代尔的医疗工作者都一致评价「熊先生都救不了的患者，没人救得了。」
那样的大牌愈者(Healer)熊先生，说「为了故乡」，爽快答应了留在危险的最前线，设立医疗本部的要求。
伦威尔少校也没想到他会二话不说就答应，一定是喜出望外吧。
不仅如此，在宣布成立医疗本部的时候，崇拜他的人也纷纷跑到医疗本部，说既然熊先生留下，那自己也要留下来。
由此可见他的人望有多高。
换言之，多亏了熊先生的福，当下官抵达马修代尔的时候，医疗本部几乎已经建成了。
在他的号召下，就让包括八名回复魔法术师在内的数十名人员留在了最前线，从这来看，马修代尔医疗顶点的名堂并非浪得虚名吧。
疼爱下官的那个胖妇人便是熊先生的妻子，而留在本部拼命工作的人则是他的弟子和支持者。
这个医疗本部，正正是以他为中心成立的。
「好了，今晚要好好休息，也要好好摄取营养。」
「……是的。」
「好了，我们努力吧。让外面的阿兵哥知道即使受伤了也有我们在，来成为他们的精神支柱吧。」
马修代尔有熊先生在，对下官和奥斯汀来说，都是意外的幸运。
就这样，决战前夜。下官被温柔的人们包围下，度过了短暂的和平时光。
【九月十一日 清晨】
昨晚久违地好好休养了。相隔几天终于又能平静稳度过。
能躺着睡觉，真是一件美好的事。而且还能睡在布上，只能说是意料之外的幸福。
从敌人的进军速度来看。预计攻势时间是今天中午以后。
他们现在好像还在蹂躏、占领附近的村落。
该说是暴风雨前的寂静吧，马修代尔安静得令人吃惊。
「那个，熊先生，我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
「怎么了，小托莉？」
待开战后可能会很忙，所以下官以监督者的身分，和熊先生商量了各方面的事情。
因为一旦开始后，要是因为不懂而旁徨无措就不好了。
「战死的遗体该运到哪里才好呢？」
「……啊，那我打算搬到这官衙的二楼，用纸写上名字遮住脸，放在桌子上。」
熊先生打算让死去的士兵躺在桌上，并且让人容易识别身分。
士兵知道死后会被这么对待，一定会很高兴吧。
可是。
「这可能有点困难。」
「为甚么了？」
「战况白热化的话，恐怕没时间把战死的士兵抬上二楼吧。」
「……那么，怎么办？」
「在野战医院的时候，会在建筑物附近挖个坑，把遗体扔进坑里，再把新的伤员抬到空床上。」
战斗刚结束后的野战医院，简直就是地狱。
需要打地鼠一样的反射神经，对状况急变的患者作出适当的应对。
「这个……不，前线的话，或许不得不这么做吧。」
「如果战斗激烈起来，我们甚至赶不上救治伤者。为了多救一条性命，就不能把时间留给战死者了。」
这绝不是因为在野战医院工作的卫生兵冷酷无情。不如说，他们都是比平常人更温柔的人。
但正因为优先考虑活着的人，才会得出如此的结果。
「时间充裕的时候，用熊先生的方法就好吧。但在十万火急情况下，要把沉重的遗体抬到二楼并不现实的。」
「……」
「地面有个仓库，下官去取得使用许可，把遗体堆放那里您看如何？」
事到如今已经没时间去挖洞了，还是放在仓库里比较简单吧。
如果野战医院的病床主任在的话，应该会把遗体从窗户扔出去吧。
那个人。只要还活着，他也会当作人来看待，但要是死了，就会毫不容情当作物件了。
「你觉得会死那么多人吗？」
「应该会吧。」
「是吗。」
现在沙巴特兵的气势如虹。
即使是城塞城市，我也不认为能够毫发无伤地守住。
「可是，人们都说马修代尔城塞坚不可摧就是啦。」
「因为时代已经变了。」
说到底，城塞这种防卫设施，只在弓箭和骑兵的时代才有效。
马跨不过墙，弓箭也对石砌的城墙也没效，而城墙也施加了抗魔法加工，所以不花上相当的时间是破坏不了的。
因此，这个马修代尔，过去才被称为坚不可摧的要塞。
「不如说，这么少的兵力，到底能撑到多久呢……」
但是时代变了，以火药和重武器的远距离攻击变成了主流。
随着能摧毁城塞的火药和手榴弹的出现，即使不是魔术师也能破坏城墙，城塞的价值大幅下降。
而且现在，由于开发了铁丝网和踩上去就会爆炸的设置魔法阵等，即使只是挖个洞的战壕，也能发挥出充分的防御能力。
虽然因为城塞是堵大墙，也具有一定的防御能力，但已经失去了过去的可用性。
「你的意见我明白了，总之先去取得许可吧。确实，活着的人才是最优先的呢。」
「明白了。」
也许，熊先生还没能想像到。
当沙巴特兵攻入这个马修代尔城内时的光景。
还有，在那个野战医院司空见惯的「随意堆积的尸山」。
【九月十一日 朝】
「各位，东西都拿好了吗？」
「是～的。」
然后，终于到了敌人进攻的前一刻。
下官和几名医护人员，一起向马修代尔城墙外走去。
「敌人，真的会攻到这里吗？」
「一定会吧。」
马修代尔城门外，是一片杂草稀疏的平原。
因为过去战争的痕迹，地上满是凹凸不平的坑洞，似乎能够阻碍敌人轻松行军。
「可以借用这附近吗？」
「嗯。」
我们在那个小山一样的凸起地面的背后，找了一个敌人难以看到的位置，摊开布席，搭起了帐篷。
为了让士兵容易辨认，把医疗本部的旗挂在入口处，又把牌子竖在地上。
「完成了啰，前线医疗本部。」
这就是下官向熊先生提议，并得以实现的前线医疗本部。
下官打算不在马修代尔市区内，而是在城门外建设小规模的诊所，进行应急治疗。
理由说起来很丢人，这是因为下官的医疗技术跟不上熊先生。
要协助拥有几十年经验的老手愈者(Healer)，需要相当的技术。
从军还不到一年，还不成熟的下官实力根本不足够。
「那么，把物资放在这里吧。」
「知道了，小老大。」
「……请正常地叫我托莉。」
而且，前线医疗本部的工作，不光是治疗轻伤而已。
也要负责分别难以应对的重伤者，判断是否送往后方处理。
因为久在战场，枪伤和烧伤之类的外伤下官都见惯了，所以就是下官，也有自信能准确地检伤分类。
「好了好了，这也是友好的证明啦。有甚么的办得来的，请随便使唤我吧，小老大。」
「哎呀，凯尔医生，你可得用敬语喔。托莉小姐姑且也是你上司喔。」
「确实。呀不，如果是这么可爱的上司，我是非常欢迎就是啦。为甚么我的指导医师(oben)都尽是那么严厉的人呢。」
顺便一说，这个前线医疗本部由下官来指挥。
因为名义上，下官是最高负责人嘛。
「因为工作事关人命，所以指导才那么严格吧。」
「不啦，他们单纯是发泄压力而已啊。」
跟然派了一位年轻的愈者(Healer)跟着我，他名字叫凯尔。
他的表情还很从容，正半开玩笑地对护士发牢骚。
「真希望他们能多多重视年轻人啊。」
因为战斗还没开始，所以还有余力开玩笑吧。
只是三天之后，还能不能继续开玩笑呢。
「唉，反正都是了，我真想开个枪。要是敌人攻到这里，我就可以勇敢地把他们打爆了。」
「对外行来说，我觉得枪很难使动喔。」
「我的话没问题啦。不如说，这里多的是吧？枪枝库存。拿个一把半把也成吧。」
「准确来说不是枪枝过剩，而是士兵不足呢。不如说，卫生兵是禁止持枪的。」
一个叫作凯尔的年轻愈者(Healer)，像是来玩一样，轻松地继续说着。
这种氛围，下官还记得。
和被劝说从军，一口答应时的下官一模一样。
「明明好不容易被编配了危险的地方。」
「好不容易，这个是怎么了……」
不知为何，他意气风发地希望被分配到前线，但大部分医疗工作者都不愿意被分配到危险的地方。
说到熊先生，他对于要配置包括下官在内的年轻人上前线，大加反对，说：「怎么能让孩子上前线了！」还发生了一场纠纷。
下官和亚莉亚小姐一起耐心说服。最终总算让他接受就是了。
「男人嘛，还是在危险的地方才更会发光发亮啦。」
「……」
实际上，由年轻人负责轻伤的治疗很合理。
而且，虽说是前线，但前线医疗本部的位置，是在战场的最后方。
这个马修代尔，围了三重的堡垒。
所谓的堡垒，就是类似加固了的强化版战壕，要想突破可不是易事。
敌人要攻进这里，就必须全数突破三重的堡垒。
回想到这阵子一直在最前线奔走，这样的配置可以说安全得过了头。
「嘛，今天起就多多拜托了，小老大。」
「嗯。」
「我们护士也会努力的，请多多拜托我们吧，托莉小姐。」
「请多多关照了。」
和下官一样，被安排到前线的护士和愈者(Healer)主要都是年轻人。
年轻的护士们，正包围着不带紧张，二十多岁的愈者(Healer)凯尔吱吱喳喳大叫。
「那么，直到伤员送过来之前，我们就先待命吧。请趁着现在保存体力。
「好～的。」
……人员都会莫名地年轻，是因为前线医疗本部需要体力充沛的年轻人。
熊先生虽然胖乎乎的又魁梧，但已经上了岁数。单是跑个一百公尺就会上气不接下气吧。
当敌人迫近，不得不撤退的时候，要是没有足够的体力，就会有丧命之虞。
「如果敌人真的来了，该怎么办？」
「哈哈，别看我这样，其实我以前是足球选手，第一个逃给你看。」
「不要话说得这么满，到时却一个人跑了哦，凯尔医生。」
「哈哈哈！」
虽然马上就要破战了，却完全没有紧张感，让人很是在意，但下官决定暂且不管好了。
因为那些玩笑话，看起来倒像是士兵们常说的『为了掩饰恐惧而开的玩笑』。
而且，假果沙巴特兵真到攻到这里，那就意味着我们会全军覆没。
与其因为可能被杀的恐惧而吓得逃跑，那保持乐观要来得更好吧。
【九月十一日 午】
不出所料，正午一过，敌人沙巴特兵便发出呐喊，开始向马修代尔发动进攻。
我们奥斯汀军的作战计划，是固守三个堡垒试图抵抗。
建于百年前的马修代尔城墙，恐怕无法抵挡现代的炮击魔法。
所以当三重的堡垒都被攻陷之时，马修代尔就会无所遮蔽。
若是被敌人攻入城内，演变成巷战的话，物量差距下我们不会有胜算。
不得不彻底拖延时间吧。
加巴克小队的大家还好吗。
万一罗德里、艾伦、威尔第伍长这些认识的人受到致命伤送过来的话，下官又能否冷静应对呢。
先做好心理准备吧。不可以被私情所左右。
在濒死救治无望的情况下，还竭尽抢救是一件恶行。
因为要是将资源转过去就能有救的性命，会因此而救不了。
就算全身被烧伤的罗德里发出呻吟也好。
只要看他没救，下官就得把他赶出诊所，扔到地上不管。
直到罗德里咽气的那一瞬间，下官也不能花费半点时间在他身上吧。
「……」
胃里的酸酸的味道逆流上来。光是想想就要吐了。
但是，在这个场合唯一经历过战场的自己，必须做出决断。
为了不输掉这场战争。还有，为了尽可能拯救更多的友军。
「……啊，怎么了老大。要是果然害怕的话，那不如退回城里吧？」
「呀、不，下官只是在做妥好觉悟而已。不用挂心。」
「对啊。果然还是会怕吧。明明还只是个孩子。」
看到下官因为可怕的想像而脸色苍白，医护人员都担心地围了过来。
这可不行，上司让周围的人不安是要怎么办了。
加巴克小队长无论何时都很冷静。就连内脏被下官摆弄检查的时候，他依然是一脸严肃。
虽然面不改容的小队长很可怕，但反过来也很可靠。
……也许因为这样，所以那个人才总是板着脸，态度高压。
「别勉强自己，如果怕了，就算逃回官衙的中央医疗本部也可以哦。因为你还是我们这群人中最小的。」
「不，下官真的没事。」
下官露出暧昧的笑容，回答担忧地看着下官的前线医疗本部的各位。
虽然不可能模仿得了加巴克小队长，但至少也要尽到头儿的责任。
「对下官来说，最可怕的不是被敌人杀死，而是战友的死亡。」
「是吗。」
话音刚落。
马修代尔的前线，开始响起了炮击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