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三日 午】
昨晚真的被卷进了狂欢之中。
就首都维茵的国营广播播出了『无条件投降被拒绝』的消息,城中一片恐慌之际。
敌人却不知为何撤退了,然后南部奥斯汀军戏剧性地取得胜利的战报传到了首都维茵。
从绝望一转而至的希望格外强烈,下官和罗德里互相拥抱分享喜悦。
「喝吧、唱吧!」
在这种情况下,民众当然不可能冷静下来。
结果,那天市民开始狂欢,我们也被卷入其中,与首都的人民分享喜悦。
明明不会喝酒,下官却被不断劝酒,而罗德里不知为何被人丢番茄。
军服变得黏黏稠稠后,在一家亲切的民宅里借了个地方打水,冲洗了全身。
也许是因为是士兵吧,他们非常亲切。
……不过,这种兴奋的气氛也转瞬即逝。
天亮后,我们奥斯汀军士兵一大早上便开始检查装备。
战争还在继续。因为沙巴特的关系,战争不得不继续下去。
「你们,真的打得很好。」
首都内一所士官学校,借出设施用作我们的据点。
然后我们便在士官学校的礼堂里,挤在一起度过夜晚。
「若不是我们在马修代尔奋战,首都肯定已经一片火海了吧。我们都是英雄。」
我们在礼堂集合后,听取伦威尔少校讲解今后的方针。
「可是,我们的战斗还没有结束。不如说,战争接下来才刚刚开始。在把那些可憎的沙巴特家伙赶出这个国家,保证奥斯汀同胞安全的那天来临之前,我们的斗争都不会结束。」
「「是,少校大人。」」
「政府好像会全力支援我们。为了确保减少了的兵员,首都已经开始在募兵了。」
「……」
「我们的新伙伴很快就会被分配过来。希望各人打起精神,好好指导他们。」
伦威尔少校在礼堂里,高声向我们训示。
「我们会在一星期后从首都维茵出发。终于要对那些可恨的沙巴特恶鬼作出反击了。」
……总结一下,在维茵征兵约一星期后,我们将作为先遣部队出击。
之后,与奥斯汀南军联手攻击沙巴特军,并将其击退。
「预计分配到来的新兵,大多都是外行人。几乎没有可用的人才吧。」
「「是,少校大人。」」
「经历过实战的你们,要把他们培养成像样的战力。培养后辈,也是你们重要的职务。」
于是,我们被赋予了教育后辈的职责。
回想起来,在半年前。
下官接受了加巴克小队长大人的毒打指导,听了艾伦和格雷前辈的话,作为士兵成长起来。
教导那些年轻人的任务,这么快就落到下官的肩膀上。
「待编制好后,会向你们下达命令。今天,在这里活下来的你们,将成为我们新生伦威尔军的主力。」
「「是,少校大人!」
「编制恐怕要三天后才完成吧。所以今明两天,你们就好好休息吧,可以去见见家人,也可以和战友逛逛街。这可能是你们人生最后的休假了,请不要留下任何遗憾,尽情去享受吧。」
这么说着,伦威尔少校将大大的金币袋咚的一声放在地上。
「这是政府的特别奖金。高兴吧,我打劫了一大笔钱啰!」
「「哦哦!」」
「难得宝贵的首都休假。可不能『因为没钱所以没能好好享受』而让我的部下扫兴。来,按顺序排队。你们立下的功劳,足以让你们今天尽情玩乐了,不用客气,多多的收下吧!」
露出非常灿烂的笑容,双手捞起了那些金币。
「……奖金是半年的工资,吗?一笔过收下的话,倒是不菲的数目啊。」
「就算说我们都是新兵而比较少,这数目也相当可观呢。」
就是这样,我们被宣布休假两天。
然后把两天之内难以使光的金币装进袋子,递给下官。
「艾伦先生,你休假打算干甚么了?」
「我想去看看父母。都奇迹地活下来了,不尽一下孝道不可呢。」
「啊啊。艾伦先生是首都出身的呢。」
首都出身的士兵,好像都打算去见家人。
毕竟这次无法保证能活着回来,那也是当然的了。
如果家人还活着,那下官也希望他们能多过一点幸福的时光。
「罗德里打算怎么办?」
「对呢。我想先去探望一下威尔第伍长。」
「噢,下官也想去。」
罗德里接下来好像要去首都的中央医院。
我们受伤的战友,好像都收容到那家医院接受治疗。
威尔第伍长平时很照顾下官,所以应该去探望他吧。
「那我也一起去吧。」
「艾伦先生也要去吗?」
「战友也是重要的家人啊。看到他平安无事,我也睡得安稳。」
就是这样。
也许是人生最后一次的休假,就从探病开始了。
本来下官还在想,如果威尔第伤势严重,拒绝会面的话怎么办呢。
「哦哦,大家都没事吗。在关键的时刻受伤撤退了,真是对不起大家。」
但当前往去医院要求见面,轻易就能见上了威尔第伍长。
听说他差不多已经痊愈了,明天就可以出院了。
「看到您这么精神就好了,威尔第伍长。」
「小托莉,谢谢你。多亏了你迅速判断,我才保住了一命。」
「……说实话,当您送到下官面前的时候,伤势重到下官甚至犹豫要不要舍弃您呢。还好能救回来。」
「嗯,当时差点儿进了鬼门关呢,我。」
直到现在,下官还清楚地记得威尔第吐着血,被送到前线医疗本部的样子。
全身浮肿,处于休克状态,但如果紧急做手术,应该勉强有救,所以下官才半打赌送他到后方。
「伍长您真是命大啊。这是您第几次死里逃生了?」
「伍长有点粗心啊,一感觉到敌人的视线就得马上蹲下去喔。」
「哈哈哈,我无话可说。」
我们递上在路上买的买的蛋糕后,伍长苦笑着收下了。
不管怎样,没事就好了。
「我果然不适合上前线呢。」
「怎么突然说这个了,伍长?」
「罗德里一等步兵说得没错,我的集中力似乎真的不够。」
「……啊,那个。」
罗德里尴尬地移开了视线。
看着他这样子,威尔第笑着挥了挥手,表示自己没有在介意。
「叔叔发了命令,让我升职了。虽然他说这是表扬我在马修代尔撤退战立下的功绩。但大家都知道,我甚么都没做过,只是个中枪撤退的废物罢了。」
「……」
「叔叔大概也知道我无能吧,所以才硬生生提拔了我,好让我远离前线。」
威尔第说到这里,羞愧地垂下眉头,然后低下了头。
「以后我好像没有机会直接帮上大家的忙了。……非常抱歉。」
这一点,下官也隐约察觉到了。
如果说运气不好的话也就算了,但威尔第伍长经常在突发状况时目瞪口呆而受伤,说不上是个优秀的步兵。
罗德里的话,一感觉到危机就会展示出出惊人的反应速度,但威尔第伍长似乎则是头脑一片空白、僵住不动的类型。
如果继续待在最前线的话,甚么时候死掉也不稀奇。
说到底,威尔第伍长只是在成为参谋军官的过程中,累积步兵的经历而已。
本来是留在后方、趾高气扬的人。
「恭喜您晋升,伍长。您没甚么需要道歉的啊。」
「……可是。」
「要是伍长飞黄腾达,那我可以多多炫耀了啊。说我踹过那个了不起的威尔第大人的屁股、指导他的嘛。」
「这……倒是没错呢。」
但对威尔第伍长来说,这事让他很尴尬吧。
早早就负伤撤退,但只有自己一个晋升,也难怪他会感到愧疚吧。
「还有,我想你们的军阶也会稍微晋升一下。就是所谓的战时晋升嘛。」
「哦,是这样吗。」
「因为原来那个军阶的士兵几乎都或死或伤嘛。为了补充空缺,我想艾伦先生应该会被委派一个小队。」
「哦,那可真厉害。是说终于要组成艾伦小队了吗。」
晋升的不仅是威尔第伍长,还有我们也是。
嘛,因为主要的军人都在丝露芙攻势中被杀光了嘛。
就算是下官和罗德里这样的新兵,也成了拥有宝贵实战经验的人吧。
「那么到此为此吧。我祝愿你们今后多多活跃了。」
「啊,别了啦,威尔第伍长大人。如果你握了大权,拜托偷偷把美酒分给艾伦小队啰。」
「这个………恐怕我力有不逮、吧。」
于是,我们和伍长最后握了手。
「一直以来谢谢您了,威尔第伍长。」
然后背对一脸落寞的威尔第伍长离去。
就在我们悠悠地离开医院之时。
「咦?喂~,前辈!」
……下官本来正要离开医院的时候。
「瞧,这边啊这边!喂~,没听见吗?托莉一等卫生兵大人!」
不知从哪里,传来呼唤下官名字的怪声。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喂,有人在叫你啊,托莉。」
「……。对呢。」
下官轻轻地叹了口气,转头看向声音来处,却看到,
「哦哦,果然是前辈嘛。见到你真高兴啊,你是来探望我的吗?」
「……嗯,差不多这样吧。」
一个被长发女性抱着,没有双腿、眼角下垂的大叔向着下官挥手。
「啊,我给你介绍。这是我老婆库夏。」
「你就是托莉小姐吗?我家的白痴老公好像受了你照顾,真的好多谢你!」
因为被叫喊了,下官走近过去,只见戈姆齐满面笑容地迎接下官。
旁边是一位身材苗条、说话干脆的女性,还有一个呆呆地抓住她裙摆的幼儿。
「妈妈,是谁?」
「是爸爸的朋友哦。」
「哎呀,马修代尔的时候真的得你相救啊。前辈是我的救命恩人,多亏了你,我才能这样子见上老婆啦!」
戈姆齐的太太比下官想像的还要漂亮。是个长了对吊梢眼,脾气看起来很好,说话有点口音的女性。
这家伙原来真的结婚了啊。这样的男人,是怎么追到这么可爱的人的呢?
「戈姆齐,你不必特别感恩喔。作为军人,前辈保护后辈是天经地义的事。」
「你看,多么的谦虚啊。士兵就该这样啊,和那些拿着权力作威作福的混蛋完全不同啊。」
「……唉啊。」
「我从来没见过像前辈这么能干的人。如果儿子再大一点,我都要跪地求你嫁过来了。」
戈姆齐用轻浮的语调,快活地说了一堆花言巧语。
……在马修代尔的时候,明明三番四次喊下官做臭小鬼,还无视命令。
真是会耍嘴皮子的男人呢。
「前辈,我啊,脚都这样了。所以会以退役的形式,不用再战斗了。」
「嘛,想来也是吧。」
「所以,我打算带上老婆去安全的地方避难。还好我拿到一笔相当丰渥的退役金,我打算拿这笔钱当本钱,去哪里做点生意。」
他似乎已经退伍。
看他那毫无信用可言的性格,下官认为这么做是对的。
话说回来,一个敌前逃亡的人,居然还能拿到退役金。他真的很走运。
这是因为加巴克小队长一时失心疯,没有把戈姆齐当作『逃兵』,而是把他当成『遇难兵』重归小队吧。
「就是这样,我马上就要离开维茵就是了……。嘛,能在这里相遇也是缘份啦。」
「唉啊。」
「喂,库夏,你之前那张票呢?可以给前辈吗?」
戈姆齐叫住下官的理由,似乎就是为了送下官甚么礼物。
……到底要给下官甚么呢。
「啊,那个啊。确实,如果是救命恩人的话,那就没办法啰。」
「是门票、吗?」
「啊啊,是我老婆原定去看的剧场门票。」
这么说着递来的,是一张装饰豪华的门票。
剧场……,原来如此。原来在首都也有这样的娱乐啊。
「听我说啊前辈,这个女人,当我在马修代尔奄奄一息的时候,她居然悠哉悠哉地预订了剧场的票啊。」
「好不容易来到首都,不好好享受不就吃亏了吗?」
「正常来说,不是应该因为担心丈夫,连饭都吃不下之类的吗?为甚么给我理所当然地去观光啊?」
「因为拿到临时收入嘛。」
「那是我被征兵的保证金吧!!」
「不对,是大件垃圾(戈姆齐)的回收金。」
戈姆齐的太太若无其事地笑着说。
丈夫快要死了也毫不在意的气魄。
原来如此,也许其实是对般配的夫妻。
「这张票是明天的演出,但我们打算今天就出发。虽然老婆在说甚么想留下来看戏的梦呓,但我一秒都不想多待在这种危险的地方。」
「嘛,毕竟也不知道沙巴特军甚么时候会回来。还是尽快逃到偏僻地区避难比较好吧。」
「所以我本来打算卖掉这张票当路钱……。前辈,你应该还会留在首都吧?」
「嗯。」
「那就送你吧,这个。好像是挺受欢迎的剧团啊。你卖给朋友也好,自己去看也好,请随便吧。」
戈姆齐这么说着,一边苦笑一边递给下官两张门票。
「一张成人票,一张儿童票,这么半汤不水的票,真对不起呢,前辈。」
「不,谢谢你,戈姆齐。下官正好休假到明天,又没有甚么安排。」
「哦哦,那正好了。十五岁为止都可以算儿童,你再邀约个甚么人,好好享受吧。
这是戈姆齐他的一套诚意吧。
以他的性格,很难想像他会无偿地放弃可以换钱的东西。
「我啊,当粗心大意而失去双腿的时候,心里已经做好了一定会被前辈抛弃的觉悟啊。」
「……」
「真的很感谢你,我不打算用这种寒酸的东西来报答你。如果你有甚么困难,我随时都会帮忙啊,前辈。别看我这样,我可是得人恩果千年记的啊。」
这么说道,那个叫戈姆齐的男人被妻子背在背上,
「我衷心祈祷你平安无事啊,前辈。」
跟下官握了握手。
「跟戈姆齐聊完了吗?」
「嗯。嘛,还是那么聒噪的男人。」
就这样,下官拿着两张剧场的票,回到了罗德里身边。
戈姆齐似乎打算逃到战火未延、与沙巴特相反方向的城市。
下官一定不会活着再见到他吧。
「从他那里收下了贡品。」
「嘿,这不是很好吗?那,是怎么样的票了?」
「听说是人气剧团的公演门票。不过,在这种状况下,剧场还有营业吗?」
「天晓得呢。……虽然理应不会,不过看昨天的狂欢,我觉得重新开业也有可能吧。」
虽然到最后还是那么可疑,但那样的男人也有着家人。
即使失去了双腿,太太和孩子都开心地把戈姆齐抱在怀里。
下官的判断,守住了他们的笑容。
那一天,下官虽然多少有点胡来,但救了他还是值得的。
「呐,罗德里。这门票是两张一组的哦。」
「啊?」
明白到这一点,下官,
「可以的话,明天要和下官约会吗?」
「诶。」
稍微感到有些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