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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一章 小姐与流氓

1

菲妮•艾斯特不久前才刚满十六岁。

她的外表看起来还是一副稚气未脱的模样,尽管端整的五官看来充满发展性,将来一定是个美人,但现在的相貌跟同年龄的淑女比起来还是显得稚嫩许多。因此,在她心里觉得,这样的自己若是盛装打扮出现在贵族间的社交场合中,肯定会沦为笑柄。

不知道是否因为这个缘故,她绝不穿缀满荷叶边的洋装,也不想主动参加任何奢华的晚宴。

她穿着一身纯白色的闪耀铠甲,掩在镶有羽毛头盔底下的浅桃红色脸颊沐浴在战场的风中——这就是菲妮•艾斯特日常的风貌。

以十六岁的年纪来看,她恐怕早已经历过种种骇人听闻的体验。

然而即便战场经验丰富如她,接下来短短几个小时内,她也将面临一段前所未有的动荡时刻。

此时正值拉格那之谷的佣兵集团——『圣剑团』的凯旋之宴,地点位于圣剑团军营的一楼大厅。

在这座由浮雕装饰的柱子一根根撑起的大厅中,六名队长齐聚一堂。他们旗下的佣兵以及各自熟识的女人也多聚集到了宴会现场,让整间大厅笼罩在一股热闹华丽的气氛之中。

「为我等的胜利干杯!」

「希望我们拉格那之乡,未来千年都能有今天的和平与繁荣!」

杯碰杯的清脆声响不绝于耳,每个人都争先恐后地高举起酒杯祝贺。

也难怪在场的人全都表现出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毕竟他们一口气击退了敌人高出己方十倍的大军进犯,而每个人都是在这场胜仗中有所贡献的英雄。

菲妮迟了许久,最后一个来到现场。

即便战争结束,她也没有松懈地带着好几名部下在山谷周边巡视戒备;尽管这只是一场简单的宴会,但她仍是穿着一身铠甲武装出席。

她挺直了身子站在大厅角落,流露出俨然是值勤中的眼神眺望着整座大厅。彷佛在监看着有没有敌人的间谍趁着我方酒足饭饱之际混入其中,或者同僚部属为了芝麻绿豆小事吵架打架而造成人员受伤……简而言之,她是把自己当成控管现场的负责人了。

尽管她这番志气令人激赏,但该怎么说呢……她的表现总给人一种无法放松的紧张感;即使是开心喝酒喝到忘我的男男女女,目光一旦和她对上,也会觉得瞬间酒醒,因此没有人前来找她搭话。

这时候——

「喔?拉瑟,你这是在损我吗?」

喧哗声中,突闻席恩•英柯尔玛拉高嗓音呛了一声。她那一身被太阳晒成古铜色的肌肤,此时已然被体内充满酒精的血液染得赤红。

「我没这个意思啦,不过如果你要这么想,那也无妨。我没打算收回我说过的话。」

另一方面,拉瑟•亚凡置身于酒席间,理智和思考却一丝不乱。他总是自诩为『世上唯一的正统骑士』,因此律己甚严。这名金发碧眼的青年脸部线条有些圆润,因此看来稍显稚嫩,但那一双浑圆大眼却总是充满斗志,从没有人胆敢轻视他。

拉瑟年约二十五,他三年前只身剿灭了盘踞于北方山中,扰乱各国安宁的巨龙,因此得到〈屠龙者〉的名号,扬名各国。

至于席恩,她的勇武盛名也不遑多让。这位女将原是将南方海域视为私人领海,到处打劫无所不为的海盗头子。比起拉瑟,她的年龄稍长一、两岁,有一副修长的身躯,穿上一身华美的礼服,尽管看来也是位美女,但从她那一副衣长过短而遮不住的健壮腹肌可以窥见——比起身处以社交宴会为核心构成的文明世界,她那张充满野性魅力的美丽脸庞,站在璀灿耀眼的阳光下,沾满鲜血挥舞着武器的模样,绝对会让她看起来更为闪亮而充满生气——附带一提,她的别名是〈汪洋女帝〉。

席恩和拉瑟都是圣剑团中各拥有五十名部属的部队长。

「你开什么玩笑?这场仗最活跃的人莫过于我席恩了!我可是驾着魔嘉威号纵横在战场上,一一将敌人的部队冲散,今天手刃的敌军可是手指脚趾加起来的好几倍呀——你呢?你不过是镇守在事先挑好的地点,赶跑有勇无谋地攻过来的敌军罢了,不是吗?」

「我肩负的任务就是防守山谷西南方的据点。如果我死了的话,死在那里就是我被赋予的命运。寸步不离地死守该据点,直到最终胜利,这就是我的名誉和荣耀。就算对方派出百万大军,而我手边已经没有一兵一卒,我也会笑着站在该据点,一步也不会离开。」

这两人边说边凑到彼此面前。以一名女性来说算高的席恩,她即使和拉瑟面对面站在一起也一点都不显弱。席恩的眼神锐利得就彷佛熊熊燃烧的烈焰,但拉瑟也丝毫没有退却之意。

「你这家伙就是不懂这种战争的基本原则,想都没想就恣意胡为,破坏战局,才让大家有收拾不完的麻烦。」

「你说什么!」

席恩将嘴里咬下肉之后留下的禽骨呸一声吐到地上。

「你再说一次看看啊,骑士小弟?像你这种随便把什么骑士道啊、信条啊这种鸟东西带到攸关生死的世界里来的蠢蛋,才是最亵渎战争的行为啦!」

「你胆敢说出这种话!」

这两人之间的气氛紧张到彷佛随时都会气得揪住对方,站在拉瑟身旁负责服侍宾客的女性全都惊叫着四散逃跑,桌子上摆的酒杯和菜肴也纷纷连同盘子摔碎在地上。

这些破碎的锵啷声像是某种信号,让席恩的前海盗集团部属们与拉瑟旗下的剑士集团即刻展开对峙。尽管这场宴会除了部队长之外均不得佩带武器进场,但圣剑团的人都是些血气方刚的家伙,身边看得到的酒瓶、拖把、小刀、叉子等等,所有能拿来当作武器的东西,已全都抓到手上了。

这场骚动之中,其他部队长究竟有什么反应……他们其实无动于衷。

葛尔温专心致志地阅读书本;苏•兰自始至终带着一脸无聊的表情到处『飘荡』;贝亚拉则忙于面对排着队的部属们,为了这次战争中的杀戮一一向他忏悔;而莉维也一如往常地不知跑去哪里……

菲妮为此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席恩、拉瑟。」

她开口唤了两人的名字,同时介入其中,缓缓扬起眼角露出严肃的表情说:

「这是个众人同乐的场合,你们到底有什么好争的?在场的女士们都吓到了,请你们两个到外面去冷静一下。」

(插图008)

对此,席恩露出锐利的眼神瞪着菲妮说:

「一个见习团员摆什么架子呀?这是一场酒宴,你要列席都还嫌太早了吧?快滚回自己房间喝杯热牛奶早早睡觉去吧!」

「唉呀呀!」拉瑟则夸张地耸耸肩说道:「你这个女人真是不知分寸,就连面对同僚都龇牙咧嘴的,简直就跟没有教养的野狗一样——菲妮,你小心一点,这女人搞不好不久后就会在战场上从背后捅你一刀呢。」

「你希望被捅的话,我随时可以完成你的心愿。反正我看你这个骑士少爷不顺眼很久了,老娘用锁炼帮你划个几道伤痕的话,说不定能让你变得更有男人味呢!」

席恩将她熊熊燃烧的敌意全部灌注在嗓音中大骂了一阵。斜挂在肩膀到腰际间的铁炼也在她的掌中锵啷啷地发出摩擦声。

「喔?你的意思是说你一直都忍着不出手吗?我原以为你这女人根本是头野兽,不过看来你多少还是知道该忍的时候要忍的嘛……也好,现在让我从头教你一些最基本的规矩也不错。」

「你拔剑吧!」

此时这两人已经完全没把菲妮放在眼里,互相瞪视的目光,几乎要撞击擦出火花。

「你们适可而止——」

就在菲妮跨步迎上前去的同时,席恩被激得手一挥,推了菲妮的胸部一把,让她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短暂的片刻过去,菲妮缓缓从地上站起来。那一身雪白的肌肤顿时泛得潮红——当然,她的肤色泛红绝不是因为喝了酒。

她的眉头紧皱,尾端呈夸张的幅度上扬。

而这时候——

「呜喔!」

「哇噗!」

席恩和拉瑟两人的脸上忽然被泼上一大片水花。

出手的不是菲妮,这点从她的表情由愤怒转为呆愣的反应便可以看得出来。

这些泼出来的水不知为何没有四散落地,而是在空中凝聚成一团,变成一个个水做成的小人。这些小人伸长了手脚攀附在席恩和拉瑟的脸上。两人赶紧挥手欲拨开这些恼人的东西,却看到它们飘在空中发出嗤嗤笑声,即刻四散落在地板上变成一滩滩水洼。

这两人随即默契十足似地以同样的速度及反应,将目光投射到同一个地方——他们很清楚这是谁干的好事。但一名中年男子突然出现在两人目光聚焦之处,这情景也让他们同时呆愣了一下。

这人的气质平庸,穿着一身破旧的皮甲。相较于身上散发出一股慑人气魄的席恩,以及年轻却给人威严印象的拉瑟,显得极其平凡。

「是我拜托苏这么做的。」

这名中年男子秀出手上的空酒杯,他胡须凌乱的嘴角扬起笑容,言下之意,是方才泼在席恩和拉瑟脸上用水做的小人就是他的主意。这人的外表给人的印象,别说是对上圣剑团的成员,就连被看起来稍微健壮一点的男子一撞,恐怕都站不稳了,但现在面对着席恩和拉瑟却显得一点都不害怕。就在众人以为这两名圣剑团部队长的愤怒即将冲上临界点的同时——

「你很过分耶……」

席恩带着一脸窝囊的表情开口。

「为什么连我也一起受罚?」

拉瑟尽管露出颇不服气的反应,但方才脸上对于席恩的愤怒和敌意已顿时消失无踪。

这名中年男子笑着说:

「拉瑟,如果你在作战中产生了什么不满,请第一个告诉我。」

他伸手用袖子帮拉瑟擦着被泼湿的脸庞。面对他这个像父亲对待顽皮孩子的举动,拉瑟尽管短暂显露出不悦的反应,但也没有任何抵抗的意思。

「负责指挥作战的人是我。我希望凯旋时的功绩和喜悦能够公平地分给负责执行作战的所有成员,而战败和遭受不必要的损伤时,责任更不需要由你们几位队长和部下们来承担。这一切都是我的责任,无论我多爱你们,都不能轻易让你们为我扛起这个担子——还有,席恩。」

接着他转头面向席恩,这名似乎天不怕地不怕的女海盗忽然露出了紧绷的表情看着他。

「你呀,对你自己立下的战功表现得太夸大了。你之所以能在战场上恣意表现,是因为同僚们忠于自己的任务所致。这场仗不是光靠你一个人打,然后打赢的。」

「喔、喔。」

席恩微微低头应了一声之后说道:

「我知道了啦,团长。」

拉瑟也用手拨了拨被水泼湿的金发,不情不愿地接纳了这名中年男子的劝告。对此——

「哈哈哈,有团长在,我们家的泼妇和臭嘴骑士也只能像个大小孩一样乖乖听话了。」

贝亚拉走过来拍了拍两人的肩膀。

「你这个不良神官少啰唆!」席恩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后说道:「你不要在我面前笑——你每次一笑就会有死灵、恶灵靠过来。」

「你放心吧,这个军营张设了驱逐亡灵的结界。就算我受到神灵庇佑的声音能够响彻天地,也无法穿透结界传出去的。」

贝亚拉拥有〈死灵神官〉的别称。他的肩膀很宽,体格比起其他部队长都来得高大;一张轮廓深邃的脸庞犹如岩石雕刻而成,尽管看来粗糙,但五官样貌却也意外地给人一种温厚的印象。

他身上穿着一套深蓝色的神袍,脖子上却挂着一串以人的头骨作为串珠的项炼。尽管他这模样看来已经够奇怪了,但——

「席恩,你这副想找人打架的姿态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呀?既然这样,干脆让我像刚刚一样陪你玩吧?」

要说贝亚拉奇怪,此时这位无声无息地靠过来的〈水灵公主〉苏•兰也一点都不普通。她那张带着妖艳笑容的脸庞由上往下睥睨着席恩。但这并非因为她的身材比席恩高,而是由于她整个人飘浮在半空中的缘故。

她站在一根水柱之上,这根螺旋状的水柱撑起了她的身体。移动时,她就以这根高约半公尺的涡流水柱飘移。

她是擅长水之魔法的魔术师,据说她本人也是水之妖精与人类之间的混血。

「苏,你不要也凑过来挑衅啦。」穿着皮甲的男子苦笑着说道:「葛尔温,今天也辛苦你了,你真是个非常能干的家伙呢。」

「嗯、嗯。」

〈魔人偶师〉葛尔温不知不觉之中,也已经来到他们的身边。他是能够同时操控好几尊巨型魔偶,一人便能抵挡千人大军的魔法使。另外,这名青年美艳的外貌总让人误以为是女性,虽然能加入实力高强的圣剑团,年轻有为的他想必极获女性青睐,无奈这个异于常人的特征也让他在人际方面变得极其怯懦。他不仅从来不直视任何人、不与任何人说话,甚至在没有任务的时候,都是整天关在晦暗的房间里,足不出户。

此时,一名年轻女子忽然来到现场,手中捧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摆了盛满酒液的杯子,端到不知何时成为全场焦点的皮甲中年男子面前。男子接过这个看似从某间店里拉来的女店员托盘上的酒杯,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笑着对她说:

「莉维,你在扰乱敌军方面也干得相当漂亮呀。」

这时候席恩、拉瑟,以及苏都显露出惊讶的表情。

(啊,原来今天这家伙就是莉维呀。)

几人心里不约而同地浮现这番感想。

这名女性外表看来朴素,但这未必是莉维的真面目。她的别名是〈无颜之影〉,在乔装成他人的魔术领域造诣极高;不只外表,就连内在都可以完全改变,也使她格外擅长侦察及暗杀任务。当她彻底乔装成另一个人的时候,就连圣剑团的成员也无法分辨,而当席恩等人知道她的身分时也会像现在一样感到惊讶。说起来,他们其实都知道莉维『本人』长什么样子,但那是否是她真实的面貌,抑或她是否真为女性都让人怀疑……莉维就是这样一个人。

——〈屠龙者〉拉瑟、〈汪洋女帝〉席恩、〈水灵公主〉苏•兰、〈魔人偶师〉葛尔温、〈死灵神官〉贝亚拉,以及〈无颜之影〉莉维……穿着皮甲的男子分别向这几名圣剑团部队长寒暄了几句之后转头,对着菲妮展露微笑。

没错,这名男子——这个看来就像会吆喝着要附近家里的小孩一起出来玩,俨然是个孩子王的男人——他就是圣剑团团长,〈不败的〉克拉吉斯•艾斯特。

就是他率领着总数不到三百人的佣兵团,不只一次击退南方霸主•卡兰王国的侵略。而他也是菲妮•艾斯特的父亲。

菲妮对着父亲投以微笑回应,同时也对自己方才气得冲昏头的表现感到羞愧,觉得自己的修为远远比不上父亲。

「不过,团长~你听我说啦——这死小鬼很糟糕,一天到晚挑衅我耶!这点你知道吧?」

「你、你说什么!现在忽然摆出一副柔弱的态度是怎样?你不也是一天到晚都把我当成小鬼头看……」

此时席恩和拉瑟又擦出火花,但已经完全不用担心他们会像刚才差点发展成斗殴或厮杀的情况,现在只像在父亲注视之下拌嘴的一对姊弟罢了。

「大家真是一点也没变呀。」

菲妮听到声音一回头,忽然羞得满脸通红。她看到一名青年伸手将他自己一头柔顺的发丝撩起,向后拨拢。

「是克罗姆王子呀,刚才让您见笑了……」

「不会啦,热闹是好事呀。」

克罗姆王子柔顺的不只是头发,就连表情和动作也丝毫没有咄咄逼人的感觉。「我国的凯旋之宴总是拘泥于形式、顺序和约定俗成的规矩等等枝微末节的琐事,一点也不让人觉得开心。我待在罗格威尔的时候,拘束到甚至连酒都不觉得好喝。」

这位王子边说边高举酒杯。他看着圣剑团的团长及在场的成员,颇有感触地说:

「不过,话说回来,还真是厉害呀。」

「那当然,家父率领的圣剑团字典里没有战败二字。」

「我所谓的厉害不单单指你们的战绩,更是形容令尊的人品。圣剑团的每位部队长都是能够一骑当千的战士,只要有一个人出现在部队之中,就能为大家带来信心……不过,这些人其实也都是相当麻烦的人物。」

「麻烦?」

「嗯,你可别告诉他们喔!」克罗姆带着恶作剧的笑容,将一根手指竖在嘴唇前面说道:「这些人都是没有半点爱国心和忠诚度的人,只要对待遇感到不满马上就会走人,或是凭着自己的力量蛮横地改变自己受到的待遇。对于一个国家来说,这群伙伴其实比起敌人更来得麻烦呢。」

「是这样吗?」

「是呀。这群人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以及独特的性格;加上每个人身上特殊的经历,能将他们凑在一起朝着同样一个目标努力,这本身已经是奇迹了。所以,能将他们统领起来,让这个团队变得这么团结,这都是令尊的手腕。就这个层面而言,如果克拉吉斯•艾斯特是某个国家的臣子,那么他大概就是那个国家的国王最为忌惮的对象了。」

——原来如此……菲妮轻轻点点头。听到自己的父亲受到这番赞赏,她也像是自己受到称赞一样觉得开心。

「喔,克罗姆殿下,您来了呀?」

克拉吉斯发现女儿的反应而朝着这头唤了一声,接着也对克罗姆•达卡王子行了礼。

「你们今天也一如往常地打了一场很漂亮的胜仗呀。」

「哪里,这可称不上什么能够骄傲地秀给殿下您看的东西呀。」

克拉吉斯答话时开怀地笑出声。

位于拉格那之谷北方的罗格威尔王国,该国王子经常造访拉格那之谷,已持续半年之久。

起初克罗姆与克拉吉斯面对面时总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感。然而,这般紧绷的气息并非从两位当事人身上散发出来的,而是周围的人制造出来的。只要多少瞭解克拉吉斯过去经历的人,看到这两人面对面交谈,都免不了屏息地抽一口气。

不过,这样的氛围现在已经缓和许多。因为这半年间,这位王子以其言行表现让大家瞭解,他并非北方王国派来的间谍,对克拉吉斯也没有恶意。

「贵国没什么异状吧?」

「没什么改变,大家还是对卡兰王国的崛起视而不见。这些人要不是对于自己国家的防卫能力太有自信,就是一群不肯正视问题的蠢才……再不然,就是已经跟卡兰王国私下协商好,请对方在爆发战事时保障自己的生命财产安全了。」

「殿下,您还是一如往常地严厉呀。」

「因为那是我自己的国家。审视自己的国家必须用相较于对待他人更为严厉的目光,这正是您所教导我的。」

「我这个化外之人竟然曾做出对殿下进言这么失礼的事呀?」

「不不不,您没有明说,是我自己揣摩出来的。」

两人之间的对话显得相当平和。此时克罗姆拍了拍手,呼唤了侍从。一名侍从抱着一瓶酒走上前来,直接将酒瓶递给了克拉吉斯。

「是罗格威尔的葡萄酒呀?真令人怀念。」

看到克拉吉斯绽露笑容,克罗姆流露出锐利的眼神望向克拉吉斯。

「说到令人怀念,其实家母很想见您呢,克拉吉斯卿。她听闻卡兰王国发兵攻打拉格那之谷,便成天把您的事情挂在嘴上——诸如克拉吉斯卿您有没有受伤?兵力是不是足够?还有,要是您愿意前来我国探访,您想要什么她都愿意给您等等……唉,听得每个家臣都烦了。」

说到这里,之前已经让人遗忘的紧张气氛忽然又重新笼罩了整个宴会厅。

酣醉得甚至要脱光衣物开始跳舞的人们,忽然收起了喧闹的心情,彼此对望了一眼,脸上的表情不约而同地写着:

(怎么又开始谈论他『母后』的事了……)

克拉吉斯面对这般完全不像身处酒宴,彷佛被人持刀架在脖子上的气氛——

「伊欧王后呀,她现在一定也同样美丽如昔吧。」

他本人倒是笑得相当悠哉。

「这个,作儿子的不好回答这个问题啦。」

克罗姆耸耸肩笑着回话。一句对谈之后,两人都表现出和往常没什么不同的反应,让在场的士兵们也都安心地继续享受宴会中的美酒佳肴。在酒杯清脆的碰撞声中,大家再次繁忙地聊起了自己在战场上立下的功勋。

——大约一个小时之后……

宴会气氛欢愉到了极点时,所有人都安下心来,没有再留意团长和克罗姆相处的情形。然而……

「其实——」

这时候,克罗姆忽然将头凑到克拉吉斯耳边,小声地对克拉吉斯说了些话。

「喔?」

对此,克拉吉斯歪起了头说:

「这可是相当麻烦的情况呀。」

「不过这是必要之恶。」

「所以才麻烦呀。」

克拉吉斯笑着回话,同时招手将回到大厅角落,继续『监视宴会现场』的菲妮招到眼前来。

「什么事,父亲大人?」

菲妮面对克拉吉斯时,俨然就是个出身武术世家,受到严格教育的女儿;其实,克拉吉斯没有特别要求她变成一个不输给其他男人的战士,锻炼武技完全出自菲妮自己的意志。

「我们要稍微离开一下。你帮我看着大家,不要让大家玩到没了分寸。」

「是,那当然。」

「其实,我希望你多少也能享受一下宴会的气氛……不过,唉……算了,说了也没用吧。稍晚,军部司令伏尔泰卿或许也会前来赴宴,招待他的事就交给你了——呃,我可不是要躲他。不过,比起听他说人闲话,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是什么事呢?如果方便的话,可以请父亲大人告诉我吗?」

「要跟女人幽会啦。」

「这个……好的,请小心。」

听到父亲开的玩笑,菲妮瞪大眼睛愣了一下,但也耿直地立正行礼。

克拉吉斯轻轻笑了笑,随后伸手拍拍女儿的肩膀,走出了大厅。

2

根据克罗姆王子的说法,从罗格威尔王国来了一名访客。罗格威尔王国有七位军事部队长兼将军,而这人是其中一位将军派来的使者。

一直以来,克罗姆王子都在国内主张要与拉格那之谷缔结正式的军事同盟,而这位将军也赞同他的理念。这次为了双方之间初次的正式会谈,由罗格威尔方面提出了邀约,商讨会谈准备工作的各项细节。

要从酒宴中离开去见使者是有些麻烦,但克拉吉斯也不认为目前各国之间的情势可以就这么维持下去;尽管圣剑团之中有众多可以一骑当千的勇者,但面对卡兰王国的持续发兵讨伐,拉格那之谷如果继续维持守势,只会陷入疲惫及消耗的陷阱之中。为了正面迎击卡兰王国,圣剑团需要相应的对策及后盾。

附带一提,这里指的『正面迎击』也包含做足准备,让卡兰王国嗅到我方备战的气息而放慢行动脚步,并非全然指向短兵相接的全面战争。

克拉吉斯这人也并非嗜战如命的人,因此早早便感受到这个手段的必要性。不过,由于他私人的问题,无法主动向罗格威尔王国要求结盟,或请求对方提供协助。所以当克罗姆王子提出这个要求时,他便顺水推舟地答应了。

说是这么说,但此时的他也已经喝醉了。

他认为,此时的他尚可认知到自己喝醉了的事实,应该不算醉得太厉害。事实上,脚步动作以及手握腰上配剑剑柄时的触感也与平时无异。

——然而,他没有察觉到自己这番判断本身已经产生偏差。

看来就连克拉吉斯•艾斯特也免不了出现战争带来的疲惫感。

此时这位统领整个圣剑团的英雄步出大厅,来到军营二楼的接待室。

军营的走道旁立着一排铠甲做装饰。他在这些铠甲列队的无语恭迎之下推开接待室的门扉,看到一名男子等在其中。

这名男子似乎为了隐藏身分,除了穿着一身连帽厚斗篷之外,头顶上的兜帽檐也遮住了大半张脸。这人的脸形消瘦,脸上满是汗水。

「有劳您从罗格威尔远道前来。」

听到克拉吉斯开口招呼,这名使者猛然起身,差点要把身后的椅子撞倒。

「有、有幸能与圣剑团的英雄近距离会面,在、在下深感荣幸。之前您造访罗格威尔的时候,在、在下还只能从远处观望您的英姿……」

这名使者屡屡口吃,拼命想表现出和善的笑容。此时的他看似相当紧张,微笑的脸颊和嘴唇都在颤抖。毕竟克拉吉斯•艾斯特就是这么一个活生生的传说。在他面前露出这种反应的人绝非少数,也因为如此——

「很抱歉,不过我好像没见过你呀。」

克拉吉斯话说得很白。这名使者擦了擦汗,试着让脸上的笑容显得更亲和有力。

「不、不,其实在罗格威尔的时候,在下有两、三次承蒙您呼唤……而在下刚刚之所以说我只能从远处观望,是担心您根本不记得我这个人。结果,对于在下这张无趣的容貌,英雄您似乎也真的忘得一干二净了……」

这似乎是他事前就准备好的玩笑,跟刚刚见面那番话比起来,说得格外流畅。对于这个挖苦他的玩笑,克拉吉斯没有觉得不好意思,但也没有露出笑容。

「嗯,我的确记得你的长相。」

「您、您不用刻意这么说也没关系啦……」

「我说我没见过的是另一个人。」

「另、另一个人?」

使者听了慌忙地左顾右盼,而他那副和善笑容就像一张紧贴着脸的肉色面具般,在这一瞬间被摘了下来。克拉吉斯腰上的配剑闪出一道光芒。

「您、您做什么?」

「来到这里,不仅不报上名字,甚至还不露脸,实在是失礼到了极点。就让我克拉吉斯用我的方式教你该怎么做人吧!」

在出鞘的剑身反射油灯所发出的光芒那瞬间,使者还来不及出声便已趴倒在地上。

克拉吉斯这一击的速度快得令人难以置信。

出招之后,他仍没打算解除战斗态势。眼前的使者没有流下一滴血,但他的背上却冒出了浓浓的黑色烟雾。这道黑烟凝聚成一道像在油灯的光芒照耀下,投射在墙上的人影。

——不对,那东西起初看起来像是黑影,但却缓缓凝聚出实体,变成一名穿着黑袍的男子,出现在克拉吉斯的面前。

「我再重新打个招呼——初次见面,你好。」克拉吉斯维持着战斗架势,两眼透过剑尖直视着对手说道:「虽然你是依附在看来善良无害的人身上进行伪装,但真亏你有办法潜入我们圣剑团的军营呢。我们有数位团员精通魔道,当你想使用强力魔法时就会被他们发现。不过,若不使用魔法,便又没办法突破我们以魔法张设的屏障——既然你能只身潜入这个比起一般城堡都来得坚固的要塞,大概是拥有相当实力的术者吧。」

「真了不起。」

该名宛如黑影般的男子显露出实体之后,脸上扬起笑容。

「喔,你还笑得出来呀。」

「当然要笑了。」

黑袍男子即刻开始咏唱咒语——现在已经无须多言,这人的确是名魔道士。克拉吉斯已经和这样的对手交手过好几次了,此时的他甚至可以直接感受到对手释放出来的魔力强弱。

(很弱。)

他如此判断道。

对方恐怕是顾虑到克拉吉斯刚才推论的理由,为了不让其他的部队长发现,才隐藏他真正的魔力。但即使面对魔力如此强大的敌人,因为克拉吉斯天生就具有相关素质,使他对魔法也有一定程度的耐受性,再者,他的颈部后侧也纹上了能够减轻魔法效果的『咒纹』,这使他有恃无恐。

因此,他果断地冲了出去。

挥剑劈向对手。

当克拉吉斯的钢剑咆哮之时,即是可怜的敌人首级飞向半空中的时候。

然而,他的剑扑空了。

他赶紧祭出第二次、第三次攻击,但都没有击中对手。

他的脚步踉跄。

克拉吉斯是个蹲低身子持剑摆开架势之后,维持同样姿势长达两天也没问题的人。但他的双脚却在此时发出了微幅的颤抖。

克拉吉斯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这变化本身就是一个骇人的情况,过去的他从没有在战场上表现出自己内心的情感。然而,此时的他脸上却流露出被逼到极限状态下的窘迫模样,甚至像是头晕眼花似地不断迅速眨着眼睛。

黑袍男子又扬起了嘴角。

「克拉吉斯卿,要请你好好睡一觉了——没什么啦,我一定会让你做个舒服的好梦。而在你清醒之时,就会化身为我军的先锋在战场上闯荡了。」

「这怎么可能!」

黑袍男子的身上再次浮出了黑烟,这股把他的外袍染得漆黑的『颜色』,顿时从袍子上抽离,扑向克拉吉斯将其包覆。这股『黑色』变成了气体,在克拉吉斯身上再次化成有如黑色钢铁捻转而成的绳索,捆绑住他的手脚。

——其中最后一条缠在克拉吉斯的颈子上。

「呜喔喔喔!」

克拉吉斯发出的并非痛苦的呻吟,而是使尽全力挥剑的呐喊。就算缠住他的黑绳在他身上绞出鲜血、勒响他的骨头也无法阻止他。

——这一刻,克拉吉斯手中的长剑发出蓝光。而他没有握着剑的手在长剑闪耀的蓝光中重获自由,被斩断的『黑绳』四散消失。

「喔喔!?」

此时换黑袍男子露出惊异的反应,就在他的黑绳即将被克拉吉斯全部斩碎的时候——

「这怎么可能!难道药量还不够吗!」黑袍男子打从心底感到害怕地嘀咕着:「那可是从魔界的〈七色花〉安特兰萃取出来的药物,就连成年的龙吃了也会即刻陷入昏睡状态呀——可怕的克拉吉斯,你简直不是人。」

(插图009)

克拉吉斯没有回话。尽管他早就挣脱束缚,但似乎已消耗掉了大半的体力,剑尖无力地指向地面;腰部和双脚摇晃的情形比起前一刻来得更加明显。

然而——

(呜!)

这名将整张脸藏在黑袍帽檐下的男子发出了警戒的低鸣。

克拉吉斯的眼神还没丧失战意。他眼中释放出的杀气就宛如一头野兽躲在树丛中紧盯着猎物,随时准备痛下杀手。

平常的他脸上总是挂着笑容,表现出一副和善的慈父面貌,但此时再次举起长剑的模样已俨然是一位绝世英雄。他锐利的眼神胜过千把剑刃,让与他对峙的人有如承受着千军万马般的压迫感。

「喔喔喔!」

黑袍男子发出的这声咆哮彷佛要击碎敌人释出的压力般,借此激励鼓舞自己。

他咆哮着,从怀里取出一个约头颅大小的物体——那是一颗彷佛深海般染着浓郁靛蓝、毫无杂质的水晶球。

「真没想到会需要在这里施放禁忌的魔法——克拉吉斯,我必须对你表示出我最大的敬意。不过一旦我施放这道禁忌的魔法后,你绝不可能获得胜利的!」

克拉吉斯一声不吭,双脚蹬地,高高跃起——其威势彷佛要将加诸在自己身上的地心引力撕裂一般。

他挥出的长剑放射出白光,而黑袍男子则将水晶球端到视线高度,释放出黑色的波动。

同时,有个人正慌忙从宴会大厅离开。这人是圣剑团的其中一名部队长,〈魔人偶师〉葛尔温。

一如前述,他这个人极度怕生,不习惯待在人多的地方……不对,他的情况严重到不能只用『不习惯』来形容。眼前所有人的存在对他来说都是一种痛苦,就算这些人是和他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圣剑团同僚也一样。能让他卸下心防的人只有克拉吉斯•艾斯特一个人而已。

为了避免与他人接触,葛尔温总是经常性地在身边安排了『护卫』——当然,讨厌与他人接触的他,安排的这些『护卫』绝不是人,而是以魔法赋予其生命的人偶……没错,就是魔偶。

葛尔温能使唤的并非只有战场上的巨型魔偶,也有其他在外表和尺寸上拥有多样性的不同种类魔偶。就像这次出席宴会,他就考虑到了会场气氛,而带了一对穿着黑色礼服的年轻男女魔偶随侍在侧。这些魔偶尽管制作精细,但毕竟是人偶,脸上既没有表情变化,也不会自主地开口说话——简言之,就像是等身大的人偶在走路,因此让许多出席者觉得很不舒服。

克拉吉斯退席后不久,葛尔温随便向大家打了招呼后也离开了大厅。只要团长不在,任何地方都不是这位孤傲魔道士的居处——反过来说,只要在克拉吉斯身边,就算是战场、其他人的宅邸,亦或是摆满刑具的敌营牢房,都能变成葛尔温的容身之处。

葛尔温打算回到自己房间,照着每天的作息,利用就寝前的这段时间好好钻研一下魔道术。

他微弯着身子迈步移动,却忽然停住脚步。一股恶寒倏然侵袭着他的肌肤。

(不好了!)

他细碎地嘟哝了一声,随后急奔而出,站在他前后的年轻男女魔偶也即刻飞奔出去。葛尔温不需要开口下达命令,他总是经常性地将某部分的意识——亦即〈手〉,与身旁的魔偶们连结。

他似乎非常不擅长运动,因此气喘吁吁地踩着踉跄的脚步拼命地向前奔跑。

他直接冲向二楼的接待室,这对他来说不需要犹豫,因为他已经用身体感受到一股强大的魔力。

他让跑在最前方的魔偶推开门扉,克拉吉斯•艾斯特的身影随即映入眼帘。

「团长!」

葛尔温发出宛如蚊子般细弱的声音唤了一声,当安心的表情写在脸上的同时,却也不由得瞪大他那双细长的眼睛。

因为克拉吉斯的脸上已然没有生气。

他那张无论何时都像在阳光下带着和蔼笑容的慈父脸庞,此时已完全失去血色,没有任何表情地趴倒在地。

克拉吉斯的身边,也躺着摆出同样姿势,已失去意识的罗格威尔王国使者。但葛尔温的目光不是聚焦在这人身上,而是盯着克拉吉斯后方一团宛如雾霭般盘踞的黑色人影。

「你这家伙!」

「啧!」那道黑影——即先前以黑袍之姿现身的男子咂了声舌说道:「我慢了一步吗?不过就算是圣剑团的人也无法破除这个秘术。那具肉身就请你们保管,我晚一点再过来拿好了。你们就好好帮我保护这副躯壳吧。」

吐出这番教人不明就里的话语之后,那男子随即缓缓失去实体——犹如把之前出现在克拉吉斯面前的景象倒带播放般,失去轮廓,变回像投射在墙上般单纯的影子。

「站、站住!」

葛尔温伸长了手,同时以意识下令魔偶们包围那团黑雾。但下一刻,他的魔偶却扑了空,彼此猛力地撞在一起,瘫倒在地。葛尔温屏息停下脚步。

那黑影已从室内完全消失,无影无踪。

几分钟后,圣剑团的部队长全部聚集到了接待室中。菲妮•艾斯特也赶到了现场。而〈无颜之影〉莉维也以之前在大厅时现身的外貌赶来。

然而,这群人在看到眼前这个情况的当下,并没有露出太沉重的气氛。他们没有人认为『那个』克拉吉斯•艾斯特会如此轻易丧命,也有人误以为这是酒席间的余兴节目。

葛尔温慎重地检查了一下克拉吉斯的身体。团长的躯壳闭着眼睛躺在地上,彷佛陷入沉眠一般。

一如在场部队长们深信不疑的认定般,克拉吉斯的确没死。

不过……

「团长的灵魂被夺走了。」

检验结束之后,葛尔温道出极为残酷的结论——不对,确切来说开口的不是他,而是紧紧跟在他身后的人型魔偶。就连现在这个场合,葛尔温都刻意避开与他人直接接触,也没有用自己的声音说话。

前海盗首领席恩听了皱起鼻子。

「灵魂被夺走了?」

葛尔温点点头,但开口解释这个状况的依旧是魔偶。

「对方似乎是借用了魔界的力量,以禁忌的黑魔法将团长的灵魂从肉身中抽离带走。而黑魔法跟我们使用的魔法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东西。」

葛尔温让魔偶代为开口的同时,肩膀不停地颤抖着。

「黑魔法的起源说来话长,很久以前有一名魔道士让自己的意识脱离肉身,在迷惘不知该往何处去的同时,竟打破了三界的规定,打开了魔界之〈门〉,而引发了一场围绕着魔界之〈门〉的大战。这点诸位都很清楚……」

「不,我不清楚。」席恩颇为焦虑地插了嘴:「起源如何一点都不重要,所谓黑魔法就是那个——让卡兰国王复活的魔法吧?只要知道这点不就好了?现在我想知道的只有一件事——灵魂被夺走的团长会怎样?他什么时候有办法清醒过来?」

说完,不只席恩,在场的拉瑟、贝亚拉、苏、莉维,当然还有菲妮,大家全都屏息等待葛尔温的回覆。

「不可能清醒了。要是这个情况持续下去,团长是不会醒过来的。」

由于魔偶只是个人偶,回话的同时脸上不会有任何表情,也没有音调变化。然而,操控这具魔偶的葛尔温整张脸已完全失去了血色。

「卡兰王国的人竟然能使用这个秘术,这代表他们已经唤醒这世上唯一能够封住人类灵魂的物质——达柯尔水晶了。潜入这座山谷的魔道士就是用这种水晶封住了团长的灵魂,然后带走。如果我们没办法夺回团长的灵魂,现在留在这里的这副身躯就只是失去内容物的容器而已;既不能开口说话,连一根手指头也动不了……对,就跟我所使役的魔偶们一样。」

听到他这么说,包含菲妮在内的所有圣剑团成员都愣住了。

一会儿之后——

「你这家伙!」

席恩忽然伸手揪起了躲在魔偶身后的葛尔温。身材匀称的席恩,远看显得纤瘦修长,但现在与瘦弱的葛尔温相比,体态差距看起来就像是大人跟小孩一般。

「山谷跟军营的守卫工作不是由你的魔偶负责吗?他们的『眼睛』就是你的『眼睛』,为什么会这么轻易地让敌人闯进来!」

「够了吧?席恩。」

此时〈屠龙者〉拉瑟插进来开口:

「就让敌人入侵这点而言,我们也都同罪。只责怪他一个人太没道理了。」

「你少啰唆!」

席恩一把将葛尔温扔了出去,而待在他身后的魔偶则勉强接住了他。席恩瞪着拉瑟,彼此怒视着。

「现在不是闹内讧的时候。」贝亚拉用深沉的语调介入制止:「我们现在必须马上动员所有部队,分头于内外各处搜索整座山谷。只要逮到那名魔道士,应该就能让团长的灵魂回到自己的身体里了吧?」

葛尔温被他的魔偶抱在怀里,带着怯懦的表情点点头。

于是圣剑团的几名队长即刻四散离去,但当他们再次回到这间接待室时,已经是深夜了。

众人脸上全都写满了疲惫和焦虑的神情,彷佛和连绵涌入的敌军对抗了一天一夜般。这群就算从头到脚浑身溅满了敌人的鲜血,也从没有显露出疲态的圣剑团部队长们,此时每个人脸上都显得憔悴无比。

从大家的模样一看就知道,整晚的搜索没有任何斩获。

席恩咬牙切齿地开口:

「葛尔温,你说那个魔道士一开始是依附在罗格威尔王国派来的使者身上是吧?我们来拷问他,让他供出谁是掳走团长魂魄的主谋!」

「我已经对那名使者施展了各式各样的魔法。」苏•兰回道:「不过他似乎在离开罗格威尔之后马上就失去了记忆。我想,无论是这名使者或罗格威尔应该都与这次的事件无关。」

「那我们就这么杀进敌阵去好了!」

当席恩以气愤的语气抛出这句话的同时,她也已经全副武装,彷佛早就准备好这么做了。

「你说的敌阵在哪里呀,席恩?」

拉瑟冷冷地酸了她一句,让她气得龇牙咧嘴,露出那一对有如猛兽的虎牙。

「刚刚不是说过,夺走团长灵魂的是黑魔法。而能够使用这么危险的魔法的人就只有卡兰王国而已,所以我们要打倒卡兰王国!」

「过去我们从没有主动发兵攻打过卡兰王国呀。」苏•兰也同样带着冷淡的语气开了口:「再说,要是我们真有这样的能耐,和卡兰王国之间的争斗也早就了结了吧。现在团长不在了,我们更不能随便轻举妄动呀。」

「除此之外——」贝亚拉手握着脖子上挂的,以人的头颅骨串成的念珠说道:「就算真要发兵攻入敌阵,要是对方拿我们团长的灵魂当人质要胁,那我们出兵就一点意义也没有了——葛尔温,我们还有其他办法吗?」

「人的肉体和灵魂本来就是一体的,两者有互相牵引连结的习性。虽然我听说过有使分散开来的肉体和灵魂彼此牵引、自然结合的秘术,不过……」

「那我们就分头去寻找这个方法!」

「可恶!烦死了——喂,葛尔温!你跟我来!我们一起潜入卡兰王国!」

「我、我……」

此时众人的意见根本无法统合——身为魔法使的葛尔温性格极度怕生,苏•兰则向来除了克拉吉斯之外从没信任过任何人……其中,甚至有人光是因为克拉吉斯不在山谷就几乎待不住了。

「席恩,你不要乱来。要是你擅自行动,这次恐怕真的会危及团长的性命。我绝不允许你轻举妄动。」

「允许?我可是打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寻求你的允许,更没打算跟你一起合作。我要用我的方法来拯救团长!」

「你非这么说不可吗?」

拉瑟终于忍不住拔剑。当然,席恩也没打算让步,她摆开了架势,彷佛在说:「要打的话我求之不得。」

「这种无聊的争执就省省吧。」苏冷笑了一声:「你们在这里拼得你死我活有什么用?不就是让我们多收拾两具尸体而已嘛。」

「你也是!苏!你永远都是以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大放厥词!看老娘我哪天一巴掌招呼你那张悠哉的臭脸!」

「别说哪天了,要打就现在来吧,席恩?不过,我不敢跟你保证,你打不打得到就是了。」

「等一下!大家请等一下!」

就在众人剑拔弩张的时候,菲妮扬起嗓音唤了一声。她以自己那副娇小的身躯介入其中,拼命地想要制止。

如果说,在团长遭受魔道诅咒,魂魄被人夺走的情况下,谁受的打击最大,那无非就是菲妮了。

此时父亲闭着眼睛躺在地上的模样,怎么看都只像是睡着了般,彷佛下一刻就会清醒,以温柔的声音说:『早啊,菲妮。我今天起得太早,昨晚喝太多,现在头还很痛呢……可以请你帮我倒杯水过来吗?』

然而,父亲不仅没有清醒,甚至连眼皮都不动一下;他的脸庞渐渐失去血色,看来就像作工极为精巧的英雄克拉吉斯•艾斯特的雕像。

(灵魂被夺走了……)

(再也不会醒来了……)

听到葛尔温的解释之后,菲妮始终无法摆脱心中沉重的压迫感,彷佛有人一直用手掐着她的脖子。坦白说,她现在甚至不知道眼前发生的一切是确切的现实,抑或只是令她痛苦呻吟的一场恶梦。而她之所以会有这般冲击性的感受,父亲的倒下只是原因之一。

「贝亚拉,你那副庞大的身躯太碍事了,让开。我今天一定要教训一下这个女狐狸跟那个小鬼!」

「心性狭小之人无可救药,如果团长地下有知,想必会泣不成声的。」

「团长还没死啦!这种话从你这个〈死灵神官〉口中说出来,超不吉利的!臭和尚!」

「喔?我可是在灵峰马克利雅山上的寺庙穷究显密精妙的人,你现在对我说这种话,想必已经做好觉悟,这辈子无法登上极乐净土了吧。」

此时众人的情绪已经一触即发。

这群圣剑团的部队长,彼此之间的关系并非十分和睦,但每当山谷面临外侮时,只要克拉吉斯一声令下,他们总是表现得比任何一个强国的军队都来得团结,在各大战场,以他人无法比拟的强烈羁绊度过生死关头。而现在,号称无敌的圣剑团即将分崩离析,这对菲妮来说才是天翻地覆般的强烈冲击。

「在这里跟你们争吵真的很浪费时间——席恩,我就暂且留你一命。」拉瑟咬着牙闭上嘴,将剑收回腰上说道:「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我也要用我的方法解救团长的魂魄……不过,要是你的行动碍到我,届时你就看着办——听懂了吗?」

「那才是我要说的,拉瑟。」

「等一下!拉瑟!——等一下!席恩!」

菲妮拼命地大声呼喊,但没有人愿意听她说话。拉瑟•亚凡和席恩•英柯尔玛各自离开之后,葛尔温也带着数尊魔偶走出接待室。之后,苏和莉维也跟着离开。

「抱歉了,小姐。」

留下来的贝亚拉拍了拍茫然站在原地的菲妮肩膀。

「虽然大家刚刚说了那些话,不过其实每个人都一样担心团长。我们一定会试着把团长带回来的。就请小姐守候在令尊的身边。」

说完,这名身材壮硕的〈死灵神官〉也转过身去,离开了这间接待室,留下菲妮•艾斯特一个人。

(手腕——)

此时这个词汇忽然浮现在她的脑中,这是罗格威尔的克罗姆王子说过的话。

——能够统领这个一骑当千的圣剑团,全都凭借着克拉吉斯•艾斯特的手腕。

换句话说,圣剑团能有今天都是他一个人的功劳。

现在克拉吉斯失去意识,这群部队长就有如断了线的珍珠项炼,失去维系的每一颗珍珠,全部散落在地。其实这也是必然的结果。

菲妮不知道自己独自一人呆立在原地多久。直到窗外天色已经渐渐泛白,她才听到耳边传来慌张的脚步声。

她倒抽了一口气赶紧转头望向声音源头,心想:是谁回来了吗?她赶紧擦了擦眼角,看到一名拉格那之谷的士兵冲进了接待室。

「报告——」

这名士兵看到屋内只有菲妮一个人,以及彷佛沉眠中的克拉吉斯,不由得露出惊讶的反应。但似乎有相当要紧的事,他头盔下被掩盖的脸庞溢满了汗珠。

「什么事?」

菲妮勉强佯装出充满威仪的姿态开口询问。

「是!——敌、敌人来袭了!」

「敌人?」

菲妮口中发出茫然的疑问,听在自己耳中就好像是别人的声音。

「卡兰王国的部队又开始发兵朝我们山谷进军了!」

3

这是卡兰王国大队长瓦尼斯的功劳。

他是拉格那之谷侵略军司令官•将军德雷姆的副官,在战败撤退之际奉德雷姆的命令殿后,但在任务中脚部受伤,想逃也逃不远。然而圣剑团并没有执拗追击,因此这次也勉强活了下来。当他觉得安心的时候,却因想起自己无法厚着脸皮回国而陷入阴郁。

换句话说,此时的他正面临非得在此立下功劳,否则『没有下次机会』的窘境。

因此,他先暂缓撤退的脚步,派出侦察兵前往山谷附近。不抱期待地盼望着能够得到敌军大胜之后得意忘形、破绽百出的回报。结果,如他所愿了。

圣剑团的部队长接连离开了山谷。这完全不在瓦尼斯的预期状况内,而他也不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但派出的侦察兵亲眼目睹了圣剑团的部队长们失去统领他们的团长后,思虑欠周地接连擅自赶着离开军营的情景。

这群部队长在实力强大的圣剑团中扮演着极为重要的角色。而这群部队长不在,这可不是单纯一句『有机可乘』就可形容的好运,甚至代表着——

(大胜利!)

看到眼前犹如美梦降临般的情况,瓦尼斯即刻做出了决定。

尽管他也想过,这很可能是对方布下的陷阱。但无论如何,现在的他若没有立下显著的战功,就『没有下次机会』了。

于是他统合了之前为大部队殿后而分派到的兵力,再加上邻近处与部队离散的残存士兵。

卡兰王国的部队在其他国家口中被称为『魔军』。这是一种揶揄,也是一种恐惧。『魔军』这样的称号来自于他们拥有幻兽和魔物这些其他国家无法操控的战力,但这些幻兽和魔物并非受卡兰王国驯养而对王国效忠,而是由魔法控制。然而,这次侵略部队中的魔法士有不少人在战争中殉国,或优先在部队的掩护下逃走,因此瓦尼斯无法召集到幻兽和魔物参与作战。

「这才是我们表现的机会!」

瓦尼斯如此激励自己。作为一个老派的军人,他非常讨厌将魔法和怪物应用在军事方面。就这个层面而言,他的长官德雷姆也是他厌恶的对象。德雷姆在与圣剑团的战争中失去了右臂,而他向国王请愿,因此在魔界的契约之下,他得到了魔物的手臂取代失去的右腕。

关于这点,看在瓦尼斯眼中,便觉得这位长官只是想要谄媚近年魔法成就忽然突飞猛进的国王罢了。

「我们要用剑夺取拉格那之谷!这可是对国王陛下展现我们卡兰王国战士实力的好机会呀!」

瓦尼斯召集了五百名士兵,在众人面前高举手中的长剑宣示,激动到连下腭胡须都剧烈地抖动着。

他们打算在黎明前再次发动攻击。

此时的拉格那之谷正笼罩在黎明前特有的朦胧景致中。这群武装士兵彷佛蹂躏花丛的甲虫般,闯入了眼前如艺术般美丽的境界,穿着一身暗红色的装束侵蚀着山谷。

卡兰王国部队一想到过去八次的战败经验,涌上心头的愤恨让他们势如破竹地突破拉格那的防守。

而且原本镇守谷口的巨型魔偶竟然动都不动。

这么一来,这些魔偶根本就与一般雕像无异。瓦尼斯率领的士兵有人为了鼓舞自己而刮下魔偶身上的青铜片,有人在上面涂鸦,甚至有人在同僚鼓吹之下,直接将小便洒在这些魔偶身上。

但这些魔偶仍然没有反应,加上葛尔温和苏设下的魔法陷阱也没有启动,种种迹象都让瓦尼斯深信圣剑团部队长们不在的消息是真的。

于是这群卡兰王国的部队便挟持着愈显高昂的气势,如雪崩般由入口冲进山谷。

对于敌人的入侵,慌忙赶来应战的山谷士兵也没有经过任何统帅,仅仅施放了聊胜于无的箭矢,举剑与卡兰王国的士兵交锋之后,便纷纷转身逃跑。

「这里真的是拉格那之谷吗!?」

瓦尼斯兴奋到甚至忘了脚伤,率先冲到先锋位置。他猛力挥动手中的长剑,接连砍掉了敌军的首级。

「这里真的是拉格那之谷呀!德雷姆那家伙只有逃跑最行了!今晚就看我好好细数我的战功给他听吧!」

话虽如此,但由他率领的五百人部队之中,直属于他的部队还不满百人。其他人为了搜刮钱财已经冲入了民宅、捣毁仓库,在山谷中恣意妄为了起来。

对此,瓦尼斯没有制止。面对一群美食就摆在眼前的饿狗,如果有人想要踹飞它们,就算这群狗是自己养的,只怕也照样会被反咬吧。而这么做只会让整支部队的军纪更显凌乱,因此他只带着直属士兵群杀向山谷的重要据点,一一予以镇压。

——而那个自称为『卡兰王国精锐』的少年魔法士•达克,被从牢狱中解放也是在这个时候。

他得到了一把魔法杖。

——遭到俘虏的士兵当然会被解除武装,但山谷的军队似乎打算之后再统一整理那些武器,因此将所有的武器、护具全部凌乱地堆放在地牢的最顶层。

于是,达克取回了他在战场上唯一会使用的那款武器。

成功逃出地牢之后,达克使劲地伸展了一下,借此吸入大量新鲜空气。

「好了——」

一声吆喝之后,他随即飞奔出去,但奔驰的方向却与打算和友军会合的贝尔相反。

「喂!你要去哪里啊?」

「友军不是说了吗?那群令人憎恨的圣剑团不在山谷里面了!虽然无法报仇很遗憾,但这可是个难得的好机会呀!我要趁着最大的战功还没被其他同僚抢走之前把它抢过来!」

他虽然想向贝尔这么解释,但说完这段话时,他已经跑到贝尔完全看不到的距离之外了。

此时的达克亢奋的程度丝毫不亚于瓦尼斯。

(看着吧!看着吧!看着吧!)

(我的运气之强,无论陷入何等险恶的危机都死不了的!唉唉~~老天呀,祢这么爱我,究竟是打算要我为祢做什么呢?)

「难道是要我一统天下吗?这我可担当不起啊~」

他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羞赧地嘿嘿嘿笑着。大概没有任何情况比起现在的他更适合『厚颜无耻』这四个字了。

尽管如此,但他其实也没得意忘形到想独自一个人立下大功。

证据就是——他一边向前奔驰,一边也伸长〈手〉。这本来是相当花时间的工作,但由于他之前早已在地牢中用〈手〉探索过了,所以现在发动比起一般情况下来得快速。

刚才在地底下一点反应也没有,但来到地面上,〈手〉很快就有了反应。

「什么嘛,这不就在附近而已吗?」

换句话说,地牢内很可能布下了让〈手〉——亦即让魔法无效化的设计;不仅遮断了〈手〉的探索,也让其他魔法无法触及外界。

达克的〈手〉探索到的反应有三个,而他将这三个反应拉向自己身边;这三个反应原本有点抵抗的意思,但仍被他蛮横地硬拉了过来。

不久,山谷的斜坡方向、树丛中,以及土墙阴影处随即出现三道人影——不对,那并不是人的影子……这三道黑影很矮,身材看来顶多是十五岁左右的少年,但关节格外突出的手臂异常地长,身体前屈,手掌几乎贴到地面。它们的眼尾角度不自然地上翘,扁平的鼻子就像被人用手压扁了般,从向上翻起的嘴唇缝隙间露出两根牙齿。最重要的是,它们的额头两侧还冒出一对犄角,这些怪异的特征在在昭示着它们的身分。

——这是一种名为葛尔波族的小鬼族(哥布林)。

它们通常栖息在昏暗的洞窟或深山之中,时而以十只左右为一单位,结伙袭击村庄、掠夺家畜。另外,在极少数情况下,它们也会吃人。不过,现在这三只葛尔波族的哥布林则是达克的部下。确切来说,它们和达克之间并非单纯的从属关系,而是强制性地『共有』一部分心灵意志,而详细情况在此先略过不提。

「好了,到齐了——阿甘、阿鲁、阿砰。」

三只葛尔波族的哥布林随即立正敬礼。达克很喜欢它们,以至于为它们取了名字,但也因此得以窥知达克这人的品味如何。

「大家好好干活儿吧!」

达克猛力地一指,同时下达了命令。对此,三只葛尔波族彼此互望了一眼。它们身上各自穿戴着从战场上抢来的,或是被人抛弃的武器和铠甲。其中一只的头盔明显偏大,只要脑袋稍微摆动一下就会晃荡、歪斜。

「怎样?你们在不满什么?」

三只葛尔波族同时从鼻孔喷出了凝浊的气息:「噗~噗~」

「不要噗噗了,这可是你们的主人我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呀!还是你们就喜欢成天吃老鼠跟野草的生活呢?——你们听好,我今天会赏你们一顿好料!没有异议了吧?」

达克在脑中使劲地描绘出美味佳肴的想像画面,并借着意象共享传递,让这三只葛尔波族的哥布林顿时明显亢奋不已。它们的嘴边挂着馋涎,啪啪啪地以笨拙的动作拍着手,双脚踩踏地面发出声音表达它们的喜悦。

「就这么决定了!那我们上吧!」

其实达克另外还有一匹使役魔物,但由于这只魔物的行动范围相当广阔,一旦走散了就算把〈手〉伸出去也很难找得到它。因此他现在只好勉强将就手边这三只『精锐』了。

达克下令让三只葛尔波族打头阵,自己则跟在它们身后。

此时卡兰王国的部队已经闯入民宅、大肆掠夺,但达克对于这些同僚看都不看一眼;甚至对于他们汲汲营营于眼前的蝇头小利而心怀怜悯,因为达克着眼的是更大的利益。

「该死的怪物!」

忽然间,右手边杀来一名士兵。基本上,从达克的位置是看不到他的,但由于这群小鬼族不只心灵意志,就连视觉也可以彼此共享——换句话说,此时达克的视野比起原本扩张了好几倍。他一看到敌人袭击,脑内几乎同时发出了讯号,默默地对前方的三只葛尔波族下达了命令。

它们以生锈的弯刀挡开敌人祭出的长枪,再反手挥刀扫向失去平衡的敌人脚部。

「呜哇——」

对方哀叫了一声,大腿喷血倒地。

此时达克的意识也染上了一片血红,这是处于亢奋状态下的哥布林寻求杀戮的本能所导致。

「别管那个小喽啰!」

对此,达克扬起了嗓音下达命令。由于达克与这三只葛尔波族的哥布林共享着彼此的意志和五感,在这样的状况下,一旦对方的精神力压过达克,达克的意识很可能被它们拖走。这是相当危险的情况。

所幸,达克使役这三只葛尔波族的哥布林已经有相当久的时间,熟知阿甘、阿鲁、阿砰意志的『特性』。就算他硬是把自己的意识拉回来,它们三个还是会再冲出去。

达克让三只葛尔波族领头,不断地深入敌阵,但愈是深入就会被愈多逃窜的人群阻碍,无法继续前进。

这时候,阿鲁的视线朝一条右方的小巷扫去。

这条狭巷彼方有一块宽敞的空间,它在那里看到了一道穿着铠甲的人影。

这人穿着亮晶晶的铠甲,与那一副娇小的身影显得非常不搭调。彷佛一名幼童在扮家家酒,玩着『骑士游戏』。

(有了!)

——就是她!圣剑团的第八名部队长!就是她在今天的交手过程中让达克吃瘪的!

尽管达克还摸不透对方到底是施了什么诡计,但从远处望去,这人毫无疑问只是个小孩子而已。

(只要我别大意,这次绝对赢得了她。)

他这么想着。所谓赢得了,指的是他要将所向披靡的圣剑团其中一名成员压在地上痛扁!

(看我——魔道士达克怎么修理你!)

然而,此时忽然有一名老人先一步钻入了小巷中,也因此让达克没有看清楚那名穿着铠甲的娇小身影跑哪儿去了。

「喂!老头!你快走开呀!你跑这么慢是怎样!」

达克大骂了一声,但这个驼背的老人只顾着逃命,没时间回话。毕竟一看到达克身后跟着的那三个长相凶恶的小鬼族,这也是正常反应。只见老人口中『呼啊呼啊』地发出不成声的喘息。

「唉呀!真是够了!」

达克猛搔着自己的脑袋,面对这无奈的情况,只能使出强硬手段了。他怎么说也是众人眼中冷酷无情的卡兰王国士兵,在这样的状况下,根本也无暇计较手法干不干净了。

阿鲁接收到达克的命令加快了脚步——咚咚咚地猛力朝那名老人冲了过去。它朝着那名老人伸出关节突起的绿色手臂,让回过头的老人一张脸顿时失去血色。达克透过阿鲁的视觉意象完整捕捉到了这个影像——

「抱歉啦,老头。」达克扬起嘴角展露了微笑说道:「只怪你自己命不好吧。」

说完,阿鲁一把揪住那名老人的肩膀,两手将他扛到了肩上,维持着原本的速度快速穿过了小巷。

阿鲁穿过小巷的同时将这名老人放下,而随后赶到的达克则瞥了这名吓得腿软的老人一眼——

「你真不幸,葛尔波族的体臭很难闻的。如果不想被你孙子讨厌的话,今天洗澡的时间可要比平常多花一倍喔。」

丢下这句话之后,他便继续向前飞奔了出去。

这行径真是太残忍了。

——先不说这个了。总之,达克死命追赶的那名身形娇小的骑士此时已经来到广场中央,身旁也没有其他伙伴。看来今天达克真的是走大运了。

「好!一号阵形!」

他扬起嗓音大喊了一声。三只葛尔波族随即在达克的眼前向左右两侧散开,与人在后方的达克排成了一个菱形。

「圣剑团的家伙!你觉悟吧!」

跑在最前头的哥布林高高跃起,完全吸引住对方的注意力。而另外两只哥布林则从左右两侧朝着中央的伙伴方向疾速包抄过来。

最后,达克也为了确保胜利,笔直向前冲了出去。他甩出魔杖,爆出一道电光——这是他唯一的一把武器,蓄积了魔法之力,而这一击就连一名壮汉也能电晕。

这个团队四个角度的不同视野各自捕捉到了这名身穿铠甲的娇小人影,此时敌人已经无处可逃。

最重要的是,敌人此时握在手上的剑连剑身都没有。

「我得手啦啊啊啊啊啊啊~」

喜上眉梢的达克,拉着尾音的『啊啊啊~』呐喊却忽然变调……

「哇噗唏——?」

那声呐喊转而变成异样的哀嚎,随后急促地消失。

回过神来,达克发现自己就像一只翻着肚皮倒在地上的青蛙一样躺着。其他共享的视觉意象也呈现同样的画面……换句话说,其他三只葛尔波族也都在这短暂的瞬间被撂倒了。

这时候,在他眼前被朝阳驱逐了夜色的天空景象之中,出现一样异物映入达克的眼帘。

那是一道罩着头盔的人影。这人用手将头盔的面罩往上拨,露出了翡翠色的眼眸。那张接触到空气的脸庞白皙得令人惊讶。另外,这张脸比起达克预期的年龄来得更加稚嫩。

……她的名字应该是菲妮•艾斯特吧。

那一双轮廓美丽的眼眸尾处上翘,鼻梁直挺,小巧的唇瓣看来含蓄可人。不过,也许是因为她的外在年纪实在太轻的关系,丝毫没给人艳丽的印象,乍看之下,甚至还像个美少年般中性。

一阵异样的沉默笼罩在两人之间。

「唉、唉呀!」

达克耐不住这般折磨,率先开口嚷嚷了一声:

「你一直盯着我看是怎样啦!我就算输了,至少也堂堂正正跟你一对一单挑过了!你还要羞辱我吗!」

虽然先前的偷袭战别说是堂堂正正了,也根本说不上是一对一单挑,但这时候还能扯谎扯得脸不红气不喘,这就是达克的强项。

「好啦!你杀了我吧!」

达克刻意伸手指向自己的胸膛。这个动作看来像是输也要输得干脆,但其实他当然不认为自己气数已尽——不对,其实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绝望啦……

(咦?我现在……情况不妙了吗?)

尽管这么想,但他终究不是会放弃求生意志的人。

他对着天空叹了一口气。

「我说,你要杀我可以,不过可以请你听听我最后的请求吗?在拉格那之谷的东方,越过提欧尔格火山的地方就是我出生的故乡。我年迈的双亲、年幼的妹妹,还有一个许有婚约的青梅竹马在那里等我……能不能请你有空的时候去一趟,把我生前的最后一幕告诉他们——说我很出色,说我直到最后一刻都英勇奋战……也没什么啦,其实我的家人早已经做好我战死沙场的觉悟了。你是我拼死奋战的强敌,他们不会恨你的。」

他滔滔不绝地说个没完。这么做是因为他知道眼前这个人比自己年幼,想借由这个方式引发她的同情心,等待对手露出破绽时扭转情势。但眼前这名少年……不对,是少女,看来似乎完全不为所动;甚至她有没有把达克的话听进去都令人怀疑,只是始终两眼愣愣地望着达克出神。

「还有……对了,能不能请你也顺便帮我喂一下狗?那家伙是我小时候捡回来的。当时它孤伶伶地在雨中拼命打颤,当我将它抱进怀里的时候感受到的那份体温,还有它撒娇似的那声呜咽……唉,我到现在还记忆犹新呢。」

「喔。」

就在达克能够诱使他人同情的点子几乎要用完的时候,菲妮打破长久的沉默开了口。她瞄了一圈跟达克一样倒在附近的葛尔波族们后说道:

「聊胜于无,我可以饶你一命。不过相对地,你——要成为我的人!」

这女生一开口就语出惊人。

就连达克也忘记要演戏,而瞠目结舌地愣住了——甚至忘了自己的立场,整张脸红通通地气到冒烟。

「我才想说你为什么打从一开始就眼巴巴地盯着我看——是怎样!原来你对我一见钟情啦!……唉,这也难怪了,不过我达克再怎么样也不会为了保命而甘愿当你这个小鬼的男妾!你开什么玩笑呀!你要是再说出这种一点也不好笑的笑话,我就扒光你的铠甲,把你压在地上让那三只葛尔波族搞死你!」

看到达克忍不住露出本性,眼前的少女剑士又朝他跨出一步——同时平举手中的剑柄。

那把剑同样没有剑身……不对,是之前还没有才对——就在菲妮逆握着手中剑柄的瞬间,达克的眼中忽然看到剑锷部分发出光芒,从中『钻出』一把剑刃。

剑尖的走向一如预期——女孩刚说要饶达克一命的话似乎早已被抛到九霄云外——那利刃笔直钻入了达克的胸膛。

「呜!」

达克的身子狠狠抽动了一下发出一阵痉挛。他看着剑身钻入胸口的景象愕然说道:「你、你这个骗子!」

作为人生最后一刻吐出的遗言,这句话一点也没有震撼力;达克的脑袋往后一仰,随后便一动也不动了。

4

据说死亡的瞬间,记忆会如走马灯般涌现。然而,达克脑中浮现的却是一条曲折而漆黑的小径,路上只有自己一个人上气不接下气地死命奔跑的身影。

(唉唉~~)

他忍不住大叹了一口气。

想想,他的人生中总是在夜里汗流浃背地被什么东西追赶着。

一年前,他飞也似地离开了故乡的村庄。

『你将会成为名留青史的伟大人物!』

他听信某个人的预言,怀抱凌云壮志在夜里奔出了村庄。

离开不是坏事,但离开之后的十天他便饱受挫折。身上仅有的一点旅费早已花光,满怀的雄心壮志已经不知道消失到哪里去了;他在店家里白吃白喝、吃完就落跑,靠着扒窃勉强糊口。

而在田里偷取作物,被强壮的农人们挥舞着锄头追着跑的情况也屡见不鲜——不只这样,在这个动乱的时代,一个男孩独自旅行是非常危险的事,他甚至几度遭到山贼袭击,每次都是勉强逃跑,险些丧命。

不过,几个月后,他能吃能骗的机会都被堵死了,落魄至极,只能加入之前袭击过他的山贼群。他的能力虽然还不成气候,但至少会一点魔法,也因此才被山贼跟夜盗看上。

(我就算落魄也只有现在而已了。)

他在心里许下誓言,许多名留青史的英雄年轻时也曾沦为海盗或山贼。

(我只是现在还潜伏着等待时机罢了。)

当他为了一块肉、一片硬面包,以及一碗蔬菜汤而落魄成为盗匪集团的一员时,他也一如往常地安慰自己,告诉自己终将成为一名伟大的人物。

然而,不知道是怎么样的命运安排,加入这个集团之后,第一个袭击的运输队竟隶属于卡兰王国政府。

趁着这支运输队一时疏忽大意,他们成功抢走了物资,其后却被负责运输队安全的护卫队士兵没命似地追击。最糟的是,这群护卫队中也有魔法士。据说卡兰王国的黑魔法士拥有解开禁忌秘术的国王亲授的力量,这群黑魔法士使役着一群不知疲惫为何物的猎犬——这是一群眼中燃烧着火焰,身体有如雾霭般朦胧的狼群,也就是从异世界召唤而来的魔兽。虽然达克所属的盗匪集团使用魔法抵抗,但不久便被追上了。

追上来的士兵们将他们捆绑起来,然而……

「这样的家伙带回本队根本领不到赏金,只是徒增麻烦而已。」

「我们要不要干脆谎称这群人逃走了,而运输队的物资就由大家平分卖掉?」

「好,那我们就在这里把这些家伙杀了吧!」

面对如此不近人情的决断,达克拼命抵抗。由于他没有具备厉害到能在这种情况下脱险的魔法,因此最后的武器只剩下比思考速度更快的三寸不烂之舌。

「小的我一直都对卡兰王国怀抱憧憬!卡兰王国解放了禁忌的秘术,力压邻近诸国,实在太帅了呀!我一直都认为,唯有卡兰王国才能打破陈旧的时代框架,开启崭新的新世代!如果诸位大德能够收编我进部队,我可以只领最最最微薄,只求不饿死的薪饷就好!请让我这个微不足道的小魔法使为诸位大德效力吧~~」

在一番阿谀奉承之下——

「这家伙在胡说八道什么呀!」

没想到反而惹得眼前的年轻士兵更加不快,将一把剑直接抵在达克的喉咙上。

「你们这群蠢材还没搞清楚吗!」达克即刻扬起嗓音大吼:「我达克可是未来的豪杰!我说要帮卡兰王国呀!我抢走你们的货物只是为了试探你们的实力!我现在已经确信,卡兰王国就是我应该献身效力的国家!——好吧!要杀就杀!不过,你们现在逞一时之快,事情要是传入国王陛下耳中,看你们拿什么来赔!希望你们手中砍下我脑袋的剑,明天不会抵在你们的脖子上啊!」

这番话与其说是能言善辩,不如说是情绪失控,或者是被激怒而信口雌黄吧——也许应该说达克因为被人拿剑抵着,神智已经无法维持正常运转;此时的他早已冷汗、眼泪、鼻涕狂流不止,甚至失禁也只是迟早而已……然而,这时候——

「有趣的家伙。」

忽然有一个人看上了达克的反应,让他捡回一条小命,顺便成功地加入了卡兰王国的军旗下。

说到卡兰王国,几年前这个国家还只是一个徒有悠久历史的小国。但这几年却忽然瞬间扩张,成为南方的霸主。在这样的国家里,就算只是成为军队底层的小兵——

(我的运气来了!)

能加入其中就已经是相当幸运的事了。

在他离开村庄一年,到处碰壁之后,终于得到一个可以发挥所长的地方。他终于开始感受到属于自己的英雄故事即将展开,因而恍惚地开心梦想着立下许多功勋,日后衣锦还乡。

然而,其后的经过我们已经提过不只一次了——达克加入发兵攻打拉格那之谷的侵略部队,经历了八次失败,现在甚至落入这般田地。

结果他死前的走马灯没秀出多少令人感动的场面,马上就迫于没梗而草草结束。

「可恶!」

——就连绝命前的最后一刻也死得像个小角色……正当达克心里这么想的同时——他疑惑地微微睁开了眼睛。

一片宽敞的天空横在他眼前,黎明过后的天色比起前一刻更鲜艳了些——嘶~呼~他做了一次深呼吸。周围除了带点刺激性的白烟飘过来外,紧跟着便是一股清凉的早晨空气。

「我……还活着?」

「活着。」

达克眼中的天空外围,一名女孩的脸庞正低头俯视着他,向他保证道。

「你现在还活着。」

但她随后如此补上了一句令人听了不怎么舒服的话。

「现在?」

「你的性命掌控在我的股掌之间——你看这个。」

菲妮秀出了她那把没有连接剑身的剑柄。

「这是我父亲送给我的圣剑•杰斯。你看到它只有剑柄,但其实这是一把魔法剑,它的剑身可以随着我的意志自由变换。无论是长度或宽度均可自由调整——当然,因为我的能力还不够,所以无法让它变得太大就是了。」

她淡淡地叙述着。

「什么……」

达克听了只能做出这般简短的回应。

「这把圣剑杰斯的一部分剑身已经埋入了你的心脏……你知道这代表什么意思吧?」

「不、我不知道。」

「你可以稍微思考一下再回答,毕竟这攸关你的性命。」

「所以到底是什么意思嘛?」

「刺进你心脏的剑身和我的意识连接着。它此刻等于是不存在,也就是对你没有伤害。但只要我菲妮决定杀了你,那部分剑身就会即刻变成钢铁。届时你的心脏就会被冰冷的剑刃贯穿而丧命。」

「不是吧!?」

「是真的。」

「听起来不像真的耶……」

「千真万确。」

眼前的女孩彷佛为了嘲笑欲逃避现实的达克——事实上,她的表情始终没有任何改变——果断地回了话。随后她想了想,将握着剑柄的手朝后方劈了出去。

因为此刻,两名卡兰王国的士兵正想从后方偷袭。

达克慢了半拍才发现这个情况,不禁在心里默默为他们加油——

(加油!上呀!努力!)

但为时已晚。当这两名士兵朝着菲妮一跳,就要扑上来的同时,竟遭到某种莫名其妙的力量轰击,双双四脚朝天,摔倒在地。

「你瞭解了吗?」

女孩再次转头望向达克。达克看到她的剑锷上正释出微微的白光,而这道白光毫无疑问就是长剑的形状。

这一刻,达克理解了,今天和昨天两度打倒他的武器就是『这个东西』。其剑身是由魔力构成,肉眼无法辨识。

被打倒的卡兰王国士兵口吐白沫,倒在地上动也不动。加上自己亲身经历到的情况,达克判断眼前这个女孩说的应该都是真话——这么一来……

「啊!也就是说我完蛋啦!?」

「你干嘛忽然叫得这么难听啦。」

菲妮露出有些不悦的神情。

「看来你总算理解了——没错,你的性命就掌握在我手中。就算你想逃也没用,要是跟我距离太远,圣剑杰斯一旦失去控制反而会即刻变成钢质的利刃,夺走你的性命。」

「你、你特地做这种事是想干什么?」

达克出现了怯懦的反应——一如菲妮所说,他总算理解事情的严重性——包括自己的性命就如风中残烛,以及眼前这个女孩尽管看起来稚嫩,但毫无疑问也是怪物云集的圣剑团一员等等的事实。

「就如同我刚刚说的,来当我的部下吧。」

「你、你这么说是要挖角的意思吗?我会积极研究,请等我几天。届时,我会请我的代理人……」

「其实我也不希望这样。」女孩果断无视达克想说的话,迳自开口说下去:「本来我想找的是比你更有实力、更有才气的人,最好是志同道合的伙伴,不过现在情况紧急,看你似乎是用魔法力量使役那些怪物的——换句话说,只要能吸收你,我就可以一次得到大量的兵力。」

「——!」

「这样的状况当然不在你期望之内,所以我也不会蛮横地勉强你。」

「这世上没有多少案例比你现在这种作法更蛮横的了!」

「既然你是卡兰王国的士兵,应该也有相当强韧的爱国心跟忠诚度吧。如果你是个不怕死的勇者,那我也不多说废话了,会让你荣耀地为国捐躯……你刚刚说你好像还有心爱的家人,我菲妮•艾斯特也不想如此不尊重战败者,胁迫他去做不愿意做的事。」

她淡淡地说完之后追问了一句:

「好了,你怎么决定?」

「——!」

菲妮问完话仅仅隔了一拍之后——

「这样啊,真是遗憾。」

「等、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

达克没有换气地连忙大叫,他不得不这么叫。

「太快了吧!太快了啦!我吭都还没吭一声耶!——不对,小的我什么话都还没讲耶!」

「喔?你是说你已经把对卡兰王国的爱国心跟忠诚度抛到九霄云外了吗?」

「不是我自夸,我达克打从出生就没有这种麻烦的东西。」

「那你在卡兰王国的家人呢?」

「小的我刚刚说的话您没有听清楚吗?我的故乡不在卡兰王国。」

「那你要发誓效忠于我吗?」

「我发誓。」

「真的吗?」

「真的!」

「这样不会太快了吗?」

「所谓命运向来就是这么唐突的。」

达克斩钉截铁地回了话,很快地站起身,用拳头将三只葛尔波族打醒。

「快快快,起来了!起来了!继续工作!不要噗噗噗了!这可是关系到你们主人我的性命呀!」

虽然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但这也是某种幸运。是大难不死的好运,达克如此深信着——或者说,如果不这么想,他搞不好当场就会跪趴下来痛哭流涕了。

「我们没有时间,得快点移动。」

「是!菲妮小姐的意见就是小的我的意见!小姐您的目的地就是小的我该去的地方!虽然小的我与小姐您出生在不同的地方,但死的时候一定要死在一起!」

菲妮不知道有没有把达克的话听进去,早已经开始快步移动。她全身上下穿戴着铠甲,却展现令人难以想像的速度。但达克也拼命地追了上去——毕竟若离她太远,那个圣剑什么鬼东西就会产生魔力让他毙命,他也别无选择。

他们的前进方向忽然冒出了卡兰王国的士兵。

「唉呀?」

一名将长枪夹在腋下的男子发现了他们,因而扬起一副猥琐的笑容。

「原来还有人胆敢反抗呀?不过你们看,那可是个小鬼呢!」

「虽然是个小鬼,身上穿的铠甲可是挺不赖的啊。我们把它剥下来卖了吧!」

三名士兵手持着长枪与剑摆开阵势。但菲妮丝毫不怕,急驰的速度完全没有因此缓下来。

(喔喔!马上就有老天帮助了!)

达克边跑边喜形于色,但他忽然想起一件事——

「那个……」

他跑到菲妮的身边开口问了一句。

「什么事?」

「如果呀——唉,我是不觉得小姐您会被那种很适合留颗刺猬头的家伙撂倒啦,不过搞不好会有人从背后偷袭您,因此考虑到那万一的情况……」

「你想说什么?」

「那个……就是,如果小姐您万一不幸辞世,那个什么圣剑杰斯会怎么样呢?简单来说,就是我的身体会怎么样呢?」

「喔,你说这个呀。」

这时候菲妮头一次展露了笑容。那是一张与她年纪相仿的稚嫩表情,让人不由得想笑着予以回应——而她就带着这样的笑容说道:

「你也会死。」

「咦?」

「要是没有我的魔力,杰斯就会失去控制——这不是当然的吗?」

「——你们这些小喽啰滚开!快滚开!如果不想死的话!应该说!你们不闪开我会死呀!白痴!」

达克口沫横飞地向对手发出警告,但他的担心终究只是杞人忧天。这点在接下来的短短几分钟内,他就算不想懂,也被逼着明白这份担忧究竟是何等多余——

菲妮以她轻盈的身手,在敌人的兵器攻击范围外轻轻挥了一下手中的剑柄,而其剑锷随即释放出白光冲击在对手身上。

「呜哇!」

「嘎啊!」

「呜呀啊!」

三名卡兰王国士兵头盔、胸部、腹部各挨了一下,翻起了白眼晕倒在地……这让达克再一次感受到了不可撼动的命运。

他紧紧跟在菲妮身后,却什么忙也帮不上——顶多就是……

「——啊!菲妮小姐!右边有七名敌人靠近!」

就这样。

「小姐!左边有无辜的百姓被捆绑着正要被拖走了!」

……或是这样。他最多只需要向菲妮报告周边的情况即可。

而每当他开口,菲妮便即刻做出反应。她冲入敌阵,丝毫没有放慢脚步地同时挥出圣剑,在与敌人错身而过的同时一定有多名敌人倒下;就算有漏网之鱼从后方袭击,她也不慌不忙一个滑步漂亮地转身,直接祭出没有剑身的剑。

——当然,这些适合刺猬头发型的敌人都发出痛苦的哀嚎倒地不起。

这群敌人基本上都是残兵败将,只是因为不想空手而回,所以决定再次发动攻击,全是些像山贼一样的家伙。

此时,负责指挥这支卡兰王国军的大队长瓦尼斯,一度率领部队杀向山谷的核心位置,但由于后方的情况实在太过吵杂,让他不得不丢下手边大半的部队,为了确认情况而沿路折返。

随后,他便看到了令人意外的情景。

这里的建筑淹没在火海之中,卡兰王国的士兵高唱着凯歌,将抢来的东西堆得高高的,而当地的居民则伏在地上求饶……理应如此。但此时,他旗下的士兵们却全都扔下好不容易得手的东西,像是要推开瓦尼斯一般疯狂逃命。而山谷的居民则为了己方一名活跃的战士而欢呼。

当瓦尼斯回过神,这人已经来到他的面前。由于对方的动作实在太过流畅,身边负责护卫的士兵完全没能将她拦下。虽然他们惊讶地赶紧刺出长枪——

「哇啊!」

——但下一个瞬间,却纷纷发出哀嚎倒在瓦尼斯的脚边。

「你是这支部队的指挥官吧?愿闻其名。」

「喔?」看到面前这名完全是一副小孩模样的敌人,瓦尼斯吓傻了眼。「我是卡兰王国第三军团大队长,瓦尼斯。」

「我是——」

「算了,你不用报上自己的名字。小鬼,既然我是这支部队的指挥官,你打算怎么做?」

「被我们打败而一度退兵的敌军居然再度展开攻击,假如还允许这种状况发生第三次、第四次,将有损我圣剑团的名声——所以我要取你的性命。」

菲妮不知道其实现在正有一个八度生还的『前敌人』正铁青着脸站在她的身后,迳自吐出要了结这个场面的宣言。

「你说什么蠢话!」

瓦尼斯挥出了手中的长柄战斧,但却目睹了令他无法理解的场景。此时的他,正亲身体验着卡兰王国每次发兵却屡屡大败而归的原因。

战斧刮起一阵风掠过菲妮的头顶,她蹲低了身子由下往上挥出圣剑。

(插图010)

瓦尼斯眼前一花,随即倒下仰躺在地。

双方的胜负在转眼之间判定。

瓦尼斯咚地一声掀起了沙尘摔倒在地,而菲妮则毫不犹豫地将双脚跨在他的身体两侧。

「要是这人能有时间向他所信仰的神灵祷告就好了。」

说完,她手中泛着白光的圣剑随即贯穿瓦尼斯的胸口。达克站在菲妮身后目睹了这一切,忍不住伸手捂着胸膛。她的所作所为尽管冷血无情,但当下处在达克眼前的,却是一名体现了战场铁则,足以让人为之倾心的战士。

(啊!)

达克按着自己的胸口,在心里暗自发誓。

(看来还是暂时不要违逆她来得好呀,嗯。)

他的原则就是『不打打不赢的仗』。对他来说,自己的性命最重要,更胜于世间万物。

「我打倒卡兰王国的大队长瓦尼斯了!」

菲妮以宏亮的嗓音高声呐喊。

朝阳穿过厚厚的云层,将璀灿的阳光洒落在山谷间,照亮了她一身铠甲。

卡兰王国的部队失去指挥官,各个编队都遭到菲妮的袭击而溃不成军,因此已经开始撤退逃亡。

菲妮将剑拄在地上,双手放在剑柄末端,默默地看着敌军四散逃逸。由于阳光耀眼,她手中的圣剑剑身以肉眼完全无法辨识,看来就像一个女孩将整个人的重心摆在飘浮在半空中的剑柄上,这样的画面非常不可思议。

同时,这幅情景也十足引人怜爱。达克赶忙将视线挪开,听到山谷居民们的欢呼,摆出一副『我一直都是山谷这边的人喔!』这样的表情,专心跟着大家一起拍手,吹着口哨。

——此时已不必赘述,达克这个少年先不管他的诚信及原则如何。若为了生存、为了保护自己的性命,他的英勇程度绝对是他人的遥遥数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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