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城市的夜晚总是被光芒笼罩,所谓的怪物依旧存在于其中。
(是怪物……那真的是怪物……)
今天又有一个人品尝到那种恐怖,因而迷失在夜晚的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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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袋
跨坐在没有头灯的摩托上——“她”得出这个结论。
自己正在被人追赶。
摩托没有发出任何引擎声。
然而速度却轻易超过时速六十公里。光是这种情形,就足以称呼这个存在为异形了,可是戴着安全帽的女性却清楚感觉到有身影朝自己进逼而来。
她没有用后视镜确认后方,直接将意识专注于从背后“感知”到的景色。
——是警察啊……
她似乎松了口气,重新握紧把手,影子在安全帽深处像烟雾般流动。
与其让身份不明的人物追赶,确实知道对手的身份也比较不会感到恐惧。不过对于不习惯的人来说,有时被警察追赶,会比被未知的存在追赶还要来得恐慌。然而,至少对她——塞尔堤·史特路尔森来说,这件事差不多也已经“习惯”了。
虽然除了紧急情况外,她都有在留心交通安全,然而摩托除了没有车牌还没有大灯,就算被拦下来也不能乖乖罚款。何况她连驾驶执照也没有,从被逮到的那一天开始,就将面对波涛汹涌的连锁爆击。
想完这些事情之后,塞尔堤在心中浮现自嘲般的笑意。
——别说是违规了,一旦被逮到,问题可不光只有那样啊。
她默默集中意识,观察接近背后的白色摩托。
——明明就算抓到我,日本的法律也拿我没辄啊。
白色摩托的队员们并不明白塞尔堤心中的想法,只是逐渐提升速度,安静而确实地往她的背后接近。
——那么,就有必要让他们好好明白——
塞尔堤向白色摩托们挑衅,提高速度,将黑色的车身驶进沿途看见的宽阔停车场。
——就算抓到也没有意义的这件事。
白色摩托们也理所当然地自行接近。一共四台,是以追缉一台摩托来说有些小题大作的数量。不过这样似乎还嫌不够,其中一名队员状似在以无线电呼叫支援。
——想要抓我的这个行动,本身就是没有意义的这件事。
背后是大楼的墙壁与带有无机质色彩的围篱。
地面是有着裂缝的水泥地,以及标示停车格的白线。
然后天空则是在霓虹灯照明下,显得有些模糊的明月。
在这浑然天成的演出场所中,塞尔堤毫不掩蔽地展现自己的真面目。
也就是——主动将安全帽拿下来给他们看。
白色摩托队员们过去都是以其自认的常识生活过来,如今“异常”却鲜明地烙印在他们眼中。
安全帽被取下的位置上,没有原本应该在那里的头部,而从像是脖子的截断面之处喷发出漆黑色烟雾,如同失控的加湿机一样。
——在这世上,确实存在着超越人知的“怪物”这件事。
驾驶黑色摩托的“存在”,其姿态就像要夸示自己的存在似的——
以自身的影子支配了街道上的灯火。
喷涌出来的影子瞬间扩散,将周围雾化,模糊了白色摩托队员们的视野。
那道雾在出现短短数秒钟后,瞬间收束其黑影的粒子——在塞尔堤的手上具体成形成一把武器。
不过若要将那东西称呼为武器,其模样未免太过诡异。那是一把有着高出塞尔堤的身高两倍,握柄与刀身同样都长约三米的漆黑色大镰刀。就像将塔罗牌中的死神所持有的物品用强光照明后,将倒映在墙上的影子给剪下来一般,巨大又毫不混浊的黑色、黑色、黑色。
泉涌而出的影子在塞尔堤背后窜升,化作跟镰刀一样漆黑的翅翼笼罩她的身躯。
与此同时,原本没有发出半点引擎声的黑摩托也发出吼声。
配合像是巨大野兽在悲鸣的嘶吼声,塞尔堤挥舞巨大的镰刀,让不该存在于这世上的怪物——身为无头妖精的自身显现于这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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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尔堤·史特路尔森并非人类。
是俗称“无头骑士”,居住于苏格兰与爱尔兰的一种妖精——会四处寻找天命将近之人所住的宅邸,告知其死期将近的存在。
将自己被砍下来的头抱在腋下,坐在俗称克修达·巴瓦的无头马所牵引的马车上,拜访死期将近之人的住家。要是对方一不注意地将门打开,就会被泼上满满一盆鲜血。这个与报丧女妖一同代表着不祥的使者,在欧洲的神话中被传承至今。
在一部份的传说中,也有认为那是北欧神话中的女武神堕落至地面以后的姿态,而实际情形却连她自己也不清楚。
说不清楚倒也不完全正确。
正确来说是想不起来。
当她在祖国时,被不知名人物偷走自己的“头颅”,丧失关于自身存在的记忆。为了取回记忆,她才追寻自己头颅的气息来到这个池袋。
将无头马附身在摩托上,将铠甲变化为骑士服,在街头彷徨了几十年。
到头来还是无法夺回自己的头颅,记忆也没有恢复。
如今塞尔堤觉得就算这样也不赖。
倘若能够与爱着自己和接受自己的人一起生活,就这么以现在的自己活下去。
没有头的女人将强烈的决心藏于心中,以行动代替不存在的容貌,表示自己的意志。
那就是——塞尔堤·史特路尔森这个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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瞬间被拉进非日常当中的白色摩托队员们开始心生恐慌,塞尔堤打算趁这个时机悠哉地离开现场。反正不可能会有人追上来——这就是塞尔堤心里的盘算——
然而遗憾的是,现实绝非如此美好。
即便对象是远离现实的怪物。
现实的严苛都是一律平等。
“我一直这么觉得……”
突然,白色摩托队员的其中一个人——大概是这四个人当中的核心男性,从被安全帽阴影遮住的脸孔内,发出自言自语的说话声。
——?
跟自己所期待的反应不同。
塞尔堤对现在的状况感到不对劲,将意识集中到白色摩托队员的冗长细语上。
“一直觉得……每当在有像你们这样的家伙出现的电影或漫画中,我们——无论何时都只是‘会叫的狗’。当有超能力的主角大人出现之时,我们总是躺在血泊当中,显示出对手的强大。”
那是与工作明显没有关连的一段话,但是周围的白色摩托队员们似乎不打算开口阻止。塞尔堤发现队员们并未因为自己手上的镰刀跟没有头而感到慌乱,有股不详的预感。
“不过那就算了。毕竟这是因为从一般人的眼光来看,我们是很强大的存在,为了戏剧效果不得已的安排。就是这样,嗯……可是呢,可是我总有一句话不吐不快。要是真的有怪物、邪恶的超能力者,还是人造人或是忍者之类的出现,我一直很想向他们说一句话——”
——到底在碎碎念些什么啊……
塞尔堤讶异地望向多话的白色队员,将“影子”往四周围更加扩散。
还不够,这样还不够。
总而言之,要是吓不倒对手就没有意义了。特地为了夸大演出效果而使出“影子”,然而却得到这种反应,让塞尔堤有些不知所措。
男性不知道塞尔堤心中的焦躁,继续叨念着:
“就一句,我想说的就是这么一句——”
他将右侧把手的节流阀,也就是油门催了下去。
“可别小看交通警察啊,怪物!”
与黑摩托的性质有着一百八十度差异的引擎声响彻四周,其余的白色摩托队员们也催起油门呼应着。
同一时间,也听见前来支援的白色摩托与巡逻车的声音。
与塞尔堤正面对峙的交通机动队员突然抬起头来。
其脸上的表情十分平稳,然而眼神却炯炯有神。
“我再说一次……”
让人觉得比头灯还要耀眼的视线,毫不留情地撕裂了塞尔堤的轻松态度。
“‘不过是个怪物’,可别小看交通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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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袋 川越街道旁 某公寓的最顶层
大门响起被粗暴开启的声音。
屋子的男主人——岸谷新罗对此感到疑惑而回过头,眼前所见是他心爱的同居人,正双肩颤抖着。似乎发生了什么事,她右手握着安全帽,完全没有遮掩自己没有头部的事实。
“喔,欢迎回——哇啊!?”
新罗还没说完迎接的招呼语,回到家里的塞尔堤就往搭档的身上扑了过去。
然后用力抱紧,不停地颤抖。
“等一……下……怎么了!?你是怎么了!?能被你拥抱对我来说犹如山高水长的荣誉,不……这用法似乎有点错……啊,慢着……你怎么在发抖!?你到底怎么了啊!?塞尔堤?塞尔堤——!?”
几分钟后——塞尔堤总算恢复冷静,将自己的想法输入于放在餐桌上的笔记本电脑中。
从塞尔堤的手指分裂出多重的影子,文字以超越人类的速度在画面上显示。此外,文章的内容相当白话,好似将她自身的精神动摇也表现了出来。
〈好好好好……好恐怖啊,新罗!最最最……最近的警察根本是怪物!〉
“你说警察……”
〈是怪物,那真的是怪物!将近十台的白色摩托和巡逻车,就像只活生生的生物般追着我跑……而且……而且那些家伙……就算我挥舞大镰刀,他们别说是逃走,反而还直接冲过来!轻轻松松地闪过刀刃追上我!一台又一台,每一台摩托都像飞弹一样!〉
看来是遭遇到相当大的冲击,塞尔堤看着自己打出来的文字,身体依旧不时颤抖着。为了让塞尔堤冷静下来,新罗从方才就一直从她背后搂着她,温柔地抱住黑色的骑士装。
〈我本来以为只要稍微吓唬一下,警察就会被我吓跑……一直到今天,在到达那阶段以前我都能顺利溜走,但今天的交通警察们就像从一个集团变成一只生物一样追缉我,就算我挥舞长达十米的镰刀,他们还是视若无睹地冲了过来!〉
“塞尔堤,冷静点,你提到的是跟刚刚同样的内容。”
〈行……行驶上高速公路以后,高速机动队却在那里埋伏,好像早就已经预料到了!我逃进来良学园的校地后,才总算摆脱掉…………!〉
“啊啊……虽然负责这附近的是警视厅第五方面交通机动队……但因为你从警方眼中溜走太多次,好像从别的地方来了个不得了的家伙……”
为了安慰激动的塞尔堤,新罗平淡地以冷静的口吻说出情报:
“嗯……啊,就是那个在车站前巡逻站的葛原啦,他们一家人不都是警察吗?好像就是其中的一个人,名字叫作葛原金之助,听说是个曾经追缉对手追过头,而让对方出事的问题警察。你只要想成是你的劲敌,从今以后的人生就多了些竞争的干劲了吧?”
〈活像是在梦中被佛莱迪追赶一样……我才不需要像这样单方面的竞争!〉(注:佛莱迪为恐怖电影《半夜鬼上床》的角色。)
塞尔堤在打完这段文字后,心情似乎总算平静下来,敲打键盘的速度缓和许多。
〈啊啊……好恐怖……真是太恐怖了。是我太自大,真的太自大了。从今以后我会谦卑地生活,请原谅我,对不起,对不起。〉
“你在对谁道歉啊?”
新罗口中说着“真是的”,然后对塞尔堤微笑道:
“你也真是的……自己明明就是无头妖精,却意外地胆小。”
〈要你管……要是幽灵或吸血鬼,我才不会怕。〉
面对塞尔堤那只能说是在逞强的文章,新罗促狭似的回嘴:
“哎呀哎呀,不久前还在害怕宇宙人不是吗?昨天也是看了短篇集的恐怖漫画后,打从心底觉得害怕吧?”
〈那有什么办法!我只要一想到那种恐怖会成为现实就……!只要一想到自己的头从空中飞来,然后还咬住脖子;或是从嘴巴里跑出蛞蝓……!一般都会觉得害怕吧!〉
回想起漫画的内容,塞尔堤的身体再度紧张起来。相对地,新罗则是用注视小动物般的慈爱眼神看着她,口中再度吐出无奈的叹息:
“……这种事由塞尔堤来说,只会让人觉得是在搞笑……不过呢,该怎么说,因为自己是常识外的存在,所以才容易将现实与虚构混淆。”
对于新罗的这番话,塞尔堤像是在闹别扭,将笔记本电脑塞到他眼前。
〈宇宙人不是虚构!这宇宙还存在着我们不知道的神秘!〉
“既然认为那是神秘,就不要害怕啊……在看幽灵或妖怪的故事时明明就笑得合不拢嘴。这样柔弱的塞尔堤一点也不像塞尔堤,要是想让我看到你柔弱的一面,就应该在床上噗嘎呃……对……没错……这样就好。”
塞尔堤一面将拳头往新罗的腹部顶下去,另一只手则平淡地输入文章。
〈别在这情形下说出会让人害羞的话。算了,不提这个……如果对手是幽灵,我还有自信打赢,不过宇宙人就不知道拥有什么超科技了。说不定,那个白色摩托队搞不好是披着地球人外皮的小灰人。〉
“唉,看来你真的很害怕呢……在这种时候提这个,还真有些抱歉……”
当新罗从腹部重击的伤害中回复时,一脸歉意地对塞尔堤做出双手合十的动作:
“可以请你现在去一趟池袋车站吗?”
漫长的沉默。
塞尔堤的肩膀像是深呼吸般地上下起伏后,她戴上爱用的安全帽,缓缓输入文字。
〈老实说,真不想去。不过我想我应该能够不被发现……怎么了?很急的工作吗?〉
“不是工作,是希望你能够去接他。”
〈接谁?〉
对于心爱的同居人的疑问,他很少见地支吾其词说道:
“他从美国回来了……然后……说是要住在这栋公寓的隔壁……”
新罗在间隔一次呼吸后,说出回答的重点。
“嗯,我爸爸……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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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袋车站 西口 艺术剧场前
塞尔堤遇到现在的同居人——岸谷新罗是在失去头颅之后没多久的事。
从爱尔兰一路追踪头颅的气息,躲在偷渡的船上时,被正值年幼的新罗给发现,这便是一切的发端。在那之后,虽然在新罗父亲的协助下,总算在日本能有个落脚处——然而因为曾经被对方在麻醉完全失效的情形下将身体切开来,因此总是无法有好印象。
更何况,现在塞尔堤正在怀疑偷走自己的头颅的人,就是新罗的父亲。虽然在找到确切的证据之前无法逼问,但对方是不能够松懈的对手,必须小心提防。
虽然希望对方使用搭计程车之类的方法,总之就是自己想办法回来,不过他似乎是使用运送工的联络方式,特意来“委托”的。
——还是老样子……从以前就是个喜欢捉弄我的家伙……
好不容易从警察的警戒中来到西口公园,塞尔堤默默观察四周的状况。
时间已经来到晚上十一点,然而人数看起来还不算少。一些人看到小有名气的“黑摩托”身影后都停下脚步,不过当塞尔堤将安全帽面向他们,便马上移开眼神,迅速离开了。
塞尔堤就在这样的情形下搜索着目标人物。
(应该马上就能找到,因为他有提到穿的跟“平常一样”。)
出门前,新罗说的话在脑海中复苏。
——虽然由我来说是有些……可是那家伙的穿着实在……
一回想起新罗的父亲在前往美国前的穿着,塞尔堤做出像是头痛的肢体语言,而安全帽也随之左右转动。
在此同时,她从面前的风景中发现一个特异之处。
在夜晚的黑暗中——聚集在西口公园对面的道路上,有个黄色头部的集团。
那并非染发,而是全员都以黄色布巾绑在头部或脖子的少年集团。
——黄巾贼。
以在三国志中登场的势力命名,最近颇常见到的独色帮集团。塞尔堤的记忆中,几年前的池袋或新宿比较容易看到他们,不过最近被称为独色帮的集团本身却变得越来越少见。
——最近又开始增加了……在做什么呢?
塞尔堤将意识往那里集中——
在黄色群众的包围中,看见一道白色身影。
——呃……
注意到那白色身影的真实身份后,塞尔堤在心中大叹了一口气——然后与搭档的克修达·巴瓦一起静静接近那个集团。
即便周围没有警察,塞尔堤还是余悸犹存。
“大叔,你穿得很拉风耶。”
“很帅嘛?还是你脑袋有问题啊?”
身缠黄色布巾的少年们,以左摇右晃的步伐拖着松垮垮的裤子,包围一名像是中年人的男性。
“噗啪,噗啪。”
当中的其中一个人将果汁喝进口中,然后又吐向地面,莫名有种压迫感。
相对地,那名像是中年人的男性以相当冷静的表情看着少年们。
之所以会说像是——是因为少年们无法确实判断男性的正确年龄。
他们正在找碴的对象——是一名白色的男性。
一名与塞尔堤的黑色外观相反,白色穿着的男性。
并非全身都是白色。在让人联想到丧服的黑色西装上,披着以他的身材来说有些宽大的白色大衣,一只手还握着纯白的公事包。
光是在车站前的大马路上披着白色大衣就已经很诡异了,而让这名男性的诡异更增添色彩的,是隐藏住其年龄的那个物品——
戴在脸上的防毒面具。
而且还是——纯白色。
从一般脸部的部份到装在嘴部的滤嘴,甚至连用来固定于头部的带子都是白色。在脸部完全被遮住的情形下,少年们之所以推测对方“应该是中年人”,是因为一头半白的头发。
不过在一片雪白的防毒面具之前,不上不下的发色和从空隙中露出的肤色都相形失色,没有留在观者的印象中。
眼睛的部位也装进像是把太阳眼镜的颜色给反转过来的白色镜片,给予周围人们的印象,大概就像是蚕的成虫。
不过呢,这样的印象在池袋的城镇中只会被当成怪人。
——要穿那副模样,至少也选在原宿或秋叶原啦……
远远观察他的塞尔堤,在心中感叹并暗自确定。在一些她随意翻阅的漫画与小说,以及可疑的杂志影响之下,她心目中的原宿与秋叶原似乎已经成为像是魔都的地方。
——不出所料,果然被人找碴了……
不可能弄错人。
塞尔堤如此确信。
不过比起这确定,她更希望是不会再有其他人穿着同样的打扮。
如果她的希望实现,那名白色的人物就是——
新罗的父亲——也就是岸谷森严。
少年们没有注意到塞尔堤正逐渐接近,面对这名摆明就很可疑的男性,像是发现到珍禽异兽般地渐渐围上去。
“我说大叔啊,我们最近在找那个龟起来的砍人魔,找得有点不爽了,真的很不爽啊。这时候遇到你,就更让我们不爽了。”
“让我们调查一下,OK吧?”
“皮包也是,噗啪,让我们调查一下喔?噗啪,噗啪。”
喝着碳酸饮料的男性,说话时还不断将饮料喷洒出来。他才一接近,戴着防毒面具的男性——森严便往后退一步,在此时第一次开口说话:
“你们不觉得东京的空气很脏吗?”
“啊啊?”
突如其来的这句话,让其中一名少年讶异地发出疑惑声。
相对地,森严则是摇摇头,吐露隔着防毒面具而有些模糊的声音:
“话又说回来,在这肮脏的空气当中,你们肮脏的脸正好成了相当好的保护色。真要说的话,你们就连眼睛也脏掉,才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肮脏面孔。”
“喂,这个大叔是不是真的有问题啊?”
对于这明显的侮辱言词,少年们非但不生气,反倒是感到不舒服而面面相觑。
“……算啦,这样不是正好?”
其中一名少年一面这么说着,将喝到一半的碳酸饮料往森严的头上倒下去。
白色大衣被染出明显的污渍,甜味往四周围扩散。
森严静默了片刻,不过又再次对着少年们摇头,以悲悯的口气开口:
“哼哼……看来是时候让你们见识一下大人的厉害了……你们大概以为自己有少年法保护就可以随意杀人吧?给我记住,要杀人的时候,就要做好被人杀死的觉悟!”
就在他高谈阔论的刹那间,人群中以身材来说唯一会被称为“青年”的男性,用左手揪起森严的白色大衣领口。
“啊……”
“大叔,你果然脑袋有问题。”
他同时踏住森严的鞋子,不时以右手的拇指对他的肋骨间戳刺。
“我已经超过二十岁了啦!”
“嘎……啊……等一下。这样很痛……真的很痛……鞋子被踩住没办法逃开。好痛……你的手指……手指戳到我……慢着……痛痛痛……”
“啊啊?我听不见啦!啊啊?”
随着“啊啊?”的声音,男性将骨头明显的拇指不断往肋骨的缝隙间戳刺。虽然平凡却又快速强烈的攻击,让森严不由得喊叫出声。
“你在做什么啊?塞尔堤!快点来救我啊!”
少年们随着这句对着他们的背后呼喊的声音,同时回过头望去——
在那里,看见的是一道黑色的身影。
——实在不想去救他……
被森严突如其来的求助,塞尔堤打从心底在考虑“装成没看见,直接回去吧”。在这一段时间当中,森严则是不断地努力挤出话来:
“我之所以会摆出强硬态度,是因为有看到你才放心,你没注意到吗?我相信你不是那种会背叛我的信赖的女孩!”
——我真的不想去救他……
当塞尔堤真心打算转过身去时,却因为少年们的呼喊而在瞬间打消念头。
“啊啊!这家伙不就是那个黑摩托吗?”
“法螺田大哥,就是这家伙!是跟这家伙在一起,穿酒保服的摆了我们一道!”
“好小子,之前还真敢对我们动手,啊啊!?”
“我们被那个穿酒保服的摆了一道,你打算怎么处理啊?”
——啊……这些家伙……该不会是……
然后,塞尔堤回想起来了。
几个星期前,在那个被称为“撕裂者之夜”,大量砍伤路人事件的夜晚——坐在她摩托车后方的友人,在短短数秒间摆平了朝他丢罐子的黄巾贼少年。
虽然不会一一记住被朋友揍过之人的脸孔,不过从对方挑衅的言词来看,恐怕就是当时的少年们吧。
——这下麻烦了。
塞尔堤为了打圆场,便从怀中取出PDA来,打算对少年们表达一些辩解推托的借口。
“你拿什么东西出来啊?开什么玩笑?喔喔?”
手被拍了下去,绝非便宜的PDA被打落在水泥地上。
下……个瞬间——
从塞尔堤的身体渗出的“影子”立刻往周围扩散,缠上少年们的手脚。
“呜喔!?”
“等一下……这是什么啊!?”
“咿啊……咿啊!”
被突然出现,如同蛇一般迅速,水蛭一般黏稠的黑色绳状物体缠绕住手脚并捕捉,少年们发出悲鸣而被绊倒在地上。
另一方面,塞尔堤迅速捡起PDA。在确认液晶屏幕能够正常显示后,她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
她紧紧握住新罗作为礼物所赠送的PDA,二话不说转过身去。正打算抓住森严的手,直接离开现场之际——
“你这家伙!这是怎样!还不快点——”
“喝啊!”
“嘎啊!?”
——!?
自称超过二十岁的青年,被站在他身后的森严用手上的公事包,卯足劲往头上敲下去。
是大力挥舞手腕,漂亮利用了离心力的一击。
响起比塞尔堤想像中还小的声音。青年从头上流出鲜血,两眼翻白地往地面躺下。
森严不理会周围目瞪口呆的反应,以一派轻松的态度俯视青年。
“看到没……这就是……大人的战斗方式。”
——搞什么啊!?这个白痴老爹!?
塞尔堤注意到视线开始从四周围集中,遂拉着森严的手,半推半就地拖着他,然后发动搭档的黑摩托。
“慢着,塞尔堤,还有三个人耶。”
〈闭嘴。〉
在PDA上快速输入短短两个字后就收入怀中。
正当摩托要无声地从艺术剧场的旁边行驶而去时——
她想起前方就是警察局,立刻让摩托掉头转向。
在傍晚时分所尝到的恐怖,让塞尔堤的背大大地颤抖了一下。
“哎呀,刚刚……你发抖啦?塞尔堤,是感受到什么寒冷事物而颤抖吗?还是精神上的?抑或是与人类并不共通的感觉器官所引起——真有意思,晚点再让我解剖咕啵喔……”
塞尔堤用手肘朝后方打了下去,安全帽微微地向下垂。
——明明就和新罗很像……我却怎么样都无法喜欢这个家伙……
——————————
“哎呀,真是得救了。塞尔堤,多亏了你,我才能够教导肩负明日的年轻人们,关于人生的严苛……虽然代价是我的前锯筋到外腹斜筋附近有点痛……”
森严抓着塞尔堤的背,一只手抚摸自己的肋骨附近。
在巷道中奔跑的漆黑摩托,黑与白的漂亮对比在上面摇晃着。
跑在大马路上太过显眼,再加上现在被抓到,还会附赠一项过度防卫的伤害罪吧。
背后坐着身兼恋人之父的伤害犯,塞尔堤只能在心中不断祈祷别被白色摩托队员发现。
森严丝毫没有发觉她心中的想法,平淡地从防毒面具内响起说话声:
“不过那个攻击啊……对没有锻炼过的人也就算了,对以拳击手为首,有锻炼过的格斗家就不会管用吧。可惜我并没有锻炼过,所以会有一段时间的瘀青,搞不好内脏还受伤了。”
——谁管你有没有受伤啊。
如果自己有牙齿,现在恐怕正做出所谓咬牙切齿的行为吧。塞尔堤想像着有头的自己,然而一注意到把那颗头夺走的头号嫌犯就在背后,心情就益发忧郁起来。
她试着去思考其他事情,而在巷道中减速,脑海中浮现方才的少年们一事。
因为黄巾贼的成员众多,要是真的被盯上,将会是很麻烦的事情。一个不小心,说不定还会被找出跟新罗一起居住的公寓位置。
虽然有自信不会被跟踪,然而毕竟数量庞大,无法完全排除有住在附近的成员,会在偶然间目击到塞尔堤回去的状况。
——不过,说来奇怪……
突然间,塞尔堤注意到有关黄巾贼不对劲的地方。
——那些家伙不久之前才找过静雄的碴……
心里浮现在几个星期前摆平刚刚的少年们,名为静雄的友人,塞尔堤思索过去的记忆。
在她的记忆中,黄巾贼之前并非那么好战的团体。
撇开小孩间的斗殴不提,实在不觉得是会摆明对年长者挑衅,或是勒索大叔的集团。
——不过说实在的,坐在后面的防毒面具,那副模样就算被人找碴也无话可说……呃,我是没什么资格说别人啦。咦?该不会那时候也是……不是对静雄,而是在对我找碴?
塞尔堤暗忖,如果真是如此,将静雄卷进来这件事,她得好好反省一番才行。此时她心中又浮现另一个不对劲之处。
不久之前,其中一个人确实是这么喊过。
(我已经超过二十岁了啦!)
塞尔堤十分在意这件事。
——黄巾贼在几年前还是初中生集团……现在应该差不多升至高中而已。
——我认为那集团应该不会去拉拢年长的人进去……
这些事情虽然令她在意,却因为看见归属的公寓,让她决定先将思虑统整一下。
——算了,毕竟是人多混杂的集团,多少会有些内幕。像那样的家伙们都不会太团结,这也是常有的事了。
——哈哈,一样嘛。
想到这里,她想起自己也隶属于其中某个团体,身体像是自我嘲笑般颤动了起来。
——……DOLLARS不也……差不多吗……
载着黑白人影的黑摩托,在没有任何人看到的情况下驶进公寓的地下停车场。
池袋的夜晚就这么安然无事地过去了。
这位比任何人都还要非日常之存在的日常,静静消融于夜晚的黑暗之中。
然而一点一滴的异常感受,却扎实地累积在她的心中。
——————————
网络聊天室
【最近在街上,黄色的人变多了呢。】
(黄色?)
<就是说啊~就能确实看到这一点,比DOLLARS还显眼呢。>
(啊啊,在说黄巾贼啊。)
(确实是变多了呢。)
<啊,塞顿也知道吗?>
(嗯,算是啦……那些人从以前就在了。)
(只是,那个……该怎么说呢……最近似乎有些变化。)
【变化?】
(我不是很清楚啦,该说跟以前的黄巾贼不同吗……还是说有些怪怪的。)
(该怎么说呢,觉得比以前还要暴力。)
【是喔,塞顿真是清楚呢。】
<好厉害喔~哪像我,根本就害怕到不敢去一一观察,所以我根本就不清楚喔~>
【你该不会有认识的人在里面吧?】
(啊,不……不是那样的。)
——罪歌进入聊天室——
【啊,罪歌晚安~】
(晚安~)
<欢迎光临!>
{晚安 那个 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啊ω】
<罪歌老是马上就道歉呢。一开始的时候是因为不太会用网络,所以才感染到病毒吧?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啊!>
{对不起}
{对不起}
(道歉太多次(笑)。)
【好了,先不提这个,现在正在聊关于黄巾贼的事呢。】
<你听过黄巾贼吗?>
{是指 三国志中提到的吗}
(这么说也是啦,嗯,不过是在说用那个当队名的独色帮。)
{啊 是指在这城镇中 有绑黄色布巾的人吗}
(没错没错,就是那个。)
【罪歌有看过吗?】
<只要是住在池袋中的人,应该都有看过吧。>
{对不起 有的}
<别道歉啦ω>
{对不起}
<话又说回来……听说最近DOLLARS跟黄巾贼处在紧张状态呢~>
(是喔。)
{DOLLARS 是 什么呢}
【啊,你不知道DOLLARS啊?】
{对不起}
【哎呀,就说不用道歉了。】
悄悄话【……果然变成那样了吗?临也先生。】
悄悄话<嗯,是真的,我想你当然也听说过了。>
悄悄话<黄巾贼的人似乎正在怀疑砍人魔是不是就是DOLLARS的人。>
悄悄话【这样啊……】
(DOLLARS跟黄巾贼很类似,都是年轻人的集团呢。)
(只是因为没有特征,所以比较不显眼。)
<那两个组织啊,从之前的砍人事件以后,就处在相当危险的状态喔!>
{咦}
{那是 怎么一回事呢}
(跟不了解实情的人谈论这种话题,也没什么意义吧。)
<才没有那回事呢,塞顿。既然住在池袋,好歹要知道才行啊!>
<我想想喔,在不久前的砍人事件中,虽然DOLLARS跟黄巾贼当中都有被害者,不过他们好像都在怀疑对方是凶手喔~>
<毕竟你看,到头来还是没有抓到犯人啊。>
<更何况,从那个“撕裂者之夜”过后,事件就突然无声无息了。>
<所以就出现许多臆测啰。>
<然后呢,黄巾贼与DOLLARS的人们都因为自己的同伴被摆道。>
<要是不找出犯人来,两边的面子都挂不住啊。>
【……DOLLARS倒是没有那么注重面子……】
【只是想要报同伴的仇而已。】
<就是这样,所以变成现在这个状况啰!>
【嗯……互相都不是很了解对方呢……我想这一定是误解。】
{是这个样子啊 谢谢}
悄悄话(抱歉喔,不过杏里不用在意这种事。)
悄悄话(这只是互相误解的人们在乱来而已。)
悄悄话(你不是犯人,就算去自首也于事无补,你应该不会这么做吧?)
悄悄话(不可以做出草率的行动喔。)
悄悄话(现在的警察真的很吓人……真的很恐怖喔!特别是交通机动队!)
{对不起 真是谢谢}
【?】
悄悄话(啊……呃呃……对喔,我下次再仔细教你悄悄话的输入法吧。)
悄悄话(总而言之,今天这个话题就先到这里为止,好吗?)
<再怎么说,如果砍人魔的真凶没有被两方人马各自围殴一次……再这样下去,池袋可能会兴起腥风血雨喔!好可怕喔,这就是所谓的斗争!>
【……只好祈祷不会变成那样了。】
{那个 对不起}
{我今天 就先下线了}
【啊,好的~辛苦你了,罪歌。】
<辛苦你啰☆>
——罪歌离开聊天室——
悄悄话(真的很抱歉,你别在意喔。)
悄悄话(哎呀,太慢了。)
(罪歌晚安。)
(哎呀,慢了一步……)
(既然这样,我今天也该下线了。)
<咦?塞顿,今天怎么比较早下?>
(因为有客人来我这里住。)
(那么就改天见,晚安~)
<好的~>
【辛苦你了~】
——塞顿离开聊天室——
悄悄话【话又说回来,罪歌中了那个病毒后所留下的留言……】
悄悄话【果然是跟那个砍人事件……有关吧?】
悄悄话<目前调查中。要是有什么消息会告诉你,算你便宜一些。>
悄悄话【如果警察能早点抓到……】
悄悄话【如果能够公开许多事情,跟黄巾贼们敌对的理由就能消失了……】
悄悄话<这可未必。毕竟黄巾贼与DOLLARS都没有那么团结。>
悄悄话<也会有人为了个人的私欲,以斗争的名义挑起仇视吧。>
悄悄话<再进一步,就会成为真正的斗争。>
悄悄话【我不会……让那种事情发生……】
悄悄话<这可难说了。>
悄悄话<已经不是你可以阻止的事情了吧。>
悄悄话<黄巾贼那边——更不是你能够阻止的。>
悄悄话【即使如此……还是不会让它发生。】
悄悄话<哼……我拭目以待啰?>
<那么,我今天也就先下线了!>
【辛苦了—】
——甘乐离开聊天室——
【改天见。】
——太郎离开聊天室——
——聊天室中现在没有任何人—
——聊天室中现在没有任何人—
——聊天室中现在没有任何人—