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渐远离。
逐渐远离。
所有的一切都逐渐远离少年。
少年只是想要得到爱。
就只是想要喜欢上某个人。
胆小的少年就连压抑自己的勇气也没有,
害怕伤害到心爱之人,
而不再主动爱上任何人。
被人害怕,受人恐惧,不被任何人所爱——
只有时间让少年不断进化成怪物。
若是这世上有司掌“暴力”的神——
——少年恐怕被那位神明宠爱着吧。
比世上任何人,任何生物都宠爱。
新宿
“为什么小静会出现在我住的公寓前呢?”
折原临也挂着适合“苦涩”这个形容词的笑容,有些浮躁地问道。
“……当然是来揍你的啊。”
相对的,静雄只有嘴角露出笑意,其他部份则明显散发强烈怒气。
在深夜的高级公寓前,从便利商店回来的临也看见的是——正打算一脚踢破公寓大门的静雄。
虽然就这样放着不管,让警察直接把他抓走也是不错的选择。但临也想到某个可能性,只好无可奈何地出现在静雄面前。
——要是在警察来之前,在房间里发现“头颅”就麻烦了。
“为什么我就得让你揍啊?”
“因为我很不爽。”
“……都这把年纪了,说那种100%像是胖虎的台词不好吧?小静。”
“啰嗦。真要说原因……就是你很可疑。”
临也因为静雄这句突如其来质问,稍微皱起眉头。
“是哪里可疑啊?”
“最近在我住的城市乱来的试刀砍人……你到底‘牵涉多少’?”
对于这直截了当的问题,临也错愕地摇了摇头:
“这怎么会跟我有关?”
“因为像这种摸不着头绪的事件,99%都会跟你扯上关系。”
“你就不愿意去相信那剩下的1%吗……”
“要是真有那1%能让我相信你的要因,我们大概就能处得更好了吧……临也老弟?”
似乎是回想起过去发生的种种,静雄脸上逐渐浮出青筋。不知情的人看到,大概会以为是生了什么病。
“就算试刀砍人这件事跟你无关,最近的池袋也很奇怪。原因就是你吧?啊啊?你到底在盘算些什么?”
“这还真是过份的欲加之罪耶。”
临也嘴角扬起微笑——那双手早已握着小刀。
静雄看见之后也跟着露出笑容,将手摆在公寓前方的马路护栏上。
“?”
察觉眼前对手的诡异举动,临也稍微冒了些冷汗。
——难道…他该不会想把护栏给拆下来打架吧……
偏偏平和岛静雄就是会若无其事将这“难道”付诸行动的男人。
接着——就如他所想的,静雄摆在护栏上的手开始慢慢施力。
“……来真的?”
既然如此,只能在他拆出来前捅下去了。
捅下去——在下定决心的瞬间,临也便收起脸上的笑容。
察觉到这点的静雄,反倒浮现出“有胆就试试看”的猖狂态度。
在一触即发的压迫感之后——这场对峙由于“影子”的搅局而被打断。
就连引擎声也没有发出的黑摩托挡在这两人之间。
“哎呀哎呀。”
“塞尔堤……什么事?”
虽然临也与静雄各自都有跟塞尔堤搭话,但塞尔堤仅匆忙地轻轻挥手,制止临也后,就只让静雄看PDA的画画。是将方才聊天室中的纪录复制后,贴在PDA上的档案。
静雄暂时看了一下纪录——最后皱起眉头,对着塞尔堤开口:
“……这是啥啊?”
静雄思考片刻后,眼神变得异常冷静,对着临也问道:
“……这也在你的计划内吗?”
“我是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要是我能计算到塞尔堤会偶然间来到这里,我早就对你家砸下陨石了。”
即使如此,静雄依旧盯着临也好一阵子——最后放弃似的咋舌一声,无言地跨上塞尔堤的摩托。
真的是,那个男人有够难搞。
从高中时期开始,我尽其所能利用了一切,才拥有现在的所有。然而只有一个人,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照我的想法去做的存在,那就是平和岛静雄。
——我最初也以为小静是能够利用的啊。
望着远离的摩托,临也露出讽刺的微笑。
“真是的……明明就是单细胞,怎么会那么敏锐?”
那张笑容带着愉悦,同时也参杂浮躁。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最讨厌小静。”
杏里的家
“我有调查过你的事情喔。”
春奈握着匕首,缓缓起身和杏里说话。
她的笑容依旧如天使般灿烂,只有双眼像恶魔一样染上一片鲜红。
“真是个无趣的人呢。从初中时期就一直当那个叫张间美香的跟班而活到现在……最近则是对两个男的谄媚,甚至还对隆志出手啊……?”
虽然挂着笑容,口中却净是恶意的言语。
相对的,杏里则是默默承受春奈的嘲弄,但或许是在脑中拼命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做。
然而春奈丝毫不理会那样的杏里,继续不怀好意地吐露恶意。
其实光看那表情是相当动人的,就如同告知末日来临的圣人一般,对着杏里辱骂。
“再加上…听说‘五年前有强盗闯进你家,杀了你的双亲’?明明你也在同一间房间,你却说没有目击到犯人…为什么呢?怎么可能会没看见?为什么会只有你得救了呢……?”
对杏里指责连帝人和正臣都不知情的事实。
可是杏里不为所动。
也没有开口。
是因为不认为靠着表情变化,或是反驳就能轻松带过吧——即使春奈这么觉得,也不打算停止说下去。
“你该不会也对强盗谄媚吧?你当时还只是小学生吧?犯人是个萝莉控吗?”
就连说到这个地步,杏里的表情依旧没有变化。
或许会认为是因为对春奈怒不可抑,但事实并非那么一回事。
她的心中就只有疑问盘据着。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只是想要平稳地过生活而已,为什么会被卷进像这样的事情当中?
杏里就像平常那样,将世界当成一张画来认知——然而眼前的女性手上握着的匕首,正以闪烁的光辉拒绝自己去否定对方。
平稳的生活发出声音而崩裂。
已经无法回头了吗?风平浪静的现实再也不会到来了吗?
就这样逐渐崩毁,就连那个如同永远般的梦境也将毁坏吗?
虽然也有解决的方法。
只要对着眼前自顾自说话的女人,随意地大声回嘴就可以了。只要战斗就可以了,将对手击垮就可以了。
然而被迫做出这个决定,对她来说比任何事都要来得痛苦。
——我只是不想要战斗…不想要引起纠纷,也不想与人竞争,只想过平稳的人生。我明明只有为了平稳时才会战斗,根本不是为了这种没有意义的事而活着的呀……
“真是轻松的生活方式呢。因为是将自己的人生寄生在别人身上啊。”
正当春奈这么说的瞬间——杏里终于出声反驳。
“……一点也不…”
“咦?”
“一点也不……轻松。要依赖着别人而活……就得为了要让特定的人喜欢…寄生虫啊,我自己也觉得是很好的比喻。但是…为了让自己能够寄生而不被赶出去——你知道……那要牺牲多少事物吗?”
如此说着的杏里眼中,确实存有着某种“坚强”。
一般来说,依赖他人而活的人一旦被如此指摘,大多会为了否定而大动肝火。说不定他们本身也不觉得那是很好的生活方式。杏里也不认为将自己的人生依赖在别人身上是很棒或正确的事——然而虽然确实了解,这还是在她期望下所选择的生活方式。
她无法接受让才刚见面的他人如此否定,这种想法让她硬是挤出这一些话。
但春奈对杏里的一席话一笑置之,在话语中增加更多的憎恨,吐露出怨恨的语句:
“……你就是这样……牺牲自己,才换得隆志的喜欢啊……”
“不。”
杏里这次果断地否定:
“那须岛老师……没有那种价值。”
说出的这句话意外带有力道,令春奈为之一愣。
在彻底板起脸后,她眯起鲜红的双瞳,握着匕首的手也开始用力。
“是喔…是这样子啊…”
虽然气氛明显产生变化,杏里仍没有将眼神从春奈身上移开。直到刚才为止都只会发抖的少女,现在不知为何,气势已经完全不输给春奈了。
然而这对春奈来说一点也不重要。如今她的心中只充满要将既是阻碍者,又侮辱那须岛隆志的女人给杀死的想法。
“那么,去死吧。”
淡然说完后,就在将匕首对着杏里的喉咙,准备刺下去的瞬间——
房里响起门铃声。
在已经过了午夜的这个时段,为何门铃还会响起?
“会是你的朋友吗……?”
虽然被这么一问,杏里却完全没有头绪。
该不会,这次真的是塞尔堤折返回来了?
“算了,先把你的朋友在你眼前刺下去——在那之后,再来慢慢收拾你。”
春奈再次将笑容挂回脸上,信步往玄阔前进,将门从内侧推了开来。
然后在那瞬间——春奈与访客,双方的时间顿时停住。
“费……川?”
“隆志……!”
杏里向门外远望。没想到,在那里的不就是那须岛的身影吗?
——他怎么会在这里?
就某种意义而言,他是比塞尔堤还要更令人惊讶的来访者,不过现在已经不重要了。杏里决定默默看着事情如何发展。
“啊啊……啊啊!隆志……隆志隆志隆志!”
春奈的表情充满感动,泪眼汪汪地连声叫唤心爱之人的名字。
相对的,那须岛的反应是——
“啊嘿啊啊啊啊啊!”
发出奇怪的惨叫声,将身子转了九十度,头也不回地由公寓的走廊上跑开。
也就是——在看见春奈后落荒而逃。
——咦?
虽然那须岛为何来这里是个疑问,但是杏里不打算追究。对她来说,眼前的景象让她产生新的疑问。
——为什么?这两个人……不是在交往吗?虽然原以为是那须岛硬是强迫产生的关系,但看起来似乎又不是那么一回事……那么,为何刚刚老师会逃走?
“等一下!隆志……!”
春奈为了追上那须岛而打算赶去,但转念一想又停下脚步,转身面向杏里说道:
“…虽然我想亲手收拾你…但没有时间陪你玩了。所以——你就交给大家来杀死吧。”
“大家?”
因为无法理解对方话语中的意思,杏里不由得复诵——但在那之后,她马上便理解春奈那句话包含的意义。
“本来罪歌为了爱静雄,想要派上所有的人…果然硬是跟她拜托而带来是正确的。”
杏里这时才注意到——在房间外陆续聚集了数名男性。
全员手上都各自拿着美工刀或是菜刀等各类刀刃——
而所有人的双眼都染成红色。
“交给罪歌的——孩子们。”
简短说完后,春奈便为了追上那须岛而奔跑在夜色当中。
在寂静到来的房间里,只剩下杏里与手持刀刃的砍人魔们。
对着步步后退的杏里,男人们毫不留情地高举刀刃——悲剧的帷幕将于此刻拉起。
南池袋公园
在塞尔堤的脑中——虽然连自己也不知道脑袋在哪里,但在看见聊天室的内容后,她马上浮现新罗说过的话。
“……如果要分析这种状况,我能够推测出来的只有一点。”
“就算人类,既然相爱,一定会有不少人想得到证明,也就是所谓‘爱的结晶’。”
“在互相传达爱意之后,接着就是渴望拥有能够让两人共同去喜爱的事物……嗯,最具代表的就是——小孩吧?果然是这样。”
“对…罪歌会产生小孩,让自己的孩子寄宿在被砍的人类灵魂上。”
“罪歌——爱着人类,是真心爱着。”
“因此想要完全的融合,与人……与人类——”
不会吧——虽然这么想,但在这一次的事件当中,“不会吧”却逐一化作现实。仔细想想,自己的存在本身就已经是其中一个“不会吧”了,对这状况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塞尔堤这么想着,将意识缓缓针对周围。
她载着静雄来到南池袋公园后,将摩托停在公园的中央,注意周遭的情形——
于心里再度念出那句话。
——不会吧。
最初还以为公园空无一人。若是平常,就算深夜至少也会有几个人在,今天却连一个人影也没有看到。
然而自塞尔堤与静雄进到公园的那一刻起,人影逐渐从四下无人的公园角落出现。
如同细菌一般,为了增加全体的数量而慢慢加快增殖速度。
像老鼠会一样的倍增游戏持续了三十秒——在这段期间里,塞尔堤与静雄已经完全被“人”给团团包围住了。
——这可不止五十个人啊…
包围塞尔堤与静雄的人们,当中的类型可以说是各式各样。
从上班族到小混混,应该还是小学生的小孩、主妇、女学生……
既然能看到几个绑着黄领巾的人,当中多半也会有是DOLLARS成员的人存在。
同样是参差不齐的集团这点,让塞尔堤与静雄同时都回想起一年前“DOLLARS”的集会。只不过与那时不同的有两点。
其中之一,以人数来说,恐怕还是DOLLARS比较多。
另外一点——聚集过来的每一个人手上都拿着某种刀器,每双眼睛都毫无例外地——染成一片血红色。
各自拿着的刀刃只能说是五花八门,有小刀和剪刀,甚至还有人手上拿着修裁高大树木的长柄修枝剪或是链锯。
恐怕这些人全部都是连续砍人魔事件的被害者吧。
——当然抓不到犯人。
仔细一看,还有感觉像是刚从医院里溜出来的人。
——因为所有被害者都被罪歌附身,而做了伪证啊……
正当塞尔堤思索该如何行动时——从包围在周遭,近百人的集团当中有一名身穿来良学园制服的女高中生走了过来,缓缓开口道:
“我好想见您啊,平和岛静雄先生。”
塞尔堤等人虽然不知情,但她就是在杏里眼前被砍的其中一名坏女生。
她说话时完全无视塞尔堤,只对着坐在摩托后方的静雄。
“真是太棒了……虽然您打倒我的‘姐妹’时,我已经从远方欣赏过了……”
——是从哪里偷看的?
塞尔堤虽然抱着疑问,不过既然人数如此众多,其中有一个人看到也不会太稀奇。这么说来,应该不会连“意识”都能共有吧?
“从我的口中,告诉其他姐妹还有‘母亲’辟于您的强大……网络还真是方便呢。以前没有像那样的东西时,要让我们‘罪歌’同伴们互有共通的想法是很困难的……如今要让自己了解某样事物,只要简单一封短信就解决了呢。”
女高中生砍人魔叙述她们自己的特质。大概是认为就算说出特质,塞尔堤与静雄也无计可施,所以才轻易透露吧。
“一开始要让我们的‘意识’记住语言真的很辛苦…不过现在大家都跟母亲一样,拥有确实的意识了。”
少女每说一句,周围的人群就逐渐逼近。
已经拉近到不知会以什么作为开始的信号,一齐袭击过来的距离了。
“可是呢,静雄先生,我想要更加更加地详细知道您的强大,让我再多看一些吧。而这一次要在大家面前……因为那样的话,一定就能够比现在还要更加爱您了……”
少女面露恍惚的神情——不对,是夺取少女意志的“罪歌”手拿奶油刀,对静雄摆出架势,步步走近。
得知至今为止的情形,塞尔堤确定她对敌人的推测。
——原来如此。只要被砍到,“罪歌”就会在被害人心中产生…就是这样夺取身体啊。然后再随便找一把刀刃,将那把刀刃当成是新的身体而重生。
从新罗握住菜刀却没有发生任何异状来看,应该不是刀刃本身妖怪化。搞不好,罪歌并非妖怪——而是一种催眠术。借由砍人,以恐怖作为媒介,在对象的心中植入“种子”。之后,那颗“种子”会成长到与加害者一样,无限地增殖下去——说不定是像那样的存在。
若是如此,“罪歌”到底能算是生命体吗?
虽然心中涌起这个疑问,但遗憾地,塞尔堤目前没有时间去统整这些想法。
她从手中生出巨大的镰刀,并思考要如何在不杀死被害者的情形下夺走战斗力。此时,拿着奶油刀的少女嘴角扬起扭曲的笑意,对静雄吐露爱的告白:
“好了!让我们相爱好吗?无论多久,无止无尽。就算您累到无法动弹,我们也会单方面地爱着您!一直爱着您!除了在那里的怪物以外,谁也无法打扰喔!因为今天在距离这里很远的地方,也有我们的姐妹在不断产生新的姐妹啊!是一直爱着这座城市的人们喔!警察先生们全都忙得不可开交呢!”
随着一脸开心的少女,四周的“罪歌”们也跟着笑了起来。
塞尔堤对这个集团感到不寒而栗,静雄这次真的危险了……她在心里这么作想,将意识转移到后方的男性身上。
然而——静雄没有生气,也没有害怕或恐惧——只是面无表情地冷冷从摩托上走下来,走到少女们面前。
“我可以问一件事吗?”
“是什么事呢?”
“你们……怎么会这么喜欢我啊?”
根本是完全搞不清楚场合的发言,塞尔堤因此险些从摩托上滑下来。
——看清楚状况!是说这种话的时候吗!
虽然想如此吐槽,但现在连那种时间也没有。本应如此——是因为罪歌们觉得势在必得吗?少女作为代表说出了答案:
“因为您很强呀。”
“……”
“您那荒唐无稽的强大……不是靠权力或金钱,是在人类的绝对本能上将暴力彻底地强化,那就是我们渴望的。而且……像您这般危险的人,一定没有人会喜欢您吧?因为您很可怕呀。不过——若是我们,就能够好好爱着您喔?”
少女暂时松开架势,开始对眼前的男人诉说本身的生存意义。
“我们呢,爱着所有的人类。但光是爱已经是无法满足了,只是在与人类之间产生小孩也已经不够了,因为无论再怎么爱再怎么爱再怎么爱都不够——我…想要支配人类的全部。然后为此,要留下优秀的子孙。比方说,像您一样强悍的人。就算是人,也是会想要留下优性遗传因子吧?”
——简直像是哪里的独裁者说的话。
塞尔堤错愕地往静雄的脸注意过去。大概是认为对方是静雄,期待他会对这番自私任意的话爆发出莫大的怒气——
“哈哈……”
——他在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不是像平常那样为了掩饰愤怒的笑容,感觉是出自内心的开怀笑容。
【振作点,静雄。要是真的不行,我也会想办法让你逃走。】
是因为被近百人的砍人魔包围,终于心智不正常了吗?塞尔堤战战兢兢地等待静雄的反应。静雄缓缓开口——对罪歌们的“爱的告白”做出回复。
“不……塞尔堤。老实说,我很开心。”
“咦……”
看来这个反应对“罪歌”来说也是出乎预料之外,周遭的人们都面面相觎起来。
“我啊,非常讨厌这股‘力量’。我还以为根本不可能会有任何人肯接受我。”
虽然只提到一点点,静雄开始诉说过去,让人感受到在那言词当中包含的种种情感。
“所以……已经够了吧?会爱着像我这种人的有一位、两位……算了,反正很多就是了。所以……已经‘够了吧’?”
他看似十分雀跃地咬紧牙关。
“我——可以承认自己的存在了吧?”
无比喜悦地握紧拳头。
“我——可以喜欢我自己了吧?”
极度幸福地睁开眼睛——将墨镜摘下后收进口袋里。
“这股让我厌恶厌恶厌恶到极点的‘力量’……想要让它消失,只会让我不想使用的这股‘力量’……我可以认可了吧?可以去使用了吧?”
“我——我——可以使出全力了吧?”
然后下个瞬间——平和岛静雄从出生以来,头一次以自己的意志使出全力。
并非跟平常一样,由怒气在主导——
有着喜欢自己“力量”的存在,这个事实让他分外高兴。
接着——说出对罪歌们来说绝望的言词。
“啊啊,附带一提……对我来说,像你们这些的啊……几乎、完全、根本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嗯,总而言之……你们是排在临也之后,最让我看不顺眼的。”
——————————
在距离公园不远处——周围杳无人迹的巷道内,有两名男女正在倾诉爱意。
男方是拒绝被爱,女方则是满溢着爱——
“呐……你还记得吗?”
相对于双脚瘫软在路旁的男人,女性只是沉静地诉说着。
正好位于路灯与路灯之间,开始变暗的地方,令人恐惧的气氛支配四周。然后,产生这股气氛的元凶,却泪眼婆娑地恍惚笑着,并不断吐露爱的言词。
“第一次遇到你时,你救了正被欺负的我…在那之后,还让我与你商量许多事吧…?”
女性陶醉地回想着过去。
另一方面,男人只将女性的脸庞当成恐怖的对象。
其实去掉红色的眼球,女方是相当漂亮的美少女。相比之下,男人则只是粗犷到让人觉得像个无赖。一般来说,要是立场没有颠倒才让人感到奇怪。
然而男人对女性全然只有恐惧,对方说的每一句话也进不到他的耳里。
“从那以后,我就一直一直思念着你喔……你也有注意到吧?所以才会回应我的爱,接受了我……你不但打算‘将我当成赚钱的工具,还在厌烦之后就想将我舍弃’呢。我呢……就算被如此对待,还是全部欣然接受,直到现在都原谅你、爱着你喔。”
“咿……咿啊啊啊……”
“可是呢,不够了耶……变得只有那样是不够了……这么一想呢——罪歌她呀,就开始对我说话了。”
手上的匕首映照自己的双眼,女性将刀刃轻轻划过自己的手臂。
在白皙的肌肤上浮出线条,从切口中渗出鲜红的液体。
“像这样给她我的血——一点一滴地…一点一滴地……你看啊?”
“咿……!”
少女的眼睛虽然注视着腿软的男人,心灵却早已凝望着遥远的彼方了。
如今少女的眼中,已经没有映照眼前男人的身影。
而是在回想甜蜜时光,凝视活在那段时间中的幻想男人吧。
“呐……今天……你今天一定会——接受我的爱吧……?”
如此说着,缓缓将匕首接近男人的喉咙。
慢慢地…
缓缓地…
如同自诞生以来头一次接吻的孩童般。
要将银色的刀刃染进男人当中。
借由匕首,将身心合而为一。
将男人的身心切裂开来,把所有的一切都呈现出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等等…等一下…等一下啊啊啊!”
男人为了拒绝对方而拼命摆动双脚,但才仅仅后退一点,背后就因为碰到无机质的石墙而失去退路。
然而他依旧摆动着双脚,那个姿态就只能以丑陋来形容。不过即使如此,那副模样还是不在少女的眼中。
似乎已经忍耐到极限了,少女握着匕首的手开始用力——
“等一下!”
正当要对心爱之人将自己分身的刀刃刺下去那一刻,身后传来一道耳熟的声音。
注意到有人打扰,少女的世界快速崩坏。
不是如同少女与男性这般既幻想又抽象的两个人,而是被带回名为费川春奈与那须岛隆志的现实——进入春奈眼中的,是那须岛使尽全力拒绝的身影。
“……”
注意到自己从爱的世界中“醒来”,春奈的笑容在此时头一次完全消失,将身体对着声音的来源。
在那里是呼吸急促的杏里,正炯炯有神地看向这里。
“……你是怎么逃出来的?应该有五个人才对呀……”
杏里没有回答春奈的疑问,而是在让呼吸平稳后,说出自己的希望:
“请你……住手,费川学姐……不要再用……那把刀伤人了……”
“这跟你没有关系吧?还是说,你只是不想死而已?”
“不是……因为……不是没有关系……”
“?”
虽然不了解杏里在说什么,但春奈认为对方只是因为拼了命从其他“罪歌”逃开,有些意识混乱。
“总而言之,园原同学……你说的话没有任何说服力。只能选择寄生在别人身上,像那样柔弱的人没有资格对我与罪歌的爱说三道四……”
尽管春奈的语气充满压迫,杏里仍清楚说出回答:
“去阻止错误的事情发生是不需要资格的……而且……我认为…说的话是否有说服力与生活方式没有关连……”
她没有被气势压倒,反而驳斥对方的说词。
“只晓得依靠他人而活的生存方式并非柔弱…只是选择要那样活下去,就只是那样。”
“歪理……”
“一个人是强还是弱……希望你不要只靠生活方式就下定论!”
杏里以强而有力的语气让春奈哑口无言。
眼前的少女,实在不觉得和方才那个只会焦急慌张的少女是同一个人。春奈虽然抱持疑问,但没有打算追问。
她只是相信自己爱的力量——只要杀死眼前的少女就好。
两人经过短暂的沉默后,春奈静静开口:
“呐…园原同学……你…曾经爱过人吗……?”
春奈再度恢复笑容,突然对杏里询问起“爱情”。
杏里流露不可思议的表情。但既然自己的目的是“说服”春奈,就得好好回答对方。
“……大概是没——”
“我有!”
忽视杏里的回答,春奈兀自说起自己的事:
“当‘罪歌’第一次对我说话时,我几乎就要被这孩子给附身了……但是这孩子呢……竟然说出什么要砍隆志…要伤害我心爱的隆志,那怎么可以!我拼命抵抗再抵抗——”
她的手臂随着话语用力挥舞。匕首的反光在夜晚的黑暗中闪现,让人可以实际想像那无比的威力。
“我反而…支配了妖刀!我可是支配了罪歌啊!用爱的力量!用爱的力量!”
“咦……?可是刚刚…你不是要砍下去吗……”
“是啊,最初我也不认同罪歌说的事情。可是呢…仔细思考孩子的话后…我了解到那才是正确的。完全支配对方…将自己完全植入对方的心中,不就正是永恒之爱的形式吗?”
那双鲜红带有压迫感的眼睛,在染上疯狂的色彩后显得更加异常。
“即使——那会杀死心爱之人。”
这句话成为开始的信号。
春奈将重心放低,以杏里的喉咙为目标。为了完全杀死对手,开始对全身施力。
虽然俗话说先发制人,但对方只是一名手无寸铁的少女,无须畏惧。
“……这次没有人会来救你了。就连爱人的力量也没有的你——不可能有方法对抗我。要嚣张也该知道分寸!”
随后就直接向杏里冲刺而去。
杏里似乎想说些什么。管他的,就这样将她的喉咙切开,使出灌注所有杀意的一击——
在低垂的夜幕下,响起金属撞击声。
——咦?
春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只知道,展现在自己眼前的,是远远超出自己能够理解的景象。
杏里的右手臂——挡下对准喉咙攻击的刀刃。
“这是怎么……回事?”
代替这个问题的回答,是杏里将刚才正要说的话补充下去。
“的确…我无法去爱人。从五年前那一天起,我对于爱人这件事就感到无比恐惧。”
说到五年前,大概就是指双亲被强盗杀死的那件事吧。但那跟现在又有什么关系?
杏里对着陷入混乱的春奈,继续沉静地诉说自己的事:
“所以…我为了补足自己缺少的部份,便依靠在某些事物上活下去……是的,我承认。毕竟这是我选择的生活方式……”
杏里与匕首接触的手臂,从袖子的裂缝深处能看到的是——闪耀着银色的平滑钢块。
“难道……说……”
“所以我…就连爱人也是——选择依靠他人。”
杏里就这样用左手将右手的手掌握住——握住从右手臂中出现的刀柄,用力将它从自己的手臂中抽出。
伴随一阵布被撕开的声音,从少女手腕中出现一把日本刀。对于这副异常的景色,春奈只是目瞪口呆地望着。
“就好像费川学姐靠着砍别人来制作‘罪歌’的‘孩子’——学姐的‘罪歌’也只是…其中一把‘孩子’。根源的这一把——确实有着刀的外型。”
“怎么会……怎么会!?”
“我不会爱人,所以——”
杏里像是在自言自语,而她的一双眼睛,就如字面上形容,诡异地“散发着光芒”。
“所以我就…依靠在能代替我去爱人的——‘罪歌’身上……”
仿佛眼睛中有红色的萤火虫似的,亮起柔和又诡异的光芒——眼镜的镜片反射那道光,让镜片看来就像巨大的红色眼睛。
“不……是寄生在上面活着……”
——————————
少年并非没有喜欢过女孩。
然而——因为跟平常一样无法抑制力量,明明是为了救她,却反而害她身受重伤。
那不是只有一次,而是无数次,就这样重复循环。
曾几何时起,便不再有任何人接近少年的身边。
即使成长后还是没有人肯接近他。这孤伶伶的人,遇到名为折原临也的男人接近他——然而对方经常只为了利用少年。再说毕竟是男性,跟爱情或恋爱这种感情根本扯不上关系。
少年不知何时看开了。
不是突然间顿悟,只是在长时间重复同样的事情中学习到——
自己只是渴望被某个人爱着。
可是自己——不能够去爱人。
因为喜欢的对象越是靠近自己,就越会被伤害。
就算与本人的意志无关,但的确是少年自身的力量所引起。
如果这股力量是为了守护什么而存在——少年或许还能原谅自己吧。
然而这股力量在世间会被如何称呼,他一清二楚。
“暴力”。
单纯的称呼。虽然也有人认为力量端看使用方式来决定是暴力或正义——那么自己的就更是如此,那力量除了暴力之外什么也不是。
少年无法压抑自己因情感激昂而随着怒气使用的“力量”。
已经连自我意识都远远被抛在脑后——
很单纯的——仅有力量到达少年无从预知的场所。
时光流转——成长以后的少年,在刚才头一次被对方告白“爱”。
然后成长为青年的男性,将对自己抱有纯粹“爱”的存在给——
使尽全力,揍飞了出去。
在公园中央——塞尔堤·史特路尔森,这位告知人们死期的死神骑士,在池袋街道上引起骚动的“没有头的骑士”——
一筹莫展,就只能呆站原地。
不是被高达百人的砍人魔的气势压倒。
她在最初发现包围他们的红眼集团时,回想起一年前的DOLLARS集会。
然而眼前这状况所引发的结果,却与一年前彻底相反。
仅仅因为一名称为平和岛静雄的男人的腕力——
将百人的试刀砍人者给压制下来了。
平和岛静雄的战斗方法其实非常简单。
揍。
踢。
用蛮力扔出去。
就只有这样。
揍揍揍揍。
踢踢踢了再踢。
一边把人扔出去后还用脚往后踢,转身后又是一拳。
简简单单,以格斗游戏来说,就是重复一颗按钮就能使出的招式。
然而——就是因为单纯,才更能体会到那种恐怖。
静雄光是殴打拿着刀刃之人的手臂,就能让对方的手腕发出让人感到不舒服的声响,然后动弹不得。使出牵制用的下段踢,仅仅一踢就能踢碎对手的膝盖。
把人扔出去的话,就会像漫画那般水平飞出去。
这种战斗方式不像香港动作电影中,那种会让人着迷的漂亮动作。但是塞尔堤,不,是就连在场的百人砍人魔也都深深为那姿态吸引。
强悍。
要形容现在的静雄,只消这个单字便足够。
不…真要说的话——还少了两个。
可怕。
以及——“好帅气”。
——这家伙……这家伙——
——虽然早就知道他相当厉害……竟然有这么……!
就算塞尔堤用尽全力,就算以影子制造出镰刀袭击,也不觉得能赢过现在的静雄。更正确点来说,是不会有想打赢的念头。
如果是格斗家,或许会有想和比自己强的人打上一场的想法吧。塞尔堤也觉得自己应该是属于那一种类型。
但绝对不想跟现在的静雄战斗。
并非只是因为恐惧。
对于能真正让自己感动的存在——她根本无法刀刃相向。
就算用“鬼”来形容也不足以表达。
现在的平和岛静雄——那份强大简直是要以鬼神来称呼。
不——原本要形容他就不需言词。
光是那份强大,就是超越言词的言词,是告知世界自身的存在。
关于静雄的强悍,新罗曾经这么对塞尔堤说过。
(虽然体内的肌肉纤维想要不断变粗,静雄的愤怒却不给细胞那样的时间。)
(然后,不知是必然还是奇迹,细胞选择了另一条路。肌肉纤维放弃变得比现在更粗,选择维持在那般纤细下变得更强韧。他的身材纤细却孔武有力,或许这就是原因之一。)
(最低限度的再生。为了变得更强韧,就连关节与骨头也配合静雄的生活方式而改变成长方式。骨头变得像铁一般坚硬,关节在不断脱臼中——超越了习惯性而进化得更为强韧。仅在这一代,在平和岛静雄这短暂的人生当中!)
(这是——一种奇迹吧。)
奇迹。
不,说不定已经连这个词都不足以表达。
无论使用何种言词,都无法让塞尔堤拿来形容静雄的强悍。
恐怕——在现实当中亲眼见到超人或是少年漫画的主角,大概就都会有同样的想法。站在客观角度时什么都说得出口,然而当实际进入同样的世界,就连自身的价值观也将被抛向九霄云外。
眼前的静雄就会让人处在这样的状态。
就算有些砍人魔手持的刀刃,具攻击距离甚至是静雄的好几倍以上——却打不中。攻击距离这种程度的有利条件,根本无法对静雄构成不利条件。
在长轨道的攻击击中前避开——就像反击拳似的,朝拿着刀刃的男人或刀身旁揍下去。正当对手认为失去平衡时,追击的蹴击就已经一脚踹下。
那股气势完全不知停止为何物,把从傍晚便开始累积的愤慨加入能够使出全力的喜悦,一鼓作气地彻底解放。
将近百人的“罪歌”们因为静雄那超越尺度的强悍而一时后退,为了进行合作攻击,打算交换眼神时——
全员的动作突然变得一致。
在公园当中,除了静雄与塞尔堤以外的全员——同时将头转向某个方向。
就好像水上舞蹈一样,近百人全都在同一时间将眼神看向同一个方向。
——怎么了?
塞尔堤也跟着将视线移动过去,在那里只有公园的出口。
她们无从得知——那个时间点,正是园原杏里将“罪歌”从手臂中拔出来的瞬间。
“……该不会……在这附近发生什么事了?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情……”
静雄这句与行动成反比的冷静话语,让思考同一件事的塞尔堤点头同意。
“这里就交给我来想办法,你去看看如何?反正你现在也没事做吧。”
这句话是在替塞尔堤着想。换作平常,她一定会介意把静雄独自丢在这里。
然而——对现在的静雄来说,似乎没有那种必要了。
当成饯别,塞尔堤从手中生出“影子”——与那时候的安全帽一样,做出一双手套。
【这和镰刀同样拥有“特别性”,至少还能挡下刀刃。】
她迅速在PDA上将这些字打进去后,将手套丢给静雄。
不是因为担心。
只是自己多少希望能和眼前的“传说”有一些牵连。
“……谢啦。”
在确认静雄笑着将手套戴上后,塞尔堤驾着摩托将停止活动的砍人魔们打散,往公园外奔驰而去,转眼间便不见踪影。
“好了。”
这么一来,静雄便真的变成一个人了。
单单一人,要面对百人的砍人魔对手。
但认为自己没有一丁点输掉的可能性。
然后——在周围的“罪歌”们不约而同想着同一件事。
就是对于这名男人——“没有自信再爱下去”。
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对手并非丝毫没有受伤。
静雄的身上有无数道切裂伤,但还是看不到静雄有接受我们的爱的迹象。应该只要伤到一次,就会以那恐怖与痛楚为媒介,立刻将我们的思念灌注进去才是啊。
真要去思考可能性的话——就是静雄并非人类,或是——
啊啊……怎么会这样?
这位名为平和岛静雄的存在,完全感受不到“恐惧”。
不只是自己受到伤害。
现在的静雄,就连伤害别人也不抱有丝毫恐惧。
只投注着用喜悦来破坏我们的意识。
因为接受我们爱的语句。
……这是…恐惧?
是恐惧吗?
从应当要爱的人身上感受到恐惧。
这是多么讽刺啊。
面对接受爱的言词的人,我们却——恐惧着。
感到恐怖。
可怕。可怕。
好可怕——
接受我们的爱的言词的人——对我们无所畏惧。
如果不畏惧,就无法灌注我们名为“支配”的爱。
无法——爱他。
她知道这件事吗?我们的母亲有注意到这个事实吗?
然后,在母亲之上的生母,如同我们始祖般的存在有注意到吗?
注意到我们是如此充满矛盾的存在。
注意到妖刀之爱,在人类这存在的眼前,全都不过是虚伪罢了——
即使如此,“罪歌”们还是逐渐接近。看着她们的静雄自然地笑了出来。
——你们这些家伙可别弄错啦。
——因为大家会害怕我,所以我不会被任何人所爱?别说笑了。
——害怕的人是我。
——是我才对。
——对,我是世界上最胆小的人。
——因为我害怕最必须信赖的自己。
——然而那又如何?
——我胆小——跟要揍扁你们根本一点关系也没有!
——更何况…
——在爱着我的家伙面前,怎么可以倒下去?
现在想想,或许就是从那瞬间开始的。
——————————
就算喜欢上某个人——却对爱上某个人感到害怕。
杏里至今依旧还是会做梦。
做着在幸福中的家庭之梦,做着大家和乐融融欢笑的梦。
但是那终究是谎言。
并非因为那是梦。
因为园原杏里“根本没有那样幸福的过去”。
杏里自幼便在父亲的虐待中成长。
一见面就会被骂,生活被暴力相向可说是家常便饭。
虽然母亲总是会伸出援手——但就连母亲也遭到父亲殴打。
这行为随着日子日益增加。在杏里十一岁时,暴力增加到让少女的身体总是遍体鳞伤。
不是因为喝醉酒,绝对不是那样。
父亲不曾殴打杏里的脸庞,在有游泳课程的时期,施加的暴力更会特意不留下瘀青。
那是经过计算的暴力,让施加的程度正好不会被学校通知警察。
杏里的心逐渐封闭,忧郁地度过无法摆脱的每一天。
就是从那时开始的吧。
在城市中开始发生试刀砍人的事件。
“你……那把刀是……罪歌!”
春奈发出惊愕的声音,盯着杏里手上的刀。
“那把刀……不会错的……是五年前砍了我的那把刀!”
就如同杏里所想的。
春奈是杏里持有的“罪歌”的被害人。一点一滴成长的“种子”利用对那须岛的思念产生出“缝隙”,一口气在春奈心中成长。
正当杏里冷静分析之际,春奈愤恨地问道:
“你……!难道……你杀了吗?杀了自己的双亲!用那把刀……!”
“……是啊,也许那就等于是我杀的吧。”
她没有特意肯定或否定,只是静静将刀往上举起。
明明只是安静地往上举,刀背却正确击中春奈手臂的要害,匕首瞬间掉落在地面上。
“啊……”
焦急的春奈为了将掉落的匕首捡起而弯下腰,做出完全是外行人的动作。
刹那间,日本刀那长长的刀身便靠在春奈的脖子上——就这样让她动弹不得。
“……那把‘罪歌’的小孩……没办法连战斗的方法都教你呢。果然……就算继承目的和意识,经验和记忆都没有继承到啊……”
杏里淡然分析对手,以困扰的表情对春奈开口:
“那个…拜托你…请你告诉其他‘罪歌’,可以停手了…只要身为‘母亲’的你下令,‘孩子’们应该就能收到……如果你只是被‘罪歌’附身,只要由身为母亲的,我的‘罪歌’来下令就会停止……”
“不可能……不会有这种事……!”
杏里虽然提出希望能够不伤到人的“请求”,那段话却伤到春奈的自尊心。
“我赢过每天每天都涌上心头,想要支配我的罪歌!我用爱的力量压抑下去了!可是却被…连爱都不知道的你…我怎么可能会被你……!”
她以悔恨的眼神瞪视杏里,杏里却只以悲伤的神情回应:
“费川学姐…就让你稍微听一下吧…”
“咦……?”
“总是在我心中回响着的…罪歌的‘爱的言词’——”
于是杏里轻柔地将刀由春奈的脖子上挪开,将刀锋渗入少女手臂中仅仅一毫米。
春奈的脑海中,出现像是针刺般的痛觉——
“爱的言词”从那里涌进她的内心——
心
心
爱
爱
因为呢
欢…喜欢…喜
所以爱着你】【非常
喜欢人啊】【别问我这么庸俗的问
【别说你喜欢谁这种会让人悲伤的事情啦
对,不是那种意思!我喜欢这世上所有的人类!
问我喜欢哪一点?别问我这么庸俗的问题!是全部,
喜欢那血液】【喜欢那硬骨】【这是爱】【将那纤柔的给】
所以我能够原谅】【因此大家都可以原谅我吧?】【无法原谅?
都做到这地步了】【啊…】【当达到最高潮,切裂开的肉的断面更是
喜欢那明明非常柔软,但能变成硬到轻易断裂的健硕肌肉!】【还有就是
喜欢那无与伦比的纤柔,却又可以脆弱而尖锐的粗糙硬骨!】【爱就是爱就是
喜欢那那抖动般富有弹性,柔顺又爽口无比,纠缠着的纠缠着的紧紧纠缠着的纠缠
而当彼此接触到时,用到非常非常响亮的声音去呼喊爱了吧?这让我好羡慕呢,能够用来形容爱的语言根本不存在所以我想要让你爱我呀所以啊不过呢因为就算想要补足所以说那个呀喜欢你可是却只有你一个人我好羡慕呢就算死亡也是爱的形式性欲也是正当的爱的形式啊哎呀不可以去追寻爱的定义那种事情是对心的侮辱喔根本就不需要定义只需要有那么一个词就好了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就在春奈的心即将被摧毁的瞬间,杏里静静将刀抽开。
“……听见了吗?罪歌说的话……”
听见了…倒不如说根本就无法拒绝。
春奈于自己体内听见的言词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那已经不能说是爱了。
如果撷取一字一句的言词,或许还会觉得是在诉说爱意。要是专注在同一个地方,那一块变得无比黏稠的“爱的言词”,任谁听到都只会觉得根本是怨恨的诅咒声响。
“为什……么?为什么你能够忍受像那样诅咒的声音……?”
“我是个缺少很多事物的人。”
杏里用悲伤的眼神摆出笑容,看向自己手上的“罪歌”。
“所以,必须将自己不足的部份给补齐才行…寄生在很多种‘事物’之上来活下去。”
然后,如同自言自语般,继续小声低语:
“因为我觉得我爱人的心不够…才会一直听到这个声音。被迫一直听下去…永远永远,以客观的立场……”
从画框之外——
发现杏里因思索而低下头,春奈判断是机会——捡起自己脚边的匕首,对着杏里猛砍。
一次、两次、三次——匕首以逼近人类极限速度的光芒闪耀,杏里的身体上逐渐浮现伤痕。虽然避开了要害,手腕与脚部都被划上几处较大的伤口。
“啊哈……啊哈哈哈哈!成功了!就是啊,我怎么可能被你这种……”
然而她的大笑并没有持续多久。
因为眼前的杏里依旧保持冷静——而刀尖却不知何时已经顶在自己的喉咙旁。
“咿……”
看着发出畏惧低吟的春奈,杏里不可思议地询问她:
“为什么你…会害怕被砍呢?……砍是爱的结果吧?”
与其说讽刺,杏里似乎是真的觉得疑问而这么问道。春奈咬紧牙关,勉强摆出强势的姿态反问眼前的少女:
“为……为什么?你刚刚…是故意被砍的吗……?”
春奈不是笨蛋。只要冷静下来,至少还能理解杏里是故意不避开能够回避的攻击。
对于这个疑问,杏里让收起表情的眼瞳发起红光——做出宣告:
“要是你无论如何都不肯让试刀砍人的人们停下来…那么从现在起,我将对你做一些过份的事,所以这样做——就互不相欠了。”
“咦……?”
故意让人砍?这算什么?即使春奈的脑袋里这么想,然而想到此刻起将被对待的行为,不禁因恐惧而直打寒颤。
然后——就如同她预测的,杏里将刀尖缓缓接近自己的喉咙。
“就让罪歌稍微地…夺去你的意志。放心吧……我想应该不至于会死……”
“啊……啊啊啊……”
“……我不会道歉。要是在这时道了歉,就会变成否定我的生活方式…是啊,只为了守护自己的平稳就对你做这么过份的事情,我也觉得很狡猾…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戴眼镜的少女露出自我嘲谑的笑容。
那是春奈在意识被夺走前,最后看到的画面。
“谁教我是寄生虫。”
刀尖刺入喉咙约一毫米——爱的言词在她体内流窜。
回想起那是自己在五年前——被试刀砍人的犯人稍微砍到时,只在一瞬间进入的声音。
听着巨大的爱之诅咒,春奈在最后听见杏里的声音。
“罪歌她——其实很怕寂寞。所以请不要说什么压抑她、利用她这种会让她寂寞的话。虽然就我们看来,或许她的作法是不对的……但罪歌是由衷喜欢着我们人类……”
“所以……请你爱她。”
“费川学姐也——请你爱……罪歌。”
“因为学姐跟我不一样……你能够去爱人……”
——————————
同一时刻——
当静雄注意到其中一名迎面而来的砍人魔突然丧失敌意后,便开始全心全意对自己的身体下达命令。
单纯的一句话——“停下来”,就这么一道指令。
从未因此停下来过。以结果来说,被愤怒支配的细胞,直到一切结束为止都会破坏。
然而现在不同。
如今静雄没有被愤怒支配。
喜悦。就只有感受到喜悦,以自己的意识来使用力量。
停下来……停下来……“给我停下来”!
静雄在这时产生愤怒的感情,将这股气势集中到全身的细胞上。失去战意却因为惯性而前进,也就是说只不过是一般人的砍人魔,那张脸即将被拳头给粉碎——
就在拳头即将抵达对方的鼻头前,动作完全停止下来了。
“……哈哈…”
望着那点到为止的拳头——静雄发现自己正在笑着。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笑声既像纯真的孩子,也像充满疯狂气息的杀人鬼。
——搞什么啊?
——总算…肯听我的话啦。
在这段过程中产生的事物,确实在他身后留下清楚的形迹。
被殴打到动弹不得的“罪歌”们与——被静雄戴着塞尔堤的手套所亲手折断的,各式各样的多种刀刃。
但是没有任何人死去。
他是带着不同于愤怒的感情去挥拳,那感情叫做喜悦。虽然以使用力量来说,那依旧还是扭曲的感情,但以结果来说,总算能做到“收放力道”了。
这就是平和岛静雄这个人的一生当中——“暴力”成为“力量”的瞬间。
——————————
五年前的夜里——
杏里的父亲打算杀死杏里。
不是凭着怒气,而是带着冷彻的眼神想要杀死杏里,压在她的身上将脖子掐紧。
爸爸。
爸爸。
好难受。
好难受。
我不要。
为什么要掐我的脖子?
为什么妈妈会倒在那里?
你不要跟妈妈吵架啦。
我也不想跟爸爸吵架。
就算被打也不会哭了,我会忍耐。
所以…所以不要杀我。救我…救救我…爸爸……
就在少女的意识即将模糊之际——她看见母亲在父亲的身后站了起来。父亲没有注意到,依旧掐着杏里的脖子。
不清楚父母亲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明白父亲为什么打算杀死自己。
唯一确定的是——母亲在说了一句:“我爱你,亲爱的……”后,用不知从哪里拿出来的日本刀砍下父亲的头——刀身一转,再将那把刀刺入她自己的腹部。
刀从母亲手上脱离——
滚到杏里的脚边,“爱的言词”就像诅咒般流入少女内心。
然而——没有传达到。
杏里当时第一次从“画框”里看着世界,看着自己——那样的她,连罪歌如同诅咒般的言词也无法传递到心中。
杏里一面听着诅咒的言词,傻愣愣地将罪歌拿起——她得知罪歌的过去、目的,以及母亲就是试刀砍人的犯人这些事。
刀就这样进入杏里的体内——直到最后,警察都无法找出试刀砍人的凶器。
“杏…杏里…你是……杏里?”
那须岛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杏里回过神来。
眼前是失去意识,已然倒下的春奈。那须岛则正用像是看到什么肮脏东西的藐视眼神看着春奈。
“我…我是不知道你做了什么…但这家伙是之前打算在办公室砍我的家伙…学校为了不引起问题,便掩蔽消息让她转学……可恶!竟然还没死心,这该死的跟踪狂!”
他吐露的一番话完全没有身为教师该有的尊严,净是下流的言词辱骂着——
“咿!”
突然发出惨叫声,从自己身边退开。
大概是看见自己手上的刀被吓到了吧?虽然这么想,看来似乎不是。
转身一看——出现一台连引擎声也没有发出的摩托。
是塞尔堤。
——竟然在这种时候出现啊……
杏里自暴自弃似的摇摇头,低头将身体对向塞尔堤。
正当她打算开口时,那须岛从背后抓住她的肩膀。
“呐…园…园原,跟老师一起逃吧,好…好吗?”
对着在这种情形下依旧不怀好意的男人,杏里默默将那只手拨开。
“你…你为什么要拒绝?呐…杏里,我曾经从坏女生的手上救过你吧?就是之前啊…你记得吧?”
“我欠你的已经还了。”
“难…难道是指刚刚的事?现…现在不是说那种事的时候吧!”
“不是的…刚才那是为了我自己而做的……”
背对脑中充满疑惑的那须岛,杏里对塞尔堤与那须岛双方说起话:
“我…直到不久前都还以为这位黑摩托就是砍人魔…所以,‘我以为老师被袭击了’,没有想太多…就用了力量…只是想要救老师……”
“咦……”
“但这并不是因为我喜欢老师,而是因为讨厌……!所以,绝对要偿还欠老师的恩情才行……!”
——啊…
听到杏里说的话,塞尔堤仔细端详那须岛的脸——终于注意到。
——这个大叔,不就是那时候的小混混吗?
回想起自己那晚被杏里砍的事,也确实想起眼前男人的容貌。
——话又说回来,这家伙是老师喔?明明是教师,怎么会从“那种地方”拿钱偷跑?
“可是,老师…真不可思议。这位黑摩托是…非常…非常好的人。比我还要坚强许多…很认真地…在守护着这个城市。”
那须岛总算注意到气氛变得十分冰冷,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老师…老师…你是‘为什么会被黑摩托追’呢?是做了什么事呢……?”
然后,杏里将身体缓缓转向那须岛。那须岛此时总算注意到杏里手上的“罪歌”,发了疯似的大叫起来:
“你…你你你…你你…你也是…你也是吗?杏里!你也要拿那把刀对着我吗啊啊啊啊啊啊…呃……”
颤抖的声音,而且实在不构成对话。
“不,老师…”
杏里浅浅一笑,用被诅咒的刀——手拿已经成为她身体一部份的“罪歌”,慢慢走向那须岛身边。
“我跟费川学姐不一样。”
“……”
“因为我——最讨厌老师了。”
那须岛慌慌张张地逃走以后,杏里转身对着塞尔堤。
或许会演变成非战不可的情形,也说不定会被杀…她做出某种觉悟——
但是,眼前看到的,是没有头的骑士将倒在地上的春奈扛在肩膀上,正准备跨上摩托的身影——
“咦……?”
杏里不明所以,只能混乱地看着塞尔堤的行动。
似乎是注意到她的疑惑,塞尔堤灵巧地以单手在PDA上打字。
【啊啊,其实我算是很早之前就开始在观察了,所以大概知道事情原委。这女孩就交给我认识的密医照顾,总之你可以先放心了。】
对着口气像是没事般的塞尔堤,杏里慌张开口:
“塞…塞尔堤!那个…我……!”
【别道歉。】
似乎预料到杏里打算说什么,塞尔堤将PDA上的文字放大让她看。
【你是做了自己认为是正确的事吧?实际上我也觉得你当时那样做是正确的……不过,把头砍掉的确有点过火,你之后再跟“罪歌”抱怨一下吧。】
然后贴近杏里的脸,打入新文句。
【我可不是在同情你喔。】
然后又像要转移焦点般输入文字,字句中还带着些许害羞的意味。
【只不过觉得——就算打起来,也不一定能赢而已。】
塞尔堤离开后,杏里在巷道中静静握紧手中的“罪歌”。
——同情……吗?虽然就算被同情,我也不会太在意……
即使如此,杏里也不认为自己很可怜。
也不觉得可悲。
因为这是自己选择的生活方式。
这么下定决心后,杏里回想起塞尔堤要离开时留下的话——
【如果你还是无法接受……那么与其向我道歉,不如用你得到的力量来守护池袋这个城市。好比说…操纵个一百人左右的“罪歌”参加城镇的志工活动,像是帮助绿化池袋的募款活动之类的……】
之后,园原杏里依照塞尔堤所说的,得到了“力量”。
是为数超过百人的“砍人”集团。虽然平常仍以正常的意识在行动,一旦有其必要,就会成为由杏里的意志去操纵的忠诚同伴们。
虽然是个沉重的负担,杏里却由衷盼望这份沉重。
始终认为像在半空中飘浮不定的少女,因为拥有操纵人们命运的这个重荷,终于能够让双脚确实地踏在地面上了。
说不定会因为这重量而在原地无法动弹。
但是,自己的眼、口、手——还有心,仍是自由的。
能够望着想看的方向。
能够聆听周遭的世界。
能够与某人诉说这些事。
就连渴望的事物也能紧紧抓牢。
以及——自己还能够拥有笑容。
一点也不悲伤。
虽然也不能说是高兴。
所以她决定笑。
究竟这是自我欺瞒?还是自己的真心?就连她本身也依旧不了解——
她沉静地挂着微笑。
既高兴又悲伤。
就在这时候,于体内不断回响着的“罪歌”的声音停止了一瞬间——猛然听见【虽然我无法爱你,但我不讨厌你喔】这道声音。
不,正确来说,是感觉上似乎听到了。
“咦……”
然而诅咒的声音已经回复成原本那样,并没有再回应杏里的疑问。
杏里发现自己被罪歌安慰了——
这让她稍微感到有些开心。
网络聊天室
——罪歌进入聊天室——
{呃,那个…我是从漫画咖啡厅上来的。}
{我在此对目前为止的这些事道歉。}
{我想我应该不会再上来了。}
{真的很抱歉。}
——罪歌离开聊天室——
——聊天室中现在没有任何人——
——聊天室中现在没有任何人——
——聊天室中现在没有任何人——
——聊天室中现在没有任何人——
——聊天室中现在没有任何人——
——田中太郎进入聊天室——
【咦?奇怪?】
【怎么回事啊?】
——田中太郎离开聊天室——
——塞顿进入聊天室——
(好啦,这样也不错啊,对方都说不会再上来了。)
(不过,如果是普通的聊天,那当然欢迎喔,罪歌。)
(那么,我先失礼啦~)
(晚安~)
——塞顿离开聊天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