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和薄叶同学共进披萨晚餐后的第二天早晨。
「要举办球技大会」
在早晨的班会上这么说到的,是我们的班主任・冈岛华莉舞老师。她名字听起来像少女漫画家的笔名,但好像是真名。今年29岁。她个子矮矮的,有着一张娃娃脸,经常被误认为是初中女生,但眉毛却英气十足,在自我介绍的时候说「老师我一辈子都不会结婚的」,这突如其来的宣言把我们都吓了一跳。学生们都亲切地称她为「华莉舞酱」,但如果惹怒了她,她就会把眼睛瞪成倒三角形大喊「呜啦—!」。这里是某个部落吗。
男生:棒球 篮球 足球
女生:垒球 排球 舞蹈
舞蹈,不算球技吧?
虽然这么觉得,不过,学校的球技大会也就这样吧。我上初中的时候甚至还有「跳绳」这种项目呢。
「需要全员参加,人数可以自由分配。可以同时参加多个项目。欢迎大家踊跃报名~」
不良少年井上举起了手。
「华莉舞酱。这个是可以让『专业人士』上场的吗?棒球部的成员可以选棒球吗?」
「交给各个部门的顾问来判断,原则上是OK的~」
井上兴奋地拍着双手喊道「太棒了!」。他明明是归宅部的,为什么这么高兴呢。
「我们学校的球技大会,办得还蛮热闹的,而且还有奖品,大家加油哦」
响起了哇哦的声音。随着奖品这个词语的出现,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另外,奖品是老师的 kiss 哦~」
大家眼中的光芒转瞬即逝。
华莉舞先生用低沉而沙哑的声音嘟囔着「该死的饿鬼们……」,然后又改口说。
「才怪,获胜班级将获得一万日元的 Memeson 礼品券」
教室里响起了比刚才更大的欢呼声。
「真的吗!?真的可以吗?」
「谁让我们学校这么自由呢—」
「不管买什么都行吗!?」
「老师允许的范围都行。不过从教育角度来看情趣用品是不允许的。去年的冠军班级好像给教室买了一台空气循环扇吧」
空气循环扇!这也行吗。
教室里虽然有空调,但我坐在后面角落里却很难感受到风。夏天和冬天的时候简直是生死攸关的大事。请务必买一台让教室里的空气流动一下。
老师一走出教室,教室里立刻热闹了起来。几个看起来很擅长运动的男生走到勇星身边,开始商量分组的事情。勇星拿出笔记本,一边点头一边把他们的意见记下来。
我们班级,还是蛮团结的嘛……。
这样的话球技大会应该也能有个好成绩了吧?
我一边看着他们一边思绪纷飞的时候,不良少年井上走到了我身边。他那刘海今天依然如同超级赛亚人般竖立着。究竟是用的什么发胶?
「小福亲,已经决定要参加什么了吗?」
不知不觉中,被用昵称称呼了。
「没,还没定」
「那,一起参加棒球吧?我,当投手。你来当接球手吧?」
他的语气很轻松,但嘴角紧绷着。
「好啊。我可以的话」
井上露出了安心的表情。这表情意外地给人一种亲切感。据说靠着我的恩惠交上的女朋友现在已经分手了。他要是普通一点的话应该能更受欢迎。
「但是,为什么是我?我完全没打过棒球」
「之前不是和你组队过体育课的投接球练习吗?那时候,我感觉真的投得毫无压力!灵光一闪就想到了。」
虽然我不知道那个灵光一闪是否靠谱,但既然接下了任务就必须完成。看来得练习一下接球了。
环顾一圈教室,男生和女生都在决定怎么分组。连那个秋山同学,也被一群男生围着,一边推着眼镜一边轻快地摇晃着腰,嘴里说着「卡巴迪卡巴迪」。……这到底是要干什么?
大家脸上洋溢着热情。
似乎并非仅仅是被奖品吸引的结果。
◆
就这样,六月到来了。
也到了换校服的季节。
我们宫之森高中的校规很松,从冬季校服换到夏季校服也是「交给大家自行判断」。所以大家也是穿得各有不同,但吴羽说「我很怕热」,所以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换上了夏季校服,露出了白皙的胳膊。第一天的时候,我总是十分地在意,根本无法集中精神上课。我只要稍微转动一下视线,她那白皙的皮肤就会刺入我的眼帘。当她喊着「好累啊~」举起双手伸懒腰时,从袖口能看到她的腋下,腋下……不对看不到吧,应该会有做防走光的准备,但班级里男生的视线还是被吸引了过去。衬衫胸前那高耸的圆润曲线,让人浮想联翩。
我觉得——。
吴羽对于「要有女生的样子」和「可爱」的态度非常认真。
她似乎非常注重护肤和节食。据薄叶所说「结爱不吃薯片」「明明是她最爱的东西,但初一的时候戒掉了,从那以后再也没吃过」。她经常在教室里教其他女生化妆的技巧。因此「结爱妆」在一年级女生中大受欢迎,量产型吴羽也流行了开来。这不仅归功于她原本就有的天赋,更重要的是她孜孜不倦的努力。
关于这点,薄叶同学大概完全不化妆。
薄叶仍然穿着开衫毛衣。没有比她更没有季节感的人了吧。那被称为「年糕」的物体也被厚厚的衣服包裹着一点也不显眼。如果换上夏装,一定会吸引男生的目光。不仅仅是指年糕。如姐姐所说「小余,身材真的很好呢?」「眼睛也大,皮肤也白」「稍微打扮一下,绝对会判若两人」。 我也这么觉得。至少再也不会被叫做「吴羽的附属品」了吧。
但是,她并不想要那样。
追求极致可爱的吴羽。
极度不想要引人注目的薄叶。
这和我跟勇星的关系很像,很有亲切感。
真的很幸运,能和这两个超级可爱的女生同班。
◆
某一天,课间休息发生的事情。
「呐,茂木同学」
被那仿佛凝聚了世间所有「可爱」的声音吸引,回头一看,吴羽又对我「呀啊♥」地眨了眨眼。我的心脏立刻被击穿了,呼吸困难。……冷静,冷静。薄叶说过,这只是她的习惯而已——,一边这样告诫自己一边努力地挤出笑容。
「怎,怎么了?吴羽同学?」
「啊—,呐?……嗯,那个」
拥有全班最长睫毛的吴羽低垂着眼眸。话说刚才的眨眼动作应该是「紧张时的习惯」。难道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事吗?
薄叶藏在吴羽的背后,悄悄地跟着她。两人一起行动真是罕见。究竟有什么事?
紧接着,吴羽又叫住了正要起身的勇星。
「有什么事吗?吴羽」
勇星盯着吴羽,她不由得闭上了眼睛。
「茂木同学,能不能给我一个『预备』的示意?」
「诶?可以啊……」
吴羽随着我的示意,「唉」地一下将四张门票塞给了我们。
「从爸爸那拿到的。这周日,大家一起去『TAMAPA—』吧?」
TAMAPA—。
正式名称是「TAMAPARK」,是这附近最大的游乐场。虽然比不上某个老鼠国度那种超级大热门,但这里可以全方位随时地玩耍。门票价格也很合理,因此也是高中生们约会的好去处。
「哈,终于说出口了♪」
吴羽对自己拍了拍小手说到。
「其实昨天就想说了,但没说出口。所以今天一定,从早上就开始紧张了」
吴羽的话,应该会很直爽地说出来吧。但是,她仿佛完成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美味地喝着矿泉水瓶里水的表情让我无法相信这是假的。
「刚好那天也没有练习。非常乐意一起去」
勇星爽快地回答到。
我上次去TAMAPA还是小学生的时候。
而且还是和憧憬的吴羽一起——无疑是受宠若惊的幸福。
但是,唯一让我在意的是,
「也就是说,薄叶也一起去?」
「当然!是的吧?小余?」
然而她还是老样子化身成了只会「诶」「啊」的韵母制造机。
「诶—,小余,刚才不是说了要去的吗!」
「啊,不是,我说的是能去就去」
「那可不行!这不就等于不去吗!」
星期天的游乐场完全就是人山人海的代名词。她心里的真实想法估计很难说出口吧。
但是这对她来说,是和憧憬的勇星拉近距离的好机会。
我必须得帮她一把。
「我那天也有空,也想去一次」
「真的?太好了!」
「勇星,大家一起去的游乐场才更开心吧?」
「嗯?是啊。那样才更热闹」
「勇星也这样说了,薄叶。去吧」
「…………」
一双眼睛透过刘海静静地注视着我。眼神中带着一丝怯懦,但同时,也能看到一丝丝——勇敢的影子。薄叶,也不是总躲在阴影里。她也知道,这是难得的机会。
「我会保护你不被人流吞噬的」
「……茂木同学……」
「薄叶要是不来的话,太无聊了」
薄叶听了这句话,开心地笑了——点了点头。
啊,太好了。
「那,定好了!星期天,我们四人,TAMAPA见!」
吴羽像唱歌一样说到。听起来她真的很开心。
周围的男生,羡慕地看着我们。甚至女生们也是。能和一班的明星和偶像一起去游乐园,肯定有很多人愿意花两倍的价钱也想去。
◆
当天,放学前的班会延长了。
据华莉舞酱老师所说,不良少年井上因之前的球技大会和运营委员起了争执。原因是勇星想要参加篮球比赛,但却被篮球部顾问阻止了。作为一年级最有潜力的球员如果在比赛中受伤就太可惜了,虽然顾问的理由可以理解,然而,井上对此非常生气「这不是很搞笑吗!」,老师一直在安慰他。
井上,外表看不出来,实际上挺热血的……。
以前是个热血棒球少年吧?
最初的五分钟大家都赞同井上君的想法,但是随着讨论的进行大家开始感到厌倦,有的人开始做自己的事情,有的人开始打瞌睡为放学做准备。我也看着井上那刺猬般的头发,思绪开始飘向另一个地方。
和吴羽、薄叶一起,去游乐场。
和女生一起去游乐场,完全没想过我的人生中还会有这种事发生。一直以为只有那些拥有男女朋友的阳角才配享受这种特别待遇。记得直到初中为止,似乎有种不成文的规定,男生和女生应该分开玩。
高中生,竟然是如此的自由……。
不对,一定是因为吴羽太特别了。
大家公认的「学校最可爱女生」的她,不介意阳角阴角,单纯地和想一起玩的人玩。这份纯真无邪,真是耀眼夺目。真羡慕。
尽管如此,我应该算是「陪衬」吧。这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不管换谁来看都会觉得吴羽和勇星才是主角吧。午休时就已经传开了「结爱和藤崎要去约会」「茂木和另一个人也一起去呢」「感觉是去当缓冲的吧」「这完全就已经是交往了吧」等等。我也觉得是这样。秋山也默默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诶,什么意思?为什么用温暖的目光看着我?
…………。
总觉得,突然开始变得不安了。
和女生出去玩的时候,应该怎么表现呢?要穿什么呢?
这只是以「朋友出去玩」的名义,又不是约会,所以穿得太正式会显得不合时宜,但也不能穿得太随便。发型,现在这样可以吗?至少应该去一趟美容院吧?和男性朋友出去玩的时候完全不会考虑这些问题,现在却让我感到困惑。
「啊—真是的,麻烦死了。井上,你之后直接找委员谈吧~」
随着下课铃声的响起,华莉舞老师果断地打断了长达十分钟的讨论,留下满脸不悦的井上在教室,独自回家了。教室里弥漫着一股轻松的气氛,到处都响着挪动椅子发出的声音。
那么,我——。
突然,口袋里的手机轻轻地振动了一下。是LINE的通知。薄叶发来的信息。
『放学后,有空吗?』
有空,我回复到。
『找个地方』
『开个作战会议』
『怎么样?』
明明就在同一个教室,直接当面和我说不就好了——虽然这么想但没说出口。对于我和薄叶,我们更适合远离大家的耳目,偷偷摸摸地说话。
当然,我立刻回复「OK!」。手指在屏幕上欢快地滑动着。
现在的我,有了抱有同样烦恼的朋友。
在这种时候,能够有一个可以商量的人,真是太好了。
◆
放学后。
我们来到了校舍后面的花坛处。
我本打算去之前的楼梯平台,但那里被清洁公司占用了无法进入。
「有一个好地方」薄叶对我说,于是带我来到了这个非常安静的地方。与操场和体育馆的方向完全相反,放学后的喧嚣也被四层高的钢筋混凝土校舍遮挡着。学校外的道路,也被初代毕业生们种下的树篱松散地隔开,是一个名副其实的「藏身之处」。
更何况——。
「好漂亮的花坛」
五颜六色的花朵盛开着。那边是三色堇,这边是阳光百合,眼前的是天竺葵。这里所有的花,以前都在教室里见过。
「薄叶摆的那些花,都是在这培育的啊」
「……诶」
「我一直忘记说了。班里的花,是薄叶同学摆的吧?」
「啊,那个,诶,那个……」
她那脸颊绯红、眼帘低垂的侧颜,可爱到让人屏息凝神。
「废,废部的园艺部的花坛,现在给我用了」
「这,全都是你一个人在打理?」
这也太……不对,超级费劲吧。
「有什么我能帮的上忙的话就告诉我。力气活就交给我吧」
「但,但是,会给你添麻烦」
「说什么呢,我们不是朋友吗。当然,这是属于我们两人的秘密」
听到这句话,薄叶最终露出了笑容。
在花坛边缘铺上毛巾,两人并排坐着。这里真的很安静。完全隔绝了操场和体育馆的声音。仿佛整个学校里只剩下我和薄叶。
「没想到,我也会有和男生一起去游乐场的一天」
「我懂你。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我,还是第一次去游乐场。茂木同学呢?」
「小学的时候和朋友去过。全是男生」
那时候只是单纯的觉得「游乐场好开心!」而兴奋,但是这次,我感到是紧张。
「我很担心我去那里会扫兴……」
「不会不会。薄叶不来的话,我肯定会很尴尬的」
薄叶瞟了我一眼。
「我也是,要是茂木不去的话,我肯定也拒绝了」
「是吧?我们已经不是一个人了。现在正是要合作——」
说到这,我突然想到。
「话说,为什么吴羽要邀请我?」
「有什么,奇怪的吗?」
「你看,勇星的话我能理解。因为很帅。薄叶的话我也能理解。因为是青梅竹马。但是,好像没有邀请我的理由吧?」
「那是,因为……」
薄叶有些犹豫地停顿了一下,
「其实结爱她,以前就认识茂木同学了」
「认识?我?……啊啊,因为篮球部吗?」
据说吴羽初中时,是女子篮球部的。所以即使我们在某个比赛中擦肩而过也不奇怪。或者她可能来过我们学校参加过练习赛。
只是——。
「有名选手勇星的话还说得通,但她还能记得住我吗。我这三年时间,可是一直都是坐冷板凳的」
薄叶没有立刻回答,暂时沉默了一会。
像是略有所思的沉默。
「……那个……」
她这样说了一句。不像往常那样唯唯诺诺,语气中带着一丝自信。
「结爱一定是想要自己说出口。对不起」
「……我知道了」
看起来事有缘由。
吴羽为什么会对我——虽然很在意,但把薄叶夹在中间也不太好意思。我就不再追问。
「结爱,是我的英雄」
「英雄?」
「因为我这种性格,从小就被孤立,没人愿意和我玩。没被欺负简直是个奇迹。但是,结爱总是牵着我的手,带我去玩。就像这次一样。」
「嗯」
面带灿烂笑容轻轻地牵起薄叶的手的吴羽。
她的身影似乎出现在了眼前。
「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我听到了,结爱和其他孩子说的话。她们说,『明天,就抛下小余吧』。结爱问『为什么』,那些孩子回答说『小余总是反应迟钝,走路也慢吞吞的』『结爱你一个人来吧』」
「……那还,真是令人难过啊……」
一种难以言喻的苦涩在胸中蔓延开来。同时,我也感到愤怒。这就像是对明明略加打磨就能闪闪发光的宝石视而不见,觉得它是普通的石头的人感到愤怒。或者,只是单纯的因为「朋友」被轻视了而感到愤怒。虽然我们认识的时间不长,但我已经对薄叶多少也有些友情。
「然后,结爱气得满脸通红。用不常听到的大声对她们喊到『那我也不玩了』『我也不和你们玩了!』」
「真像吴羽呢」
从儿时开始,吴羽就是女神。
「结爱邀请茂木,我觉得只是单纯地对茂木有兴趣」
「兴趣?」
「结爱不是那种为了凑人数才邀请男生的人」
「……我知道了」
如果薄叶说的是真的,那么我想更多地了解吴羽。
我想和她成为朋友。
「TAMAPA—,很期待呢」
多亏了薄叶的一番话,我才打心底里这么认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