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一日 夕】
在天色开始泛红的时候,战斗终于结束了。
与敌人相比,数量压倒性少的我们奥斯汀军,却出乎意料地善战。
所谓的堡垒,就像是拥有高度的战壕一样。比起只是挖个洞的战壕,防守来得更牢固。
幸运的是,马修代尔保存了大量的枪枝和弹药。
因此不用担心弹药用尽,奥斯汀兵可以尽情一直射杀沙巴特兵。
沙巴特军能够突破战线的原因,在于突然发动大规模攻势的突袭性。
在失去了这份突袭性的现在,即使兵力上有差距,但守方看来还是占了压倒性的优势。
更幸运的是。
不知道敌人是魔石的补给追不上,还是因为轻敌了……。
他们居然几乎不作准备炮击,就向堡垒发起了突击。
在没有炮击的情况下突破坚固的堡垒,这简直是疯了。
恐怕敌人不知道成功逃脱的奥斯汀士兵,正在马修代尔防守吧。
结果,奥斯汀的士兵一整天都负隅顽抗沙巴特军。
不久,当太阳落山了时,敌人意识到不利,早早地撤退了。
第一天,可以说是奥斯汀的完全胜利吧。
这一天的敌人太大意了,以至取笑是『得意忘形的笨蛋跑来当靶子』。
说到底,马修代尔在历史上经历过无数战争,是一次也不曾失陷落过的『城塞城市』。
在上一次大战时,抵挡住了敌人十多年的进攻,被吟游诗人吟诵为「比城池、比关堡更安全的都市」。
在那之后,马修代尔市民一直自豪地说,「没有军队能拿下这座城市。」
对奥斯汀来说,马修代尔是希望的象征。
正因为如此,士兵的士气才会高涨,奋勇地战斗吧。
这座一百多年前建造,至今依然展现出威姿的城塞,有着无愧于逸闻的坚固防御能力。
就这样,战况是奥斯汀占了优势,可是。
「手,我的手!」
「……不要紧的哦。马上就给你治继。请送进里面的初疗室。」
在前线医疗本部,伤员接连被送进来。
「医生,我的肠子……跌出来了。」
「没事的啦。马上给你缝上。」
跟因为大捷而欢腾的前线形成对比,野战医院还是照样地惨烈。
相隔堡垒对射而负伤的、被投来的手榴弹炸中的、意外炸膛或跌伤等等而受伤的,野战医院络绎不绝。
「……啧,是骨盆复杂性骨折,这里可没办法处理。」
「对呢。让中央的看看吧。请送到官衙那边的中央医疗本部。」
「不要动到姿势!一旦出血就完蛋了。」
就算说战况处于优势,伤者也不见得就会减少。
不如说正因为他们英勇善战,伤兵才得以平安撤退。
当然,这是值得高兴的事情。
因为能拯救多少伤兵们,就能相应地持续多久战斗。
医疗人员忙碌,是一件很好的事。
「小老大,肚子饿了。偏偏,却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
「请一边治疗一边啜饮口粮。请一定要好好吃饭。营养不足的话,会延误魔力的恢复。」
「我是魔力槽还是甚么了。」
正因为是如此严酷的环境,所以必须好好确保营养。
因为不摄取营养的话,魔力就无法充分回复。
魔力是发动【愈(Heal)】所必需的,是比甚么都重要的军事资源。
下官也舔着老爷爷给的糖果,一边继续干活。
「这位也需要用上回复魔法呢。这边会提供秘药,请您帮忙处理。」
「……又来了啊。」
「啊,请好好记录下用药的时间。如果不隔上三个小时的话,后果会很严重。」
下官一边提醒年轻的愈者(Healer)凯尔,一边递给他一张纸条,打开秘药的瓶盖交给他。
马修代尔储备了秘药真是太好了。因为有没有这个,治疗效率可是差很远的。
「那个,老大,这不是一天最多一瓶的烈性药吗?」
「只要隔上三个小时,好像就能服用了。不如说,不服用的话可运转不来。」
「……可以问一下副作用吗?」
「还是别问比较好喔。因为不管问不问,要做的东西也不会变。啊,下官也要一瓶。」
把秘药交给凯尔之后,下官打开自己的那瓶,骨碌骨碌地喝了下去。
酸味强烈的化学味道和苦味一起袭来,反而挺好喝的。
「好了,凯尔先生,你也一口气干掉吧。」
「……这气味是怎么回事了!?真的不伤身的吗?」
「在担心自己身体之前,先关心一下眼前的患者吧。不服药就救不了他们了。」
一阵莫名的亢奋感,随着魔力一起涌上来。
因为回复魔法很方便,在卫生部治疗的时候必不可少。
即使对身体多少不好,也不能不服用秘药。
「难不成,我抽到下下签了?」
「事到如今还说甚么了?」
凯尔对这工作内容,似乎还是太乐观了。
对前线卫生兵来说,通宵个三四晚都是理所当然的,是要一边灌药一边治疗的职务。
我们的治疗速度,直接和战力补充速度挂钩,当然不会有休息的时间。
如果早知道是这样的工作,根本不可能志愿这样的工作。
「昨晚睡得很饱了吧。接下来三~四天没觉睡也请不要抱怨啰。」
「诶。」
「志愿上前线的就是这样了。只有自杀志愿者或被虐狂才会报名。」
「骗人的吧……!?」
也许是意识到下官不是在说笑,他的脸变得苍白起来。
不过凯尔看起来很年轻,体力充足,真是太好了。
在超绝黑心的职场前线,年轻和体力是必须的。
「嘛,单是没有生命危险就很好了,总比被迫在最前线奔跑好多了……」
「还有比这里更糟糕的职场吗。」
「单是没有子弹飞过来,已经很受优待了。」
即使是这样的环境,和步兵相比,这工作简直就是天堂吧。
不管怎么说,他们现在还在子弹横飞之下,继续与沙巴特兵生死相搏。
「好,魔力回复了。请叫下一位患者进来。」
「这么小女孩,哪来这么的体力啊。」
「只要在军队待上半年,体力就会自个儿培养出来了。」
在这半年里,我一直被小队长大人吩咐练跑。
这也是为了增强体力的训练。小队长大人要求下官最优先进行体力训练。
被他怒骂『这是现在的你最缺乏的,也是最需要的东西』,下官吐着血,穿戴全副装备跑了全程马拉松的这段记忆,实在是痛苦的回忆。
但是,假如没有那个训练,下官也就无法成功撤退到马修代尔。
所以,为了在战场上活下去,体力……,还有生命力是至为重要的。
「接着就下官喝吧。这边先拿一支秘药啰。」
「诶,不是刚刚才喝完吗?」
「没关系,下官还年轻,内脏也很健康。」
「……」
凯尔用看到可怕东西的眼神看着下官,但下官没有理会,一口气喝光秘药。
确实,秘药喝太多会长不高,肝脏也会很不妙。
但要是来不及治疗士兵而导致战线遭到突破,那我们也会被夺去性命。
所以即使多少有点胡来也是没办法的事。歌露也这么说过。
「啊,真是的,我知道了,我也喝吧!」
「感谢您的协助。」
看着下官淡然地重新开始治疗,他似乎也下定了决心,一口气喝下了秘药。
太好了。因为这个秘药含有酒精,所以也有稍微亢奋的副作用。
「好啦,这样的话,不管多少患者,多少秘药都放马过来吧!我通通把你们搞定!」
「那多多拜托了。」
所以喝过一次,之后续瓶时就会毫不犹豫了。
情绪会高涨到在卫生兵之间使用『嗨了』这样的暗语。上大夜的时候,甚至有人会用它来充当嗜好品。
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下官的情绪变化不大。或许下官的酒量挺大的。
就这样,开战的第一天,一直到日落,我们都在忙于处理轻症患者。
幸运的是,加巴克小队的人没有被送过来。
听说今天几乎没有战死者。一定是活下来了吧。
「战斗不是都结束了吗?」
「正因为战斗结束了,所以才来的喔。」
然后来到晚上。前线诊所还是老样子地热闹。
白天忙于防守堡垒而无法走开的伤兵,现在过来治疗了。
「我腿中弹了啦。」
「嗯,伤口污染了呢。要是细菌进去的话会很危险,请服三天的药吧。」
「知道了,小医生。」
这个马修代尔的前线医疗据点,只有两名卫生兵。
虽然重伤的都送到中央医疗本部,但还是很忙碌。
「小老大,好困。」
「如果觉得辛苦,就请小睡一会吧,凯尔先生。这段时间由下官来负责。」
「作为大人,这我做不到……」
「那么,请你继续。」
习惯了熬夜的下官还游刃有余,但凯尔先生早就变得昏昏沉沉了。
自己还没习惯熬夜的时候,也是这样子吧。
「哦…………。」
「只要再努力一点,伤者们就会下降一个台阶。请忍耐到此为止。」
幸运的是,这一天凌晨三点左右就再没有患者就诊,可以睡上大概两个小时。
在发生战斗的那天晚上还能睡,简直是奇迹。
从这一点,可见战斗第一天占了非常大的优势吧。
【九月十二日 午】
但是到了第二次,沙巴特军的攻击果然变得猛烈起来。
「躲起来!别直被炸中了!」
「堡垒被毁,有同伴被活埋了!」
大概第一天是低估了我方的防御能力吧。
敌人似乎意识到我们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开始了动真格展开攻势。
在这天进攻前,作出了长达数小时的准备炮击。
「敌人冲过来了,快还火!」
「不行,人数差太远了……」
与第一天截然不同,奥斯汀兵陷入了苦战。
虽然亚莉亚少尉率领的魔导部队迎战了,但面对物量差距毕竟无能为力。
魔炮攻击的密度和兵力,都是沙巴特军压倒性的占优。
把同伴的尸体盖到头上撑过爆炸,一如既往的地狱也开始临到堡垒上了。
「好痛,好痛好痛!」
从敌人开始魔炮攻击的第二天开始,送到前线医疗本部的死伤者一口气增加了。
从轻微的受伤到濒死的重伤,担架陆续不绝地抬了进来。
「呜,腹腔内出血……。可恶。快点送到中央医疗本部!」
「是,医生!」
在护士和凯尔的叫喊声中,下官把鲜艳的布条绑到患者的手上。
在送来的重伤者中,我们必须考虑治疗的顺序。
谁应该先治,谁应该送到后方的中央医疗本部,需要在几秒钟内做出判断。
「凯尔医生,里面的病人呼吸越来越微弱了!」
「那个人已经不行了,送终吧。」
这种行为,称为检伤分类。
如果对没救的生命倾注时间和魔力的话,那本来有救的生命也会消逝。
……而那些救不了的人,已开始混在一众伤者中送进来了。
而负责「对没救的人见死不救」,正是下官的工作。
「啊……!?甚、你!」
在一个接一个地检伤分类的时候,后方诊症室传来男子的惨叫声。
「好烫,救救我!」
「等、等一下,现在正在治疗……
回过头一看,凯尔医生的手,被一个无视检伤分类插进来的士兵抓住了。
那个士兵已经奄奄一息,像是要抱紧一般趋向愈者(Healer)。
「要死了,要斯了……」
「能、能再等等吗?那个,治疗要按顺序的。」
「救、我。」
那个伤兵的脸黏糊糊地融成赤红色,脸颊露出雪白的皮下组织。
头发烧焦剥落,眼睛呈白浊色。
「口、好渴。」
他那红白相间的胸膛上布满了水泡,到处都黑成焦炭。
黏稠的体液,滴落到他靠着的凯尔的白袍上。
也许是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愈者(Healer)和护士都僵住了。
……。
「救我啊……」
「嗯、啊……」
他应该是第一次看到伤得这么重的人吧。
被患者抱着的凯尔不能动弹,只能冒着冷汗。
这样下去,治疗会停滞下来的。
「不要紧的,伤兵先生,请到这边来,下官给您开药。」
下官中断了检伤分类,迅速拉起了那个严重烧伤的伤兵的手。
一抓之下,伤兵手腕的皮肤随之绽开,淡黄色的体液流到下官的手套。
「呜……」
「就这样别动。」
然后下官抱紧伤兵的脸,把事先做好准备的药用注射器滴到他口里。
同时间,下官向凯尔使了个眼色,着他继续治疗。
「我、活了下来,在那个、西部战线。」
「是吗。」
「我不想斯、不想斯、这种地方。」
「没事的,放松下来,深呼吸。」
「我还有、不能斯的、理由──」
火伤的症状会因应轻重而有所不同。
红黑色的火伤的话神经还留着,但变成蓝白色或碳化了的话,皮肤上的神经都不剩了。
……到时候不会再流血,蛋白质也会变质,变成等待坏死的冰冷肉块。
「终于、让她、回头看我了。我想见她,想见她。」
「……」
「你在哪里,至少临死前,让我看你的眼──。
即使抱紧那苍白的皮肤,患者也不会感到疼痛。
我抱住哭喊着的士兵,慢慢地把药滴进他的嘴里。
「啊……」
「对,就这样好好休息吧。」
当用注射器把药全部放进嘴里后,那个士兵的眼睛变得空洞起来。
不一会,伤兵的呼吸变浅,开始打鼾了。
「甚么都不用想,安静地休息吧。」
「……想、见……」
过了一会,他在下官的臂弯里,像睡着一样咕咚一声昏了过去。
「啊……」
呼吸很浅,很微弱。
「护士,把这位送到指定的地方。」
「……那个。」
「给他送终。」
刚才给他服的,是颇为强力的安眠药。
从他烧伤的范围来看,就算再怎么挣扎,也难以救下一命。
至少让他不感到疼痛,就这样离开会更加轻松吧。
「他不会再恢复意识了。」
像这样,在治疗过程中,其他患者闯进来的情况也很多。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不尽早处理的话,便会延误其他人的治疗。
但要是太冰冷的话,不仅会引起那患者的恐慌,还会影响到前线士兵的士气。
「那么,下一位。」
所以,下官常常会像刚才那样温和地处理。
虽然实际上干的是杀人,但为了让医疗工作顺利,也没办法拣择手段了。
虽然不同的人做法都不一样,但如果是口说不通的话,大多数情况都是让他们服一剂。
「……抱歉,小老大,把讨厌的工作推给你了。」
「请叫我托莉。」
但是,不管经历多少次,下官都这么想。
要拥抱将死的人,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拥抱着那些逐渐僵硬冰冷的士兵时的触感,依然留在下官身上。
【九月十二日 夕】
「爆炸声停下来了……」
「好像结束了。」
在天空泛红的时候。
沙巴特军漫长的攻击结束了,奥斯汀兵发出了胜利的呐喊。
「战场简直就是活地狱啊。」
「还差得远呢。这样的根本称不上是地狱。」
与昨天不同,敌人进行了长时间的准备炮击。
因此,最外层的堡垒被打得稀烂,不过在我方的奋战下,总算成功防御了。
「……估计损失会是多少?」
「光是在医疗部送终的就超过一百人啊。」
但代价就是,奥斯汀士兵遭受了巨大的损折。
对固守战壕或堡垒的防卫部队来说,魔炮攻击就是最有效率的攻击方法。
无论展开多么坚固的【盾(Shield)】,要是被塌下的堡垒活埋的话就没救了。
「只要不断重复,总有一天会打下马修代尔……」
最重要的问题是,仅仅一天的攻击,就使最外围的堡垒变成废物了。
听说堡垒墙壁到处都被打穿一个个可以让人穿过的大洞,防御能力下降了不少的。
前线现在好像正在忙着挖战壕,也不知道明天能不能赶得上。
说到底,就连敌人愿不愿意等到明天也不知道。也有可能紧接发动夜袭。
「不如说,怎么今天会撤退了呢?」
「对沙巴特来说,也没必要今天就攻下吧?从我们的迎击体制,残存兵力不多这一点已经暴露出来了吧。」
「是来慢慢切实地攻略吗?」
「大概是在等待补充炮击魔法用的魔石吧。为了在赢定了的仗中,减少不必要的的损伤。」
如果敌人不在乎损折,今晚应该就能拿下马修代尔。
因为战力的差距非常明显,如果依靠数量来全军突击,那我们根本无从抵挡。
但是,俗话说穷鼠啮猫。
如果我们舍命抵抗的话,那损伤也会不容小觑的吧。
而敌人不希望这样。
「到底来,还是一场没甚么胜算的战斗吗?」
「本来就没有胜算。这座城市陷落是既定事项。我们努力的理由是搬出物资,为百姓争取时间吧。」
对沙巴特来说,没有攻下马修代尔的时间限制。
倒不如说,花足够的时间从后方送来物资对他们有利。他们已经是战争的胜利者了。关键在于如何以最少的损失,占领失去几乎所有主力的奥斯汀。
正因为如此,今天才会从容撤退吧。
「我从没想过马修代尔会有失陷的一天。」
「下官也有同样的心情。」
「如果来不及逃走,被敌人抓住的话,你觉得会怎么样?」
「应该会被活活折磨到死吧?」
我们与沙巴特是十年来互相争斗、互相杀戮的敌国。
所以不难想像,一旦被抓住的时候,一定会蒙受极大的恶意。
「这个就饶了我吧。」
「下官也敬谢不敏。」
与轻松的口气相反,凯尔的脸上笼罩着不安。
【九月十二日 夜】
即使到了深夜,送到野战医院的人也丝毫不见减少。
「……这位也是送终,请把他抬出去。」
前线医疗本部充满了尸体的腐臭味。
我们的衣服上沾满了血迹和油光。
可是,我们没有时间换衣服和休息。相对于治疗患者,愈者(Healer)太少了。
「医生,我的手指断掉了。」
「很遗憾,这个已经压坏了。没办法接回去了,只能就这样止血。」
「我的背被烧伤了,好痛好痛。」
「没关系,这样还死不了。护士,找人给他涂药膏吧。」
年轻的凯尔可能是因为困过头而嗨起来,反而亢奋地不停工作。
虽然眼神变得空洞,但工作的效率却越来越高。
「医生,下一位患者。」
「啊,多多都带过来吧。」
看他那样子,在秘药失效的一瞬间,有可能会像弦线断掉睡死的危险。
那样的话,就只能靠下官一个人努力了。
「嗯,这需要回复魔法呢。秘药、秘药……」
「咦,凯尔先生,你刚才不才喝了吗?」
「我还年轻,器官也很健康啦。」
凯尔不知不觉间已经嗨大了的样子。
那混浊的眼神真让人怀念啊,第一次服用秘药的话,很容易会嗨起来的。
和下官同期的卫生兵,第一次要用上秘药的时候,因为嗨太过了,嗨了差不多一个星期。
「啊哈哈哈哈!漫出来,要漫出来了!」
「托莉小姐,这药真的不要紧吗?」
「至少下官倒是还好喔。」
其中除了兴奋剂之外,还含有类固醇、酒精等各种物质,以前世的基准绝对是出局了。
在这种非得超越自己极限工作不可的地方,这确实很有用。
硬要抱怨的话,就是自从服用这个秘药之后,身体就一直长不高吧。
「因为不这么亢奋的话,就会被恐惧吞噬掉嘛。」
「……」
恐怕今晚要通宵吧。一个不好,很可能直到战斗结束都没得睡了。
那样的话,让他多少嗨一下运转到极限,这样会更帮大忙。
「啊,威尔第先生。」
「咕呜呜,……咳咳。」
「……啧,准备氧气罐。然后请马上送到中央医疗本部。」
没多久后,威尔第伍长因重伤被送了过来,害下官有点着急。
因为手臂中枪而痛了一阵子,然后突然失去意识,呼吸也差点停止了。
虽然情况严重得让人犹疑要不要放弃他,但只要中央医疗本部努力应该还有救,所以赶紧把他送了过去。
看到认识的人受到致命伤,不管甚么时候都对心脏不好。
「要是能获救就好了。」
「威尔第先生还年轻,有救的可能性很大……下官想。」
罗德里和艾伦还好吗。
小队长大人嘛……反正是死不了吧。即使受了致命伤,好像也会一脸严肃快步走过来。
「下一个患者要来了……恐怕是肺栓塞。赶紧运送!」
「知道了。」
下官跟奄奄一息的威尔第伍长轻轻敬礼,马上又回去治疗。
【九月十三日 鸡鸣】
「我来帮忙了。」
「亚莉亚少尉大人。」
正当挺嗨的的凯尔和下官在莫名的亢奋感下继续治疗着。帮手出现了。
而这帮手居然是亚莉亚少尉。
「我本来就是立志当救护兵的,急救的话就交给我吧。」
「哦,是这样的吗?」
「因为不小心发现了炮击魔法的资质,才被送上了最前线啊。」
据说,亚莉亚少尉原本希望作为救护兵在后方工作。
但在士官学校调查资质时,发现她拥有无与伦比的炮击魔法资质。
因此,她走上了魔导士的道路,放弃了成为救护兵的梦想。
炮击魔法使的稀有程度不亚于卫生兵,根本没有余裕闲置不用。
「还有,威尔第的情况怎么样了?」
「情况挺不妙的。不过,幸亏及早送了过来,我想应该有救的。」
亚莉亚少尉询问威尔第伍长的情况。
因为是堂姐弟,所以很担心吧
「……那太好了。还有,白天有没有一个叫做达拉特的魔导兵被送到这里?」
「魔导兵吗?……对不起,下官确认治疗对象的兵种。」
「不,没关系。我只是有点担心他的情况。」
亚莉亚少尉一边帮忙,一边向下官问了很多问题。
难道是因为担心认识的人,所以才拿帮助我们为由来探病吗?
「那个达拉特先生,是亚莉亚少尉的部下吗?」
「对,是我们魔导中队的成员。……因为我晚了下令撤退,害他卷入敌人的炮击。」
「那么少尉,这里终究只是诊所,病床是在马修代尔官衙里,重伤的患者都会送到那里。如果不放心的话,那不如去病床那里吧。」
「不。只是有点在意而已,主要目的不是探望他。」
少尉摇了摇头,开始帮忙处理伤员。
似乎是来帮忙治疗,顺便探病的呢。
不管怎么说,单是多一位护士已经帮了大忙。既然亚莉亚少尉这么说,那我就却之不恭,好好让她帮忙吧。
「……凯尔医生,有人在等待治疗时倒下了。」
「小老大的分类是?」
「是红色的。」
「那就送终吧。」
在不断治疗的期间,好像又出了一个战死者了。
所谓的检伤分类,是根据症状轻重而给患者贴上的标签。
红色标签的意思是「不集中治疗就会死亡的重症」。
也就是说,即使尽全力治疗也不知道有没有救。
「明明分类是红色,却让他去排队吗?」
「……嗯。红色的就让他们排队。」
在普通的医院,检伤分类为红色的人,会是最优先救治对象。
但在战场上,则可以说是「救治性价比低」的患者。
因此,分类为红色的患者,会基于下官的判断,不会送往中央医疗本部,而直接放弃。
「……那战死的人怎么办?」
「会沿着城墙摆放。」
说到处理尸体,如果事先挖好坑把尸体放进去,那既方便焚烧又好埋葬,只是我们没有这样的余力。
死去的战友,就这样随意扔在地上放置。
当马修代尔被沙巴特士兵占领后,他们肯定不会被好好埋葬,而是曝尸荒野吧。
可以的话,我也希望经作为同胞的我们的手亲自埋葬。
「……我知道了。」
亚莉亚少尉默不作声,抬着战死者的脚走了。
给那个变成了遗体的人贴上红色标签,做出见死不救判断的人便是下官。
……单是今天,下官就舍弃了超过一百人。
看来,下官就是死了,也上不了天堂吧。
「……少尉?」
「啊,没甚么。」
从停尸场回来时,亚莉亚少尉呜咽起来。
看起来好像暗自憔悴。
「……那个,莫非……」
「啊,在哦。」
看着她的样子,下官也明白了。
她所担心的那个部下,到底发生了甚么事。
「虽然我也觉得没救了,只是当亲眼看着的时候啊。」
「亚莉亚少尉,这是您第一次失去部下吗?」
「不不,我在战场上度过的时间可比你久得多了,多到有着无数次失去部下的经验啦。」
那个亚莉亚少尉的部下,果然也贴上了红色的分类标签。
下官似乎是看他伤势,作出了见死不救的判断。
「只是。」
亚莉亚少尉志愿当救护兵。
她当然好歹明白红色的检伤分类的意思吧。
然后,她也知道这个前线本部是谁来负责检伤分类。
「失去男朋友,这还是第一次吧?」
看来,亚莉亚少尉的恋人,被下官见死不救了。
「我啊,因为性格比较严厉,所以没多少男人敢靠近我。」
「下官倒是看不出来。」
「平时的话可是更严肃的哦?一旦背上了队长这头衔,无论如何都要表现出威严。因为让部下服从的能力,会直接关系到部队的存活率啦。」
少尉无力地笑着,坐到下官身旁。
然后,帮忙给正在眼前呻吟的患者绑上绷带。
「身居人上的人,工作就是要让人害怕。尤其是很多部下都觉得我是靠裙带关系的,所以很讨厌我。」
「……」
「可是,达拉特就像条小狗一样。不管怎么骂,他一直绕在我身边。」
「……」
「一开始以为他是攀关系的,所以没搭理他,没想到他太驯顺了,结果就结下了缘份。然后不知不觉间,就变成这种关系了。」
亚莉亚少尉看起来并没有埋怨下官的样子。
只是用自嘲的语气,讲述了她跟恋人间的回忆。
「我早该知道的。在这样的战场上,不应该谈甚么恋爱。」
「这个……」
「啊,我大意了。……因为急于掩护前线,让我的中队走进了敌人的炮击范围。」
「……」
「结果。达拉特在咏唱的途中直接吃上了炮击魔法。他没救了……这点儿我也很清楚。」
这么说来,下官想起来了。
有个士兵被猛烈的火力烧伤了全身,下官因为没从救治而为他送终。
「……那个。说不定。为达拉特先生送终的人便是下官。因为难以救治,所以。」
「啊,放心吧。他之所以遭到轰炸,是我的判断失误。你完全不用在意啦。」
「……」
为了不让他吵闹,下官淡然给他服用了安眠药,让他昏迷。
甚至连达拉特最后想说的话都没去听。
「谢谢你为他送终。」
说完那句话后,少尉就再也甚么都没说了。
之后,直到深夜,亚莉亚少尉一直在帮忙我们医疗部的工作。
「……那个,少尉。」
「怎么了。」
她是以自己的方式赎罪吧。
还是说,为了甚么都不想,才专心一志来帮忙呢?
「已经换日了。少尉该好好休息,准备明天的战斗。」
「……是吗。已经这么晚了吗。」
到头来,亚莉亚少尉。
继续在医疗部帮忙,一直到深夜。
【九月十三日 夕】
防御马修代尔的第三天。
这一天,敌人在突击之前,从早上开始就用魔法仔细乎进行了准备炮击。
似乎不打算使奇计,而是采取了稳扎稳打的方针。
「……啊,马修代尔的外墙。」
看着远处倒塌的堡垒,年轻的愈者(Healer)呆住了。
从早上开始炮击,最外围的堡垒最终被摧毁殆尽了。
看那个样子,已经发挥不了防御子弹的功能了吧。
那就是说,
「才第三天,就已经打下一个堡垒了?」
意味着我们的第一次落败。
「明明战斗才刚开始,堡垒就被攻陷了,这不要紧吗?!」
「虽然说不上不要紧,但我方没有损折,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了吧。」
幸运的是,现在沙巴特军拼命炮击的堡垒里没有防卫部队。
这一天,敌人一开始炮击,伦威尔少校就早早通知我方放弃最外围的堡垒。
也就是说,敌兵对着有防卫部队的空堡垒,持续了半天以上的炮击。
使敌人白白浪费资源,而我方没有损折。
从战术上,说伦威尔少校取得了胜利一点也不为过……。
「少校也真吓坏人啊。难道敌人不会在我们撤兵的瞬间突击过来吗?」
「应该不会吧。就算不这样子使计揣摩,敌人只消细心进行魔炮攻击,就能毫发无伤占领到堡垒了。」
「嘛,这倒是呢……这确实是最稳妥的啊。」
对敌人来说,防卫部队在不在,他们要做的事情也是一样。
考虑到万一,只消老老实实地进行准备炮击就成。因为这样做是最切实,损折最小的。
而且,或许他们认为没有必要节约运输过来的军事物资吧。
「毕竟炮击用的魔石,只有在战争时才有价值嘛。」
「战争都要结束了,也没必要留下多余的魔石吧。」
这场战争,并非一决雌雄之战。在西部战线被突破的一刻,战争的胜负就已经定下了。
或许伦威尔少校有着一举逆转的秘策,但一般来说,这场马修代尔防御战,只是我们的垂死挣扎罢了。
正因为如此,沙巴特士兵才会毫不吝啬使用手中的资源。他们也不愿因奥斯汀军的挣扎而蒙受不必要的损折,所以才把能用的东西都用上,安全地解决。
「……真的,要被攻陷了啊。」
然后,攻占马修代尔的政治价值相当高。
对奥斯汀来说,马修代尔正正是『精神支柱』
如果攻陷了长久以来『难攻不落』、这个奥斯汀人民心灵支柱的马修代尔,那就能折服国民的精神。
对于侵略者来说,丧失意志的市民更容易统治。
「要是一不小心来不及逃走被俘虏了,下场一定很惨吧。」
「听说沙巴特的人,就连妇孺也不会容情呢。」
侵略者必须利用军事力量来镇压殖民地的人民。因此,「攻陷马修代尔」这个战果,会是不能再好的资本。
所以他们不会吝惜资源,确确实实地打下马修代尔吧。
第三天,敌人成功占领了最外层的堡垒。
这对双方来说都是意料之中的结果。奥斯汀成功在我方没有损折下避开了敌人的炮击,而沙巴特则在没有损折下占据马修代尔的堡垒。
这样一来,马修代尔只剩下两个堡垒了。
如果不算第一天那种粗疏的突击,计算上就是每两天打下一个堡垒。
「照这样下去,不用一星期,马修代尔就会沦陷了吧。」
「也许吧。」
伦威尔少校是把战局是看透到哪一步而进行作战的呢?
如果为了给平民争取逃难时间而奋战,那么我们会在这里被当作弃子吧。
还是说,因为还有甚么致胜之机才一直缠斗呢。
「这仗输定了吧。不是该赶紧投降吗?」
「恐怕政府也在考虑无条件投降吧。」
「真希望快快向敌人的外交官下跪。在投降之前消逝的性命,正正就是白白枉死吧。」
「不,应该很有价值吧。」
年轻的愈者(Healer)凯尔,说出了病床主任过去说过的话。
现在回想起来,我觉得像病床主任说的,不如干脆投降。
即使不说投降,单是成功讲和,那诺艾尔就不会被烧毁了。
「我们现在正在赌上性命,保护后方的百姓。我相信假如有人因为我们的牺牲而得救,那这场战斗就有着意义。」
「……要是这样、就好了。」
而现在,我们正在为了不让诺艾尔这样的城市再出现而奋战。
在政府终于愿意向沙巴特联邦乞求慈悲的那一天来到前,要尽可能保护好平民。
这就是军人的定数。
「所以,要是有甚么万一,请丢下下官逃走吧。凯尔先生。」
「不,所以说你比我还小吧。」
「军人就是这样的。毫无疑问,作为民间协助者的凯尔先生,一定比下官更早接到避难命令吧。到时候,请不要因为犹疑而白白丢了性命。」
在失去了故乡诺艾尔,失去了家人的现在。
下官留下来的,就只有军人的头衔,以及在加巴克小队认识的战友。
就算战争结束了,下官也无处可归。
「反正下官就是死了,也几乎不会有人为下官而难过。」
「喂喂。」
「身为孤儿的下官,出身的孤儿院都被烧毁了。至少比起你,我的罣碍来得更轻。」
罗德里的话,下官要是死了,多半会感到难过吧,但一定会很快就能越过悲伤,继续前进。
因为那是过世了的格雷在临死一刻的教诲。
「……不要再说这句话了,小老大,这让人很不好受。」
「对不起。」
不过,在愈者(Healer)面前说甚么「即使下官死了也没有人会悲伤」,或许太不得体了。
听了下官这话后,凯尔明显生气了。
这是当然的。要是想要救治的患者说出这样的话,下官一定也会感到不快吧。
「是下官失言了,容我纠正道歉。」
「我说啦,小老大,这不是我个人的感想,终究只是一般的见解就是了。」
「是的。」
「说着『即使下官死了也没有人会悲伤』的十五岁女孩子要是战死了,大多数的大人都会难过到发疯的。」
「……」
「请好好记住。」
听了这话,外官才意识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轻视了自己的生命。
我不会说在这场马修代尔战役中丧命会毫无意义。可是,这并不意味着就可以糟蹋自己的生命。
「对不起,凯尔先生。」
下官的生命,是建立在许多人的牺牲之上。
下官的命,是萨鲁沙、格雷前辈、罗德里和很多的人所支持、所救的命。
「下官的想法太天真了,对不起。」
「嗯。」
下官必须活下去。即使没有家人,为了报答一直以来帮助过我的人,下官也不能轻易死去。
这是下官对死去的战友最大的赎罪。
【九月十五日 午】
自第一个堡垒失守的两天后。马修代尔防卫战,第五天。
敌人果然从魔炮攻击,开始对马修代尔第二层堡垒的攻略。
「会隔了一天才使魔炮攻击,代表敌人的补给果然跟不上吧。」
「也就是等魔石到达后,再次发动魔炮攻击吗?」
沙巴特方面采取的方针,是尽可能减少损折来攻下马修代尔。
面对远距离的魔炮攻击下,步兵没有抵抗的手段。
只能躲在暗处里瑟瑟发抖,祈祷上帝保佑炮击不要向自己飞来。
「……」
就算是古老的城墙,马修代尔城好歹曾经被誉为难攻不落。
敌人也不敢小觑,一定会稳扎稳打地进攻吧。
「政府还没宣布投降吗?」
「西部战线崩溃都快两个星期了。以目前的战况来看,差不多该发表声明了。希望能在这里陷落之前达成协议啦。」
「政府该不会还在好高骛远,妄想和谈而不是无条件投降吧?」
如果无条件投降的话,这片土地将会沦为殖民地,我们奥斯汀的国民将会变成沙巴特的奴隶。
而为了避免这种情况,他们正与对方谈判,设法保住国家和领土。
会迟迟不结束战争,原因大概就是这样吧。
「南方应该还没甚么损折吧?就不能让那边派出救援吗?」
「这么做的话,原本平安无事的南方城市也会付之一炬吧。我想大概会割让南部都市以外的大半领土来讲和吧。」
奥斯汀国内唯一能幸免于战火的,就只有没有牵涉到丝露芙攻势的南部战线。
本以为全战线都被突破了,可不知道为甚么,敌人没在南部战线展开攻势。
可能是单纯的物资不足,也可能是判断风险太高。」
「能够保维持南方城市这一点,是我们目前唯一的希望了。如果政府的目标是和谈的话,那我们可以拥有的领地就是这里了。」
「和谈,呢。」
南部城市虽然资源贫乏,但相对地现在也维持着防卫战力,平民平安无事。
也就是说,如果和谈的话,应该可以保有那片领土。
正因为如此,首脑层才不愿意调动南方的战力。
「当然,如果能讲和的话,那是再好不过的了。不过,以现时的战力差距,我不认为对方会同意。」
「或许伦威尔少校为了促成和谈,才在这里奋战?」
「在这里阻止敌人的进攻,促使议和?……这办得来吗?」
「……对不起,下官不谙军事,所以不太清楚。伦威尔少校会怎么想,也只是下官想像而已。」
实际上,若问能不能在马修代尔维持住战线,下官只能回答很难说。
现时马修代尔以外的邻近城市都被突破了,只有这边一带还在阻止敌人的进军。
那单纯只是在拖延时间,这个行为有没有战术上的价值,下官不晓得。
如果这些赚来的时间能让市民逃走,那我们赌上性命还是值得的。
「敌人就不能嫌麻烦,然后绕过马修代尔啊。」
「他们不可能放着我们不管吧。毕竟在能够打击敌人补给线的地方占据了阵地。」
「也是啊。」
现在,沙巴特的军队已经侵入到奥斯汀领土的内地。
反过来说,补给线会拉得又细又长。
一旦补给线被截断,不论任何军队都发挥不了机能。
因此,即使我们兵微将寡,也不能放任我们留在进攻路线的后方。
「再说,敌人也想从马修代尔掠夺各种东西吧。」
「从敌人来看。大都会马修代尔一定很有魅力吧。」
所以,敌人不可能置马修代尔不理。
既然我们都固守在此,那他们就非得攻下不可。
伦威尔少校大概也是预料到这一点,才决定撤到马修代尔的。
「不好意思,下官要接通信。……嗯,下官知道了。」
不愧是隔了一天,敌人的炮击只能用猛烈来形容。
眨眼间堡垒坍塌了一大半,防卫部队也被逼撤退了。
「怎么了,小老大?」
「少校下达了撤退命令。第二层的堡垒好像也要放弃。」
如果坚持继续固守堡垒将会全军覆没,所以少校指示了后退。
与此同时,也向我们下达撤退命令。
「堡垒已经被攻破了吗。」
「也向我们发出了撤退命令。再继续留下治疗一定很危险吧。」
仅仅一天,第二层的堡垒就被攻破了。
这样一来,我们只剩下第三层堡垒和马修代尔城墙了。
就算在攻城战中对守方多么有利,要是战力差距太大,事情就会变成这样。
「也就是说,终于……」
「嗯。」
第二层堡垒被攻破,意味着不用多久,这里也会有炮击魔法和子弹飞来。
我们必须赶紧把医疗物资运出去,逃到马修代尔市内。
「马修代尔要开始打巷战了。」
然后,假如第三层堡垒也被攻破时。
敌人会为了歼灭我们,终于闯进这座城市的内部了吧。
然后,将拥有悠久历史的马修代尔城付之一炬。
当时的奥斯汀军方,没有办法阻止这一切。
「……」
这简直是猎人与猎物的关系。
当时的我们都深深体会到了无可对抗的无力感。
就会不会出现甚么奇迹呢?
下官只能怀着这种渺茫的心愿,退到城里去。
【九月十七日 夕】
马修代尔防卫战,第七天。
下官和凯尔等年轻人员撤回城里,已经过了两天。
虽然战友们似乎也在负隅顽抗,但奈何寡不敌众。
而我们也一直拼命地治疗。
「所有的堡垒都被攻下了。」
「敌人好像已经开始炮击城墙了。」
「啊啊,这座城市也撑不住了。」
这一天,最后的一层堡垒也被攻陷,终于要向城内将一军了。
然后,我们根本没有能够正面迎击的战力。
「这仗输定啊……」
换句话说,这也就意味着奥斯汀军在马修代尔战役的败北,几乎已成定局。
中央医疗本部充斥着尸臭味。
由于我们撤退了,不再在前线进行检伤分类,结果大量的死伤者被送了过来。
一如所料,我们没闲工夫好好摆放堆积的尸体,虽然一开始是放在仓库里……。
但因为把尸体堆在密关空间里,作战本部弥漫着粪便和腐肉的气味。
仓库招惹了令人不快的飞虫,而啮齿类动物噬咬尸体的肉,状况令人不堪入目。
「尸体用绳子捆起叠高,小心不要塌下来。」
如果是西部战战线的话,尸水会渗入大地,腐肉也会被地里的虫子吃掉,所以在最坏的情况下,把尸体放任不管问题也总有办法解决。
不过在室内放置大量尸体,看来是比想像中更糟糕的选择。
「把战友的尸体堆起来,好堵住后巷。」
「……是的。」
「然后用木板撑起来,你看,不就是一道人墙了。」
伦威尔少校看不下去,下令把仓库里的尸体搬出去。
然后下达指示,把死后开始僵硬的尸体堆起来充当沙袋。
「城里的掩体压倒性地不够,毕竟沙袋也没办法临时筹措嘛。」
「……」
「还能让建筑物内部除臭,真是一石二鸟。我年轻的时候,也经常把自己人的尸体顶在身上度过一劫啦。」
在少校的指示下,用布包裹的尸体就被胡乱堆起来,变成了一道滑溜溜的肉墙。
数名士兵躲在堆积的尸墙后面,向外张望。
一想到那当中有着下官重要的人在的话,胸口好像就要裂开了。
「好了,最后决战了。振作吧,托莉一等卫生兵。」
「是的,少校大人。」
──然后,在空无一人的作战总部。
下官站在伦威尔少校身后,静静地观察着城内。
昨天,在最后一座堡垒失守的瞬间,伦威尔少校下令所有非战斗人员撤离。
除了包括熊先生在内的医疗队伍,无法再战的伤兵、为了搬运物资等杂务而留下来的民间协助人员,都让他们先一步避难。
所以,留在这里的……。
「亚莉亚少尉,战况怎么样了?」
「是的,敌魔导兵开始炮击已经过了三个小时,部分城墙已经崩塌,敌军将从中入侵了。」
「损折呢?」
「详细还不知道,不过伤亡不少。」
「好,放弃城墙吧,撤退到城里,转入迟滞战斗。」
就只有做好一死准备的军人而已。
「开甚么玩笑,我怎可能丢下那女孩逃走了?」
不出所料,在知道只有下官一个人留下来的时候,熊先生他们大闹了一场……。
那时候下官低头道歉,让他理解。
「下官毕竟是军人,而且通宵个四五天。就是留在这里,下官也有自信能从敌人手中逃脱。」
作为民间协助者的熊先生他们,跟作为军人的下官,分别在于体力。
虽然只有半年,但下官也撑过了加巴克小队长的地狱,受到了相当的锻炼。
特别是耐力跑的话,体重较轻的下官,可以跑出不错的成绩。
只要有心的话,下官有信心可以跑上几天。
「为了以防少校出了甚么万一,请容下官留下。」
和就像往常一样,下官的工作是当急救箱。
大概是为了一旦伦威尔少校受伤,才让下官留下来治疗他吧。
不过,和某位小队长大人不一样,伦威尔少校是负责坐镇最后方的。如果形势不妙,他应该会第一个撤离吧。
下官应该不会有甚么出场机会。
「少校大人,下官有提问。那个迟滞战斗,是预设要拖延多久就好了?」
「再拖一天就够了吧。毕竟我们都争取了一个星期的时间,现在就是逃跑,上也不会有甚么怨言啦。」
当时,他设想了多个敌人可能会采取的作战。
认为敌人最有可能采用的,是占领城墙后不立即进攻,而是再一次对城内进行炮击。
是通过摧毁城区,阻止我们进行游击战吧。从沙巴特的角度来看,这是最不会造成损折、最保险的作战方法。
如果敌人打算采取这样的战略,那我们就立刻让出城市撤退。
本来我方目的就是为了拖延时间,如果能让敌人仔细地进行炮击,那么我们目标就达成了。
最棘手的局面,是敌人直接闯进来,以数量压制。
他们是为了就这样夺取建筑物和物资,所以才不向城内进行炮击吧。
如果是这种情况,那我们就得进行迟滞战斗,好让现在正慌忙逃难的熊先生逃脱。
就非得好不容易存活到今天的友军部队,通市通在这里消耗掉不可了。
可以的话,真希望敌人能花时间慢慢地炮击。
「报告少校大人。」
从沙巴特进攻开始,已经过了差不多半天的时间。
「敌人已经侵入城墙内了。」
「是吗。」
乐观的愿望总是不灵验的。
报告才刚结束,城墙方向就传来了激烈的枪击声和呐喊声。
「结果不来炮击吗……」
遗憾的是,敌人并没有满足于占领城墙,继而向城区冲锋过来。
沙巴特士兵,似乎希望打游击战。
「猜错了呢。」
「说不定敌人已经没有魔石了。」
当然,我们也对敌人可能发动的突击,做了最大的准备。
在到处设置了魔法陷阱,把士兵藏在建筑物和小巷迎击。
但毕竟寡不敌众。
下官不认为那样就能阻止敌人进攻。
「少校大人,要立即撤退吗?」
「……不不,我会坚持到最后一刻啊。指挥官一开始就溜走,就没办法当部下表率了。」
作战总部设在城区的中央。
火光和爆炸声从远处传来,如果是寻常的指挥官,应该已经做好逃跑的准备了吧。
「嗯,虽然对不起小女娃,但最坏情况时,请你死在这里吧。在这里拖延到的时间,会成为奥斯汀未来的财富。」
「当然,要是有甚么万一,下官也不会爱惜生命。」
下官果然还是不知道伦威尔少校在想甚么。
他心中似乎相信着甚么,才在这个马修代尔争取时间。
宽敞的作战本部,已经几乎没有人了。
能战斗的人都在出去了,各就各位应战。
现在在作战本部的,只有伦威尔少校和他的两名护卫,还有下官自己。
「想当年,我可是出了名的猛将啊。叫作战斧的伦威尔啦,率领过重装骑兵队啊。」
「您的英名下官有听说过。」
「那真是个好时代啊。敌人会射过来的就只有弓箭和石块。只要穿得上沉重的铠甲行动,那就所向披靡了。」
少校开始自豪地话当年了。
听说军人最开心的时刻,是向后辈讲述自己的英勇事迹。
下官就默默听着吧。
「其中就数我最强,臂力之大,可以在身穿全副装甲下,再挥舞这把巨大战斧。」
「这真厉害呢。」
「在那个时代,这就是正义了。强者直接杀上去,击破敌人。弱者藏在强者后面,负责在单挑时呐喊助威。」
少校这么说着,单手执起倚在墙上的战斧,扛到肩上。
「若不是出现了枪这种煞风景的武器,战争可以更早结束啊,打败敌人,逼使对方投降,然后就这样结束了。像现在这样,窝在地道里,小家子地互射个十年,当时可是想都没想过啊。」
「……」
「而且,在枪击战中,首当其冲的不是强者,而是弱者。新兵在最前线互相开枪,像我们这种上个时代的遗物就在后方趾高气昂地发号施令。这种做法不对劲吧?」
伦威尔少校孤寂地扛着斧头,走了起来。
我和护卫的士兵跟在少校后面走了出去。
「上面的命令,就是要我尽可能争取时间,然后趁着这段时间,调整各种外交战略。」
「这个。这样的情报,告诉下官也没问题吗?」
「不打紧吧,至少也得知道自己舍弃生命有甚么意义。」
少校哈哈大笑,摸了摸下官的头。
「要是让你有甚么期待就抱歉啦。甚么援军会来啦,甚么起死回生之计啦,这些乐观的要素,在这个马修代尔通通都没有。」
「……嗯,下官也隐约察觉了。」
「这城市一旦被攻破,就能一直线进攻首都。我们是为了给首都的大人物争取时间而死的。」
「是这样啊。」
「但是,既然身为军人,那就不能逃跑,不管是多么愚蠢的命令。底层自以为理解了那份意图而自作主张行动,这可是作为军人最可耻的行为。」
听了他的话,下官终于明白了少校的真意。
「……不过嘛,这不是放弃了西部战线逃走了的我能说的话就是啦。」
这人不是为了甚么目标,才在马修代尔进行持久战。
伦威尔少校不过是遵守了政府「设法争取时间」的恳求罢了。
「卫生兵啊,是战场上最有用的兵种。能不断再生出步兵的你们,价值比步兵高出不知多少倍。」
「……谢谢您。」
「所以我很期待你哦,托莉一等卫生兵。」
下官是军人。
无论看起来多么愚蠢的命令,也必须不带任何疑问,舍弃生命去执行。
「小姑娘,你就按照上面的命令,在这里十足工作,然后死掉吧。至少,我是不会到处乱蹿的喔。」
「……」
「为了保护平民而死,是军人的荣誉。就让我华丽地消逝,为终结这场战争而添上血色的鲜花吧。」
也就是说,下官会被留下来,理由是『为了让熊先生他们逃走而争取时间的弃子』。
熊先生把下官当小孩子看待,而少校却把下官看成是军人。
「少校大人,下官也有同感。」
下官很害怕。说真心话,下官既不想死,也想尽早逃离这里。
但对下官来说,要丢下像是唯一亲人的『战友』逃跑,心里反而更难受。
「就算下官死在这里,一定也不会怨恨少校。」
「是吗。谢谢你了。」
「可是……」
只有一点。
如果说有甚么地方不赞同的话,
「无论发生甚么事,下官都决计不会放弃活下去。」
「……」
「毕竟下官还只是个小姑娘。」
「……哈哈!是吗,那当然了。加油吧,托莉一等卫生兵!」
下官不打算轻易放弃自己被众多生命拯救了的生命。
我一定会尽可能救助战友、战斗到底,然后再意气风发地撤退。
这是下官选择的道路。
「我们也出去吧。一边应战,一边撤退。」
伦威尔少校与后退而至的战友统一步调,一边开始撤退。
没先一步逃跑的指挥官很少见。这一定是因为他就是过去的那种指挥官吧。
毕竟连少校本人,都满脑子打算近距离以斧头相搏。
「明明都要输了,指挥官带头逃跑是要怎么办。反正都是败军之将,在战后也会被处死的。」
就是这样了。
在马修代尔的市区,已经出现了相当的牺牲。
奥斯汀兵一边在街上堆积起敌人的尸体,一边奋勇迎战。
但在互相射击的时候,数量才是正义。就算枪法再好,也不可能在二对一的对决中取胜。
为了尽可能制造有利的局面,我方采取了从高处狙击或是躲进小巷展开游击战,可是一个、又一个的战死了。
「少校,有伤兵。」
「给他治疗,不用留我的那份魔力了!」
伦威尔少校与小队长不同,积极地批准下官为友军治疗。
「与其让不怎么碰枪的我活着,还不如让年轻人活下去应战!」
那是因为伦威尔少校太缺乏现代战的经验。
他是指挥官。他的工作不是手拿着枪在战壕里固守。
「在这儿,只会挥舞斧头的我治疗优先度是最低的!」
下官想,少校一定是打算战死在这个马修代尔。
一定是觉得比起被处死,选择在战场上死亡,方为武官的荣誉吧。
我们的生命就是时间。
政府的大人物正和沙巴特联邦讨价还价,挤出谈判时间以争取对方让步。
一旦首都被沙巴特烧毁,受害人数将会多得惊人吧。
我们正拼着性命,拖延悲剧到来的倒数。
「哇啊啊啊啊啊!老子就是大将,你们这班杂卒,有种放马过来!」
老而弥坚。伦威尔少校见到岂但没有不胆怯,反而作出了挑衅。
全身披着铠甲,挥舞着大斧将敌人击得粉碎的那副样子,确实就如上个时代的英雄。
「不能让少校战死!拼上性命应战!」
「少佐大人,不要乱来!」
他的那份英姿,在下属眼中看来又是如何的呢?
「少校和我们一起,赌上性命战斗啊!我们也要响应他的那份气概!」
至少,比自己一个人撤退的上司来得更可靠。
「咕,啊啊!我的脚,啊啊!」
「呀!没事的,还有救。」
「可恶!要是再年轻一点!」
但是,即使少校再英勇,在枪炮面前,斧头都是无力的。
战斗开始一个小时左右。伦威尔少校在小巷里虎虎生风挥舞着斧头,最终遭到狙击,腿部受伤了。
「……请保持这样,不要动。」
少校倒在石砖路上,按住脚倒下来了。
而枪声从四面八方响起。
「──【盾(Shield)】」
下官一边张开【盾(Shield)】,一边蹲到伦威尔少校的脚边检查伤口。
在后面还能看见对着这边举枪的沙巴特兵。
现在被盯上的话,一定会躲不过吧。
「喂,现在治疗的话,会被杀的啊!」
「是的,所以请您安静。会浪费时间的。」
不过,下官现时最优先的治疗对象,是伦威尔少校。
如果他能活下去,不知道撑得起多少士兵的士气。
虽然他不像加巴克小队长那样强得有病,但在这种绝望的状况下,士兵们没有比他更好的精神支柱了。
「【愈(Heal)】,这样血就止住了。请快点站起来。」
「对、对不起,我真不中用……」
「不要紧的。」
在施展了回复魔法之后,响起了骇人的枪声。
但幸运的是,子弹并没有打穿少校。
他立刻站起来,踉踉跄跄地跑向墙后。
是下官为了以防万一而设置的【盾(Shield)】见功了吗?
真感谢教这个咒文的小队长和歌露。
「……咦?」
在确认伦威尔少校站了起来,下官也准备再次撤退的瞬间。
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下官不由得双手撑地。
「……」
双腿像灌了铅一样重,下腹部像火烧一样。
一阵灼烫的、抽搐的剧痛,侵蚀着下官的身体。
「喂,托莉一等卫生兵…………。」
「少校,请不要在意下官,快点撤退吧。」
额头上流下了冷汗。
下官慢慢低下头,发现的腹部被打穿,鲜血直流。
「少校大人。」
「……呜,对不起!」
在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下官再也站不起来了。
身体就像贫血一样,咚一声重重地摔在地上。
红色的液体,渐渐从腹部扩散开来。
「被打中的、原来是、下官吗?」
是的。下官之所以能在战场上幸存下来,是因为那个战斗力惊人的小队长守护着自己。
在失去他守护的现在,如果暴露在这么空旷的地方,会变成这样也是理所当然的。
「对不起……!!」
一抬起头,看到了伦威尔少校的身影消失在墙后。
他好像终于做出了抛弃下官,自己逃跑活下去的决定。
下官拼了命也是值得的。
「……」
就这样,下官放松了全身的力气。
任凭敌兵的军靴声步步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